垂花厅里,一盏鱼戏莲叶间的屏风立在中间。不仅隔开了探寻的目光,也隔开了两种身份截然不同之人。

顾婉音端坐于主位之上,背脊挺直,端庄而又威严。

而那闹事之人,就站在厅下,拿眼睛探寻的往屏风后头看去。只可惜,屏风虽是轻纱所制,可却让人无法将目光穿透,继而看见轻纱后面的事务。

可是坐在屏风后头的顾婉音,则可以轻易的看透屏风,仔细观察对面的人。纵然不像是琉璃水晶那样剔透,有种雾一般的朦胧,可是却并不算阻碍。

底下站着的,自然不只是一个人。一个年轻妇女,身边带着连个孩子。另外还有个形容稍嫌猥琐的壮汉立在靠门边的位置。看来,应该是一伙的。

那妇女孩子都没什么问题,满脸的哀戚和泪痕,很是伤心。除此之外,不难发现还有惶然和紧张。不安的四处打量。

顾婉音只扫了一眼,便是将目光着重放在了那壮汉身上。那壮汉虽然也有紧张之色,可是明显却是镇定许多,一双眼睛虽然也是四处打量,可是目光多在名贵器具上停留,时不时还冒出一丝贪婪的目光来。

不仅如此,他的猥琐目光时不时瞟向碧梅和荷露。

顾婉音观察片刻,不由生出一丝厌恶来。忽然扬声道:“碧梅荷露,到屏风后头来。”先前怕这家人实在是那些刁蛮之人,她叫来了十余个年轻力壮的婆子,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碧梅她们二人走到屏风后头,都是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显然对那汉子也是极为厌恶。

不过碧梅到底比荷露要沉稳些,厌恶之色只在脸上昙花一现。便是消散开来,随即只听她端正了颜色,扬声喝问:“你等见了世子妃。还不请安告罪?”

妇人一听碧梅这番气十足的话,顿时身上一颤,便是忙不迭的要跪下去。平头百姓。生平见过几个达官贵人?如今见顾婉音这样大的气派,周围婆子林立。骨子里那丝天生的畏惧便是冒了出来,促使妇人臣服恭敬。

然而那汉子眼珠子却是贼溜溜的一转,忽然大声道:“嫂子莫怕,我可是听说这位世子妃的诰封还没下来,算起来还不是命妇呢,你不必跪拜的!”

顾婉音闻言微微一怔,心中生出一丝玩味来——这人们竟然懂得如此之多。

那妇人听了这话同样也是一怔。随即看向那汉子,脸上露出踌躇之色:“这……不好吧?”

碧梅见状,心中自然恼怒非常,正待再说几句,却听顾婉音忽然开口:“既然不愿跪,就不跪罢。我也不强求你们,只是,你们几人在府门口闹事,却是为何?”

这番话,顾婉音丝毫没有温婉之色。反而好似不耐烦一般,只等着问清楚好赶人离去。声音更是冷冽异常,傲气十足。

只让那妇人生出一股自卑来。竟是不在犹豫,忙拉着两个孩子跪在地上。还未开口眼泪便是先落了下来:“我们也不是闹事,只是我男人吃了你们的东西死了,我不找你们,却又去找谁?”

顾婉音沉下脸来:“纵然是因为这个,你也不该闹事!我问你,若真是只想讨个说法,为何不好好说,反而打伤了我府上的家丁?若不是我念你们也是心急,直接让人扭送了你们去官府!”

刚才仔细打量那汉子时,发现他身上并无受伤之处,而这母子三人也是完好无损,顾婉音自然是清楚无比——受伤的,必然是镇南王府的家丁。

当下心中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同样也是恼怒异常——所以,当下对这几个人也没好脸色,直接便是将最坏的结果扔出去吓唬吓唬那对母子再说。至于那汉子……哼,必定和这件事情有莫大的关系。

她观那母子三人也不是什么暴躁大胆的刁民,倒是那汉子却有些鬼祟,所以便是猜测那母子三人是被那汉子挑唆所致。

那妇人一听这话,顿时脸上就惨白了几分,露出些惊恐之色来。而且,下意识的便扭头去看那汉子,征询之色十分明显。

那汉子冷笑一声,桀骜不驯道:“是吗?那世子妃就扭送我们去官府好了。正好,也让人看看,你们镇南王府是怎么办事的!你们的东西吃死了我大哥,不仅不给个说法,反而连我大嫂侄儿都要一起送进大牢,好狠毒的心思!好一个强权压人!

“这么说来,你是不怕了。”顾婉音捧起茶碗,慢悠悠的喝一口,许久才冷冷的言道。于此同时,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来。

那汉子脖子一梗,便是狂傲不逊的言道:“自然是不怕!”只是他嘴上说得厉害,其实心中多少也有些心虚的。若是周家真用强权压人,他们能得了好?

况且,他如此闹事,心中也是有私心……万一被人知晓了,那……

不过心虚归心虚,可那汉子稍微嫌猥琐的脸上,却是一副正义凌然的模样。好似他真是那等不畏强权之人,而顾婉音则是那个仗势欺人的恶人。

顾婉音见他如此精彩的反驳之言,险些没笑出声来。如此不要脸的人,她还真是第一次见了!说得那样正义凛然,可实际上心中也不知在想什么!

顾婉音也不与他墨迹,轻轻将手一挥:“胡嬷嬷,去,叫咱们的护院来将这人带去衙门。对了,门房上那个受伤的,包扎涂药之后,也一并去!你去了什么也不用说,只等着应天府老爷决断就是!”

换唤道的胡嬷嬷面色一喜,不善的看了那汉子一眼,声如洪钟的应了。

那汉子见顾婉音似真要将他扭送官府,顿时就有些慌了,忽然高声喊道:“你们官官相护——”

“官官相护?”顾婉音冷哼一声,目光灼灼。即便是隔着屏风,也如同实质般落在那汉子身上,冷冷讥讽道:“你未免也太高看了咱们周家!咱们周家可没那么大的脸面让应天府老爷也袒护!”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又顿了顿,继而话锋一转忽然又笑了:“不过你这样说,倒是提醒了我。若真就这么将你扭送去了官府,指不定旁人真会这样以为呢。到时候,我可就是百口莫辩了。你说是不是?”

那汉子听见顾婉音这话,只当她是服了软,当下自然是喜出望外,本已经消散的信心顿时又冒了出来,凌然正气道:“本就是如此!”

“哎……”顾婉音叹了一声,似有些为难:“如今可怎么好?”

那汉子顿时越发的兴奋起来,心中已经开始不住的盘算起来,一会儿该如何敲诈一番。让周家服服帖帖的赔偿。

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却是打得太早了。顾婉音只又停顿了片刻,就又欣喜的扬起声音,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的一拍手掌。

两只白玉嫩葱般的手掌相击,顿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接着顾婉音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响起:“既然你不相信应天府,不如这样,我派人护送你去宫门口的鸣冤鼓前头,击鼓鸣冤,告御状如何?”

顾婉音这话虽然是笑盈盈说的,可是那汉子听了,却是浑身都嗖嗖的开始冒寒气,额头上也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来。

而顾婉音此时,也是双目一寒,灼灼的看着那汉子,眼底满是讥讽和鄙夷之色。那汉子的反应她自然是瞧在眼底,可是这样却只更让她觉得鄙夷罢了。

“你意下如何?”顾婉音耐心的等待片刻,见那汉子并不开口,便慢悠悠的开口询问了一声。

那汉子似这才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看着屏风上一朵荷花,“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面上一阵微微抽搐,目中闪闪烁烁,全是惧怕之色,甚至于连话都不囫囵了:“告,告御状?!”说到最后,那汉子的声音竟是不可抑制的扬高。丝毫不难听出语气中的惊惧。

很显然,那汉子似乎并不情愿。

“对,告御状。”相对于那汉子的惊慌失措,顾婉音的声音却是越发的柔和起来,甚至于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只要闯过火路,爬过钉床,就能面圣。到时候,你自然也就不怕什么官官相护了。”

“火路?钉床?”那汉子喃喃重复,脸色渐渐难看起来,而额上的汗更是冒得飞快。

顾婉音轻声一笑,随即道:“胡嬷嬷,给他解释解释。看来他似乎没听说过。”

胡嬷嬷笑容满面的开口道:“告御状,这是必须走的程序。若真那么容易告御状,那圣上每日也不必处理朝政了。不过说起活路钉床,其实也没什么难事,就是一条烧红火炭铺成的路,脱了鞋在上面走一回。至于钉床——全是三寸长的钉子,你只要从上面滚一圈也就算数了。只是滚的时候,可千万注意脸,别一下子把脸皮挂掉了。”

胡嬷嬷这边说得轻巧,可是听的人却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背脊上一阵凉飕飕的,渗人得厉害。

那汉子脸上的慌张之色,在听了这番话之后,更是明显。

第二零七章蹊跷

“好了,胡嬷嬷,让人护送他去皇宫门口吧。”顾婉音扬声道,已经是不耐烦。

胡嬷嬷朗声应了,随即便风风火火的出去,须臾片刻之后便是领了人过来。

那汉子已经是脸色惨白,眼睛贼溜溜的一看,随即拔腿就要跑。然而护院岂是白拿月银的?当下两个人便是一左一右的将那人擒住。扭了起来。

顾婉音沉下脸,冷哼一声:“怎么,让你去告御状又不敢了?你真当镇南王府是软柿子不成?任由你来来去去随意?”

那汉子慌张了片刻之后,见自己逃脱无望,便扭头看向那妇人,凄声唤道:“嫂子,救我!”

那妇人也是慌了神,此时也忘了其他的,忙不迭的磕头道求饶道:“世子妃,我们无意冒犯,一时糊涂才犯下这样的大错。还请世子妃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罢!”那妇人也是着急,老老实实的磕头,一下下“碰碰”做响,一句话的功夫就已经是额头通红一片。

顾婉音皱起眉头,有些不忍的侧开目光不去看那妇人,出声阻道:“够了,并不是我不放过你们,这样的机会,不是你们自己要的?应天府你们说我们官官相护,去告御状,却又不敢。那你们到底要如何?难不成一直在我们府上闹事不成?”说完这番话,又给碧梅使了个颜色,道:“你也不必对我磕头,你那弟弟说得可没错,我身上如今并无诰命。你若这样,反倒像是咱们欺负了你似的。碧梅,把她扶起来。”

碧梅立刻绕过屏风,一把扶起那妇人,并将那妇人按在椅子上坐了。可是如此一来。反倒是更让那妇人坐立不安起来。

“不不不,我们不告御状了,咱们等着青天大老爷的决断!”那妇人慌慌张张的摆手。脸上一片狼藉,看上去倒有几分可怜。“而且再不敢闹事了!世子妃且饶了我们一回罢!”

那汉子被扭住动弹不得,早已经是惧怕到了极点。当下听妇人这样说,也是露出几分哀求之色:“是啊世子妃。咱们再不敢了——甚至我们可以去衙门说,让衙门不调查我哥哥的死因,只当是没发生过!”

那汉子也是真的慌了神了,此时竟然对方才心中的小算盘全然不记得,只剩下了如何保住性命的念头。

顾婉音一扬眉,双手交叠在一起,悠然的换了个姿势。也不急着答话,反而沉吟片刻才又言道:“哦?你要撤诉?”

那汉子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是、咱们再不敢和世子妃做对了!”他只想着自己能保住性命,不去告那劳什子御状,却是没看见一旁妇人看向他惊疑不定的神色。

“哼,”顾婉音冷哼一声,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你的意思是,咱们周家要挟你了!我告诉你,这事儿攸关一条人命!你说撤诉就撤诉?你当衙门是你家开的不成?你们说人是吃了咱们府上的东西才死的。你如今不愿意惹麻烦不查了,难道咱们周家就要背黑锅不成?我告诉你,就算你不愿意官府再查,咱们周家也是不愿的!这件事儿。必须查个水落石出!那些妄图陷害周家的人,别在那白日做梦了!”

这样一番厉喝,直让这厅里的人目瞪口呆。在那汉子说出愿意撤诉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顾婉音会同意。可是没想到……

尤其是那妇人,怔怔的看着那屏风,好似已经看见了顾婉音一眼,满脸的复杂之色。

深吸一口气,那妇人忽然站起来,扑到厅堂正中又跪下了,郑重无比的磕头道:“小妇人谢过世子妃!若是能将我家男人死因查出,小妇人感激不尽!若真与周家没有半点关系,小妇人愿意在周家做牛做马!”

在贫民百姓看来,最好的报答也就是这般了罢?

然而顾婉音却是对此不屑一顾:“我周家奴仆无数,不需你如此。届时只要还我周家一个清白,就已经足够。在那之前,我希望你们别再闹事,也别到处说是我周家害了你夫君!”

那妇人一怔,脸上多少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又郑重一叩头道:“先前是小妇人一时糊涂,这才冒犯了世子妃。冒犯了周家,如今知道错了,自然不敢再犯。”

顾婉音沉吟片刻,忽然又开口言道:“这样,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我们私下谈谈如何?”

那妇人顿时一阵惶恐,可也与犹豫了片刻,显然是有些怕周家做出什么对她们不利的事情来。不过很快她便是下定了决心,一咬牙坚定看向屏风:“但凭世子妃做主。”说出这样的话,那妇人也是无奈——他们先前做出那样的事情,人家没有为难他们已经是不错。此时顾婉音提出这样的要求也不算过分,所以即便是可能有危险,她也不好拒绝。

顾婉音扫了那汉子一眼,淡淡道:“先将这男人请去门房喝会茶吃点点心罢。不过给他吃之前,可千万要查验清楚,别让人回头又说咱们府上的东西有问题。”

那汉子本来已经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听了这话顿时又毛骨悚然起来,正要反抗却又被按住,飞快的拖走了。

偌大的花厅里,就只剩下了一众婆子和那妇人母子,既然都是女流和弱童,便是没有再设置屏风的必要,当下顾婉音便让人先将屏风撤了。

那妇人见了顾婉音的时候,几乎是不敢直视,可饶是只匆忙看了一眼,却也是咂舌不已——这就是世子妃?这样年轻,虽然容貌不算顶尖的,可通神身的气派却如此不凡,一看便是和她们这些平头百姓不同。身上穿的戴的,素净淡雅,虽然并不是艳丽的颜色,也没有金簪满头,可却仍是贵气逼人。

那妇人顿时又拘谨了几分。要知道,这里的丫头婆子,可都比她们穿戴得好!她们身上衣衫虽然还算干净,可是又破又旧,补丁都有许多,甚至于连衣裳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了!

别说那妇人,就是那两个孩子,也是不敢多动一下的,拘谨不安得很。

顾婉音却是柔和了声音与那妇人道:“你且坐下罢,我只是问你几句话罢了。对了,你叫什么?”

那妇人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妇人薛刘氏,这是我的两个孩儿。蝶妹和狗娃。”穷苦人家多给孩子取些贱名,为的是好养活。只是,却都上不得台面。

顾婉音点点头,又道:“你丈夫的确是吃了咱们周家的东西才身亡的?如今尸身呢?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现在可有安身之处?”虽然知晓尸身此时应该已经存放在衙门里让仵作验尸,不过问问也无妨。

听见顾婉音问起她丈夫,那薛刘氏眼眶顿时红了,低头擦去眼角的泪水,薛刘氏这才答道答道:“的确是吃了那粥和窝头才死的。当天下午吃的,晚上便是去了。尸身如今被衙门拉走了。至于我们娘儿几个——本来是一家人在城西一间破屋里暂且安身的,如今不知该往哪里去,仍是在那儿。”

“哦。”顾婉音听了之后,眉尖微微蹙起,随即又问:“那男子是你什么人?”

那薛刘氏迟疑一下,似斟酌了一番,才含糊答道:“是我丈夫的弟弟。”

顾婉音见薛刘氏一副不愿多说又有些慌张的样子,便知晓其中必有猫腻,当下却也不多问。既然薛刘氏不肯说,问了也是白问。不如回头自己派人去查就是了。

“你们可有盘缠以供生活?”虽然知晓薛刘氏的情况,可是顾婉音还是直接问了出口。

果然那薛刘氏面露意思惭色,嗫嚅道:“小妇人全家是遭了水灾才不得不进城来看能否讨生活的。出来的时候家里的东西都被水淹了,并没有盘缠。否则,也不会去领取粥饭……”

顾婉音点点头,心道:果然与她猜想的别无二致。当下又问:“那米粥,你们一加人都吃了,还是只你丈夫吃了?”既然生活如此窘迫,那就不该只是她丈夫吃了才对,可是如果全家都吃了,为何她们没事,她丈夫却死了?

薛刘氏闻言面上也露出一丝迷茫来:“吃了的,我们全家都吃了。只是不知为何,却只有我丈夫一人……”大约是想起丈夫死时之状,薛刘氏眼中顿时又落下泪来。

“既然如此,那为何说是粥的问题?”顾婉音面色一沉,声音不禁带上了几分凌厉。

薛刘氏一慌,急忙摆手:“真是那粥有问题!这个我可不敢撒谎!因为我们领得实在是有些多,又来见一只流浪狗实在是可怜,我丈夫便将吃剩下的几口稀饭都喂了狗。夜里那狗也死了!”

顾婉音一愣。皱起眉头有些不解——若真是这样,还真说明是粥的问题。可是却仍是解释不通,为何一家人都吃了粥,却只有丈夫一人身亡。

不仅顾婉音面露沉思之色,就连其他人也是一脸诧异——这件事情,未免也太诡异了一些。

第二零八章探问

“你们今儿来闹事,是怎么想的?”见薛刘氏渐渐放松下来,顾婉音却是又突然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来。

薛刘氏一怔,随即整个人都僵硬起来,神色也是极为不自然。而且下意识的便是一位顾婉音要追究此时,忙站起身来拘谨道:“世子妃,您——”

“我不是要计较这件事情。”顾婉音见薛刘氏如此,不等她说完便是淡淡的否定了薛刘氏的想法,灼灼的看向薛刘氏:“只是你们闹事,到底是为什么呢?”薛刘氏看上去的确是个老实的妇道人家,可不像是会想出闹事这个主意的。

薛刘氏迟疑了一番,这才通红着脸言道:“小妇人先谢过世子妃大量。小妇人也是听了勇子的话,一时猪油蒙了心,想着丈夫去了日后还不知该如何生活,这才……”

“也就是说,这个主意,是勇子提出来的?”顾婉音略一扬眉头,心中却是冷笑一声。看来是猜对了,果然还真不是薛刘氏的主意。至于那个勇子——“那勇子是你丈夫的弟弟吧?”问这话的时候,顾婉音神色极为平淡,仿佛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薛刘氏点点头,脸上羞愧之色更加浓厚:“若不是世子妃大量不计较,我们只怕就被送进大牢了。”

“也就是说,勇子提出这个主意。是不是想让你问我们要些银钱?”顾婉音继续问道,神色依旧淡然。

薛刘氏几乎不敢抬头,声音更是如若蚊讷:“的确是这样没错。”只是薛刘氏如今心中却是后悔至极——根本就不该听勇子的话!这样冒失的闹事,若是人家真要追究,他们平头百姓谁会管?纵然人家官官相护又如何?自古便是这样……如今可倒好,原本的目的一样没成。反而惹了这样的事情出来!

现在薛刘氏已经不奢望能得到多少赔偿,而是在想——她们母子三人还有没有走出去的机会!她自己也就罢了,可怜两个孩子……

想到这里。薛刘氏越发的坐立不安起来,心中也更是犹豫不已。

顾婉音自然是将薛刘氏的反应都尽收眼底,同时也知道。薛刘氏不一定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但是薛刘氏不说也关系,总能想办法查到不是?

“既然你们如今没有住处。也没有盘缠。那你看这样如何——”顾婉音定了定心神,露出一丝微笑,“我帮你找个客栈,你们先住进去。饭钱和房钱,都由我们出。等到衙门查清楚了,真的与我们周家有关的话,我自然不会抵赖。可若不是。到时候还要劳烦你们帮我们澄清一二。”

这条件自然是优厚无比的。可是正因为是这样,薛刘氏才越发的谨慎和不安。迟疑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法做决定——

顾婉音见状,叹了一声,知晓薛刘氏不愿意,便是退了一步言道:“既然你怕我别有目的,这样,这二十两银子你拿去,你自己找个住处住下罢。”想了想又提醒道:“财不可露白,最好这银子你藏起来。对谁也别说,尤其是那个勇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婉音也没有可再说的,当下便是不再看那薛刘氏。直接起身离开。

薛刘氏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当下又惊又喜,可是同样的心中更有些警惕——天下可没有白掉馅饼的好事儿。只她不知道,顾婉音肯帮她们,也是生了些怜悯恻隐之心罢了。那两个孩子,都是面黄肌瘦的,显然是吃了许多苦。那年纪,看着比顾琮琦还要小上许多。

“小妇人感激不尽,多谢世子妃大恩大德,来世结草衔环相报!”薛刘氏跪下去,冲着顾婉音的背影一拜到底,无比感激的言道。

顾婉音脚下步子一顿,随即淡淡的声音传到薛刘氏的耳里:“不必了。只你在衙门有了定论之前,被再四处说是咱们周家害死了你丈夫就行了。”说完这句话,顾婉音便径直离去。只是却又低声吩咐碧梅:“你去让胡嬷嬷,找两个可靠的人,跟着薛刘氏,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异样。尤其是那个勇子。还有,谨防别人灭口。”

说到最后一句时,顾婉音声音渐冷,无比的森寒。一向温润的眸子,也是逐渐冰冷。

碧梅闻言,心中一惊,讶异的看向顾婉音,眉头皱紧,声音有些迟疑不确定:“世子妃的意思是——”有人在针对周家?

“或许是。”顾婉音面色不变,声音依旧冰冷。良久才又叹一口气:“但愿不是。”只是,这件事情多半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否则,薛刘氏一个没什么见识的老实妇人,如何有这样大胆的举动?还有那勇子,也很是可疑。若那勇子真是死者的弟弟也无话可说。可是,若不是呢?那勇子的行为,就值得人深思了。勇子看上去虽然比起薛刘氏强,可也不过是个没什么胆子的人。否则也不会随便一吓唬便是改了主意。

还有就是,若真的是想讹些钱财,聪明的可不会用这样的方法。私底下来要,周家说不定秉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多少都会给。可是若闹大了呢?

闹大了,她当然不愿意给银子。否则,岂不是让人说是心虚?反而坐实了周家有问题的谣言。而如今想必许多人都知晓了他们来周家闹事,所以她才不得不直接拒绝勇子的话,放言必须等到衙门给个说法。

要知道这样的事情,事后可不一定真能查出来。

“奴婢这就去找胡嬷嬷。”碧梅停了步子,匆忙而去。

顾婉音则是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进了屋便是疲惫的歪在了贵妃榻上,再也不想动弹。倒不是身子有多累,而是心累。费心瞒着老太太,还要强撑着镇静的处理事情。的确是说不出的疲惫。

刚闭上眼假寐养神,便是忽然有人将手按在了她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的揉了起来。

顾婉音也不睁眼睛,便是轻声开口问道:“怎么样?二太太那头可瞒住了?还有三太太那头,有没有什么话?”

丹枝轻柔的声音传来:“二太太那头瞒住了,不过却是逮住了几个想要去通风报信的,让我一番警告恫吓之后,都派了事情去做。一时半会的,是不用担心二太太知晓了。至于三太太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直说派人去查了。”

一面说,丹枝一面轻轻的在顾婉音太阳穴上一阵揉捏。

顾婉音叹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轻声问道:“你觉得,三太太这一次会不会帮我?还是,她想观望一阵子再说?”不是她多疑,而是这件事情扯得太大,又是在她手里出的事情。若是老太太知晓,她说不定刚到手的管家权力,就会被收走。到时候,说不定以后老太太都不会放心再放权给她。以三太太的精明,想先看看在做决定也不是没有可能。

丹枝沉吟了片刻,才不疾不徐道:“这也说不清楚。不过世子妃也正好试一试三太太的心意。”

“嗯。”顾婉音轻应一声,忽然又道:“你说,世子爷现在走到哪里了?”

丹枝垂下眼眸,低头看着顾婉音轻皱的眉心,轻声道:“若是快,可能也差不多要到了。若是慢,就不好说了。不过想来以世子爷的性子,现在应该是要到了。”

“我想也是这样。”顾婉音唇角微微翘起,有些无奈:“他必定是日夜赶路的。他要做的事情,必定会做到最好。”而且,想必周瑞靖他一直记挂着家里吧?毕竟,二老爷的事情还未曾有个结果,谁也不知道究竟会怎么样。

“甘露似得了什么风声,试探了几回。”丹枝顿了顿,忽然提起了甘露来。说起甘露的时候,她眼睛微微眯起,一丝冷色闪过眼底。甘露的心思,顾婉音看得出来,她自然也能看得出来。“不知甘露会不会将知晓的事情告诉老太太?”

若是如此,老太太必然震怒。到时候顾婉音的处境,就危险了。

顾婉音微微一笑,忽然睁开眼睛,眸子清亮透彻,仿佛上好的宝石,亮晶晶的夺目:“甘露很聪明,不会冒险。要知道现在老太太的身子是真的不好,不能冒险。若没了老太太,甘露她在周家什么都算不上,将来也不知会如何。所以,甘露不会犯傻。”况且,甘露真有那心思,就绝不会与她做对。除非,甘露没有那样的心思。可若没有那样的心思,甘露就更加不会与她做对。

丹枝沉吟片刻,似将顾婉音说的话都仔细琢磨了一番。

“传饭罢,我也饿了。”刚才在垂花厅里,只喝了一些茶水,点心却是一块都没用,又跑来跑去,操心劳神的,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而且,用过饭之后,还有好些事情要处理。

丹枝闻言,便忙吩咐小丫头去传饭了。

顾婉音想了想,忽然又吩咐道:“我记得我有一串沉香木的手串,那香味安神最是有效。今儿碧梅在外头受惊不小,你一会找出来给他。还有,门房上受伤的,赏十两银子。其余的,都赏二两。告诉他们,他们做得极好。”若不是门房上没有还手,那勇子他们绝不会毫发无损。也幸而没有还手,否则周家便成了仗势欺人的,到时候声望势必一落千丈。

第二零九章不利

顾婉音面色沉沉的看着下头几个管事,缓缓开了口:“我们的粥,到底有没有问题?”四个管事,领头的被带去了衙门,如今只剩下三个在这里回话。

三个管事面面相觑,良久才终于有一个大着胆子道:“我们每日都极为小心,粥都是当天才熬煮的,怎么会有问题?”

“有没有可能,是别人投毒?”顾婉音扔出一个可能性,灼灼的看着三人,纵然隔着屏风,可那三人都感觉到那宛若实质的目光。

当下三个管事心中一寒,急忙摇头:“怎么会?咱们随时都有人看着,哪里可能会被投毒?”别说投毒了,就是一个苍蝇也没机会飞过来啊。

“也就是说,咱们的粥没有问题。”顾婉音将手里的茶碗随手搁在了桌上,阴沉着脸下了决断。

三个管事自然连忙称是。

可是顾婉音却是猛一拍桌子:“可是那些人只吃了我们周家的粥!旁的什么都没吃!你们说说,这样不是咱们家的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要知道,虽然只有一个人死了,可是还有不少人出现了轻微中毒迹象!那些上吐下泻的症状,正是中毒的表现!

只是,死了的那人中毒太深,所以才一命呜呼。而其他人,中毒很浅这才没事!

如今衙门已经认定了是周家的粥出了问题!派人上门来取走了熬粥的器具用作调查!

若是真查出了那些米和器具上有问题,那周家还怎么分辨?还怎么否认?

这样的情况,让本来对周家信心十足的顾婉音,如何不着急?眼看着事情马上就要有个定论了,可是却对周家极为不利,她如何不恼怒?

开办粥棚施粥。本是想做好事。如今死了人,已经够让人恼怒了。现在还要搭上周家的声望,她自己也是难逃关系!

顾婉音心中说不出的郁闷。只是一面她还得瞒着老太太。一面还要想法子将事情处理好,早已经是疲惫不堪!

更让她又惊又怒的是,如今这件事情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派人出去打探了一番。结果是喜忧参半——一些人说不是周家,可另一些人却是一口咬定是周家,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周家为了博取名声,故意用些劣质变质的东西来做好事,这才发生了中毒事件。

顾婉音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必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只是她想不透,到底是谁想要这样置周家与死地。可能是与周家政见不合的对头。也可能是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只是纵然她派人暗地里调查了,可是却依旧没个头绪。想来也是,对方既然如此大胆的出了手,那就有信心能瞒天过海不露马脚。顾婉音的人都是一些家丁仆众,自然做不了这些事情。

或许,若是周瑞靖在,事情说不得早就水落石出了罢?顾婉音叹气苦笑,心中却是勉励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下去。

三名管事见顾婉音发了火。顿时都不敢再多说,一个个垂头丧气,手足无措。这件事情太过诡异,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

忽然有个管事开了口,只语气却有些迟疑,显然并不确定:“会不会,是水出了问题?”

这个话头才刚一提起,另外两名就忙点头:“是啊,极有可能。米和蔬菜上,是没法做手脚的,现场投毒更是不能。说不得就是水出了问题。”

顾婉音气的险些笑出声来——水有问题?水是从周家宅子里的井里提的,谁有那么大本事在周家宅子里下毒?而且,若真在井里投毒,岂不是周家上下都没了活口?而且,又如何解释那些吃了粥的人,中毒深浅不一的情况?

冷冷的看着三位管事,顾婉音心中悄悄叹了一口气,心里明白得很,他们三个也是全然没有头绪,又怕怪罪到自己头上,这才急忙扔出了这样一个可能来。

“好,就让人取了水,送去医馆查验。”不愿意多费唇舌,顾婉音吩咐底下站着的一个婆子。虽然这个理由有些滑稽可笑,可是事到如今,在没有半点头绪的情况下,也只能一样样的排查了。

而衙门带走的那些器具,相信也很快会有个结果。

见那三个管事实在是没有其他主意了,顾婉音只得挥手让他们先散了。各自回去再想想,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是可能出纰漏的。

三个管事刚走,顾婉音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热茶,丹枝便附耳压低声音言道:“派去跟着勇子的人说,勇子去了赌场。”

“赌场?”顾婉音蹙起眉头,轻轻的重复一句。

“是城北的如意坊。可不是什么小赌场,没点子家当的人,可不敢进。”丹枝解释了一番,又道:“如意坊不仅有赌场,还有酒楼妓院。一般进去一次,就是最低也要花费个好几十两银子。”

这下顾婉音不由有些讶然了,与丹枝对视一眼后皱起眉头来:“这么说,勇子很有钱了?”

丹枝轻轻点了点头:“看来应该是这样。咱们的人没敢跟进去,怕被发现。”

“无妨,继续派人守着就是了。”顾婉音淡淡一笑,“不过随后可要跟紧了。”赌坊那样的地方,任你有千万身家,输个精光也是常有的事情。勇子就算有点家当,又能撑多久?没了银子,他自然会再想法子。到时候,说不得就能钓上来一条大鱼。

丹枝显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清冷的面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只要他出来,就必定会继续跟上。”

“那薛刘氏呢?可有什么异动?”顾婉音沉吟片刻,又道。

丹枝摇摇头:“她们母子三人老老实实的呆在客栈里,一步也不出。勇子并未和她们住在一处,倒是去找了几回。不过都没呆多久,勇子每次出来都骂骂咧咧的,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兴许是争执了也不一定。”

“可查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了?”顾婉音嘲讽一笑,心知自己猜的不错。

“查清楚了,勇子果然并不是死者的的弟弟,不过是个远亲。还是许久不曾联系的。这次薛刘氏一家进了京城讨生活,才又联系上了。”丹枝一面说着,一面脸上浮出一丝讥讽:“勇子在邻里之间的名声可是臭得很。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没人愿意与他往来。这次薛刘氏老公刚死,勇子就自告奋勇的凑上去了。打的是什么主意,可是明显得很。”

“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了。”顾婉音沉吟片刻,便吩咐道:“从今儿起,尽量别让她们再碰面了。省的又出了什么馊主意。”

“恩。”丹枝记在心底。不再言语。

顾婉音闭目小憩片刻,又睁开眼睛:“二太太可有什么异动?”事情已经闹得这样大,她就是防范得再好,想必二太太也该知道了。

“二太太还病着呢。听说又和二老爷吵了几次。二老爷的脸,可都是被抓破了。”丹枝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声音都带着笑意。

顾婉音也是露出一丝笑意来,随即又无奈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这样巧,二房出了这样的事情,将二太太牵制住,只怕如今我可是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