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姬司言不置可否,心中焦急,又无端升起许多惶恐。自姬司言醒来,他总是对她淡淡的,有很多事情都不跟她说。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现在想到他居然要出兵,她就难过地掉眼泪。
她是不懂明王府对定国的世代守护有多重要有多忠诚,她只是不想失去她的司言哥哥。
他的身体受重创,他不能上战场的
姬司言伸手抹去她面上泪水,无奈道,“傻子,哭什么?”
慕兰音在他怀中哽咽,却不知道要如何说。她不能理解他作为明王传承的心中抱负,她也想尊重他的选择,可是她就是好害怕她哽咽,“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要是上战场,我也跟你一起去!你要是不回来了,我也不回来了。”
“你怎么能跟我一起去?”姬司言柔声,“阿音,你要帮我在天京守着明王府啊。”
“我不!”她倔强道,“你都走了,不知是生是死,我为什么要帮你守着一个空架子?”
姬司言眼眸幽黑,看着她的神情几许复杂,却不说话。
她又一转眼,抬起下巴,“要么你给我一个孩子,然后你就去寻死吧!那我就不管你了!随便你要死在哪里”
“胡说八道,”姬司言被她乖戾的话语气笑,在她额头轻轻一敲,“居然诅咒自己夫君早死,该怎么罚你,你说,嗯?”
慕兰音一看他这个神色就知道他心中有了主意,却也不是非一腔热血地要上战场。她心一下子就松了,却仍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故意气他,“我说的是实话,你总让我这样伤心。你再这样,还不如给我一个孩子,你的死活我再不管了。”
姬司言的神情暗下,轻声,“是了,我曾说过永不让你那样伤心的。”他低吻她的额头,“阿音,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好好的。”慕兰音埋在他怀中轻喃。
第二天,慕兰音还在床上补眠,姬司言已经在书房处理政务了。等她去书房看他,他告诉她,自己已经下令让剩下的黑云军全部回京了。
慕兰音瞪直了眼,“你、你就这么撤兵啦?陛下把兵权给你,不是让你下令撤兵的啊。”
姬司言面容平和,语气却很冷酷,“兵权既然回到了我手中,我自然要为我的部下考虑。去年一战已经消耗了太多战力,只剩下五万人。他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我在乎。我让黑云军回京城边郊军营,我出钱养这些人。现在是休养生息的时刻,我不会让他们再上战场了。”
慕兰音望着他,突然笑着搂着他脖颈,“司言哥哥,陛下一定会被你气死的!”
他扯嘴角,“气死最好。”
慕兰音当做没听到他这大逆不道的话。
果然皇帝陛下一收到消息,脸直接就气青了。他把兵权交给明王府,下诏让明王出兵。结果明王府没动静就算了,还把黑云军召回来了。他就那么把最骁勇善战的军队给召回来了啊!
皇帝陛下坐不住了,黑着脸召姬司言入宫。
傍晚回来,姬司言告诉慕兰音谈判的结果;黑云军留在边关一万人,剩下的人全部回来;明王府出人去边关,却不说他,而是姬司暄。
不光慕兰音呆了,姬司暄也呆了,指着自己鼻子,“我上战场?你不是开玩笑吧?我连马都骑不好啊。”
姬司言冷静看着他,“你是明王府的人。”
姬司暄默默和他望了许久,慢慢点头,“你说得对,我是明王府的人,我不能放下自己的责任。我这就回去准备,尽量不落了你和父亲的威名。”
姬司言眼底有了丝笑,“有我坐镇天京,像我和父亲曾遇到的那些粮草永不够的问题,你将永远遇不上。大哥,我不能再上战场了一切都看你的了。”
姬司暄郑重点头,心中激荡:自出生他的命运就被安排好,做一个浪荡公子哥,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有一日,得到为守护明王府而战的机会?
姬司暄脑子简单,想不到太多的,郑重答应弟弟后就去磨练自己的御马术了,他还要去翻兵书,准备临时抱佛脚,这几天多跟司言请教些打仗的事,了解下边关那边,自家这边和猛狄、诏国他们的复杂关系。
慕兰音却想的多了些,她望着姬司言,轻声,“你要坐镇天京司言哥哥,我觉得你有事瞒我。”
姬司言垂下眼皮半晌,抬起眼时微笑,“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就告诉你。”
慕兰音无条件地相信他,扑入他怀中点头。
一个月后,姬司暄就领着一万黑云军和其他军队前往边关了。大家虽然对于出战的不是明王殿下而感到遗憾,但也听说了明王殿下受伤很重再也不能上战场了,百姓都是很淳朴的,不会逼一个曾守护他们、而今受了重伤的人上战场。
再说,姬司暄也是明王府的人,他和明王殿下是兄弟,这打仗的天赋,一定是可以遗传的吧?
姬司暄有没有遗传到明王府历代打仗的基因,大家都不知道,但他已经努力去做了,大家去支持吧。
陪着姬司言站在城墙看,看军队远去,慕兰音心中怅然,也难免担心,“司言哥哥,大哥不会有事吧?”
“不会,”姬司言淡然,“战事其实在我去年那一战后就结束了,之后这些不过是正常范围内的摩擦。那些人打不赢,一方面是指挥不动黑云军,另一方面也有敌人迷惑军情的原因在。而今大哥出战,大哥代表的是我明王府,初期会对那些敌军起到一定威慑力。后期只要大哥不是太糟,不至于连一些小摩擦都应付不了。”
慕兰音宽慰了,看来姬司言都计划好了。她侧头看自己的夫君,那他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半年过得很平静,有条不紊,一切如姬司言所预料的那般。在这半年,姬司暄在边关渐渐开始熟悉情况,天京这边,皇帝对明王府如鲠在喉,他天天看到姬司言就觉得恶心——可偏偏姬司言以养伤的理由,打算长留天京了。他总不能赶人家离开家吧?
除夕这晚,不知道皇帝陛下抽了什么风,居然要与民同乐。大张旗鼓地出宫,在最豪华的酒楼里摆了宴席,洋洋得意地向下面直呼“万岁”的百姓们显摆。
慕兰音作为明王妃,自然也受到了皇帝这场作秀的邀请,和姬司言一起,跟其他那些皇子皇孙们坐在酒楼里。因明王地位高,他们坐的位置还离皇帝陛下离得特别近,就能特别清楚地看到皇帝陛下脸上的愉快之情。
慕兰音跟姬司言小声说,“他都笑成一朵花了。”
姬司言低头喝酒,扯嘴角笑,“不要乐极生悲就好。”
然后怕什么来什么,果然乐极生悲了!
场上正热闹欢快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群黑衣人,刺杀向皇帝陛下,周围全是皇子皇孙们啊,众人吓得尖叫连连,都顾不上自己平时骄矜的仪态了。
姬司言眼疾手快,在明王府侍卫们的保护下,将慕兰音拉到一旁,就站着看戏了。
慕兰音目瞪口呆地看着姬司言。
姬司言低眼和她对视,“看我干什么?你不会以为是我派的刺客吧?”
“不,我没有那样以为,”司言哥哥脑子没有蠢到这个地步,就算再不喜欢皇帝他也不会当众玩刺杀这个游戏,慕兰音只肃穆地望着他,“我只是觉得,司言哥哥,胡或许你正是传说中的乌鸦嘴?”
姬司言脸一下子就黑了,在她头上重重一敲,“又皮痒了。”
慕兰音嘻嘻一笑,靠着他,转头去看场上的混乱。这么多黑衣人围上来,陛下其实并没有那么紧张,只是一开始紧张了一下,后来自然有身边大批御林军将他围起来保护。
皇帝陛下却仍紧张地观看着现场,身子绷得紧紧的,被人护着往后退。他本来退的方向是明王府这边,视线和姬司言一对上,陛下眸子一缩,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退去了。
姬司言当做没看见。
慕兰音犹豫下,“司言哥哥,你身为明王,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冲上去保护皇帝陛下啊?”
姬司言声音里带笑,“我要是这时候冲上去保护皇帝陛下,他一定会被我吓死的。”
“为什么?”慕兰音不解。
姬司言轻声,“因为比起刺客,他更怕我啊。他怕他没死在刺客手中,被我以保护为借口,趁机杀了他,然后自立为皇。”
“呃,”慕兰音眨眼,皇帝陛下可真是防明王府防得厉害啊,她问,“那司言哥哥,如果有机会,你真的会杀了皇帝陛下吗?”
“不会。”姬司言淡声。
慕兰音惊讶,“我以为你很不喜欢他我真是低看你的胸怀了司言哥哥,明王府一脉对皇权竟这样忠诚!”
姬司言笑,“你想多了,我不会杀他,只是因为杀了他没好处。我为什么要去做出力不讨好的事呢?”
慕兰音不解,但现场乱哄哄的,他们这看戏也不能看得太幸灾乐祸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姬司言就让自己这边的侍卫出手,帮着去围杀那些刺客。当然,自己这边的人马小心地避开了皇帝身边,万一皇帝被吓得一激动,以为明王府这是要刺杀他,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其实这场刺杀根本是毫无悬念的,这么多贵人们都在现场,皇帝陛下也在,那保卫肯定是很严密的。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竟混进来了刺客,但要真让皇帝当着这么多人被刺中了,那御林军的玩笑可开大了。
但皇帝陛下依然被吓得不轻,刺客一被抓住,他就下令散了这场家宴,被人护着急匆匆回宫了。不仅如此,他还得捏着鼻子嘉赏明王,因为明王府也出了侍卫,帮忙制服刺客了——虽然是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不过陛下自己也心知肚明:姬司言时间选的不早不晚,是怕引起自己的疑心。
相信经过这个难忘的除夕,很长一段时间,皇帝都不会想着再出宫“与民同乐”了。
和皇帝陛下一晚上的担惊受怕不同,姬司言和慕兰音的心情完全没有受刺客的影响,一直很不错。家宴结束,他们两个也没有急着回王府,而是在街上散步。
突然感觉鼻子里一凉,慕兰音仰头,看到天空飞飞扬扬飘下的雪花,伸手去接,“下雪了!”
姬司言看着她,小姑娘的眉梢眼角都带着春水般的笑意,雪花落在她发上,她仰着头,一直往黑漆漆的天空中看去。
周围人声很乱,灯火摇落,充满了烟火气息。
自她出生,他和她已经一起走了多少年了?那时候春天,他抱起怀中那个娇小玲珑的小婴儿,只觉得她那么小那么软,如何想得到她会长大,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相爱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啊。
他突然道,“阿音,我要当皇帝。”
慕兰音侧头看着他。
他神色平静而淡漠,像在说吃饭喝水一样正常。
慕兰音轻声,“为什么?”
姬司言道,“那场战争,我父亲的死亡,不仅有林挽衣的原因,不仅有诏国的插手虽然很隐秘,但我已经查得很清楚了,皇帝在中间也插了手。”
他神色漠然,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一样。可是慕兰音去拉他的手,他的手比天地间突降的这片雪还要冰冷。
他说,“为了除掉我和父亲,他竟然和敌国通谈,出让利益我醒后,一直在查。我不相信就凭林挽衣的情报,能毁了我五万军士。后来我终于发现,原来是他插手了。”
“我知道我们王府被提防,却没想到提防到如此地步。”
慕兰音抱着他的腰,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轻轻喊他,“司言哥哥。”
“我曾想过谋反,想过叛变,想过给他闹一场真正的战火,让他承受不能承受的后果,”姬司言平静道,“你嫁给我的那段时间,其实我都一直在这样想着。”
“那你为什么放弃了?”她仰头,“司言哥哥,你知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
“我知道,”他的声音柔软下来,“所以我不能只想着我自己。”
“这片江山是我们王府守护的,我不能亲手毁了它。你,母亲,你们都在天京,我不能让你们受到伤害。还有那些不知情叔叔伯伯,他们也一直在给陛下施压,照顾着我们明王一脉,我不能让所有人失望。”
“那我只有争一争天命了——不仅为了给父亲报仇,还为了我们王府日后的出路。”
慕兰音点头,她嫁给他后,接触了皇城中的黑暗,也知道了好多东西。太子若是登基,必然和他父亲一样要防着明王府,甚至因为和姬司言个人的矛盾,而防的更厉害。
姬司言已经不能上战场了,但他的兄长却仍在战场。
他在天京,他要守住后方,要让他兄长在边关无后顾之忧,让他兄长打仗时不用像他和父亲那样缩手缩脚。
而这一切,都是有办法解决的。
只要他去争那个皇位。
姬司言低头,搂抱住她,“阿音,这条路并不好走。”
“那有什么关系呢?”慕兰音笑,“我已经经历了最害怕的时候,还有什么比你那时候昏迷不醒,我更害怕呢?”
“是呀,有什么关系呢。”姬司言喃喃。
这条充满血腥的路,阿音会陪着他一起走。
不论成败,她都会陪着他。
百年后,他们入土为安时,也仍会是在一起的。
姬司言仰头,和慕兰音一起看着天上飞下的这片片白雪——
天地茫茫,而人的这一生,还这样长、这样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