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滩泥沼,陷进去就脱不了身,将博弈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变数她可能一一考虑到?值得不值得,她没有想好。
姬司言温柔道,“阿音,我会永远待你好,只这一条,也不能让你放心么?”
慕兰音没吭声,仍在犹疑。
“你向来自负,也该软弱一次,让我来替你做一次决定,”姬司言怂恿她,“阿音,人生本就是一场赌博,赌天赌地,赌心赌命,赌一世深情相负我邀你入局,让时间来证明一切。”
慕兰音怔怔看着他,目光发亮。说得多好啊,人生是场赌博,赌心赌命,赌深情相负。她前世做过那么危险的事都不怕,难道还怕这一场人生的赌博吗?他是她的司言哥哥,他说会待她很好,她为什么不能去相信她呢?
寒夜中,少年只见小姑娘慢慢笑开,她本生的秀雅灵动,这一笑之下,面莹如玉,目若流光,端的是美丽无双。慕兰音面颊晕红,笑着将手放在他手中,呼出了一口热气,“好,我就让司言哥哥帮我做一次主吧。我既然拿不定主意,就请司言哥哥帮我拿主意。左右你日后对我不好了,我不理你就是。”
“阿音!”饶是少年平常表现得多么成熟稳重,在这一刻,也是心中火热一片,拉着她柔纤的小手,禁不住就将她拉入怀抱,连声问,“你真的答应我了?你愿意嫁给我了?”
“嗯,”一旦问题解决了,慕兰音就心情愉快许多,再见姬司言这样双眸粲然的样子,知道是自己带给他的欢喜,自己心中软成一片,眉眼弯弯,软软道,“我答应啦,只是你答应我,等我及笄了才能娶我过门还有还有,要和我一起照顾我爹娘,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丢下他们的。”
“那是自然,慕叔叔和慕姨生了你这么个宝贝疙瘩,我怎么会不孝敬他们呢?”姬司言声音微哑,轻轻搂抱着她,手都有些发僵。他以前也经常和慕兰音近距离在一起,但从未有一刻,她的美丽,让他这样心动。
“阿音”姬司言轻声叫她。
慕兰音眨着眼,笑盈盈看他,就见少年拂过她额上的刘海,俯身过来,在她额头上轻轻一亲。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面上,连吓得她一声惊呼。她虽然大胆,可也保守了这么多年,顶多就是和他拉拉小手,他突然这么一下慕姑娘面红如霞,却只咬着唇,吃吃笑。
是了,她可能没有像姬司言喜欢她那样喜欢得深,但慕兰音一直是拿姬司言当亲人看待的。想着日后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感情总能培养起来的。和姬司言在一起是那样自在,她也完全不用掩饰自己的性情,他又那么了解她慕兰音恍恍想着,自己答应下来,确实挺好的。
她只笑着,任少年将她搂抱在怀里。慕兰音决定,好吧,这一次,我什么都不想了,都交给姬司言吧。这个决定,他替我做就好了。
自慕兰音答应姬司言这事后,两人心中似有了某种默契,慕兰音明眸流转间看到他的身形,想着怀揣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就禁不住想笑,心中也甜丝丝的。但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和姬司言单独相处,因为林姑娘也在。林姑娘是姑娘家,慕兰音身为主人,得时时陪着她。于是,他们继续三人行。好在林挽衣性情温柔端庄,并不怎么让人讨厌。但一想到每次和姬司言在一起时,都要顾着林挽衣,慕兰音心里就好不开心。
感情都是需要培养的啊!她之前没有那份心,也要现在把那份心给抓起来。可是当着林挽衣的面,慕兰音又不能做得太过分,因这位姑娘,明显是个心思通透人。
终有一日,天下小雨,又是三人约好出去玩耍的时刻,慕兰音和姬司言坐在开放的亭子里等人,林挽衣的贴身丫鬟过来说,她家姑娘偶然风寒,就不过来了。
慕兰音看着外头烟雨蒙蒙,扁嘴,“好不容易她不来了,又下雨,真没意思。”
姬司言道,“下雨有什么的?我收了一套蓑衣,正好这时候拿出来穿,咱们去江边钓鱼去。”
慕兰音眼睛亮起,拍手叫好。姬司言起身,招来下人去取蓑衣。慕兰音却拉着他的手,笑嘻嘻道,“不劳烦别人,我为司言哥哥服务一次,亲替你去取蓑衣,好不好?”
姬司言垂眼看她眉眼含笑的模样,知道她心情不错,便也不阻拦她,伸手勾勾她的鼻子,笑道,“好吧,你去吧。我要看看,堂堂慕家小姐,能不能找到我说的蓑衣在哪里。”
“小瞧我哇?”慕兰音往外走,冲他皱鼻子,“你的那些宝贝儿,藏的地方,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呀。”
她走下台阶,等在外面的丫鬟立即递伞过来。慕兰音接过伞,跟丫鬟们吩咐了两句,就独自撑着伞离去了。雨雾蒸腾,青衣小姑娘撑着伞,摇摇地走入雨帘中,似一幅完整的山水画。姬司言眸中噙着笑,只盯着她的背影看。
这个小姑娘,他从小看她长大。总有一天,他要将她迎娶回家。这么好的姑娘,便是日日看着,他也不会生厌。
再说慕兰音,因不想招来下人,一路就躲闪着往姬司言的院子去。她素来常在其间行走,许多拐弯和遮挡处,闭着眼睛都能摸索到。因此,这一路走来,并未惊动下人。等入了院子深处,下人们已经少了很多。慕兰音心中奇怪:姬司言的院子,向来是他们府上守卫最森严的地方,通常姬司言在的时候,会将侍卫撤远;可他如今并不在院子里,这些侍卫,怎么也不在呢?
走到廊下,慕兰音收了伞,听得里头的一阵说话声,恍惚是来自于明王爷和明王妃。她心中顿时明了,定是这二位有话要说,防止被人听了去,才将侍卫们撤远了。慕兰音并不是那种喜欢听人墙角的人,听出是明王爷和明王妃的声音,她蹑手蹑脚就要走到下一处屋子去,却是恍惚听得自己的名字,不知道怎么,心口突地就沉了一下。
慕兰音想了片刻,瞧瞧四周无人,便贴到了墙角蹲下,细听里面在说什么。
明王妃问,“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想着让慕兰音入咱们明王府给你做儿媳?”
明王爷道,“当年曾和慕琅有约定,再说这么多年,我也算看着小姑娘长大的,觉得她很不错。”
明王妃声音明显偏急,“不行!我不要这样的儿媳妇!司言和她从小长大,肯定偏向她,那小姑娘瞅着又是个太有主意的,到府上,还不得跟我闹矛盾?这样的儿媳妇,我可要不起。”
明王爷劝道,“你想多了,小姑娘性格活泼潇洒,从小是在慕琅膝下亲自教养出来的,礼数什么的都不差,她到府上,会帮你很多,绝不会跟你闹脾气。”
明王妃依然不高兴,“好吧,不说这层原因,你可为司言想过?慕琅现在在青城,也只是个书院山长,他能为司言的以后提供任何助力吗?你也知道皇帝时时刻刻注意着我们王府,像慕兰音这样的身份,对司言一点帮助都没有,慕家在天京的风评又那样我看她要是和她祖母一家交好,甚至会连累我的司言。说什么,我都不能接受这样的儿媳妇。”
明王爷沉声,“那你中意谁?”
明王妃声音高亢了些,“林挽衣林姑娘啊,你不是也夸她温柔可怜么?她是辅国公的孙女,父母早逝,长在祖父的膝下,得辅国公疼宠无比。要性格有性格,要容貌有容貌,身世也是一等一的好。这样的儿媳妇,我才是心中欢喜的。”
明王爷说道,“辅国公你不觉得这身份有些高了吗?”
明王妃笑道,“正是要高才是,皇帝要动我们家的时候,才会顾忌重重。要是慕兰音那样的身世,皇帝连犹豫的时间都省了。你还想什么呢?我也常去辅国公走动,辅国公也有此意,我看林姑娘对司言,也是心有所属的。这样的天地良缘,你该赞同才是。”
明王爷沉吟半晌,问道,“你真不喜欢慕兰音?”
明王妃默了片刻,只说道,“并不是不喜欢,只是相对于慕兰音,林挽衣我瞅着更中意。我是不会害司言的,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他好么?总是你非要慕兰音进门的话,我心里有根刺,恐怕和她相处不大愉快。我们明王府,最忌讳这种内里矛盾了,不是吗?”
明王爷只一径沉默,似拿不定主意。
明王妃又道,“不瞒你说,我这些年从未来过青城,这次一定要来,一说是为了感激慕家多年来对司言的照顾,二就是看看慕家的意思。好在我已经跟慕夫人通过气了,慕夫人话里话外我听得很清楚,她说慕姑娘和咱们司言只是兄妹情分,慕家也绝没有让慕姑娘入主明王府的意思。”
明王爷听了,只万分气恼,“你真是!妇人之心!这些事不跟我商量,就先去跟慕家说了?你这样的意思,谁还会让女儿嫁我们家来?你莫不是将明王府看得太高高在上了吧?真以为天下谁都要高攀?”
屋外头,慕兰音怔怔靠在墙上,已经听不进去明王爷的怒骂了。她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方才明王妃那些话。她不是傻子,她知道,话已至此,她是不可能嫁给姬司言了。
司言哥哥
慕兰音手遮在眼上,心中无奈委屈和酸楚:你说为我做主,可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父母的意思呢?你这样,让我该怎么办?
她心中难过万分,比什么时候都难过。再没有什么心情去寻什么蓑衣了,她只想回屋子去,只想找人大哭一场。她提着伞走入雨中,也不撑着,任由雨水落了一身。
泥沼溅上她的雪白湘云,弄湿了她的新丛头鞋,她只如木偶般走着,时不时抬手臂擦去脸上水光,擦去模糊的视线。这茫茫天地啊,她要怎么办呢?
“爹娘”酸涩难过的小姑娘,此时只想到爹娘的怀抱里,抱着他们哭一场。如果明王妃不喜欢她,她是不是就不能嫁司言哥哥了?还是司言哥哥很厉害,会帮她解决一切问题呢?她突然就没有那么多勇气了。
慕兰音转个方向,向爹娘的院子去。这些事,她或许该听听爹娘的意见。他们养大她,在慕兰音心头乱糟糟的时候,一定会帮她选出最好的方案的。
慕兰音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倒霉还是幸运,她之前在姬司言的院子里偷听了明王爷夫妻的对话,现在到了爹娘的院子里,伸手制止正要通报的玉兰姐姐,矮身进了门帘后。她本意是想直接扑到爹娘怀里哭诉的,却让她听到了爹娘也在谈论此事。
陆汀兰道,“昨天明王妃的意思就是这个,幸好我一直不太赞同阿音嫁到他们家去,不然就冲着明王妃这种态度,也得委屈了阿音。”她看慕琅不说话,就推他一下,“我可不许你说这件事还让阿音做主!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阿音做主。她年纪小,懂得什么?我才是知道婆媳不和的难过,万不会让我的女儿也经历此事。”
“那倒也谈不上,”慕琅声音温润,丝毫不着急,“以阿音的聪明,想让人喜欢她,也不难。明王妃如此,顶多是因为林姑娘自小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觉得放心很多。”
陆汀兰见他这态度,就心急了,“你是还想着阿音嫁到他们家去?”
“你放心,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那个意思的,”慕琅柔声安慰妻子,怅然半天,道,“我其实,也不愿阿音嫁去明王府的。明王府地位太复杂,纵是阿音能应付,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希望她走这条路。再说明王府和青城相离这样远,我和你是不会回去的,若阿音真嫁去天京,日日和慕家相对,再承受明王府种种,我们又思念她无比而不得见这样,又有什么好处呢?”
陆汀兰道,“对,正是这样。”
慕琅又道,“况且我身体这样不好,恐怕也支撑不了两年,只希望在我活着时,能常看到阿音,能得知阿音快乐。若是她真到了明王府那样的地方,我即使咽气,也是心有担忧的。”
“你快别这样说了”陆汀兰紧紧握住他的手,红着眼圈要责怪他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却突听到外头玉兰的声音,“咦,姑娘,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慕琅和陆汀兰心中一沉,有不好预感。陆汀兰连忙喊玉兰进来,问是怎么回事。玉兰说道,“刚才大姑娘来了,淋了一身的雨,湿漉漉的,我要通报,她摇手说不用,就进来了。刚才我过来给大姑娘拿换洗的衣裳,见大姑娘失魂落魄地走了,我叫着她两声,她都没听见。”
慕琅和陆汀兰一时沉默,不用想了,慕兰音刚才一定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了。陆汀兰喃喃,“她怎么不进来呢?”玉兰说阿音是淋着雨过来的,阿音到底是怎么了?
慕琅吩咐玉兰,“让人去阿音的院子里看看,见到阿音,见她没事了,再回来。对了,再熬一晚参汤送过去,那小丫头估计是任着性子在雨里玩,刚才听我和夫人聊天,不好意思给跑了。”他这解释,只算是安慰陆汀兰,希望女儿没事。
陆汀兰抿唇,只让下人们去看看,阿音也别给她闹出什么来,这小姑娘的性格,毕竟太跳脱了点儿。
姬司言在亭子里,久等不到慕兰音回来,想着她定是又跑去了哪里玩,心中摇头,不禁笑。阿音这脾气,还真是自来不改。不过没关系,他也很喜欢她这样真实不做作的脾气。正这样想着,听到后面脚步声,他含笑回身,正要嗔怪慕兰音,却见一个水人走了进来,面容全是水,平时灵动的双眸也失神无比,愣愣地看着他。
姬司言快步走上去,脱下外袍将她搂在怀中,连声问,“阿音,你怎么了?”
她抬头看他,那种目光很平静,却像快要哭了似的,让姬司言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
他擦去她面上的水,柔声安慰她,“你是不是没有找到蓑衣?没关系,让下人们去找。我陪你回屋去换身衣服”
“不用了,”慕兰音开口,声音沙哑无比,她冷冷道,“我永不会为你找蓑衣了。”
姬司言手一顿,面色突变,定定地看着她。
慕兰音往后退,退出他的怀抱,轻声道,“司言哥哥,抱歉,我突然有了主意,突然不想听你替我做决定了。我不想跟你好了,也不想嫁给你了。”
“阿音你说什么疯话?”姬司言厉声喝止她,声音紧绷,带着一丝颤音,“是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我帮你”
“什么事都没有,”明明只是个十岁小姑娘,她的眼神、语气,都冰凉无比,透着一股死气,“我爹身体不好,我要留在我爹身边。你们王府事情太麻烦,我很胆小,我不想承担。我不喜欢被束缚,我要自由自在的,不离开青城。天京,那是你们的地方,它不属于我。”
“阿音!闭嘴!”姬司言怒道,他目光如同冰霜,一层层寒气从脚下升起,片刻时间,就将他全身冻住。他不相信这样的话,是慕兰音说出来的。他知道自己王府事情麻烦,他知道让慕兰音同意很难可是她都答应了!她明明都已经答应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姬司言目中阴沉,要再追问。可碰上慕兰音那凉透的目光,他又什么都说不下去。
慕兰音低下头,听着外头雨点敲落湖心的声音,缓缓道,“对不起,司言哥哥,我不够喜欢你,也不够勇敢。你回天京吧,日后,我们再不见面了。”说完,她转身,快步出了凉亭。
“慕兰音,你给我站住!”背后是姬司言的喝声,他追上来一步,但被慕兰音脱手躲开,她身体灵活无比,他都没想到会被她躲开。
慕兰音看他一眼,笑容古怪,“你看,我有许多事情瞒着你,你都不知道我身手其实很好算了吧,我们不合适。”
她快步走入了雨帘,四周都是雨水哗啦啦的声音,她听到丫鬟们追在后面喊她撑伞,听到天地间的雨水都在唱着一出交响乐,可是她再没有听到少年的声音。
她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忍也忍不住。
慕兰音一步步走在雨水中,一遍遍揉着眼角,小声哭泣着。爹娘是为了她好,明王妃也是为了姬司言好大人们都是对的,他们并不是很合适。若是大家都不祝福的情谊,强行保留,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知道,司言哥哥强大无比。若他肯争取,她还是有办法嫁入明王府的。只是那很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
那么,收手吧,趁大家还没有陷入太深的时候,就抽身吧。
大雨中,慕兰音一边哭着,一边就想起多年前,表姐陆静对自己的评价,“那被你喜欢的人、或者喜欢你的人,真是可怜。”
一针见血,让她伤心难过。
她的心太狠,伤人至深时,自己也会反噬。但即使这样,在出手的那一刻,她仍然不会犹豫。多年前,陆静就对她做了这样的评价。
而现在,慕兰音觉得好是难受,她从未这样难受过。
她方觉得,或许,她也是喜欢姬司言的,她也是对他带有期待的,她也是但那些也是,都没有意义了。所有的一切,都被她亲手斩断。
终归到底,还是因为她对他喜欢得不够深,不够义无反顾。
这是命运,慕兰音只觉得自己和姬司言有缘无分,她却谁也不怪。大家都是为他们好,都是对的。
当晚,慕兰音回去院子时,遇上母亲跟前的玉兰,已经端着参汤等了她好久。幸好慕兰音淋着雨回来,周身湿漉漉的,谁也没看出来她刚刚哭过。慕兰音只说自己心情不好,就将所有人挡在了外头,任谁敲门也不理。
外头劝说的声音此起彼伏,后来见她实在不妥协,声音才淡了下去,人也离开了。
慕兰音换下湿透的衣裳,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听着外面的雨声,模模糊糊地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时,眼肿成核桃,她自是以此为借口,不肯出去。又过了几日,丫鬟们偶尔试着跟她提世子殿下和林姑娘来看她,慕兰音也推脱自己不舒服,谁也不肯见。
等她心情平复得差不多、觉得自己能出去的时候,大家告诉她,明王一家要启程,回天京了。
慕兰音怔然,“什么时候?”
青萍在一边拾掇她的衣物,想了想道,“就是今天吧。”
“什么?!”慕兰音惊叫,“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青萍和雪锦都被她的反应唬了一跳,但想起姑娘平时和世子关系很好,也都可以了解。见姑娘穿着中衣就要下床,连忙劝她,“是老爷和夫人说姑娘生了病,就不要出去吹风了。再说,明王一家现在早走了,姑娘就算出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慕兰音怔坐在床上,爹娘说不要告诉她的?她慢慢垂头,想到爹娘大约是知道她的问题了。她抿着唇,只模糊想,原来,这么快就走了。
“司言世子殿下可有问过我?”
“没有。倒是明王爷说,让姑娘好好养身体,等来年有时间,他要世子殿下邀请姑娘去天京做客呢。”
慕兰音扭头,轻声,不知道说给谁听,“我才不去。”
缓了缓,她又说一遍,“我才不去。”
一切都这么结束了,在她没有丝毫准备的时候。即使撒泼打滚,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吃。慕兰音也告诉自己,她不后悔。本就没有缘分,她不强求。
慕兰音开始迅速长大,她的变化,整个慕家都看在眼里。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姑娘不见了,现在的姑娘愈发沉默下去,变得端庄而稳重;以前总喜欢往外面跑的小姑娘也不见了,姑娘安静下来,日日躲在房里背书,或者去给父母请安,她对外面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慕琅和陆汀兰一开始有些担心她,但见慕兰音除了性格变得沉静,并没有其余变化,才慢慢放下了心。
如今的慕兰音,真正成了让陆汀兰最喜欢的大家闺秀,可每天,看着女儿走过来给他们夫妻请安,陆汀兰总止不住伤感。她原先那个灵动调皮的小女儿,已经死了吗?
慕琅劝她,“没事,阿音自己既然决定了,我们只看着就好。”才慢慢让陆汀兰止了伤心,接受他们的女儿真得变成大家闺秀的事实。
秋天的时候,慕兰音收到明王府的一封信,除了问候他们一家,还随信寄来请帖:姬司言将和辅国公孙女林挽衣定亲,若是他们有时间,可去天京观礼。
慕兰音倚着窗,看外头的飞花和黄叶,笑了笑,让人将信收起,“父母在,不远行,我没时间的。”
这一年的秋天,真是在人悄无声息的时候来了啊。慕兰音恍惚想到曾经看过的一句词:门虽设,常掩秋来春去过。
时光,真是快啊。
所有人都长大了,包括她。
——第一卷结束——
☆、第46章 逝去
慕兰音在接下来的两年中,仍不断听到姬司言的消息,慕琅和陆汀兰并不避讳这个。或许是他们觉得女儿会明白的,事实上,慕兰音也从未表现过抗拒的反应来。
她知道姬司言和林挽衣成功定亲了,也知道明王带姬司言一起上战场去了,还知道他即使定亲、在天京中仍不乏是大众情人。
那件事之后,慕兰音也想过,他们有缘无分,但是兄妹之情,可还能保留吗?慕兰音并不想和姬司言老死不相往来的。
她给他写信,一开始叫他“司言哥哥”,但自己心里就跟扎了刺一样,在心里那么叫他一声,就想起过往种种,就想起那天的事情。慕兰音叹气,扶着额角:多年情意,她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啊。
她这时,终于明白当年,陆静本也是叫姬司言“司言哥哥”,但后来就改称他为“世子殿下”。不是陆静自己想和姬司言生疏,而是借着一个称号,陆静在提醒自己,不要逾矩,不要出格。没想到有一天,慕兰音也得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
她重新铺信,尊敬地称呼他为“世子殿下”,写着一些随随便便的事情。
等再收到姬司言的信时,慕兰音看着他那“慕姑娘”的称呼,咬了咬唇。他一未对她的称呼发表不喜的意见,二也顺着改了对她的称呼。慕兰音唇角含笑,手轻轻抚摸着信件:真是姬司言的风格啊,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你既要跟我生疏,我又为什么要和你亲近。
慕兰音微伤感,却仍然掩不住心底的那一阵欢喜。即使这样,他仍然是那个姬司言,没有因为她的不妥行为而改变。
在两年中,慕兰音便断断续续跟他写信,但他们已经没有小时候那样的亲密感了。他偶尔回一两字,大部分时候都是只送东西,不动笔。
比起和姬司言相交的古怪气氛,慕兰音和陈誉就自然多了。陈誉早已考中探花郎,跟在了太子殿下身边,前途算是一片光明。他经常给慕兰音送些古玩,慕兰音也乐意跟他讨论那些文理诗词,只为消磨时间。
但在这期间,慕兰音的心情一直没有真正好过,因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点点衰弱,到后来,已经卧病不起。她和府上常来的大夫们讨论,大家都劝慕家节哀。
慕兰音什么都不说,只一径专心地侍奉在父亲身边。每回看到父亲沉睡、母亲坐在一旁落泪,她便觉得万分难过。当慕琅清醒时,只对她万分愧疚,“我病了这么久,都一直忽略了你。阿音已经是十二岁的姑娘了,早可以定亲了”
慕兰音轻声,“我谁也不嫁,只愿陪在爹爹身边尽孝。”
慕琅说不过她,只回头跟陆汀兰说,边说边咳嗽,“我已到了这番光景,若不趁着还在的时间为阿音定亲阿音就得一直往后拖,她已经这么大了,拖不起了。”
陆汀兰垂泪道,“你莫如此想,阿音脾气倔,只有你能说服她。你只好起来,才能为阿音做主,她素来不听我这个娘亲的话。”
陆汀兰平时对慕琅称得上是言听计从,只这一次,无论慕琅如何说,她也不肯答应。慕琅盯着她,一声长叹,再不言论。
虽然大家的期望都是美好的,虽然都希望慕琅可以好起来,但慕琅仍在慕兰音十二岁的那年冬天过世。
临去前,慕琅将慕兰音叫道床边,细细跟她说着,“我走后,只有你和你娘了。你娘性格素来温软,你们恐怕没法再留在青城,得回天京去。天京慕家人皆势力,功利心强,阿音,你既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你娘,莫要被他们算计了去。”
到了这个时候,慕兰音已经觉得一切哭哭啼啼再无意义,慕琅已是强弩之末,不能把时间留给那些无谓的伤感了。她忍着心中酸楚,拉着父亲枯瘦的手,轻轻点了点头,“爹爹放心,阿音明白的。”
慕琅撑着一口气,瞅着自己这个渐渐长大的女儿。她年华如玉,青春貌美,已渐渐到了可以让人惊艳的地步。他真想多活些日子,为她安排好一些,可惜、可惜他既活不了那么久,也一直怕自己委屈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