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祖父!是你爹的爹!”西陵问天觉得这个孙女就像是个索命的小鬼,逮着一个人就死缠着,怎么都不撒开。

“你是祖父没错,但明明是你二孙女犯错,你却又为何要打我?你这个祖父当得也太偏心了。”她眼睛立起来,表情愤愤不平,两只拳头也紧紧握着,还不要命地往前又走了两步。“祖父大人,同样都是孙女,我表现那么好,还被化神老祖收为入室弟子,你不但不夸我,你还骂我打我,这叫哪门子祖父?反过来该打该罚的那个你却极力维护,把她的错都推到我头上,这究竟是什么道理?祖父你要还是不明白当初西陵落犯的到底是多大的事儿,那我这就传个玉简给我师尊,让他把六大宗门当日在场的长老都给叫到锦县来,你们当面对质。另外,我记得当时天道宗也来人了。哎呀也不知道怎么就醒动了天道宗的人,反正就是来了一个堕凡大长老,叫方什么的……”

“方刹。”人群中有人接了一句。

西陵瑶再点头,“对,就是方刹,当时他还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你这小女娃天姿难得,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该被重视的。日后若是有人欺负了你,就来天道宗找老夫,老夫自会为你做主。”她学着方刹的神态语气,因为相熟,着实是有模有样。

这话一出,人们又不淡定了。方刹的名头实在是太响,虽说堕凡初期这个境界在六大宗门里也有一位,就是千幻宗的老祖施半莲。但这初期和初期也不一样呢!千幻宗的初期跟天道宗的能比么?千幻宗初期就是老大,上头无人可依靠,什么都得靠自己。人家天道宗上头的靠山可多了,不但还有一位同为堕凡初期的大丹师,还有个堕凡后期的大长老。最要的,是人家拥有全天罡最牛逼的人物,问鼎后期的上尊,君无念。

听着西陵瑶把方刹的名号都扔出来了,人们站队的心意就更加的坚决,甚至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表态——“这位姑娘说得没错,老候爷的二孙女犯的错,为何要这位姑娘来承担?候爷纵是要发火那也该寻对了人,万不该如此武断,让这位姑娘受了委屈。”

“就是就是,怎么能把别人的错强加到小姑娘头上,真是太不讲理了。”

听着这一句又一句的指责,西陵问天气得天灵盖儿都冒了青烟。他就不明白了,之前不还是什么国法家规正妻小妾之类的说得欢,这怎么话锋一转,竟又说起老大一家那档子事了?那个小畜生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他瞪着西陵瑶,不解地问:“之前是谁说自己大度?是谁说的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会再提?你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逼,究竟是为何?”真是想不通,老三那两口子怎么会生出这种性格的女儿来?这小畜生她可是一丁点儿都没随元齐,反到是跟……是跟那已经坐化的老祖一个脾气秉性。民间到是有隔辈遗传的说法,可这辈隔的是不是太多了点?那位老祖连他都得叫声祖爷爷,离着六七代远,能遗传到这儿?

听着他的发问,西陵瑶也愣了下,随即“哎呀”一声,掩起口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全场发懵。终于,她笑够了,这才又开口道:“实在不好意思,这一激动就容易跑题,原本不是想说这个的,谁成想一见了祖父你,一下就又想起来先前那茬。情绪没控制住,让您见笑了。不过您也得担待担待,谁让最先冲我发难的人是你呢,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记性特别好,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记得特别清楚。这一记得清楚吧,也就特别容易能想起来,一想起来就觉得很生气啊,就觉得你对不起我呀!所以就必须得跟你再说道说道,不然心里憋着难受,万一再憋出点什么毛病来,那受罪的可是我自己。”

西陵问天觉得他跟西陵瑶已经无法再继续沟通,但跟对面站着的儿子到还是可以说些什么,于是他问西陵元齐:“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说起来,打从她出生之日起,族里的人就没见过,听说以前是个傻子,却突然又变得这般聪明,你是不是该同为父解释解释,这个孩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西陵元齐惊呆了,他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会怀疑到这个方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是呆住了,可边上的宫氏可不干了,一听说有人质疑自己生的孩子来路不明,原本脾气就不是太好的宫氏立马就炸了,就听她怒喝一声:“你说谁不是亲生的?你再给我说一遍?”这声音底气十足,虽然一听就知是个没有灵气的凡人,但纵是凡人,此时的宫氏也是个不好惹的凡人。只这一嗓子,就将她从前在外人心中一向低眉顺眼的形象给打破,就更别提接下来从她口中说出的话。

宫氏说:“你居然质疑阿瑶的身份?我都还没好意思质疑我家夫君是不是你亲生的,你到是先下手为强了?我告诉你这位从前的候爷,是我夫君尊你为长,我便随着他叫你一声父亲,可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算哪门子的父亲?谁听说有亲生父亲能把儿子往弃凡村那地方扔的?我们在那里住了十几年,所有被扔到弃凡村去的人,都是自家爹娘没地位才不得不听从族内安排。就只有你一个,以族长身份亲自将儿子扔到那里,且还是你的嫡子,你只以为我们在弃凡村挨欺负,你就不打听打听人家背地里都在说你什么?哼,他们说虎毒还不食子,京城的老候爷连只老虎都不如!欺负我是凡人我忍了,妈的现在又欺负到我女儿头上,西陵问天你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我打不过你骂也要骂死你!”

宫氏突然发飙,到是歪打正着地解了西陵问天先前那一惑……

第237章终于有个爹样了

西陵问天此前一直在纳闷,西陵瑶这个性格到底是像了谁?要说像老祖,那实在是隔了太多辈,真没什么说服力,所以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孩子的来路。

可现在他明白了,闹了半天,这孩子是随了她亲娘。

西陵问天觉得今天这一日过得真是恍恍惚惚,先是被自己孙女给怼了,现在又被儿媳妇给怼了,关键这儿媳妇还是个凡人!这种传扬出去足以被修真界当成笑话笑上几百年的事,怎么就让他给赶上了?还是在这种人多的场合?

此时,西陵瑶正在称赞宫氏:“娘亲说得真好,有些人就是越老越不要脸。”然后顺便还安慰了一下西陵元齐:“爹爹也别太伤心,他不是你亲生父亲不是更好?有这样的父亲多丢人啊!”

西陵问天下意识地就冲口而出:“谁说他不是老夫的亲生儿子了?”可这话刚一出口,立即就意思到不该这样说,这样说不正落了宫氏的口舌吗?哪有把自己亲生儿子往弃凡村送的?于是他气都没喘,立即就又开了口将话题叉开,他问西陵瑶:“你到这里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快说你那妻妻妾妾的事,别在这里扯些没用的!”

西陵瑶一愣,随即又问宫氏:“我原本是要说什么来着?”

宫氏提醒她:“怕那人烂在院儿里招蚊子。”

“哦对。”她拍拍额头,“想起来了,是这么回事。祖父您看,既然您一口咬定我爹是您的亲生儿子,那如果你的小妾带着凶器冲到你亲生儿子的院子里去杀他,当然,虽然并没如愿杀死,但却已经付诸行动让你儿子受了伤,这个案应该怎么断的?”

西陵问天做了个深呼吸,他就知道,这事儿跟那余氏脱不了干系。而此时那个去找余氏的下人也回来了,小声在管家耳边低语几句,这才由管家再向他传达:“老爷,余夫人并未在院中。有下人看到她往三爷那边去了,气势汹汹的。”

这话刚说完,就听人群中,那位好管闲事的宰相大人又说话了,他道:“小妾竟敢谋害府中少爷?而且老夫若没听错,这位少爷应该还是府中的嫡少爷吧?另外,那位老下人——”他指了指管家,“你刚才说什么?余夫人?你们家不是只有一位就要坐化的老夫人么?我们可都是为了给老夫人奔丧来的,怎么又出来一位余夫人?难道西陵家不知凉国国法?不知于家宅之中妾必尊妻,正妻更是有决定妾室生死之权?”

西陵问天觉得这位曾经的宰相同僚真的很烦,他现在特别后悔给这位发了贴子。本是想再重新拉拢一番,修复下过去的关系的,没想到弄巧成拙,竟让事态发展到了如今这种局面。

“祖父,这么多人都等着你表态呢!”西陵瑶催了一句,面上依然挂着那种气人的笑。

西陵问天被逼到这份儿上,自知再不能维护余氏了,否则就是藐视朝廷礼法,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他不能犯这个忌讳。于是咬了咬牙,冷声道:“若那余氏当真如此胡闹,那老夫必将严惩,就算是杀了也不为过。妾室与嫡子比起来,还是……嫡子更重要些。”他说得十分违心。

“那就好。”西陵瑶点头表示满意。

宫氏也点头表示满意,还补了句:“终于有个爹样了。”

西陵元齐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女儿和妻子身前,他实在是担心他父亲会突然出手,虽然自己的保护也无济于事,但总归聊胜于无。

西陵瑶觉得心里很舒坦,有这样的爹娘才真是好,一个身为凡人却有勇气为了女儿怒怼结丹期修士,一个顶着凝气二层的修为也要拼死护住妻女,这才是她想要的家。

于是她笑着安慰父亲:“没事,他奈何不了我们。”

这时,西陵问天也又开了口,说道:“但既然你父亲还活着,那余氏也就罪不至死。”

西陵瑶面色一变,冷冷地朝着西陵问天瞪了过去,继而冷笑道:“祖父放心,她还活着,不过就不劳祖父亲手惩治了,孙女已经替你代劳。”说完,一拍储物袋,直接就把那余氏给扔到了院子中间,“祖父看看,我说还活着,这没错吧?”

一刹间,院中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甚至有女修在见到余氏之后惊叫一声,随即冲到一旁呕吐起来。

余氏的确还活着,可是这种活看在任何人眼里,都比死还不如。

这到底还能算是人吗?有什么人能是这样的?全身上来,除去头颅和心口以及脖颈处还有皮肉,其它地方都已经成为森森白骨,甚至一条腿还摔断了去。

可若说她不是人,她却还在说着人话——“老爷,救救我。”

西陵问天下意识地就倒退了数步,直到能够停住脚来,这才仔细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打从西陵瑶进门起他就憋着不发的一股闷气终于暴发出来,却不是对别人暴发的,而是在自己体内淤积成血,哇地一口就吐了出来。

那余氏还在拼命地往他那边爬,或者不能叫爬,应该叫蠕动。那种蠕动很可怕,每动一下都能听到骨节拍地的声音,啪啪的响。没了皮肉固住的骨头架子特别容易散,她爬了还没几步,一身骨头就已经散了小半,一条腿留在后头,一只手也断在了半路。

西陵问天大声喝道:“停下!不要再向前了!”同进他也惊恐地盯向西陵瑶,不解地问:“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西陵瑶摊摊手,“就做了这些,你都看到了。不过这原本并不是我本意,我此番回来就是给祖母奔丧,我都没想过还要搭理你们。但要不怎么说有的人不但招人烦,她还特别自不量力。就好比这余氏……哦对,一提这余氏,尤其是一提她要杀我爹娘的原因,那我就又忍不住想跟祖父掰扯了。明明是你二孙女犯下大错连累了你大儿子一家,你们凭什么非得让我来偿命?”

听她又提起这个茬,西陵问天条件反射一样突然就大喊了起来——“住口!别说了!”然后再看了眼地上趴着的余氏,一脸嫌恶地道:“抬下去!把她给我抬下去!”他原本想说快把这副骨头拆了去喂野狗,就是元神也得打散让余氏消失得干干净净。可又觉得实在是有很多话想要从余氏口中问出,就比如说西陵瑶到底是怎么把她弄成这样的,这才改了口,只让抬回后院儿。

下人们忍着巨大的心理恐惧上前去抬余氏,西陵瑶赶紧出言提醒:“可得轻着点儿,骨头别再散了,散得多了就连个人形都拼不出,看着怪吓人的。”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在心中想到同样一个问题:“这位姑娘,你也知道很吓人?”

可西陵瑶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她又道:“对了,我加了个禁锢元神的法术给她,以防止她不死心想要去夺舍,那我的心思可就白费了。那法诀挺特殊的,据我所知一般人根本无法解开,所以祖父你可千万不要轻易尝试去将那法术解除,省得到时候遭遇反噬又要赖我。”

她笑得贼兮兮,那是九天玄绫功法里自带的禁锢之术,是由她们家君无念自创而成,这世间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再无旁人可解。

西陵问天听了这话又惊了一惊,虽然从理论上他并不相信西陵瑶以其假丹境界的修为,真能打出那种他解不开的法术。但从这一日的实践上来看,他又觉得这丫头绝不能再以平常眼光去看待,敢如此同他叫嚣,除了背靠着飘渺宗、除了依仗着那些跟她一同回来的族人之外,保不齐就还能有点儿保命的小手段,更何况还是禁制类法术。

可若真的是解不开,难不成他要一直养着这样的余氏?这样的半身人留在府里,想想多恶心?但若是扔出去,元神不灭就有可能被别人虏走,余氏在西陵家快一百年了,他绝不能放任其再到别处去。

西陵问天内心十分纠结,而这时,西陵瑶正拉着爹娘在对面笑呵呵地说:“事情办完了,咱们别去吧!想必经过这件事情,祖父应该对凉国国法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日后应该不会再有人去找咱们的麻烦。”

西陵元齐和宫氏表示女儿说得对,然后一边一个拉着女儿回了东院儿。

只是西陵瑶在走动的过程中还留了一番话下来,她说:“听闻我爹娘在凡人城池生活时,曾有人在暗里派了人试图对他们痛下杀手,这事儿我挺上心的,总有一天要查出来。心虚的,就自求多福吧!”

西陵问天听了这话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这边还在手忙脚乱地抬着余氏的下人觉得用手实在是很难把余氏给抬走,于是有人拿了一块布过来,将余氏兜在里面,这才勉强的抬开。

院子里的人纷纷感叹:“那小妾真是活该啊活该!竟妄图杀害嫡子,现如今妾这种东西都这样嚣张了吗?”

西陵问天听不下去了,一甩袖,再顾不得陪人待客,干脆也回了后院儿。

被扔下的人们也不在意这个,反到是三五成群,热热闹闹地就今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展开激烈讨论。

余氏房里,西陵问天站到她的床榻前,强忍着面前半副骨架子带来的强烈感观刺激,听着余氏咬牙切齿地同他说:“那个小畜生!她是魔鬼!”

第238章心不正,术不端

关于西陵瑶残虐余氏的经过,西陵问天听得是心惊胆颤。

他知道西陵瑶一定是有些手段,否则不敢如此与他对抗。也知道西陵瑶身为虚空子之徒,一定会比一般的同阶修士要强上许多。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强出这么多。

余氏所说的纱绫化为岩浆一事,他仔细思考,再仔细回想自己这几百年间遇到过的飘渺宗修士,回想那些人使纱绫的手段,却是没有一人能把飘渺绫使成西陵瑶这样。

以纱绫化岩浆,还能化出一个聚热的大罩子,先前还能当做盾牌使用,毁了余氏所有法宝……如此千变万化,那还是飘渺绫吗?

余氏看着西陵问天,眼中尽是绝望。她虚弱地说:“我如今模样,是做不了西陵家下一任主母了,更继不了老爷正妻之位了。但妾身为儿孙报仇落得如此下场,并不后悔,老爷若能念着妾身这么些年同枕之情,就求老爷能找一找元秋一家。虽然小美的命魂灯似灭非灭只剩一丝余光,虽然落儿不争气,但腾孙却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呀!老爷从前最疼爱的就是腾孙,只要他能回来,定可助老爷一臂之力,重扬西陵家族神威。”

余氏这话就算不说,西陵问天也已经在思考要寻回西陵腾。不为别的,就为他今日看到那西陵商这一年虽也有进步,但资质却并不突出,比不了他的爹娘。老四夫妇虽然有本事,但若下一代不争气,依然可以拖他们的后腿。以昔日西陵腾的天姿,只要能寻回来好好培养,将来必成大器,必是他得利的左右手。

于是他点了点头,对余氏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将腾孙寻回。不但要寻回,还要助他修为,帮他进阶,扶植他一步一步早成大道。”说着,又低头看了一眼余氏,又道:“你且忍忍,我试试能否将你元神中的禁制打开,若禁制能够解除,我会助你修复,直到能够夺舍。”

早已幻灭的希望又再次升腾起来,余氏用力地点头,眼中充满了激动之色。

当然,西陵问天并没有忘记西陵瑶临走时留下的话,之所以说要尝试,不过就是想探探西陵瑶的虚实,探探这所谓的元神禁锢之术,究竟强大到何种程度。

他后退两步,双手几番掐合,三息过后,一道法诀打入余氏脑部,顺着她眉心就钻了进去。余氏打了个激灵,与此同时,能感觉到脑中似有两股不同的力量正在相互抗衡。不,不应该是抗衡,因为其中一股俨然如个王者一般,稳坐泰山,任凭另一股力量如何猛烈进攻都纹丝不动。那感觉,就像一个长者在逗弄顽劣的初生小辈,只需一根手指就能将那初生小儿远远拨开。

渐渐地,余氏再度感到深深的绝望。

西陵问天法诀打入时,已经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因为解这种元神之禁,只以法诀不行,须得将自己的神识也一并探入进去,方能有开解之法。

他结丹后期境界,分神自是可以做到的。但做到是一回事,能做得多好、分出几道,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并不像西陵瑶那般专门去练分神,更没有如虚空子甚至君无念那样的高手从旁辅助。所以,纵是他的修为高出西陵瑶许多,在这分神之术上却是落着下风的。

西陵问天能分出的神识只有三道,也就是说,他最大限度也只能将自己的神识三分。为了一探那禁锢之术的究竟,他将三分出的神识送了一道进入余氏脑中,很快便找到了余氏元神所在之处,也看到了那包裹在元神之外的一层白雾状的禁制。

那禁制初看并不觉如何,他甚至以为西陵瑶是虚张声势。于是心中冷哼,二话不说就向前攻了过去。

然而,西陵问天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的神识快要接近那白雾禁制却还没有真正碰到时,突然之间,有一股让他惶恐得几乎不加思索就要切断控入的三分之一神识、并迅速逃离的气息瞬间弥散开来。那股气息强大无比,越过元婴,越过化神,不屑于堕凡,甚至还要凌驾于问鼎之上。

西陵问天无法形容那种强大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他只知道自己送出去的那道神识根本就收不回来了,不但收不回来,还被那白雾上留着的气息牵引着,不停地往禁制上撞去,那样子就好像是他在对禁制进行着攻击。然而,却只有他一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只有他一人知道,在这种貌似攻击的状态下,禁制根本没有被撼动分毫,但他的这一道神识却是伤痕累累千疮百孔。

因为神识并没能成功地被切割出去抛弃掉,所以它还牵连着主体本身。西陵问天此刻就觉得好像有人正拿着剪刀,在一下一下地剪着他脑袋里的神经。也觉得好像有人拿着一根棍子,在一下一下地搅动他脑袋里的脑浆。

他几乎崩溃,几乎就要在这种被动的牵引下神识浑浊。余氏脑中存留的强大气息似乎是活的,那气息正在向他传递着一种警告,警告他莫要试图解开这种禁锢法术,也警告他莫要去欺负施这法术之人,更是警告他不要白费心机,他就是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将这禁制打开。且不只是他,这整个天罡,都无人能解。

终于,白雾上的气息将他那道神识松了开,有一句话随之送入他的神念中,他听到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心不正,术不端,终此一生,大道难成。”

一句话,就好像将他的人生定了性,将他这一年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希望瞬间打破。

那话就好像是天道的话,是天道在同他说,不容质疑,也不得抗拒。

神识回归的那一刻,西陵问天跌坐在地上,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那三分之一神识受了损,疼得他直冒冷汗,想要以灵力压制这种疼痛,却发现灵力一运,疼痛加剧。

他惊慌不已,难以置信地盯着余氏的脑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可怕了,那究竟是怎样的力量?以西陵瑶假丹境界的修为,是如何将那样强大的力量灌入到余氏体内的?为何那样强大的气息要听她的差遣?最重要的是,那气息来自于何人?

太多的疑问在他脑子里盘旋,混合着疼痛,让他一时就呆坐在地上,都忘了起来。

床榻上的余氏偏过头来看他,满眼的绝望。她知道西陵问天尽力了,可惜,他救不了她。难不成这一辈子她就只能这般模样活着?她不甘,她绝对不甘!

余氏的愤恨、西陵问天的惊恐,两股情绪拧至一处在这房屋内不停盘旋。直到夜深人静,依旧不散。

老宅东部,西陵元齐与宫氏的房间里,西陵瑶同宫氏一起赖在床榻上不肯走,西陵元齐也坐在榻沿上,笑看着他的女儿,眼里尽是关怀与宠溺。

西陵瑶给他们讲自己的经历,被庄妙收为徒那时起,讲到候府解散,讲到她入了飘渺宗山门,也讲到她被上宫路追杀,最终引那上官路入了关着六阶白虎的远山。

西陵元齐听着自家女儿绘声绘色地说自己收服了白虎,还让白虎吃了那上官路,不由得惊讶问道:“你是如何能收服那白虎的?那可是从前西陵家的神兽啊!就连老祖在修为未至元婴中期以前都得敬它三分。”

西陵瑶想了想,说:“可能是那老虎与我投缘吧?反正它挺信服我的。不过这次我没把它带来,待祖母丧礼行完之后,你们就跟我一起回宗门去,我自己有一大片山谷,那里是我的地盘,行我之规我之礼,谁也管不着。爹爹跟娘亲就住到我的瑶珠山谷里去,从今往后再也不用担心安危,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西陵元齐有些犹豫,他的顾虑还是太多,他跟西陵瑶说:“我修为如今已跌至这样,再没希望提升上去了,而你娘又只是个凡人,我们这样的人进了飘渺宗,难免会招人闲话。孩子,爹和你娘就希望你能过得好,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们俩吃点苦头这都没什么。何况我和你娘现在在你四叔四婶洞府旁边住着,也挺安全的,就不去扰你了,省得别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

宫氏也点点头,同意这个观点,她说:“瑶,你好就成,娘活不过几十年,但你的岁月却还长着。娘听说如果修行再高些,寿命可达几千年甚至上万年。你能活那么久,娘这几十年对你来说又算得上什么呢?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你千万不要太在意,不要太放在心上。娘只希望你好,别的什么都无所谓。”

她有些不太开心,“你们不好,我如何能好?如果子女的好一定要以抛弃亲人为代价,那不好也罢。”她拉着宫氏的手,认认真真地说:“娘亲,我认识一个人,他同我说过,修道并不意味着要绝七情断六欲,更不是意味着从此就与凡人绝对割离。修士与凡人同样都生活在这一片蓝天之下,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之说。如果一个人为了修道成仙而去抛弃自己的父母双亲,那么,他的道心在最初的一步就已经有了缺失,这一生即便是修无情之道,也终难有所成。爹,娘,你们若想我在这条路上能够走得远一些顺一些,那便同我在一处吧!只有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我才能真正安下心来。更何况,难不成就只我想你们,你们都不想我的?”

第239章这个女儿,不是她的

面对西陵瑶的劝说,最后是宫氏最先点了头。她说服自己的丈夫:“阿瑶说得没错,让她安心也是为她好的一种表现。我是凡人没错,但别的不行,最起码我还能给女儿多做几顿饭。孩子他爹,我就几十年寿命,没别的奢求,只想在有生之年多陪陪我瑶,哪怕能离近些多看她几眼也行。”

西陵元齐别过头,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再转过身来便道:“好,就依你们娘俩。阿瑶,若是不麻烦,那待你祖母大丧之后,就带我们去飘渺宗吧!”

她特别开心,开心得在床榻上跳了起来,“没有什么麻烦的,我这样说你们不会信,等回了宗门就知道了,飘渺宗里我真的说得挺算的,瑶珠山谷也真的是只属于我的。其实你们不必担心自己修为低又或是凡人什么的,我那山谷一向以收留低阶修士著称,有个烧火煮饭的大婶就是只有灵根没有修为时被我收下的,人特别好。还有谷内弟子也都是实在人,不会欺负人,大家和睦相处,特别开心。”

一说到瑶珠山谷,西陵瑶的话就收不住,有太多太多事情她想跟爹娘说,有太多太多话她想要告诉爹娘。可越是想说,就越是觉得应该好好说,从头说。于是她便从收服白虎杀了上官路之后讲起,讲到进入试炼地,讲到认识李均和王二花,讲到自己拔树抢果,也讲到西陵落毁了撑天柱害得试炼地坍塌,压死了许多修者。

但她避开了君无念,没有提及。并不是诚心隐瞒父母,只是觉得对于那个人,应该寻一个更正式、更隆重的场合来把他介绍给自己的爹娘。那是她一眼就相中的人,是这整个天罡至高无上的强者,她必须要想一想,该如何与爹娘说起,才不至于跌了君无念的身份。

她告诉元齐与宫氏:“飘渺宗老祖是个又善良又护短的人,她不但没有罚我,还收我为徒,教我功法,给了我飘渺宗师叔祖这个身份。现在你们的女儿也是小有名气了,宗门上上下下待我都尊重又友好,我也愿意努力增进修为,将来能帮着师尊一起,撑起飘渺宗这一方天地。”

从拜师学艺又讲到得了瑶珠山谷,讲到孔计,讲到王山等人。也讲了山谷间的大药园,还有灵田、鱼塘、兽圈。还说起连孙萍都在修为上有所进步,让她十分欣慰。

说到这里,西陵瑶脑子一转,独自沉思了半晌,然后再开口时便问出了一个她在一年以前就想过的问题:“爹,没有灵根的凡人就完全不能修仙吗?”

西陵元齐一愣,“没有灵根怎么修仙?”这事在他知识范畴之外,是他从来也没有考虑过的问题。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他对西陵瑶说:“肯定是不能的,否则也就不会有弃凡村的出现。”

说到弃凡村,三人的情绪都随之低落下来。那是一段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岁月,不只是对西陵元齐和宫氏,对她西陵瑶亦是如此。

她对这个世界的记忆从弃凡村开始,从始于一场,终于一次杀戮。

可对于那个不堪欺辱含恨逝去的灵魂来说,记忆里最深刻的,却是十五年比噩梦还要残忍的人生。

“没有灵根也未必就不能修仙。”她想起君无念曾经说过的话,“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修真定律,所谓的定律能代表的只是当前修界的最高水平,又或是因为以前从未有人成功过。”她告诉二人,“不管成与不成,试试总没有坏处。父亲凝气修为,寿元至长命百岁,娘亲身为凡人,原本只一甲子寿命。我纵是不能为娘亲补出灵根来,又或是让娘亲以凡人之体炼出修为,但至少,长命百岁这个目标,还是不难达到的。”

她有一枚玉简,上面记载着各类丹药的信息,便有一种丹药是凡人也可吃,吃过之后寿元突破甲子,可与凝气修为平齐。那丹药被记载在一个角落里,甚少有人翻阅,因为炼制那种丹药不但需要上百种药材及辅材,且对药材的年份也要求极高,根本不可能有炼丹用那么多珍贵药材去炼一味只对凡人有效的丹药。

但是对别人来说的珍奇之材,于她西陵瑶来讲,不过就是用乾坤碗多浇灌几个月而已,简单得很。

她拉着宫氏的手同她说:“娘亲,阿瑶希望你跟爹爹一直陪在我身边,希望咱们一家人能够一直在一起。阿瑶跟您保证,命至百岁必成,就是补出灵根促出修为,咱们也要尽力试上一试。”说完,又看向西陵元齐,“爹爹也要答应阿瑶,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的能为娘亲补出灵根让娘亲也能跟正常修士一样去修仙,那爹爹也不可再荒废下去,您要带着娘亲一起,跟着阿瑶好好修道,全当为了多些生命来陪陪你们的女儿,好吗?”

西陵元齐和宫氏都有些发愣,女儿的这番话有些骇人,凡人能成凝气修士一般长命百岁?凡人也能补出灵根去修仙?这些事情他们闻所未闻,听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家说的玩笑话。可这话若是别人说,他们肯定不会信,但他们的女儿如今出息成这般,又被化神期修士收为入室弟子,如果是那位化神大能肯出手相助,没准还……还真能成。

宫氏最先兴奋起来,她开心地对西陵瑶说:“不用问你爹,这事儿娘点头,他不敢不答应。修不修仙对娘来说不重要,但若能活得久些多陪陪我瑶,那让娘做什么我都是乐意的。”

西陵元齐自然也是乐意啊!这突然而来的新的希望令三人兴奋不已,二十年来积压的郁结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取而待之的,是对未来无尽的憧憬。

几人围绕这个话题又聊了一个多时辰,谁都没有困意。后来还是西陵元齐主动把话题止住,告诉聊得甚欢的娘俩必须得睡觉了,特别是宫氏,她跟有修为的可比不了,现在不睡,明日遭罪。

西陵瑶赖在宫氏床榻上不肯走,西陵元齐无奈被挤到外间去睡。剩下娘俩躺在床榻上,帐帘一放,一方小小空间里,搂着娘亲的胳膊,幸福又满足。

西陵瑶一直觉得老天爷对自己算是不错的,虽然前世境遇差了点,但还是又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在这一世生命中,她有爹有娘,还有了君无念,好像世间美好一下了就填满了心,所有想要的一切,全部得到。那种满足,无法言表。

到底是心里的美事藏不住,她侧过身对宫氏说:“娘亲,有一个男子,我很喜欢他。”

宫氏没有问她那个男子是什么人,什么样貌,什么修为,也没有问那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只是问:“你说的那个人,对你好不好?”是的,她只关心那个人对自己的女儿好不好,因为她始终坚信,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或坏人,所有的好和坏都是相对的。就像弃凡村里有一户恶霸,经常欺凌她们家,可那恶霸待自己的妻子就像是珍宝一样,要多好,便有多好。她就觉得,这种人于她们一家三口来说,是坏人,可是于他的妻子来说,就是好人。所以她只问西陵瑶,那个人对他好不好。

听着宫氏的问话,西陵瑶的表情中带着一种捡到宝一样的满足,她跟宫氏说:“好,比我自己待自己都好。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他待我甚至胜于他自己的生命。娘亲,我很庆幸能遇到他。”

宫氏看着自己的女儿,明明离自己这么近,可却又感觉是那么远。她是为人母的,这孩子是她生的,有些感觉或许孩子的爹无法体会,但是她能。所以她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个女儿,不是她的。打从她们从弃凡村出来的那时起,她就知道,这个女儿,不是她的。

可是宫氏谁也没跟谁说起过这个事,她虽为凡人,但也知道一些修士的事,知道有一种事情叫做夺舍。她无法解释当自己发现女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那种感受,她很崩溃,她想大哭,她也想抓着面前这个占用了女儿身体的人问一问,她真正的女儿,到底去了哪里?

可是她没有,因为她知道,一旦夺舍成功,身体的原主就只有死路一条。她无法面对女儿的死亡,哪怕她的女儿是个傻子,那也依然是她的心头肉,是她最爱最爱的人。

灵魂已经没有了,那就绝对不可以再失去这具身体。这身体上的每一块肉都是她十月怀胎小心翼翼孕育出来的,她爱这身体上的一切,她舍不得就这样一下子全部失去。

所以她忍住没说,所以她依然一心一意地对这个身体连同里面的那个灵魂好。只是总会在夜深人静时会偷偷哭泣,会想念那个呆呆傻傻,只会抱着她的胳膊说娘亲我饿的孩子。

但是她想,或许结束了这一世艰苦的生命,于那个孩子来说也是好的吧?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孩子曾经被人扔到猪圈里的事情,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在猪圈里把女儿找到时的心情。她觉得太愧疚,给了那孩子生命,却又不能给她健全的心智,那孩子受的一切苦,都是她一生的罪过。

第240章君无念,我很想你

“娘亲怎么哭了?”西陵瑶抬起手,往宫氏脸上轻轻触去,泪水冰凉,她能感受到从中传来的无尽的苦楚。

宫氏摇头,含着眼泪扯出一个笑来,她对西陵瑶说:“娘亲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想到你受了许多欺辱,心里难受。我那时候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拎着家里的一把锄头去找欺负你的人拼命。可是我今天打了他们,明天他们就会加倍地欺负你。你那时心智未全开,看也看不住,我一眼没看到你就已经跑出去玩了。”宫氏说着这些,眼里的泪不停地流,到最后,口中呢喃,就只剩下:“孩子,对不起,是娘亲对不起你,你可莫要记恨娘亲。”

西陵瑶心里一揪一揪地疼,她想到了前世的母亲,那个她从来也没见过的人。那个女人当初扔了自己的骨肉,有一天会不会后悔?后悔时会不会也像宫氏这般哭泣?

她将宫氏轻轻揽住,拍着她的肩说:“娘亲不怕,都过去了,从前的阿瑶不会记恨你,她对自己的爹娘一直都心怀感激,感激你们给了她完整的爱。现在阿瑶不傻了,阿瑶会好好孝敬你和爹爹,要带着你们一起修仙,我就不信凡人不能成修为,我要让我的爹娘陪着我一起体会漫长的生命。娘亲,你的女儿一直都在,她一直爱你。”

宫氏拼命点头,抱着这个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身体,感受着这身体里面新的灵魂。她说:“我也会爱你,我的女儿,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虚空之中,有一只纸鸽闪了一闪,出现在二人当头的半空之中。宫氏一愣,就见西陵瑶突然笑颜如花,一伸手把那纸鸽接了过来。她十分惊奇,“这是什么?”

西陵瑶笑着告诉她:“是那个我喜欢的人,他给我寄来的信。”

她一边说着一边半坐起身,与宫氏一起靠在身后的垫子上。灵力微运,君无念的声音就清晰地传了来——“阿瑶,你在锦县可还一切都好?我没回天道宗,因为突然想起曾答应过你那只白虎它提到八阶修为,便到了飘渺宗来。眼下提修的术法已经完成,让它闭关三月巩固修为。从今往后就多了一只八阶白虎保护你,我也能放心些。阿瑶,锦县的事情处理完,就尽快回来吧,不喜欢天道宗,我就来飘渺宗陪着你,助你结丹,带你去取昆仑扇,还有凝婴、化神、堕凡、问鼎……生命那么长,我怎么可以同你分开?阿瑶,早些回来,带我同你爹娘问好。”

声音清清淡淡,却又能透出无限柔情,她没有刻意屏住声音,所以宫氏也能听得到。却没想到君无念说话如此肉麻,闹了她一个大红脸。

宫氏到是十分欣喜,她说:“我瑶真是有眼光,这声音一听就是个很好的人,能与你温柔相待,是你的福气。想必一定是世间最好最好的男了,不然我瑶看不上。”

西陵瑶用力地点头,“对对,娘亲,他真的是世间最好最好的男子,再不会有任何人比他更好。娘亲你听到了,他说他如果人在飘渺宗,那待你和爹爹随我回去时就能见到了,到时候一定给你们一个惊喜。”

女人总是与母亲更亲近些,母女俩就这个话题又聊了半宿,终于宫氏抵不住困乏沉沉睡去。西陵瑶将被子为她盖好,这才将纸鸽置于额间,默默地以神念对着远在另一方的人说:“君无念,我很想你。”

这一觉没睡多久,最多也就两个时辰,她听到父亲起身的声音,听到父亲端了水盆进来放到她们的床榻边,也听到父亲吩咐下人去端些稀饭过来,还特地嘱咐要熬得烂一些的,她们娘俩说了大半宿的话,最该喝些熬烂的粥,会很舒服。

她是修士,没有那么多困意,但母亲还在熟睡着,便也没想打扰。索性就也不起身,懒懒地窝在宫氏身边,听着外头父亲走来走去的脚步,觉得这才是人间,生命里终于有了烟火的味道。

她集中神念,想对帐外走来走去的父亲说,不要叫醒娘亲,让她多睡一会儿,左右经了昨日那几场闹,应该没有人会触霉头地往这边来与他们为难。

可这道神念还不等传出去呢,突然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西陵商又气又急的一声大喊:“四姐姐你快出来看看,二哥和三姐他俩居然回来了!”

她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宫氏却也被西陵商这一嗓子给吵醒,迷迷糊糊地问她:“是谁在外面?刚刚说什么?”

她随口就答:“是商儿,说他二哥和三姐回来了。”

到底是宫氏对西陵家比她熟悉些,她都没反应过来二哥和三姐是谁呢,宫氏便道:“是西陵剑和西陵商。”

她方才想起这档子事儿来,“对哦,猪圈里还关着两个人呢,昨日老太太问过我,我没怎么上心,给忘了。”当初君无念困了他们一年,如今算算日子,大阵是应该解开了。

宫氏起了身,随之轻叹了声:“那两个孩子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个时候突然回来,怕是又要大闹一场。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她点点头,先一步起身下了床榻,亲自为宫氏拿过新袜,帮她穿好,再把鞋子也递过来,然后是衣物,外衫。一样一样,仔仔细细。

宫氏有些受宠若惊,又觉得十分温暖感动,就连站在后头看着的西陵元齐都满心欣慰。

终于,一家三口连带着西陵商一起走出东院儿,奔了前厅。路上,西陵商一脸气闷地同他们说:“那两位带着一身猪粪味儿回来的,进了门以后也不管下人如何同他们讲祖母重疾在榻再过几日就要坐化,他们竟全都不听,只大声地叫嚷着要找他们的爹娘。管家说二伯和二伯娘都已经不在了,命魂牌都熄了,他们还不信,又吵吵着去看命魂灯了。咱们一会儿在前头就转个弯,我想着他们看了命魂牌后一定是就地便要开始闹腾。

几人便听了西陵商的话,在前头拐了个弯,直奔祖宅祠堂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遇了好些人,都是往祠堂方向去的,很多人见到西陵瑶都会远远地小心打量,胆子大些的便走近了打个招呼。渐渐地,随她一起回到锦县的那些飘渺宗弟子们也都来了,人们聚拢到她身边,礼貌地跟西陵元齐和宫氏行礼问好,然后十分有规矩地左右分开,刚好将他们一行人护在中间。

他们到时,四爷西陵元金和雪氏早已经站在祠堂门外,见她来了,西陵元金赶紧上前,急着说了句:“你们怎么来了?那两个疯子一回来就闹腾,见谁咬谁。阿瑶,快带你爹娘回去,这里有四叔盯着,不会闹到你们那边。”

话刚说完,还不等西陵瑶接一句,就听祠堂里头突然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哎哟!我当是谁,这不是咱们家的废物四小姐吗?怎么,四叔就只认她你是侄女,我跟哥哥就成了你口中的疯子?你这家主当得可真好啊!真够偏心啊!”

是西陵娟,她记得这声音,嗲得让人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还能想起一年前初见时,那一对兄妹恶心吧拉地腻歪在一起,知道的是兄妹,不知道的都会以为是情侣。据说这性格是因为西陵娟修炼的功法有关,可西陵剑又没修媚态类的功法,他跟着瞎起什么哄?

西陵瑶心里胡乱想着,再往祠堂门口方向去看时,那西陵娟已经从里面走出来了。果然跟商儿说的那般,满身的猪粪味儿。

“偏不偏心这规矩也不是四叔当了家主才开起的,我记得偏心这回事,应该是在祖父那里起的头吧?”她撇了一眼站在另一头的西陵问天,勾了勾唇角:“祖父,孙女说得可对?”

西陵问天如今一见到西陵瑶就觉得元神疼,昨日他试着去解余氏元神处的禁制,受了伤,直到现在一运灵气都还疼得很。这种疼在西陵瑶面前就跟条件反射似的,下意识地就让他打了个激灵。该死的!明明是西陵娟在闹事,怎么话头儿又拐到他这边了?

西陵问天咬了咬牙,决定装一回怂,一声没吱。

西陵娟觉得这气氛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爹娘命魂牌双双熄灭的现实、以及整整一年的猪圈生活,已经让她的神经有了几分错乱。她如失常一般地笑着,不停地在这院子里跑来跑去,看着院子里聚得越来越多的人,终于大声地吼了起来:“你们谁能告诉我,我爹娘是怎么死的?是谁害死了他们?是谁?”

西陵剑也走出了祠堂,依然是立着两道眉,如同凶兽。他手里拿着两块暗淡无光的命魂牌,谁都没看,却唯独死死地盯上了西陵瑶。

元齐怒了,上前一步将女儿挡住,大声喝问:“你这是做什么?”

西陵剑一声冷哼,紧跟着猛地一道法术就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