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昭华本来以手撑着下巴呢,听言修开口这才直起了身子,放下手,对言修这句话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在言修只是说说,并不需要她做出什么反应来,将手里的书册翻了一页,然后放了下来,言修又对言昭华说道:“谦哥儿昨日推了你,我已经让他好好反省了,你不要记恨他。”

没想到言修会和她说这番话,言昭华愣了片刻后才说道:“父亲说的哪里话,谦弟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记恨他呢?更何况,昨天的事情,也不能全怪谦弟,他年纪小,容易受人挑拨也是有的。”

言修冷哼一声:“年纪小?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随老侯爷去过战场,杀过人了,可他呢,为了一点小事就暴跳如雷,不是他的问题就出鬼了。”

言昭华越发搞不懂言修的意思了,听他这话,昨天出手打谦哥儿一个巴掌,还是为了他好的意思?还没开口,言修又道:“不过你能这么大度我还是很欣慰的,今儿出来好好玩儿,西郊的风景不错,灵一道场建在半山腰上,很多天然奇观,你太太说这段日子,你都闷在家中,特意求了我带你出来玩儿,你也别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知道吗?”

言昭华这才明白,为什么言修今日突然会提出带她出来玩儿了,原来是谢氏要求的,而谢氏这个人,素来都是无利不起早,她会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沉默着在脑中将事情前后捋了捋,言昭华在心中就有了初步的猜想。现在唯一能让谢氏费心思的,就是嫁妆核对那件事了,可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是谢家的人,照理说不会出什么问题,可若是他们中有人有异心的话…言昭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带着浓浓的算计。

言修偶尔瞥了她一眼,居然就叹了口气,目光转回书本的时候,又说了一句:“和她还真是像。”

这一回他没有点名像谁,不过言昭华自己就能悟出来,定然是像谢薇了,想起自己先前的神情,言昭华不禁有些怀疑,难道谢薇从前也总是露出怀疑的目光?听言修的语气,似乎很矛盾的感觉,言昭华不禁在心中好奇,言修对谢薇到底是个什么感情?若说他不爱谢薇,可谢岚和他夫妻十年,也没见他对谢岚多信任,至今不将侯府的管制权利完全交给她,甚至连个‘夫人’的名号都不去替她申请,可谢薇嫁给他之后,不仅掌管着整个侯府,言修将言家族里的事情都能放心交给谢薇去做,要知道,言修是言家的族长,很多事情若是放手,那就等于是把自己的家族性命全都交到了谢薇的手中,若只是因为谢薇是国公府嫡长女的话,明显这理由不成立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真的信任谢薇,放心让她处理任何事情,但他对谢岚就没有这份信任了,权利也是一点一点慢慢放给谢岚的,可言家族里的事情却从未让谢岚沾过手;可若是说他爱谢薇,就更加解释不清楚了,谢薇死后一年,他就迎娶了谢岚,然后在和谢岚婚后十年中,前后纳了三四个妾回府,女色上是一点都没耽搁,若说他心里记挂谢岚,言昭华用脚趾头想也是不敢相信的。

正因为言修的这些自相矛盾的行为,让言昭华真的搞不懂他真实的想法,所以没法揣度,没法迎合,只能这样骑驴找马,走一步算一步。

若是从前,这样跟言修坐在马车里,她一定会觉得很焦虑,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讨言修欢心,可是现在,言昭华心如止水,言修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她还真没打算放在心上,总之她重生一回,只要拿回了母亲留下的嫁妆,不让自己的人生被人整的七零八落,顺便让上辈子欺负过她的坏人全都得到该有的报应,这一生便足矣,言修高不高兴,她是真不在乎了。

言修不说话,言昭华也不说话,马车出了城,走上了官道,言昭华就凑在窗口,隔着纱帘看外面的湖光山色,灵一道场位于西郊,离内城少说也有十里,怪不得言修要天不亮就出门了,这一路的沉默,言昭华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倒是言修后来,时不时的问言昭华渴不渴,饿不饿之类的话。

中途休息了一回,然后又赶了半个时辰的马车,终于在巳时一刻抵达了灵一道场山下。

言昭华戴着帷帽,跟在言修身后爬山,身后跟着七八个护卫,言修不让言昭华带丫鬟,就意味着这上山下山,全都要靠言昭华自己一个人走,累了连个扶她的人都没有…

不过幸好,言昭华自从醒来之后,就很注重养生,再加上,这一世她还没有被谢氏害的身子亏损,病入膏肓,所以,虽然有点吃力,但她咬咬牙也就坚持下来了。

一行人爬上了半山腰,山门前就有小童来接,言修似乎常来,小童认识他,甩着拂尘就领着他们进入了山门,却不是去道长院子,而是去了膳房。

今日道场中似乎没有其他上山拜会的道友,言昭华和言修进了房才知道这里是膳房,桌上已经放了八菜一汤和两碗米饭,七八个护卫全都在门外把手,言修指了指凳子说道:“先吃饭,帷帽摘了,没人看见。”

言昭华不言不语,既不娇气,也不嫌弃,摘了帷帽之后,坐下就吃了起来,早上就喝了一点粥,颠了一路,还爬了山,肚子早就饿了,这时候要再客气就是矫情了。

言修见她吃了,也端起碗,陪她吃了起来。

吃完了饭之后,言修找了个七八岁的小童来领言昭华在道场里参观,七八个护卫随行保护,而他自己就去了灵一道长的院子。

言昭华没想到一个道场里居然会有那么多能看的景致,言昭华手里拿着小童给她解闷子的蜜饯,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就吃一颗,然后含着再去下一个景点,既没耽搁吃,也没耽搁玩儿,等到下午酉时,太阳都快下山的时候,言修才从灵一道长的院子里出来,然后就喊了言昭华下山去了。

下山的路陡,光线又不太好,言修就主动牵了言昭华的手,搀着她往下走,言昭华对言修问道:“爹,这么晚了,咱们为什么不在这里住一晚?”好些景致她还没看到,就这么走了实在可惜。

言修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言昭华以为言修不打算回答她的时候,他却说话了:“休沐只有一日,明儿得上朝。”

这个回答,言昭华无话可说。

跟着言修上了马车,车轱辘转动,言昭华意犹未尽的趴在车窗前看着那渐渐远去,渐渐暗下来的茂盛森林,看着那越来越黑的地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恐惧来,白天不觉得,可夜里那黑黑的林子似乎就像是一只蛰伏的怪物般,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跳出来咬人似的。

猛地坐直了身子,还赶忙把窗帘给拉了下来,车厢里点了灯笼,言修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言昭华摇头答道:“没什么,外头夜了…”

言修听着女儿这一句天真憨厚,十分像小孩子的话时,不禁忍不住勾唇笑了出来。

马车摇摇晃晃,言昭华似乎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言修见她这样,就从软榻上站起来,让言昭华躺上去睡觉,把她的轻裘和自己的大氅都盖在她身上,言昭华就那么在马车上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见了刀剑打斗的声音…

刀剑…打斗?

遇到劫匪了?这是言昭华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再也没有了睡意!

怎么好端端的跟出来游玩,还能遇见劫匪?言昭华的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努力回想前世,言修是否遇到过什么劫难,可想了半天,也不记得有发生过什么,到底是她从未关注,还是真的没遇到什么危险?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今晚肯定是遇到事了。

第三十六章

言昭华听着外头的打斗越来越激烈,掀开车窗一角,外面乌漆漆的,只能透过林子里些微的月光看见一些人正在厮杀,可谁跟谁杀,哪里看的清楚。

前世今生,言昭华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江湖仇杀之类的事,距离她实在太遥远了,她感觉到似乎有人飞上了马车顶,在上面踩来踩去,踩的言昭华心慌不已,忽然就看见一道黑影从马车上摔了下去,言昭华透过车窗看见摔在地上那人身上有一块翠绿的玉牌,一下子认出了那人正是言修,他趴在地上,像是爬不起来了。

言昭华心乱如麻,突然车顶刺下来一把刀,差一点就刺穿言昭华的肩头,只听言修在外面喊:“昭华出来。”

来不及多想,来不及不敢,言昭华听见言修的声音就立马掀开了车帘,跳下了马车,就在她跳下马车之后,马车的顶盖就裂开了,如果她没跑下来,这个时候也许已经死了。

车外的情况还不至于太乱,七八个护卫都护着车,没让太多黑衣人靠近,言昭华抱着头,兔子一般往言修跑去,言修腰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捂着的手指缝里全是血滴下来,言昭华扑过去,正好摔在他身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言修嘴唇苍白,扶着言昭华的手就站了起来,护卫们拼死保护,言修将手搭在言昭华的肩膀上就把她往林子里带,言昭华不敢拖后腿,拼了命的扶着言修跑路,后面的护卫越跟越少,可是追兵却是越来越多,言修的体力似乎越来越不支了,身子的大部分重量都到了言昭华身上,她虽然身体健康,可十二岁的女孩儿能有多大的力气,扶着言修越跑越慢了。

身后的护卫已经死的一个都不剩,言昭华和言修也跑不动了,黑衣人将他们包围,染着鲜血的刀在月光下发出森寒之气。

言修倒在了地上直喘气,对那些人问道:“让我死个明白,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包围圈中走出了一个高瘦男子,他黑发束于头顶,没有任何配饰,脸上蒙着黑布,看不清脸,言昭华在那慌乱中,只注意到了他的手,修长纤细,白皙的不像是一个男人的手,他用的是剑,却没有出鞘,有太多手下替他杀人,根本不用他亲自出手的样子。

只听那人冷哼一声,并不打算让言修死个明白,手中长剑递出,就要亲自解决言修,可他剑前,一个娇小的身影一闪,挡在了言修身前。

那人和言修都被言昭华的这个举动给弄愣住了,言修看着女儿坚定的背影,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不可否认有一种儿女成才,老怀甚慰的感觉,至少他的孩子没有在遇到慌乱是方寸大乱,没有毫无骨气的哭泣求饶,言修晕过去前,用尽全身力气,说道:“跑不了…就自尽。”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言修就没了反应,直接昏死过去,最后说的那句话似乎让现场的气氛有点尴尬,言昭华环顾一圈,不自觉的低头紧了紧脖子,黑衣首领又是一声冷笑,似乎在嘲笑言昭华天真的举动,手中长剑却是停止了递出,转而用剑尖挑起言昭华的下巴,因为剑尖太过锋利,言昭华的柔嫩下颚处立刻就一道血印子溢出。

言昭华下巴被剑戳着,没办法不起身,一动不动,连呼吸动作都不敢太大,不禁在心中自嘲,她爹也太瞧得起她了,她要是敢自尽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直接把自己往前面一送,就可以再回六道轮回了,可言昭华怎么都鼓不起勇气。

黑衣人瞧着她的表情突然没由来的笑了出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怕死?”

言昭华目光上移,却是不看那人的长相,只盯着地上的泥土,说道:“我怕死。”

“那你还护着他?就因为他是你爹?”黑衣首领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在这时候居然想着跟一个小姑娘聊起了天儿,可也许是他身份太高,他不发话,身边那些黑衣人都不敢出声。

言昭华老实的摇头:“不是。是因为他死了,我也就完了。”

不是被杀,就是被…不管哪种结果,她都死定了,就算这些人不碰她,把她放回去,可她这辈子的名节肯定是毁了的,若她名节给弄没了,那么这一世混下来,估计还没有上一世好呢,还不如死了算了。

黑衣首领似乎没料到这丫头会说的这样老实,也对,这丫头给人的印象就是现实,现实的她就算在生死危急关头,都只会想这些现实到令人不敢相信的事情。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披头散发,哪里有之前见时的优雅,脸上贱了点血,配上她一脸清纯无辜的模样,在月光下有一种奇特的反差,妖异逼人。

言昭华短时间里没死成,就觉得自己可能还有和他谈条件的机会,咽了下口水后,说道:“你们一定是我爹的对手派来的吧。言家几代功臣,我爹更是袭爵做了长宁候,从一品的官职,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皇上哪怕是象征性的也会查一查吧,到时候,让你们来杀人的人为了保护自己,肯定要找替罪羊不是,你就不怕,替他卖了命之后,他调转头,就来杀你们?这种事情,我不在官场走动的小女子都能想到,列为如何想不到?反正就是一句话,你们杀的不是升斗百姓,而是一个有实权的侯爷。我爹身边有好多护卫,今日跟着出来的就有十多个,你们确定他们都死了吗?若是没有死,跑出去一个,你们怎么办?”

言昭华真的很佩服自己,在这种关头,还想着忽悠救命,可她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横竖是一死,死前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毕竟她真的很舍不得这条重生回来的命。

见那黑衣首领不动声色,像是睡着了一般,周围的黑衣人也是屹立不动,丝毫不为言昭华的话惊动,很显然,他们对自己的杀人技巧很有自信。

言昭华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其他的,继续说道:“我知道我肯定难逃一死,但我死前想告诉你们,再周密的计划都有破绽,你们一个个虽然换了行头,可是锦衣卫特有的手法却是骗不了人的,我爹犯了事,就该由大理寺会同三司会审,断没有这样私下动手的道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若是人人都像你们这般私下动刑,那还要律法做什么?没有律法,皇上何以治国?你们…”

言昭华还未说完,就见黑衣首领后面跟着的一个黑衣人弯下了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林子里一支响箭射出,咻的一声飞到半空,炸出一朵绚烂的,像是镰刀的烟花,黑衣首领立刻收了剑,挥手说了一句:“撤。”

言昭华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心头刚刚一松,看着周围黑衣人有序的撤离,暗道自己一条小命和名节都算是保住了,可还没高兴起来,身子就给扯入了一个有些冰冷的怀抱,黑衣首领从背后圈住了言昭华,用阴狠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挺聪明,连我是锦衣卫都猜得出,但你若是说给其他人听了,下回我就去你闺房…杀你。”

言昭华只觉得自己刚出了水坑又掉入了冰潭水,好在那黑衣首领的禁锢没有多久,说完话之后,就转身离开了,言昭华觉得腿软,跌坐到了地上。

林子里没了声响,变得安静的可怕。

言昭华稍稍恢复一点后,就爬到了言修身旁,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有气,二话不说,照着他的脸就连打了十几个巴掌,噼里啪啦的,把自己的手都给打疼了,终于把言修给打醒了。

言修问了先前的情况,言昭华省略了自己舌战群雄的光荣事迹,只说黑衣人看见天上的镰刀烟花就走了。言修想了想后,似乎有所明白,喃喃自语道:“镰刀…那是谭家…”

让言昭华把他扶到一棵树干旁靠坐着,言昭华还没开口问他现在怎么办,林子那头就又有了动静,言昭华紧张的看向有动静的地方,警戒的站了起来。

言修靠着树干上说道:“不用怕,是救兵。”

威武候谭城亲自带人找来,火把照亮了树林,言昭华在那些前来搜寻的人身上看见了一柄摇旗,上面清楚的写着‘谭’字,旗子下方的标志,就是一把镰刀。

言昭华实在不知道今天这无妄之灾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和言修出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刺客,不知道是谁,说他们是锦衣卫不过是言昭华的猜测罢了,因为她想着以言修的身份,普通人估计不敢杀他,这才冒险了一把,没想到还真给她蒙对了,但这些人背后黑手是谁,她不了解言修的为官事迹,所以就猜不出来了。

威远候谭城及时赶到,救了长宁候父女,亲自将他们护送回长宁候府,此事在朝中不禁又是一阵热议,要知道,长宁候和威远候此时正为赈灾款项一事推卸责任中,若是一方死了,那么另一方就能豁免怀疑,可谭城气量宽宏,不在乎个人得失,就下了陷入危局的长宁候,致使朝局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第三十七章

言昭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下颚上的伤口,并不是很大,却有些深,仰起头来就看得到,大概指甲盖儿大小,红红的,翻出了一点肉,还没结痂。不过想着昨天的惊险,这点伤都算是她命大了。言昭华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要是她昨天一刚烈,没准儿就戳死在那剑上了,昨日之事,是她前世今生遇到过的最最可怕的场景了,那一瞬间,所有的仇恨全都忘了,只想着怎么活命。

可说来也奇怪,昨天自己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怎么就真的说懵了那些人呢?要是他们不听她废话,说不定她和言修已经被抬着尸体回府了,怎么可能还等到威武候去搜救他们呢?

染香和青竹一边给她梳头一边抹泪:“怎么好端端的去散心,就遇上这种事儿了呢?小姐还是个姑娘,要是真出点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呀!”

染香比较感性,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小姐和侯爷回来时那狼狈的样子,染香就觉得两腿发软,止不住的打颤。青竹虽然理智,可也是感触不已:“这一回,可正要多谢威武候了,若不是他救了小姐和侯爷,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青竹的话让言昭华的目光从扬起的下巴上调转过来,点点头道:“是啊,有机会真的要谢谢他。”

若非谭城及时赶到,就凭她爹流了那么多血,就算那些刺客不回来,她爹在林子里估计也熬不过一夜,而言修死了,就算她没死,最后被救回来,可名节肯定是毁了,那也和死了差不多,还不如死了呢。

正说着话,院子里传来一道声音:“大小姐,侯爷醒了,说要见您。”

来传话的是言修书房里的护卫,甚少踏足后院,言昭华刚刚梳洗完毕,听了他的话就出去了,对他问道:“我爹怎么样?”

那人回道:“侯爷已经醒来,血早就止住了,如今大夫给包扎好了,可侯爷不放心小姐,说什么也要见一见才放心。”

言修的伤是外伤,只要血止住了,就没什么大碍,好好休养便是,言昭华没耽搁,跟着那护卫就去了言修的院子,言修一般不住在主院,更多时候是睡在自己的书房里,他的书房很大,比寻常一个院子都大,好几间房连着,言昭华来过几回,却都没有这一回这般名正言顺。

护卫将她带到寝房外,通传一声后,就请她进去了,言修的寝房很简单,只有一些生活必须的用品,其他装饰并不多,连个床前的屏风都没有,言昭华进去转了个弯就看见了靠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言修,身边有个大夫还在开方子,威武候谭城也在。

言昭华见有外客,赶忙低下头请安,就听言修说道:“这是谭伯父,磕三个头,多谢他的救命之恩。”

言修的话,让言昭华不敢怠慢,规规矩矩的在谭城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诚信是说道:“多谢谭伯父救命之恩。”这不仅是言修的命令,言昭华自己也很感激谭城的,所以这三个头磕的心服口服。

“快些起来,内侄女不必多礼。”

谭城是个爽朗的武将,没那么多规矩,也就让言昭华起来了。言昭华走到言修床前,对言修问道:“父亲觉得怎么样?”

言修牵动了下嘴角,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了,血止住了。你跟你谭伯父说说,昨天我昏迷之后的事情,可有什么蛛丝马迹,他们说了什么,事无巨细的全说出来。那些人从京城出入,你谭伯父掌管五城,若有些蛛丝马迹,他肯定能查出些因果。”

言昭华正要把昨天跟言修说的那些话重复一遍,就听门外响起了谢氏的声音,说道:“世子太过客气,侯爷无大碍。”

谢氏竟将一俊美公子直接引进了门,那公子身长玉立,眉目如画,周身透着与旁人不同的俊雅,穿着一身苍色织锦玄纹云袖的直缀,无需配饰亦能见其芳华,脸色苍白却俊美无俦,一双眼睛透着睿智。

“父王与侯爷约了今早内阁相见,却不料听闻侯爷遇袭,心中甚忧,便着我过来探望。”

恭王世子裴宣突然到来,让言修和谭城都感到意外,谭城亲自迎上前,与裴宣寒暄道:“世子前来探望言候吗?”

裴宣回礼,声音柔雅,慢吞吞的说道:“一来探望,二来问一问情况,京师重地,朝廷一品大员京郊遇袭,此等大事,连皇上都极为震怒,特命我来问询一二,若是有所头绪,可直接交予内阁,由军机处着手处理。”

谭城回头看了一眼由言昭华扶着坐在床边的言修,谢氏瞧见言昭华,眸中一惊,她不过离开片刻,言昭华怎么来了?却是不动声色,走到床边,接替了言昭华的动作,扶着言修坐起。

谭城走到言昭华面前,说道:“内侄女不必害怕,这位是恭王世子,他代替内阁来问候言候,将你昨晚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全都说出来,不要有遗漏,哪怕是你觉得奇怪的地方,也可以全都说出来。”

言昭华看了看谭城,又看了一眼目光如电的裴宣,没由来的言昭华心上就是一紧,就听裴宣说道:“大小姐不必害怕,只需直言便是。”

言昭华的脑中莫名想起了昨夜挟持她的那个黑衣首领的话,若是乱说,他会找到她的闺房,然后杀了她!言昭华深吸一口气,将昨夜的事情,连贯的告诉了在场之人,说的和昨夜对言修说的差不多,直接忽略了自己的戏份,只说了看到的杀人场景,半句也没有提什么锦衣卫不锦衣卫的事情,因为她觉得,其实这些人也许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判断,不过是想借她的口再确认一遍,这个时候,无论她说了什么,都不会对事件起到关键作用的,毕竟谁也不会以一个吓坏了的闺阁女孩儿之言去推演案情,问她,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言昭华说完之后,谭城和言修都陷入了沉思,倒是那裴宣饶有兴趣的盯着言昭华,一点都没有外男该有的矜持,言昭华暗地里瞪了他一眼,裴宣黑眸便是一动,然后就乖乖的收回了目光。

事情确实像言昭华说的那样,问她不过是个形式,问完了之后,言修就让言昭华回去歇着了。

言昭华给众人行礼告退,心里把这些折腾人的全都腹诽了个遍,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和谐大方的走了出去。

来的时候有人带领,回去的时候就没有这殊荣了,言昭华一个人走在回青雀居的花园里,可走了两步就被人喊住了,说道:“言小姐留步。”

言昭华回头一看,竟然是嘴角噙笑的裴宣,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言修的院子里没有多少伺候的人,这花园里也不例外,裴宣远远的就看见这丫头东张西望,心下更是觉得好玩儿,这丫头的行为似乎永远都和别人不一样,旁的姑娘若是私下被男子喊住了,第一反应是脸红和局促,可她呢,冷静的令人惊奇,非但不局促,反而更担心会不会被人看见。

“世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言昭华可不会花痴的以为裴宣这样的人会特意过来和她说话,肯定还是为了言修遇袭的事情,故有此问。

裴宣勾唇一笑,天生带着魅惑,言昭华肚中腹诽,也不知道恭王和恭王妃是怎么生的,居然生出个这么妖孽的儿子,让男人女人看了都把持不住,若她的内在真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没准今后就得把这位私下寻她说话的世子看作是春闺梦中人了。

不过裴宣可不知道言昭华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勾唇说道:“也没什么特别想问的了。只是觉得大小姐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处乱不惊,我听小姐描述便知昨晚情况艰险,可姑娘不仅无惧,却能镇定自若等到援兵到来,就连谭候都不禁夸奖姑娘,说他搜到你们的时候,你正给言候止血,真乃女中豪杰,裴宣最佩服这样的女子。”

“…”

裴宣的一番话说的言昭华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番似是而非的夸赞,听在言昭华的耳中,不仅没有身心愉悦,还颇有一股子羞耻的意思,这裴宣到底几个意思?是夸她,还是变相的损她?但不管怎么说,言昭华都觉得裴宣这人不太靠谱,在别人家里的园子里一点都不知道检点。

“多,多谢世子夸奖。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告退了。”言昭华不知道裴宣到底想干什么,不敢多停留,就想要走。

可转身之际,又听裴宣说了一句:

“小姐神情慌乱,似乎有所隐瞒。”

言昭华猛地停下脚步,不敢回头去看裴宣,正纠结之际,就听耳旁忽然响起男声:“我开玩笑的,小姐别放在心上。”

言昭华只觉得耳朵根子上麻麻的,心里却是没有来的发紧,捂着耳朵,身子僵立不动,裴宣说完之后,倒也没有纠缠,而是绕到了言昭华的前面,对着她抱拳一揖,然后便裹着披风乘兴而去了。

言昭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颊火辣辣的,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愤怒,这裴宣也太…太嚣张了!可听他的话,难不成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第三十八章

言昭华回到青雀居休息了会儿,核对嫁妆的福伯来求见,言昭华换了衣裳,梳洗一番后就去见他了,福伯看见言昭华进厅,赶忙上前去给她行礼问安。

福伯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生的老实巴交的样子,据说是柳氏的陪房,不过早年死了老婆,留下两个儿子,他拼了一辈子的血本,将两个儿子的奴籍给去掉,两个儿子如今在外面都开了自己的铺子,算是成才的,儿子开店铺赚了钱之后,就让福伯也赎了身,不过福伯在谢家做了半辈子账房,老了老了不愿意跟着儿子后头过日子,所以,就又做了不卖身的账房短工,这一回言昭华要清算嫁妆,柳氏才将他从谢家的账房给划了出来。

“大小姐,账目已经核对清楚了,没什么问题,老张和老王已经从库里固有的物件儿开始盘点了,这些东西没什么问题,从明儿开始就要盘点店铺和查店铺的帐了,这一些事情可能要费很长时间,因为店铺经营这么多年,账目都是变通的,所以要花费些时日去核对,大小姐稍安勿躁。”

言昭华点点头,对福伯说道:

“好,那你把那些店铺的资料给我摘要出来,我单看看好了。”

福伯抬眼看了看言昭华,笑着说道:“小姐要这单子做什么,反正咱们现在不是在帮小姐核对嘛,等核对清楚了,给小姐交个结果就是了,小姐何必劳神自己看呢?”

言昭华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又问道:“那固定物件儿盘点,也没见你们交个结果给我,总要我签字画押的吧。”

嘴角含笑,一脸天真无邪,仙女般的可人儿坐在那里活像一尊可爱的瓷娃,问的话却是一针见血的。言昭华看福伯表情一窒,便知道昨日言修突然要带她去灵一道场散心不是偶然,言修也说了,是谢氏建议的,可谢氏为什么要将她从府里给支走?肯定是为了这个原因了,她不在府里,有些交接上的事情就可以带一点马虎了。

福伯赔笑,看着言昭华的目光就好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稚娃般,哄骗般说道:“哎哟,我的小姐想的也太多了,那些东西无论是您还是大公子都能签字,您昨儿不在府里,小的们就去请大公子签了,反正没什么问题,东西和单子都齐全着呢,不会有错的,您就放心吧,再说,不是还有老夫人盯着嘛,最终这些帐您要不放心,我们再全都交给老夫人去看一遍,总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言昭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说道:“你把东西拿去给大公子签了?没人来问过我一声?”

福伯瞧言昭华的语气不对,心道小丫头还挺精明,不过再怎么精明,那也只有十二岁,随便糊弄吓唬几句也就得了。

“侯夫人的嫁妆是大小姐和大公子两个人的,昨儿大小姐不在府中,小的们就拿去给大公子签了,反正最后结果一样,老夫人每日也在催,我这儿跟大小姐禀告过了,还得回国公府禀告老夫人去,这一天天儿的,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福伯说着话,看言昭华并不做声,便想就这样糊弄过去,接着说道:“大小姐要是没什么吩咐,小人就先回去了,整理整理册子,去国公府复命去了。”

说完就转身要走,却只听言昭华面带笑容说了一句:

“你回去之后,也别过来了,我会直接跟外祖母重新要一个人过来。”

言昭华的声音很清脆,在偌大的厅内显得有些空灵,一如她此刻嘴角挂着的那抹笑一般,叫人没有来的就心中胆寒起来。

福伯僵硬着转过身,与言昭华对了一眼,自然是不敢再往前走动的,又回到言昭华面前,赔笑道:“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是小人哪里做的不对?若说签字的事情,大小姐执意要重新签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要等小人回去回禀了老夫人,老夫人说成,小人二话不说就给大小姐送来。”

言昭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云淡风轻的说道:

“老夫人是让你来协助我核对单子,是助我一臂之力,不是让你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不是让你来替我做主,我娘的嫁妆的确是我和大公子的,可大公子年少,一心要读书,他从来没有经手过这些,你让他看,不是存心了为难他吗?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瞒着我,所以才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背后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