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唱过后,便有两队四人的丫鬟出来迎接,言昭华随之入内,立刻就觉一股古朴之风扑面而来,没由来的,言昭华心中鼓动,外祖母的音容笑貌她仍旧留在脑海之中,上一世未能承欢膝下,这一世也不知有没有那个福分。
经过一座硕大的紫檀木雕大插屏,紫檀珍稀,这样大片整体的更是少见,立于门前,沉稳幽香,也勾起了言昭华脑中的记忆,一时百感交集,经过两道外厅之后,终于进入了内厅,厅里也很热闹,入目尽是华服美钗,入耳尽是谈笑风生,其中有一道言昭华非常熟悉,自然就是谢氏了。
丫鬟传唱言昭华入内之后,室内的热闹气氛稍稍的歇了下来,言昭华目不斜视来到了摆放在最中央的主坐前,恭敬的磕头行礼:“昭华拜见外祖母,恭贺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只听主坐上立刻传来一声矍铄之音:“好好好,快起来,到外祖母这里来,让我好好瞧瞧。”
言昭华这才站起身,抬头与主坐上那华贵妇人对上了目光,言昭华只觉得外祖母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富贵逼人,精明老练,谢家未败之时,她是当家夫人,谢家败了之后,亦能撑起门楣,是传说般的人物。
柳氏穿着一袭镂金暗花细丝的蜀锦对襟长衫,抹额之上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其上,发丝尽拢于脑后,一一根翡翠玉簪装饰着,耳朵上带着吉祥富贵的宝石珰,襟前挂着孔雀绿的翡翠珠链,珠链下还有一方温润的玉牌,手上有三只金灿灿的戒指,手腕上倒是空旷,只戴着一对仿佛颇有些年头的白银缠丝双扣镯,这镯子言昭华认识,据说是外祖母的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太外祖母去世的早,这手镯传下之后,外祖母便戴了半身,就算后来谢家被龚家那个阉人害的没落,家财散尽,外祖母亦是将这镯子守的好好的。
柳氏的身旁还坐着几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右侧是言昭宁,穿着一身石榴红绣月百褶裙,整个人像是一团火焰般惹人注目,此刻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正用一双眸子盯着她,似笑非笑的,她的身旁还坐着一个穿着莲青色衣裙的小娘子,手里拿了一柄刺木香菊的绫罗宫扇,遮着半面,娇俏可人;柳氏左侧则是一个身着紫嫣贡缎百合绣样长裙的姑娘,言昭华依稀对她有些印象,当是定国公府大小姐谢馨柔了,她的身旁还另外站着两个同样以好奇目光打量她的小娘子,都是十二三岁打扮脱俗的小娘子。
言昭华来到柳氏身旁,谢馨柔就主动往旁边挪动了一个位置,让言昭华坐下,柳氏牵着言昭华的手,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不舍得离开。
言昭宁在一旁勾住了柳氏的胳膊,说道:“外祖母怎的一见到大姐姐,就不管宁儿了?”
柳氏回身拍了拍言昭宁的手背,慈祥说道:“怎的就不管了?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的,没点规矩,去,去那边拿个果子来给你大姐姐吃。”
对言昭宁说完这些之后,柳氏便回过头来,继续看着言昭华,问了句:“好些日子没见着,过的可好?听说你身子不爽利,如今大好了?”
一连两个问题,着实让言昭华感动,忍住红润的眼眶,点点头,轻声说道:“原就没什么大碍,倒让外祖母惦念了。”
柳氏听言昭华谈吐不凡,气质端庄,尤其是这张脸,越发有当年薇姐儿的模样,想起自己那早逝的女儿,柳氏的眼眶也红了起来,言昭华反握住柳氏的手,柳氏抬头看她,眨了眨眼,将快要决堤的泪水又给憋了回去,有嬷嬷来送帕子给她擦拭,一番动情之后,谢氏的声音自一旁传了过来。
“华姐儿不来还好,一来倒叫母亲难受了。”谢氏亲切的凑上前,神情和善,语气温婉,用她那傲人的甜美嗓音说道:“我知母亲想念华姐儿,昨儿我要早些过来帮忙,宁姐儿还小不懂事,起晚了些,华姐儿又大病初愈,精神不好,我便让她们今日务必早些过来,就是想叫母亲多见见她的。”
谢氏这番话听着是在为言昭华辩论,可实际上的意思在场众人哪里会听不明白,不过,这些年明里暗里谢氏说了多少这样的话,大家也都已经不足为奇了,这番话掰碎了说,就是说她昨日出门前喊了两人,但长宁候府这两个小娘子,言昭宁年纪小,还不懂事,贪睡了些,可再不懂事,她下午也套了马车赶了过来,可言昭华呢,生病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小小风寒哪里就精神不好了,不过就是暗指言昭华比年纪小的言昭宁还要不懂事,而众所周知,言昭华还是柳氏的嫡亲外孙女呢,这样一对比,一些不明就里的外人难免不会对言昭华生出一种‘不懂事加没心肝’的印象来。
言昭华没有说话,只动了动唇角,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下垂,自然而然的就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小白兔模样,不得不说,这样的无声还击,比任何争锋相对的言语都要好很多。
谢氏原本是想凭这些话让言昭华和她争辩几句,坐实她不懂事,顶撞嫡母的名,可言昭华不上当,倒显得她咄咄逼人了,谢氏心中气急,对言昭宁使了个眼色,言昭宁便亲自拿着一碟子桂花糕走过来,娇俏可人的对言昭华说道:“别说这些了,大姐姐来吃些点心,外祖母房里的点心是最好最好吃的,每回来我都要吃好多呢。”
她人小声甜,又是一副小美人的品相,说起话来别有一番热情似火的韵味,缓和了谢氏不少的尴尬,不过懂得其中门道之人都不禁为这小美人说一声赞,因为她小小年纪就这般懂得利用人心,审时度势,这般心思,长大之后可见是多么厉害的角色了。
按理说,言昭华是嫡亲外孙女,她始终隔着一层,却表现的比言昭华这个嫡的还要熟稔,若是言昭华的心理素质差一些,哪里会不生出自卑的感觉来呢。有几位夫人对望了两眼,喝茶的喝茶,掩唇的掩唇,皆坐等着看谢、言两家的这场内斗小剧场。
言昭华倒是大方,接过言昭宁手里的糕点说道:“谢二妹妹,谢外祖母。”语气恭敬平和,半点没有身为嫡女听到这些话后该有的恼羞成怒,反而好像习惯了一般,不骄不躁的态度,令不少夫人对这位从前没什么存在感的姑娘刮目相看了。
比起谢氏母女的咄咄逼人,彰显地位,言家大小姐的温婉大度更加招人心疼,不是吗?
见言昭华低头不语,柳氏在心中叹息,就算是自己的嫡亲外孙女,若是她自己不能站起来,旁人就算给再多的援助都是白搭,看如今这情况,这个外孙女在言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柳氏不动声色接过了一旁嬷嬷递来的参茶,喝了一口,并不打算此时参与她们,只听言昭宁偃旗息鼓片刻后,引领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了对了,大姐姐今日给外祖母带了什么稀罕宝贝来做寿礼?我们的东西可全都已经送出去了呢,如今就差大姐姐了,快快拿出来让咱们都开开眼界吧。”娇憨的转身对柳氏说道:“外祖母,您看这样可好?我可是听说大姐姐为了给您做寿,背着我寻了不少好东西呢,全都比我送的那些个要好。”
第十六章
对于言昭宁的主动挑衅,言昭华只是笑笑,反笑道:“妹妹送了什么,既然觉得不如我的,那又为何要送呢?我送的东西,不敢说比妹妹的好,但也是用了心的。”
言昭宁被言昭华的话给噎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谦虚的话会被言昭华拿出来嘲笑,谢氏也忍不住了,接着说道:“两姐妹什么好不好的,不管是什么,都是一番心意,母亲您说是不是?”
谢氏笑靥如花,对柳氏这般说,柳氏慈爱的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将手里的参茶递还给了身边伺候的嬷嬷。谢氏看了一眼染香和青竹手里捧的东西,礼盒正是她让人给言昭华送去的,里面装的是两尊镶金嵌玉的葡萄酒杯,那酒杯通体纯金,内外皆镶嵌五彩宝石,富丽堂皇之余,也确实值些银子,这东西若送给其他人摆放观赏,兴许还能有些说法,可送给国公夫人柳氏嘛,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谢氏自然也不怕言昭华送出东西之后,柳氏若责怪她不提点言昭华,到时候她完全可以推说,这是华姐儿自己坚持要选的东西,毕竟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是。
一切都已经在肚子里算计清楚,言昭华自然而然的对染香和青竹招了招手,两个丫鬟就一如排练好的那般,将东西恭恭敬敬的呈送上来,双双跪下,将东西举过头顶,口中说了几句恭贺之词,柳氏身边的桂嬷嬷,还有另外一个先前被派去迎接言昭华她们的那个嬷嬷一同走过来,将染香和青竹手里的礼盒接了过去,拿到柳氏面前。
谢氏在一旁等候命令,柳氏对她使了个手势,谢氏便领命上前,走到礼盒的正前方,伸手打开了锦盒正中央的镀金锁扣,礼盒缓缓打开,谢氏脸上的微笑也渐渐的僵住了。
刚打开一半的盒子就被谢氏猛地又关上了,抬头正好对上言昭华眼带刀锋的目光,谢氏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小丫头的目光给震慑住了,心慌在不断蔓延。
柳氏瞧着有些不对,开口问道:“怎么了,打开一半?”
虽说语气没有什么波动,但柳氏疑惑的目光却是直接扫向了言昭华,见她一脸淡定,目光深沉…柳氏就放心了。
谢氏转过身来,面对柳氏,表情有些些尴尬,颤动着嘴角,一边对言昭华递去了怨愤的目光,一边说道:“这,华姐儿准备的东西似乎是错了的,我这便叫她拿回去,重新让人送来。”
说着就要转身喊人,却被柳氏喊住,说道:“什么东西也会弄错?华姐儿,你自己说。”
言昭华被点名就站了起来,一点都不含糊,口齿清晰的说道:“回外祖母,没有弄错,我送的就是这礼盒中的东西。”
谢氏似乎有些着急上火,拼命忍着怒气说道:
“不要胡闹了,这可不是小孩子家闹着玩儿的地方。”
言昭华无所畏惧,天真一笑:“太太说的哪里话,我纵然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闹着玩儿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言昭华就亲自走到了那举着礼盒的桂嬷嬷面前,不给谢氏反应的机会,就伸手将桂嬷嬷手里的礼盒给打开了,露出礼盒中的真容,一幅卷着的卷轴映入柳氏的眼中,谢氏气得直咬牙,却又无可奈何,言昭华顺势又将另外一个礼盒也给打开了,里面也是卷着的卷轴,不过篇幅似乎要小一些,但数了数,共有四幅之多。
言昭华拿起那一幅大的卷轴,桂嬷嬷立刻放下空的礼盒,与言昭华一同将那幅卷轴给展开了,露出卷轴中的内容,惟妙惟肖,神情俱佳的五女拜寿,针脚十分细密,可见是用了十足的功夫,柳氏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谢氏,让谢氏担忧的心猛地一沉,就连桂嬷嬷都忍不住夸赞:“哎呀,大小姐这一幅五女拜寿绣的可是真有特色,从头到尾全都是双针引线法,竟一针不差。”
桂嬷嬷便是柳氏身边最懂绣艺的嬷嬷,能让她这样说定然是绣的不错的,柳氏心里觉得奇怪,却不表露,当言昭华将大幅的卷轴收起,喊了四个丫鬟,同时将另一只礼盒中的四幅卷轴同时打开后,柳氏心中的疑惑就差不多有了答案了。
忽然眼尖瞥见了言昭华献上的绣品落款处的一个名字,柳氏顿时红了双眼,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走到那卷轴的对面,弯腰看着落款处,桂嬷嬷见柳氏要看,赶忙让丫鬟把卷轴举高一些,柳氏这才看清了落款处的字样,一时竟有些失神。
言昭华心中颇为感念,说道:“母亲的闲字便是‘梨山仙人’,我绣的时候心里想她,不由自主的就落了这个款。”
柳氏伸手抚摸着那四个绣字,耳中听着言昭华的话,再硬的心肠也不禁软了下来,此时此刻,她依然还记得薇姐儿自己取这闲名时的模样,往昔历历在目,怎能叫人不暗殇呢。
强忍住心里的感触,柳氏深吸一口气后,便点点头,说了一句:“好孩子。”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对桂嬷嬷说道:“将华姐儿送的贺礼收了,这事…待会儿后堂再说吧。”
谢氏低着头不敢说话,偷偷的瞥了一眼柳氏的神情,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柳氏虽然重感情,可也不是笨的,刚收了宁姐儿的绣品,如今又看见了言昭华的,心里不疑惑才有鬼呢。
可恶的言昭华,居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手,此时谢氏知道自己中计了,可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小姑娘,怎的一夜之间,就变得这样厉害,似乎对她的下一步行动全都了如指掌,知道彩霞是她的人,知道她不肯放弃绣品…将她遇到事情所做的反应摸的门儿清,彩霞不可能拿错东西给她,那也就是说,言昭华早就对彩霞有所防范,心机深重的对彩霞演了两天的戏,用假的东西迷惑了彩霞,然后她又猜到自己不会善罢甘休,就将计就计让彩霞偷了假的东西送给她,真的其实早就被藏了起来。
若是谢氏猜想的这些事情是真实发生了的话,那么谢氏真的要好好的重新估算一下言昭华的能力了,居然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外头传来一阵传唱:“恭王府世子驾到,给老夫人拜寿。”
恭王府世子这几个字一经传出,厅中就热闹起来了,尤其是几个年轻的妇人和一些没出嫁的姑娘们,恭王世子裴宣的名头谁会没听过呢,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今日有机会得见,自然欣喜在心头了。
裴宣来了,就连柳氏也不能怠慢了,对谢氏和言昭华她们摆了摆手,让她们各回各位,别把事情在旁人面前漏了馅儿,闹大了伤的也是定国公府的脸面。
言昭华倒是淡定,由着被安排了后面的位置,此刻脑中才回想起来,定国公府世子夫人顾氏貌似是裴宣的表姐,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恭王府会特意前来了,上一世言昭华和谢家并不亲近,故而对这些事情也就只是耳闻,并未上心。
顾氏和定国公府嫡长世孙谢樊亲自领着裴宣进门,顾氏是裴宣的表姐,嫁到定国公府做世子夫人也有些年头了,容貌生的和裴宣竟多少有些相似,美艳不俗,但仍有瑕疵之处,不比裴宣单从模样上就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不用开口,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摆出来就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言昭华和其他没出嫁的姑娘们一起,站到了一边,言昭华和谢馨柔这些年纪小一些的姑娘全都被安排到了后面,前面站的都是可以议亲的姑娘,此情此景,言昭华只觉得好笑,在场这么多人里,有资格在恭王府面前说得上话的,用手指头算算都不会超过三个,谢馨柔算一个,镇国公府八小姐算一个,荣安郡王府的小郡主也算一个,只可惜这三个人里,谢馨柔算是裴宣的外甥女,要叫裴宣一声舅舅,差着辈分,镇国公府的八小姐前儿已经许了人家,也不可能,再说那荣安郡王府的小郡主,脸上带着面纱,就身份而言倒是够了的,只可惜一张脸不给力,从右耳朵根子往脸颊方向,一块比鸡蛋还大的胎记…可除了这三个天之骄女,剩下的也就是和言昭华差不多身份,都出身二流侯府,伯府,在普通人家眼中,她们兴许还算得上是侯门千金,世家小姐,但遇上了真正当权的皇族贵胄,她们的身份也就配做个侧室,侧妃什么的,像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情,言昭华上一世就没有纠结过,遑论这一世了。
左右环顾两眼,发现周围姑娘的眼睛无一不化作热情的火苗,若是火苗能成真,只怕挡在她们面前的纱帘都已经被烧的灰飞烟灭了。
“老夫人寿辰,可喜可贺,晚生祝愿老夫人身体康健,益寿延年,父王有要事缠身,不能亲自前来,还望老夫人谅解。”
裴宣的声音颇为低沉,配上他那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倒是十分贴合,仿若情人间的低语,叫人听着就不由来的脸红心跳起来。
柳氏不敢怠慢,先前通传裴宣进来之时,就已经走下了脚踏,自棉帘之后亲迎裴宣,听他这番说话客套,面上自是高兴的,顾氏脸上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她是恭王妃的侄女,和裴宣是表姐弟,两人虽差着年纪,可裴宣是娘家人,老夫人这般看重,顾氏觉得很有面子。
顾氏谈吐不俗,品行端正,温婉大方,素日伴随柳氏身侧处理家事已是独当一面的能手,柳氏对这个儿媳十分满意,若论身份,柳氏是加一品的国公夫人,裴宣身份再高,那也是晚辈,柳氏就是坐着不动,那也有资格受裴宣一礼,但柳氏客套,也想给儿媳顾氏多几分体面,这才相迎。
裴宣是外男,虽与顾氏是表姐弟,但辈分虽高,人却还年轻,又是未婚,在场未出阁的闺秀众多,故按礼制他不能多坐,柳氏与他一同坐在主坐下首,谢樊陪在裴宣身旁,一口一个表舅叫得欢快,跟柳氏说了好一会儿书院里的趣事,将气氛吵得热火起来,谢樊是世子谢渊的长子,今年十岁,就在柳氏生辰之前,国公连同世子便去替谢樊请了世孙的爵,如今谢樊可是正经的袭爵之人,前途自不必说了的。
第十七章
裴宣他们也只是坐了片刻,给柳氏拜了寿,全了礼仪,便不再多留了,谢樊和顾氏也跟着出去了,裴宣是顾氏的娘家人,因此顾氏今日主要的任务就是招呼好这个表弟,柳氏对恭王府如此盛情比较感念,裴宣出去之时,她还特地起身送了两步。
先前那寿礼之事,暂且未提,一直到中午,宾客们皆去了前厅听戏用饭,谢氏和言昭华才被柳氏喊入了内室之中。
桂嬷嬷伺候柳氏坐下,她是柳氏的陪嫁丫鬟,年轻轻时就守了寡,柳氏不忍便将她重新召回身边伺候,这一伺候就是二十年,主仆情分自是不同的,通常处理家事的时候,桂嬷嬷被特许可以留下伺候不避开。
“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虽年纪大了些,可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在我眼皮子底下,糊弄谁呢?”
柳氏坐下后,因为没有其他外人,内室总共就只有四个人在,所以,并没有说其他寒暄之言,直接问道。
谢氏脸色稍霁,似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只听她说道:“母亲息怒,这事儿容我细说。我自十五岁嫁进长宁候府,就把华姐儿和谦哥儿当做是自己的孩子一般,从小到大,百般宠爱,从未有过一句苛责之言,对待华姐儿比对待宁姐儿要好的多,府里有什么东西都是先紧着华姐儿,我…”
谢氏说了这么许多话,句句情真意切,可柳氏却听的有些不耐烦,说道:“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问你的事情,直接说就好了。”
柳氏一直就是个八面玲珑的爽快人,人前可以母慈子孝,仁爱众人,可人后也不是那等软弱好糊弄的,当初让她去做薇姐儿的继室,就是看在她小时候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样子,扎在人堆里,总是不怎么起眼,低调的很,料想这样的人嫁入长宁候府里,该不敢对薇姐儿留下的孩子怎么样,而这些年,她也确实盯着,谢氏纵然有时候会耍一些小心眼,可在大面儿上还是说的过去的,而华姐儿对她也十分贴服,所以柳氏这些年才放任她,可今日之事看来,这谢氏早非往昔的谢氏,只怕让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侯夫人,倒是把她的胆子给养大了。
谢氏心里对柳氏这个嫡母是有惧怕的,从小到大的积威,再加上柳氏的能耐,就连她的生母龚姨娘都劝她在柳氏手底下讨生活需得更加谨慎,不过,在谢氏看来,那都是从前她无依无靠,只能攀附柳氏的时候,如今她已经在长宁候府站稳了脚跟,已非当日吴下阿蒙,任人欺骗,也非砧板鱼肉,任人宰割,就不信为了这么点事,柳氏还真的敢对她怎么样,因此说起话来便更加无所畏惧了。
“是,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推脱什么,只是想告诉母亲这些年我对华姐儿是掏心掏肺的疼爱,可我没想象到,我这样的举动竟然养出了一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母亲可知,今日宁姐儿献上的寿礼,原是我用价值万两的东西与华姐儿相换的,宁姐儿对母亲诚心一片,想送母亲几幅亲手刺绣做寿礼,可是华姐儿不知从哪里也得知了消息,暗地里偷偷的绣了那么多东西,便是要与宁姐儿一较高下的,可母亲也知道,华姐儿的绣工那是跟宫中嬷嬷学的,也是我在她小的时候有意栽培而成,宁姐儿素来不更事,她绣的不过就是一些小孩儿闹着玩儿的东西,与华姐儿这样的绣工哪里能比,我想着,若是宁姐儿和华姐儿同时献上绣品给您做寿礼,旁的人还不知长宁候府后院在闹什么幺蛾子,以为两姐妹不睦什么的,不是平添流言嘛,我想着宁姐儿既然有这份心,我便成全了也无妨,便去找华姐儿商量,问她能不能将绣品送给宁姐儿,反正姐妹俩之间时常会送些手绢荷包什么的嘛,华姐儿会绣花,那随后再绣一幅便是了,可您知道华姐儿说了什么,她说让我用一万两银子买…”
言昭华看着这无耻的谢氏,听她颠倒黑白,胡乱编造一些没有的事情出来,只觉得气极,竟笑了出来。
谢氏不给言昭华开口反驳的机会,又接着说道:
“我知道,我让华姐儿将绣品送给宁姐儿的确做的有些不对,毕竟东西是华姐儿绣的,她费了功夫,不肯是应当的,所以,当她说要银子的时候,我只是愣了愣,虽觉得华姐儿有些无情无义,却也没说什么,只想着等今后有机会再好好分析道理给她听,她要一万两,我便给了她一件同等价值的宝贝,华姐儿也收下了的,可我没想到这姑娘心底竟这样阴损,明里收下了我的东西,可暗地里却又让人偷偷的调换了绣品,将她绣的藏在身边,等到今日在母亲面前献出,我不知道她存的什么心,一定要弄得姐妹不睦,家无宁日才肯罢休吗?”
谢氏的话说完了,柳氏没有偏听偏信,转过来问言昭华道:“这事儿你怎么说?你家太太说的这些事,可是实情?”
柳氏知道谢氏的话有很大的猫腻,心里自然有数,却是没有立刻戳穿谢氏,想看看言昭华是个什么反应。她心里愧疚,这些年竟然容得谢氏这样人在薇姐儿留下的两个孩子身边作威作福。对华姐儿,柳氏不会袖手旁观,但说到底,她只是外祖母,并没有足够的理由插手长宁候府的事情,所以,还要看看这孩子自己本来的资质,若是对谢氏惧怕,自己软弱可欺的,那么她就是再怎么捧也是徒劳。
在柳氏看来,有本事的孩子,要给她培养,让她有能力将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而没本事的孩子,就只要护着她不受伤害就好,两种方法,两种对待,全看这回华姐儿如何应对了。
言昭华不知道柳氏的心思,深吸一口气后,镇定答道:“我是晚辈,本不该说这些话的,只是有些事情若是不说清楚,实在良心难安。”
这句话是事实,谢氏不管怎么样名义上都算是言昭华的继母,她若是态度傲慢,言语过激的话,很可能最后会被谢氏揪住这一点不放,所以干脆先小人后君子,先把话说分明了,省得一会儿再纠缠这个问题。
“你且说就是,今儿是我问话,想知道的就是个实情。”柳氏在心里暗自给言昭华的谨慎表示赞赏,凡事能够想的深远一些总是好的。
谢氏站在一旁盯着言昭华,只见言昭华目不斜视的走到她面前,说道:“太太说我跟你要价值千金的的东西,可有凭证?我送给外祖母的绣品,是我日以继夜绣了好几个月的东西,这是我对外祖母的心意,宁姐儿只是到我这里来看了一眼,就想要将之据为己有,这也就不说了,她年纪小,我不和她一般见识,但是您都这样大了,如何还分辨不清道理呢?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旁人给多少东西我都不会换,这是一点,还有就是,你说你给了我东西跟我交换绣品,我暗自私藏了真品,以次充好,那我想请问你,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不是没事找事嘛,我藏了真的东西,难道就为了能让你恼羞成怒在外祖母面前告我一状?”
言昭华说的话也是有理有据,条理分明,柳氏的心里自然已经有了决断,却还想再看看言昭华还能说出什么来。
“我从记事开始,就把太太当做我的母亲,从未有过忤逆之言或举动,太太说东,我不会说西,太太要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我母亲的嫁妆也一样被太太管着,每年多少进项,多少收益,我可曾和太太计较过半分?你让我三岁就开始学针线,我也一直都觉得你是为了我好,为了让我有以己之长,你出席别家宴会也很少带我一同,许是我自己不够好,我也不怪你,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偏心,以至于现在都堂而皇之的抢我的东西给宁姐儿,那将来是不是还想抢谦哥儿的东西给彦哥儿啊?”
言昭华的这番话可真的是很重了。并且还令谢氏无话可说,因为就在刚才她自己就说过,觉得从华姐儿那里拿了绣品给宁姐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是没想到这丫头还真是叼,不仅说了这些,还把事情引向了更复杂的局面,宁姐儿抢她的东西,可以说是后宅小事,孩子间打打闹闹罢了,没什么大问题,可是帮彦哥儿抢谦哥儿的东西,这可就说的深远了,谦哥儿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彦哥儿要抢的?不就是爵位嘛。虽然大家都不待见谦哥儿,可是他毕竟是长宁候府的嫡长子,按照立长立嫡的规矩,只要他不犯什么大错,这爵位就该是他的,旁的人觊觎不得。
所以,谢氏立刻就站了出来,指着言昭华叫道: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要抢谦哥儿的东西了?你别在你外祖母面前混淆视听,我们现在说的是绣品的问题,哪里就扯上其他了?我从前竟不知道,你居然有这样一张恶毒的嘴,恶毒的心肠,居心叵测的要置我于死地啊。”
第十八章
对于谢氏的指责,言昭华也没示弱,勾唇一笑,目光中透着狠戾,让谢氏心上一惊。
“到底是谁在混淆视听?我有没有答应跟太太用东西换?我绣的东西,为何要让三妹妹来敬献?太太心疼三妹妹手艺不好,那就该从小请人教她不是吗?我三岁到八岁全都在学针线,三妹妹倒是好,四岁启蒙,学的都是一些太太所谓的没用的书本,殊不知那些才是立身根本,刺绣的手艺与那些书本相比,可是一文不值的,毕竟我是侯府出身,又不是要靠手艺吃饭的,不过既然太太让我学,那我学就学了,毕竟是太太的一番‘好意’不是,可如今三妹妹想绣出一幅好东西来,却没这个功力,她不想着自己加紧练习,却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来抢旁人的心血,这是个什么道理?更别说,太太如今教养姿态全无,居然血口喷人,说我与太太要东西交换,我对外祖母的诚心凭的是我几个月日以继夜的努力,就是太太把金山银山拿过来,我也是不会换的,更别说,若算上我母亲的嫁妆,太太您也未必比我有钱吧?我要您那一万两银子做什么呀?您可真是把心都偏到身子外头去了,亏我从小对您千依百顺,事事顺从,想要孝敬您,不指望您能像对待宁姐儿一样对待我,可您也不能只顾着宁姐儿,就把我往泥坑里踩啊。再说谦哥儿和彦哥儿的事情,并不是我空口无凭的说,而是太太您就是这么做的不是吗?要不然谦哥儿和彦哥儿的先生为什么是两个人?”
言昭华步步紧逼,几个问题问的铿锵有力,短短几句话就把谢氏这些年暗地里搞的鬼全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柳氏都不禁听得有些惊讶,从前她只当谢氏是个老实的,没想到背地里竟然搞出这么多幺蛾子来,好好的孩子都给她教坏了,从她做的这些事来看,华姐儿在这个年纪就能看透也属不易了。
谢氏哪里肯就这样被言昭华吊打,当即站出来反驳,说道:“谦哥儿和彦哥儿的先生为什么是两个人,大小姐难道会不知道?谦哥儿的脾气古怪,不愿和彦哥儿一同,这能怪谁?我这番好心,倒叫你误解成这样,我竟不知你恨我至此,也是枉费了我这些年为你们操劳了,简直令人心寒。”
谢氏是个演技派,说哭就哭,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掉下来,目光哀戚的看着言昭华,就好像一个真正疼爱孩子的嫡母被孩子忤逆之后伤心的表情。言昭华见了不禁冷笑,毫不犹豫的揭穿了谢氏的小心机:“谦哥儿脾气古怪?谦哥儿是我弟弟,他的脾气我怎会不知?你若一分诚心待他,他只会十分诚心待你,只是不善表达,可这就能说明他脾气古怪吗?”
谢氏反唇相讥:“他脾气不古怪,缘何将身边之人赶走了好几拨?缘何与身边之人不能和睦?我的华姐儿,你可莫要再说了,你简直,简直把我的心都伤成了筛子,不要让我觉得这些年付出的良心被狗吃了。”
言昭华不理会谢氏的煽情,不甘示弱回击道:“身边伺候之人怠慢,谦哥儿难道还要生受不成?被他赶走的李婆子,张妈妈,还有那大丫头凤珠,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李婆子克扣他的份例,张妈妈让他寒冬穿没晒干的衣裳,还有那大丫头凤珠,偷盗东西被当场逮着,这些奴婢敢这样堂而皇之的怠慢欺负侯府嫡长子,难道不该被赶走吗?谦哥儿是仁义的,没要了他们的小命就算脾气好的,太太如何将一干奴婢与谦哥儿相提并论?难不成只有跟奴婢关系相处和睦,这样的侯府嫡长子,才不算是脾气古怪吗?难道这就是太太所谓的对我们付出的良心吗?若真是这样的良心,那我和谦弟还真不敢领受。”
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将谢氏逼退,柳氏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一拍椅子,说道:“华姐儿说的这些可是实情?”
谢氏有些发懵,她一直派人监视着言昭华和言瑞谦,断定他们姐弟俩没有私下多交往,按理说,言瑞谦住在前院,他院子发生的事情,言昭华是不可能知道的,可现在言昭华不仅知道了,还知道的这样详细,连哪个婆子妈子都说的出来,这丫头到底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打听了多少这样的事情,她居然毫无所觉。
怪道这些天这丫头与自己彻底生疏了,该是听了这些闲话之后才幡然醒悟过来的,谢氏暗自咬牙,恨言昭华醒悟的太早,她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完全将长宁候府掌控在手心里了,可这丫头却屡屡坏她的好事,让她跟侯爷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一下子就崩塌了大半,还嫌不够,还要在定国公府里让她抹不开颜面,哼,当真是个恶毒的丫头。
不等谢氏说话,言昭华便继续说道:
“是不是实情,外祖母将谦哥儿和从前伺候他的那些人喊来一问便知,外祖母就明白我到底有没有说谎了。”
听了言昭华的话,柳氏有些犹豫,她倒是想光明正大的插手,可这到底是长宁候府的事情,她若插手岂非要让人说她手长,干涉女婿的家务事不成。
正犹豫的时候,谢氏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如今不比当年,她要在定国公府里,柳氏的手下讨生活,她已经是长宁候府的女主人,这也是言昭华天真的地方,以为将这些事情告到了谢家,她就会怕?若是从前,她的确会怕,可是现在嘛,柳氏又能将她如何?倒是言昭华,她怎么说也是长宁候府的姑娘,似乎是忘记了,她今后的一生幸福,可都捏在她的手掌心里呢,居然敢当面与她这般争执,哼,原来还想给她找一户殷实富贵些的人家,如今嘛…要让她痛苦一生的法子,她多的是,将来有她言昭华哭的时候。
谢氏心中笃定的想着,她知道柳氏的身份,不能名正言顺的插手长宁候府后宅之事,谢氏干脆就有恃无恐,来了个矢口否认,说道:“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我不知道华姐儿从哪个是非精那里听来这些,非要在母亲面前冤枉与我,罢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但我敢保证,华姐儿所说的那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若是母亲不相信,大可命人传了谦哥儿身边伺候的嬷嬷来问,看看有没有这些事情发生。”
言昭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柳氏给打断了,只听她说道:“好了,这事儿到此为止,你们两个扯得也太远了,现在说的是绣品之事,如何就扯到谦哥儿身上?这些事情,你们回去找长宁候兀自分辨去吧,我只想知道,今日宁姐儿和华姐儿送给我的寿礼,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言昭华忍下满心的话,知道柳氏并不想此时将事情闹大,这是在给她找台阶下,只听谢氏凑上前去,双膝就爽利的跪了下来,说道:“母亲,关于绣品之事,的确是我做错了,我不该信了华姐儿的话,以至于酿成如今这局面。”
事到如今,她还是坚持不肯说自己偷了别人的东西,借花献佛,言昭华在一旁冷声回道:“母亲可别忘了,前天晚上我那院子里失火了,这件事情,就算外祖母不派人去咱们侯府打听,那些看见火光的人都可以作证,我从来没有收过你任何东西,也没有同意和你交换,绣品是我绣给外祖母做生辰寿礼的,一针一线都是我亲手所绣,可宁姐儿那一份是我让人在街上买回来放着,前天白天还好端端的放在我的绣房里,很多人都看见了,可晚上一场大火之后,竟然就到了宁姐儿手里,只要把宁姐儿送给外祖母的东西拿出来对峙一番就可以知道是不是我绣房里放着的那一幅了。”
先前不过是想在柳氏面前和谢氏分辨一番,所以言昭华才没有提及火灾的事情,如今柳氏不想提其他了,她自然也要识相点,将话题再次引回来。
不等谢氏开口狡辩,言昭华又接着说道:“我让人从外面买的东西,也是一副五女拜寿,和四幅春夏秋冬,不过与我所绣之物不同的是,我用的是飞针绣艺,而外面普遍卖的都是平针绣艺,飞针绣艺所需时间和精力要大很多,技巧也更困难,算是我的独门绣艺,可外面买的那幅就没有费这么大的心思了,只要找个懂绣花的人看一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还是假了。”
柳氏看了一眼旁边站立的桂嬷嬷,桂嬷嬷便站出来说道:“是,姑娘们送上来的绣品,奴婢都看过了,宁姑娘送的确实是平针绣艺,与市面上卖的东西并无二致,并且那几幅绣品应该是城内嫣然绣坊里出来的,那里的绣娘绣的春花夏草很特别,奴婢绝对不会认错就是了。”
桂嬷嬷的一番话让柳氏彻底的相信了谢氏的黑心,一拍椅子,怒道:“你长宁候府的事情,我管不了你,可这件事,我若不惩罚惩罚你,兴许你这心里就没我这个母亲在了。”柳氏毫不含糊,当即对外喊道:“来人呐,把家法请上来,我谢家没有生出这样混淆视听,是非不分的人,桂嬷嬷你来行刑,给她十个手板子,算是教训!”
谢氏立刻变脸,倒不是因为柳氏所说这十个手板子的刑罚有多重,而这完全是面子问题了,若真被她打了下去,那么她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威信就会荡然无存了。
第十九章
柳氏的命令传了出去,外面就有专门的嬷嬷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另外两个辅助的婆子,桂嬷嬷一点不含糊,走上前去,拿起了托盘中的竹板就往谢氏的方向走过来。
谢氏没想到居然这么多年以后,自己还会被柳氏这般毫不尊重的欺负,恼怒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对我这般无礼?母亲,您素来最终家法,可今日之事,为何这般偏颇,我固然有错,可也犯不着这般给我没脸,我纵然身上没有任何品级,可到底还是长宁候府的女主人,是侯夫人!不再是从前寄人篱下的小小庶女了。”
柳氏冷着面孔,才不管谢氏说了什么,对桂嬷嬷道:“还愣着干什么,压着,打!”
柳氏这一生最疼爱的孩子就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谢薇,可这孩子命不好,小小年纪就死了,留下两个孩子,她曾对言修提出让两个孩子在谢家长大,却被言修拒绝了,拒绝的条件便是再娶一个谢家的女儿做续弦,定国公府和长宁候府自从结亲开始,就已经是绑在一条绳子上了,长宁候府再娶谢家的女儿,这条绳子便不会断裂,柳氏虽然心中不愿,可也绕不过国公心里的考量,只好答应这个法子,国公对龚姨娘有些情分,又念在谢岚从小安分,便做主答应让谢岚嫁去长宁候府做了续弦。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她居然看走了眼,以为她是个好的,若不是今日华姐儿言之凿凿说了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来,柳氏还不知道自己要被谢氏蒙骗到什么时候呢,心里哪里有不恨的,正愁没有机会整治她,今日这绣品之事,若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揭过去,毕竟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可柳氏只要一想到这些年的疏忽让薇姐儿留下的两个孩子吃了这么多暗亏,心里就气得不行,势必要让谢氏自食其果不可。
言昭华也没有想到柳氏居然是认真的,刑具和行刑的嬷嬷就这样走进来,并且桂嬷嬷的架势也不像是要吓吓谢氏就了事的,柳氏是真的想惩罚谢氏的,这说明,外祖母对她和谦哥儿并不无情,往昔只不过是言昭华自己昏庸无能,听信了谢氏的花言巧语,并未参透她背后的狼子野心和恶毒心肠,每回来定国公府里,外祖母见她和谢氏和睦,自然不会想到,谢氏背后使出这么些阴招,一方面收服自己,一方面冷待谦哥儿,反正只要有言昭华这个傀儡从中调剂,柳氏也不会看出异样来。
想起自己上一世的蠢笨,言昭华真想站在这里就给自己几个耳光,若是她能早点参悟,早点聪明的找外祖母求救的话,谢氏根本不可能做到后来那么大,龚姨娘也不会多了助力,很多事情都会跟着发生改变,上一世的不幸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可如今再怎么悔恨都已经晚了,她上一世的蠢笨连带害了这么多人,这一世若是再不能聪明起来,那就枉费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了。
就在桂嬷嬷手上的板子要落在谢氏手心的时候,门外就传来一道声音:“夫人请手下留情。”
众人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莲青色对襟蜀锦长衣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约莫四十岁的样子,饱满风流,光艳逼人,打扮的脱俗且有品位,想来年轻时必是一倾国倾城的美人,就是如今这般年纪,竟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这位便是谢氏的生母龚姨娘了,上一世言昭华自然是见过龚姨娘的,所以并不陌生,谢氏的长相有一点遗传了龚姨娘,不过风韵却是怎么都胜不过的,手腕嘛,肯定也不如这位了,毕竟上一世龚姨娘要了休书之后,谢家蒙难,她居然凭着近五十的年纪,搭上了皇叔翟王,到最后还给她自己挣了一个艳国夫人的头衔,可见在对付男人这方面,龚姨娘确实有自己的一套本事,这一点,谢氏未必就学全了,因为谢氏虽然掌控着长宁候府,却没能完全掌握住言修的心,许是她功力不够,许是言修天生凉薄。
柳氏看着被丫鬟款款走来的妇人,便收敛起了面上所有的表情,云淡风轻的看着这个年过四十却依旧柔弱无骨般的女人,眼里没有嫉妒,没有恨意,就好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通过柳氏的这个表情,言昭华似乎可以想到,其实柳氏的一生过的也未必痛快吧,虽然丈夫是加一等的实权国公爷,可府里妾侍从未间断,这么多年熬下来,纵然一开始的时候有感情,只怕到现在也消磨殆尽了吧。
女人生在这个时候,真的是不幸。一辈子为了个男人操持家务,日日活在煎熬之中。
龚姨娘打扮的十分富贵,通身的气派,就这样站出去,不知道她底细的人,说不定都要以为她是哪家的正房夫人了,就是有些人家的正房夫人,都没有她的气场和派头,这一点就连言昭华都不得不承认。
只见龚姨娘来到柳氏身前,软着身子行礼,而后才扫了一眼被两个婆子压着不能动弹的谢氏,眼中闪过冷意,却是不动声色,勾起红艳艳的唇对柳氏笑问道:“不知四小姐是哪里得罪了夫人,让夫人这般光火,竟劳师动众的要动用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