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脸上发烫,怎么她会养出这么个好吃的儿子,真真少一口都不行的。青瑶听了忙说道:“菱花姐姐,把香米馓子过两道滚水,再点些玫瑰醋,鑫哥儿年纪小肠胃弱,吃的太油腻会闹肚子的。”韩青鑫是个嘴上不能得闲的小家伙,再不控制他的饮食,用不上一两年,他非得胖的走不动道儿。青瑶可不希望一个小正太变成一个小肥猫。
韩青鑫又吃了一碗香米馓子,这才跟着李氏还有青瑶回去了。就在青瑶和李氏一起商量安排年酒的诸般事宜的时候,韩大老爷命长贵去了园子里寻专管花木的花匠老白。长贵去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回来向韩大老爷复命。
听了长贵的话,韩大老爷的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沉声问道:“三个月之前大小姐病重,却没有人给她请大夫,后来她自己好了?”
长贵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说道:“回老爷,老白就是这么说的。”
韩大老爷的眉头皱的更加紧了,他沉吟许久方才说道:“去打听打听云哥儿平素都看些什么杂书。”长贵立刻应了一声,便倒退着出了书房,去想法子打听青云的阅读内容了。
韩大老爷一个人坐在书房之中,眉头紧皱嘴唇紧绷,好似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大麻烦。虽然他三年没有回来,对于大女儿青瑶也从来没有怎么过问关心,可是韩远城却知道江氏对于厨艺没有一丝的天份,而馨园也没有设小厨房,平日的吃食都是丫环去大厨房领的,在这样的条件下,青瑶怎么可能练就一手好厨艺,而且她做的好些东西,都是吃遍江南的韩大老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只有那个什么蛋糕,韩大老爷在任上的时候吃过一回,那还是在江南的外洋人,说叫什么传教士的人孝敬的,当时那些外洋人还送了些黑乎乎的种子,说叫什么咖啡,磨细了煮着喝,竟比个马尿还难喝,真真是不开化的外邦!
韩大老爷想了一回,便把事情想的越来越复杂了,难道现在的青瑶并不是他的女儿,而是被奸细易了容混入自己家中,意欲行不轨之事?韩大老爷不由的将青瑶阴谋化了。
越往下想韩大老爷心里越是发虚,当今皇上是反对和外洋通商的,而江南做为大秦最富庶的地方,自然成了外洋人最想得到通商权的地方,难道那些外洋人明的不行便要走暗的,派了奸细胁迫了自己的家人,好让自己对那些外洋人走私的货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大老爷的凤眼眯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他如今才四十出头便已经是二品大员,将来登阁拜相也是极有可能的,他不请允许任何人,任何事阻挡他的大好前程。思及此处,韩大老爷沉声唤道:“来人…”
在书房伺候的小厮扫墨忙小跑着进来,跪在下面说道:“奴才听老爷的吩咐。”
韩大老爷沉声问道:“去二门上传话,叫服侍大小姐的嬷嬷过来,老爷有话问。”
扫墨应了一声,爬起来退出书房,便一溜快跑到了二门上,让守门的婆子往里传话,到颐年居传伺候大小姐的王嬷嬷到大老爷的书房。
婆子到颐年居传话,正在和韩老夫人新分给青瑶的丫环谷雨商量着给大小姐的新鞋子绣什么花样儿的王嬷嬷愣住了,好端端的大老爷怎么忽然传自己问话,难道是大小姐出了什么事情?有道是关心则乱,王嬷嬷的脸色不由的发白,双手也微微的颤动起来,她用紧张的有些变调的语音同谷雨说道:“你快去打听打听,可是大小姐有什么?”
谷雨眼中闪过一抹轻蔑,脸上却带着笑容说道:“好,我这就去打听,嬷嬷只管放心去吧。”
王嬷嬷因为心里慌乱,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谷雨眼中闪过的那一抹轻蔑,只点头道:“好,我这就过去。”倒是在一旁服侍的小丫头小满眼尖,瞧见了谷雨眼中掠的一丝异色。不过这小丫头倒是稳得住,只扶着王嬷嬷脆声说道:“嬷嬷,小满扶您过去。”原来这老嬷嬷一到冬天就会犯腿疼的毛病,所以青瑶便将她留在屋子里,一来是屋里暖和,二来王嬷嬷少走动些,那腿疼的痛苦便能减轻一些。
第六十五章回应
小满扶着王嬷嬷往大老爷的书房走去,她觉着王嬷嬷的身子有些发抖,便仰着头笑着看向王嬷嬷,忽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好奇的问道:“嬷嬷,你说大老爷特特的叫了您过去,会不会是让您回一回小姐的近况呢?小满瞧着如今大老爷对大小姐上心多了。”
小满的话让王嬷嬷的尽情略为放松了一些,她勉强笑道:“应该是的。”小满这句简单的话勾起了王嬷嬷的心思,她的大小姐过了年就十四了,眼看就该议亲了,虽然现在老太爷和老夫人对大小姐极好,可是这婚姻大事,到底是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若是大老爷不上心,她的大小姐的终身可怎么办呢。想到了这一层,王嬷嬷忽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她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话说到大老爷跟前,说明白说透,那怕是因此得罪了大老爷被罚,她也心甘情愿。
小满扶着王嬷嬷,她发现王嬷嬷的身子不再颤抖,走路也有了力气,小满当然不知道王嬷嬷此时的内心活动,不过这样的王嬷嬷到了大老爷跟前,至少回话能回的顺溜些,对大小姐总是好的。
小满七岁进了颐年居当丫环,历练了两年,所以她如今年纪虽小,却也有那么点子见识。小满心里很清楚,大小姐不论从身份上还是从得宠程度上来都是韩府头一份的,只看在短短三个月时间大小姐就让老太爷和老夫人完全离不开她,就知道大小姐绝对是个不一般的人,她沈小满要找主子,就得找这种有本事有手段的,再看看府里其他的小姐,小满更是坚定的投靠大小姐,成为大小姐身边不可或缺的丫环的志向。
到了韩大老爷的书房外,小满松开手,脆声说道:“嬷嬷,您腿脚不好,自个儿走可一定慢着些。”
王嬷嬷笑着点点头,对小满客气的说道:“谢谢你小满。”小满小脸儿圆圆的象只苹果,透着红润润的健康光泽,黑亮的头发梳成个双丫髻,扎头发的带子上各缀了一对小小的银铃,怎么看小满都是个可爱又讨喜的小丫头。就守在大老爷书房外面的长随们看到小满,脸上都不由的笑了起来。
王嬷嬷进了屋子,小满跑到大老爷的长随长贵面前,小小声的叫了一句:“长贵舅舅。”长贵摸摸小满的头,笑着应了。转身便去了旁边的茶水房,不一会儿便拿了一个小纸包走出来,对小满笑着说道:“这是南边儿的松子糖,吃着玩吧。”
小满笑得两个大眼睛弯了起来,小心的打开纸包拈了一小块松子糖送入口中,脸上很快就浮现出幸福的笑容,长贵看到小满吃的高兴,也笑了。小满是他的表姐的小女儿,自从便很得长贵的喜欢。长贵得了什么稀罕吃食玩意儿,从来都是第一时间想着给小满的。
小满坐在廊下,一边吃着松子糖一边摇着脑袋,倒是自在的很,可是书房里的王嬷嬷,却没有她这么轻松自在了。王嬷嬷跪在大老爷的面前,大老爷皱着眉头看着地上跪着的这个老妇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嬷嬷原是江氏的丫环,当年也是一等的丫环,她今年不过就四十多岁,可是她头发灰白面皮松皱,就苍老的象个六七十岁的老妪!不,比已经六十多的韩老夫人瞧着都要老很多。
王嬷嬷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头深深的垂着,她能感觉到韩大老爷的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来回审视了几遍。王嬷嬷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她只觉得双腿发麻并木,已经快要失去了知觉。这时,韩大老爷才沉声问道:“你真是绿袖?”
王嬷嬷心里一酸,一股老泪毫无预兆的冲了出来,绿袖,当年她做丫环时候的名字,自从夫人过世之后,她再没有听人这样称呼她。“奴婢是绿袖。”王嬷嬷慌忙抹了泪颤声回答,她的声音也没了当年的清脆,沙哑沙哑的,如果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在锯木头一般。
韩大老爷眉头紧皱,沉声问道:“绿袖,我记得你并不擅长厨艺。”
听了韩大老爷的话,王嬷嬷的的心倒踏实起来,原来大老爷是想问大小姐会做吃食的事情,这件事大小姐早就同她说过了。王嬷嬷并没有抬头,只恭敬的说道:“老爷的记性好,奴婢并不擅长做吃的东西。当年在夫人身边,奴婢负责衣裳上的事情,擅长做吃食的是红柳。”
韩大老爷的思绪被王嬷嬷的话带回十七年前,当时江氏刚刚过门,身边有红黄蓝绿四个大丫环,各有擅长之处,他们夫妻俩个过的小日子真是如神仙一般,可惜…韩大老爷的心里有些难受,只掩饰性的干咳一声,沉沉道:“起来回话吧,当年夫人身边的丫环,也只剩下你一个了。”
王嬷嬷谢了恩,费了极大的力气,才颤颤微微的从地上爬起来。韩大老爷瞧着她行动不便,忽又想起当年在江氏房中,她的丫头们都如翩翩的蝴蝶一般,脚步最是轻盈不过的,韩大老爷不由的长叹一声,缓缓问道:“你这腿怎么做下毛病了?”
王嬷嬷没敢说实话,只掩饰的说道:“奴婢有了年纪,腿脚不灵活了。”她没有说,那一年大小姐才五岁,不小心冲撞了陈氏,陈氏没有打大小姐,却以她不会伺候,没有看好大小姐为名,将她狠狠打了一顿,打断了她的腿,若不是王嬷嬷求生意志顽强,她也得象红柳黄鹂蓝锦被陈氏折磨至死。
韩大老爷也没有再问,只皱眉说道:“青瑶的厨艺是跟谁学的,家里并没有在这上头擅长的人。”
王嬷嬷颤微微的跪了下去,流着泪哀声说道:“回大老爷,三个月之前,大小姐得了一场重病,眼看就…大小姐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后来大小姐告诉奴婢,她在昏迷中仿佛去了个奇怪的地方,那里有许多的书本子画册子,还有各种各样稀奇的东西,大小姐还瞧见夫人了,那些东西都是由夫人管着的。大小姐说夫人让大小姐到她的跟前,给大小姐吃了一些东西,同她说了许多的话,后来才让大小姐回来。自从大小姐醒来之后,就象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韩大老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这种怪力乱神之说,他原是不会相信的,可是听绿袖的语气没有一丝的迟缓,而且边说边抹眼泪,显见得不是在撒谎,难得这是真的?韩大老爷困惑了!
第六十六章被罚
“意如?”韩大老爷喃喃的念着江氏的小字,心神有些恍忽,江氏过世已经十三年了,头几年,他还时常想起,可是后来便渐渐的淡忘了这个京城第一美人,为他生下了一双儿女的结发妻子,现在王嬷嬷这么一提,韩大老爷才发现其实江氏一直都藏在他的心里,只是他不敢去面对。
王嬷嬷听到韩大老爷提到她家小姐的小字,便再也忍不住泪意,垂着头低声的哭泣起来,韩大老爷愣了好一会儿的神,才涩声说道:“让青瑶到书房来,爷要和她好好聊聊。”
王嬷嬷心里又惊又怕又喜,她梆梆梆的向韩大老爷磕了几个头,韩大老爷不解的皱眉问道:“你要做什么?”
王嬷嬷鼓起勇气抬头说道:“回老爷,过了年小姐就十四了,夫人就是十四上和老爷议的亲。”
韩大老爷微微一怔,心中不由的感慨起来,这一晃眼便是十来年,他的儿女都到了要议亲成家的年纪了。怔过之后,韩大老爷心中便有些不悦,毕竟府里少爷小姐的亲事,凭怎么说也轮不到一个老嬷嬷说嘴的。
韩大老爷沉着脸冷声喝道:“此事自有老爷夫人操持,何须你一个奴才多嘴。”
王嬷嬷心中顿生寒意,忙又连连磕头,然后抬起头看着韩大老爷,以一种决然的语气说道:“回大老爷,奴婢知道大老爷心里惦着大小姐,可是您一直在任上,夫人又有两位小姐少爷要照顾…夫人临去之时,遗命奴婢一定要照顾好云大爷和大小姐,求老爷看在我们小姐的份上,亲自过问云大爷和大小姐的亲事,别都交给夫人。”
韩大老爷闻言震怒,他猛的一拍桌子,腾的站起来怒喝道:“大敢贱婢,主子的事情你也敢多嘴,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王嬷嬷将眼一闭,横下一条心拼命的磕头,只嘶声叫道:“老奴死不足惜,只求老爷多看顾大小姐。”
韩大老爷的声音传到门外,吓得正在吃松子糖的小满手一抖,一颗松子糖便掉在了地上,她忙跳起来跑到长贵的身边,死死拉着长贵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长贵舅舅,别伤了王嬷嬷的性命。”
长贵看着小满那乞求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便大步走进书房,向韩大老爷躬身说道:“长贵听老爷的吩咐。”
韩大老爷怒气未消,指着王嬷嬷喝道:“将这老杀奴拖出来重打。”
长贵倒也不含糊,上前架起王嬷嬷便将她拉了出去,不过他没有让小厮立刻上来打,只低低说道:“王嬷嬷,你跪在门外给老爷磕头。”王嬷嬷明白长贵是有心为她求情,只点了点头,便跪在廊下朝着书房磕起头来。
长贵进了门,韩大老爷余怒未消的喝问道:“怎么还不打?”
长贵陪笑着给韩大老爷倒了一杯茶,陪着小心说道:“老爷息怒,别为了一个没眼力劲儿的老嬷嬷气伤了身子,这大年下了,您若是气着了,阖府上下心里都不自在。自从您回府,老太爷和老夫人整日乐的合不拢嘴,少爷小姐们也是见天的笑着,听说这三年来,府里都没有如此热闹了。”
长贵是韩大老爷跟前头一个得力的,他的话韩大老爷能听的进去,随着长贵的话,韩大老爷的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只微微点头,靠着黄花梨官帽椅的椅子背,长长出了口气。
长贵一见有门儿,便又哈着腰陪笑着说道:“再者,这大年下的,老夫人有规矩呢。”
韩大老爷沉沉点头,三年没在家里过年,他倒把这些个忽略了,每逢进了腊月,老夫人都不许责罚下人,不许有人哭的,直到过了正月,才能处治犯了错的奴仆。
长长出了口气,韩大老爷沉声道:“罢了,长贵你去打发了那个老刁奴吧。老爷累了,要歇一会,等吃过了中午饭,大小姐学完了画就让她过来一趟。”
长贵赶紧应了,先服侍着韩大老爷到书房的里间榻上躺下休息,然后才轻轻掩了里外间的门,摄手摄脚的退到了门外。王嬷嬷还跪着,小满在旁边一脸的着急,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一看到长贵,便跑上前说道:“舅舅,大老爷怎么说?”
长贵安抚向小满笑笑,走到王嬷嬷跟前小声说道:“王嬷嬷,老爷开恩饶了你,你赶紧起来回去吧,老爷用了午饭便要见大小姐。”
王嬷嬷抬起头,感激的看着长贵,又往下磕头想谢谢长贵。长贵让过一旁,对小满低声说道:“小满,还不快扶你王嬷嬷回去。”
小嬷忙小声应了,便去扶王嬷嬷,王嬷嬷的腿脚本来就有毛病,又在这数九寒天里跪了许久,早就已经站不起来。长贵看了微微摇头,上前助了小满一把,才将王嬷嬷扶起来,王嬷嬷的双腿已经僵了,长贵只好将王嬷嬷带到茶水房,让她坐到炉子前暖和暖和。
过了好一会儿,王嬷嬷才缓过气来,她对长贵连声道谢,长贵摇摇头说道:“嬷嬷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只敬佩你的忠义,你放心,老爷不糊涂。”话点到这里,长贵便也不再说什么,王嬷嬷却觉得如同在漆黑的暗夜里忽然升起一盏明灯,从身上到心里,都暖和明亮了起来。
小满扶着王嬷嬷走了,一个同为韩大老爷长随的小子凑到长贵的身边,压低声音问道:“长贵大哥,你为啥对王嬷嬷这么好?还特特帮她向老爷求情。”
长贵看着王嬷嬷和小满的身影渐渐远去,淡淡了说了一句:“我小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正怀着身孕的夫人,老爷打我板子,夫人却替我求了情,因此才只挨了五下板子,那年我刚七岁,虽没伤着筋骨,却也大病了一场,是她悄悄给我送的药,没有她,只怕我早病死了。她许早就忘了,可我一直记在心里。”那问话的小厮点点头,这才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第六十七章加薪
王嬷嬷被小满搀扶着回到颐年居的时候,刚好青瑶也回屋子换衣服,刚才威烈将军府的冯夫人又来了,只拉着她好一通夸奖,冯夫人看青瑶的眼神实在太过热切,倒是青瑶心中疑惑,很是不自在。好不容易送走了冯夫人,青瑶这才出了一口气,赶紧回房换下见客的大衣裳,也好松散松散。
谁知青瑶刚进了屋子脱了大衣裳,正要换上家常穿的杏红撒花遍地锦一斗珠的小袄,便听到外间传来一声惊呼:“王嬷嬷,你这是怎么了?”这声音正是香如发出来的。青瑶心里一紧,忙和服侍她换衣裳的桃叶一起将小袄的盘扣扣好,便急匆匆挑帘快步走了出来。
打眼一看,只见王嬷嬷脸色灰白,身子一个劲儿的打颤,她几乎不能支撑自己的重量,全靠小满搀扶着,小满不过是个刚九岁的小丫头,能有多大的力气,这一老一小两个真是摇摇欲坠,看着好不可怜。
香如先就上前扶了王嬷嬷,青瑶也赶上前,皱紧了眉头问道:“小满,嬷嬷这是怎么了?谷雨,快去厨下煎一碗浓浓的姜茶给嬷嬷祛风寒。”
王嬷嬷看着眉眼之间有了神彩的青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摇摇头道:“小姐别为老奴担心,只是吹了风,不妨事的。”
青瑶双眉锁的更紧,刚才她已经听谷雨说过大老爷派人传了王嬷嬷过去,现在看王嬷嬷这副虚弱的样子,必是在大老爷处受了挫磨。本来就对这个便宜爹没什么好印象的青瑶,现在更是恼了韩大老爷。只不过这屋子里的丫环不少,远不如在馨园的时候只有王嬷嬷和香如两个那时说话方便,青瑶压下心中的气,命丫环将王嬷嬷扶到旁边的榻下,让她躺的休息。
青瑶之举可吓坏了王嬷嬷,她慌忙摆手说道:“不可不可,老奴的贱身子岂可污了大小姐的香榻。大小姐慈悲,只让老奴回屋去吧。”
青瑶脸色一沉,不高兴的说道:“嬷嬷,你再这么说我就恼了,什么贵啊贱的,你身子不好,就在这里歇着又怎么了?”
一直没说话,只帮着扶王嬷嬷的桃叶见大小姐动了气,忙劝王嬷嬷道:“嬷嬷还不知道大小姐最是慈悲的么,上一回我不舒服,大小姐也让我在这屋子里躺着的,我不过是个丫头,大小姐都这么怜惜,何况您是奶过大小姐的人,自是能躺的。”
从里外屋之间有一个小小的隔断,原是给丫头们上夜用的,王嬷嬷有了年纪,青瑶怜惜她,便不让她上夜,专门指了一间小屋子给她,不过屋子里烧的是普通的柴炭,热气小烟气大的,因为薰人的紧,所以也不敢把窗子关死了,屋子里也暖和不到那里去,所以青瑶一定不肯让王嬷嬷回房去休息,只让丫环们硬扶着王嬷嬷到丫环素日上夜睡的榻上躺好,谷雨送来煎的浓浓的姜茶,王嬷嬷趁热喝了,才算缓过一口气来。
青瑶坐在王嬷嬷的身边,拉起王嬷嬷干枯的手,看着王嬷嬷憔悴的样子,泪珠子便叭嗒叭嗒的砸了下来,王嬷嬷手上一湿,她抬眼看着青瑶,慌忙要坐起来,却被香如拉住了。香如小声的劝道:“嬷嬷,您就让大小姐哭一回吧。”
王嬷嬷心酸极了,不由重重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费力的坐了起来,一如从前那样,将青瑶紧紧的抱在怀里,心疼的轻拍着青瑶的背,口中喃喃的念叨些什么,除了青瑶和香如,竟是再没有旁人能听懂王嬷嬷说了些什么。
在王嬷嬷怀里刚哭了一小会儿,韩老夫人便让菱花扶着急匆匆走来了。自青瑶搬到了颐年居,韩老夫人从来没有听青瑶哭过一声,那怕练功学画再辛苦,青瑶都是甘之如饴。这会子东厢忽然传出阵阵哭声,韩老夫人心中惊讶,忙过来瞧瞧。
桃叶最熟悉老夫人的脚步声,她忙上前劝道:“大小姐,您别哭了,老夫人过来了。”
香如感激的看了桃叶一眼,忙去打了帕子给青瑶净面。韩老夫人进来的时候,青瑶已经从王嬷嬷怀中离开,刚用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
迎着韩老夫人,青瑶快步走上前,声音哽咽的唤了一句“奶奶”,看她眼皮儿红肿,瞧着怪可怜见的,韩老夫人便压下心中对大年下有人哭之事的不高兴,缓着声音问道:“瑶瑶,是谁惹你伤心了,说给奶奶,奶奶替你做主。”
韩老夫人一来,屋子里的丫头都跪了下去,便王嬷嬷也吃力的离了榻,挨着榻边跪下。青瑶眼角余光瞧见了,不免又有些心疼。她忙说道:“都是青瑶不好,才瞧着嬷嬷身子不爽利,青瑶便想起从前的事情,一时心中难过就…”
韩老夫人点点头,用严厉的目光看了看王嬷嬷,只见她身子打颤形容委顿,果然很有些可怜的样子,韩老夫人叹了口气,将青瑶搂入怀中,抚着她的青丝低声说道:“好孩子,人哪,总要往前看,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往后再不会了。王嬷嬷,你照顾大小姐有功,菱花,回头去告诉二夫人,就说是我的话,查查大小姐身边王嬷嬷的月银是多少,给她涨到一两银子半吊钱。”韩老夫人平日里虽不大管家,可是大致上的事情也是心里有数的,象王嬷嬷这种人通常一个月的月钱应该是一吊,不过先前青瑶一直被忽略着,估计王嬷嬷一个月最多也就能领到半吊钱,这些年来她对青瑶忠心耿耿,也是该奖赏于她的。
王嬷嬷愣了愣神,跪在王嬷嬷身边的小满便悄悄扯了王嬷嬷一下,王嬷嬷这才回过味儿来,忙磕头谢赏。韩老夫人淡淡说道:“这也是你应得的,以后好好服侍大小姐就是了。”
王嬷嬷赶紧应下,韩老夫人又笑着对青瑶说道:“瑶瑶,到奶奶屋里来,奶奶有话同你说。”
桃叶忙取来青瑶的大衣裳和披风给青瑶穿好,韩老夫人便带着青瑶去上房了,桃叶和香如两个照顾着王嬷嬷躺回榻上,因她们手里都有差使,便让小满守在王嬷嬷跟前。小满笑嘻嘻的应了,还将长贵送她的松子糖塞了一颗到王嬷嬷的口中,天真的笑道:“嬷嬷吃糖。”
王嬷嬷涨了月银,青瑶屋子里的丫头们都挺高兴的,只除了谷雨一个人。谷雨是二等丫头,一个月的月银七百钱,她本来就眼红着桃叶香如的一吊钱的月钱,这回王嬷嬷又涨到一两银子半吊钱的月银,谷雨心里便更不是个滋味了,她素来是个掐尖要强的,在颐年居里,她不敢和桃叶菱花这样的一等大丫环比,可是和她眼中外来的香如还有王嬷嬷比,谷雨心中很有一股子优越感,眼下,这种优越感被无情的打破了。谷雨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烫,仿佛被谁猛扇了一记耳光似的,再看向王嬷嬷和香如,谷雨的眼不中由的便生出了几分恨意。
第六十八章
韩老夫人将青瑶带到上房,拉着她的手儿笑着说道:“瑶瑶,大年下的是喜庆的时候,可不兴哭眼抹泪的,你心里有什么委屈只管来同奶奶说,有奶奶给你做主撑腰,咱们谁都不怕。”
青瑶听了这话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身子向韩老夫人靠了靠,十足的小姑娘情态,看得韩老夫人都不忍心再说了,只摩娑着青瑶手笑道:“好了,我们瑶瑶明白就行了。瑶瑶,你可知道冯夫人这阵子隔三差五的总过来是为了什么?”
青瑶困惑的摇摇头,那冯夫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怎么会知道,冯夫人每回来总是拉着她没口子的夸奖,直把她夸的摸不着头脑,心中每常暗问:自己真的有这样好么?
看着青瑶困惑的神情,韩老夫人朝一旁服侍的丫环使了个眼色,丫环们便都退了下去,还体贴的将房门关了起来。韩老夫人搂着青瑶笑道:“瑶瑶,冯夫人想聘了你家去做儿媳妇。”
韩老夫人是笑着说的,可是听在青瑶耳中却如炸雷一般,这都是怎么了,才听哥哥说庆亲王府的世子想求娶她,青瑶还没有消化过来呢,又来了冯家公子,难道在一夜之间,她的桃花便全开了?
面红耳赤的青瑶瞪大了眼睛看着韩老夫人,一向聪慧的大脑当机了,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青瑶这个样子,韩老夫人又笑了起来,她拉着青瑶的手说道:“瑶瑶,这冯夫人倒也还没提出来,冯家比咱们的家世略差了些,何况冯家嫡长子已经成亲了,若是求你,也是为他们家的二公子求的,历来嫁女嫁高娶媳低,冯家的门第本就比咱们差些,她要求亲心里一定会发虚,所以她总是来咱们家奉承着,许是想着人头熟了好说话呢。”
青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韩老夫人会和她说这个,只迷惑不解的望着韩老夫人,这若是在夏若淳的年代,她自然就直接问了,可这里是韩青瑶的年代,身为大家小姐,还是很忌讳听或者是说婚姻之事的。韩老夫人此举,很有些不按牌理出牌的意思。
韩老夫人笑笑,却没有为青瑶释疑。她自然不会说这是韩老太爷的意思,那冯夫人总是来,韩老太爷便觉出不对劲儿了,只把冯将军请来一问,冯将军一入行伍的时候便在韩老将军麾下,对着老上司的询问,冯将军不敢隐瞒,便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冯将军知道夫人的心意,却也明白自己家的二儿子身份上配不起韩家的大小姐,不过听着夫人总说起韩家大小姐是如何如何的难得,由不得他不动了心,只由着冯夫人去走动,若是真成了这门亲事,那便是冯二公子的福气了。若是不成,两家本来就是世交通好,走动的密切一些也没有什么坏处。
韩老将军问准了,才回去告诉给韩老夫人,韩老夫人想都不想便说道:“那不行,冯家二小子配不起我们瑶瑶。要说冯家的家世什么的也将就了,冯夫人也不是那种恶婆婆,不过那冯二小子走鸡斗狗的,不行,不行!”
韩老将军听了这话也点了点头,其实人冯家二公子也没韩老夫人说的那么夸张,世家公子若是不走鸡斗狗的,便没法子在他们的圈子里混下去的,只不过想到是为青瑶挑女婿,韩老夫人的眼光便挑剔了起来。
瞧着韩老将军竟有些想愿意的意思,韩老夫人便沉了脸拧着眉说道:“老太爷,这头十来年咱们亏待了瑶瑶,姑娘家嫁人,那就是重投一次胎,可不能不在意的。”
韩老将军想了想,对韩老夫人说道:“瑶瑶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不是一般的女儿家,何不把这事说与瑶瑶,听听她的意思。”这才是韩老夫人会把冯夫人总是到韩府的用意点出来让青瑶知道的原因。
瞧着青瑶有些不知道所措,韩老夫人轻拍着青瑶的手说道:“瑶瑶,不用不好意思,你只同奶奶说说自己的想法,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总要听听你的意见。”
韩青瑶心里如一团乱麻一般,不论是庆亲王世子赵天朗,还是那个什么冯二公子,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人,连一丝了解都没有,这让她怎么说呢。青瑶抬头看着韩老夫人,美丽的眼睛里透着迷惘,她只低声说道:“奶奶,青瑶还小,不想嫁人。”
“真是孩子话!”韩老夫人搂着青瑶笑了起来,耐心的说道:“瑶瑶,也不是让你立刻出嫁的,总要先看定了人议了亲,再备嫁妆,没有两年的工夫且不得的,过了年你就十四了,再过上两年便是十六,正是嫁人的年纪,也不算小了。”
青瑶不好意思的钻到韩老夫人的怀中,小声问道:“奶奶,这事儿青瑶也可以有意见么?”按着规矩,不是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到了她这里,居然还能有这种特殊的待遇,能允许她对自己的婚事发表意见呢?
韩老夫人笑道:“那些个规矩在外头要讲,在咱们瑶瑶这儿就不用讲了,总要择一个瑶瑶喜欢的才是。”
青瑶更是不解,她整日被困在深宅大院之中,就连家中的男性仆人见的都少,更不要说见什么不相干的外男了,什么都不了解,可怎么知道哪一个才是她喜欢的呀?
看着青瑶眼中的不解,韩老夫人笑道:“菱花进来,把给小姐准备的衣服拿来。”
菱花在门外脆脆的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抱着一个大哆罗呢的大包袱走了进来,韩老夫人笑道:“服侍大小姐试衣裳吧。”
菱花把包袱打开,青瑶一看便怔住了,原来这一包袱都是新做的男装,从中衣到头巾外袍靴子,竟是无一不全的。青瑶回头看向韩老夫人,韩老夫人笑着推她道:“快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菱花服侍着青瑶到屏风里换上宝蓝妆花缎面皮袍,打散她的头发重新梳过,又将脸上的胭脂擦去,戴了簪粉缨的望月错金冠,扎好和田白玉蹀躞带,再穿上石青缎面的粉底小朝靴,一个俊俏的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少年便出现在韩老夫人的面前。
韩老夫人上下打量了一回,满意的笑道:“很合身,瞧着倒象是云哥儿头几年的样子。菱花,比着这个尺寸再给小姐做一套天水蓝缂丝一套象牙白蟒的,嗯,再作一套青莲色杭缎的,都用雪貂做里子,其他的等开了春再说,还有,小爷带的荷包佩玉什么的,都给瑶瑶配齐了。”
菱花笑着应了,自去了西隔间开箱取料子,一连做四套雪貂里的袍子,老夫人的雪貂皮存货可就不多了呢,怪道上回大夫人想向老夫人求两件雪貂皮给二小姐和二少爷袍子,老夫人硬是没给,原来是要留着给大小姐用的。
青瑶心里猜出几分,只惊喜的看着韩老夫人,欢快的问道:“奶奶,您许青瑶出门?”
韩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青瑶就是聪明,一下子就想出来了。不过让青瑶出门可不是韩老夫人的意思,而是韩老太爷的主意,做袍子什么的也是韩老太爷一早吩咐了韩老夫人的。
韩老太爷深知一个学画的人,若是没见过世面孤陋寡闻,那便没法做出真真的好画作,所以自上回青瑶略提了那么一回,韩老爷子便存了让青瑶女扮男装跟着他出门长长见识的心思。他原想着让青瑶扮成小厮的,可是韩老夫人却怕青瑶扮了小厮出门,难免被人瞧不起受了委屈,便将自作主给青瑶做了几身小爷的衣裳,这年头,不独京城之中,就连外省也是先敬衣冠后敬人的。不得不说,韩老夫人真若将一个人放在心里,那可是想的再周全不过的。
青瑶喜出望外,只学着青云平日里行礼的样子给韩老夫人行礼,因从没习过男子的礼仪,青瑶便是照猫画虎的学,也学的不象,逗得韩老夫人笑的前仰后合,只说道:“回头去跟你哥哥好生学了,别一出门就露了馅儿。”
青瑶忙应了下来,韩老夫人又瞧了她这身男装打扮一回,方才让青瑶换回先前的女装。青瑶想着昨晚练功之时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乱蹿,便靠着韩老夫人问道:“奶奶,青瑶昨儿做晚课,总觉得身上麻麻痒痒的,好象有什么东西在身子里乱走,这是怎么回事?”
韩老夫人错愕,她出手如电,一把拿住青瑶的脉门,青瑶明白韩老夫人的意思,便放松心神任韩老夫人检查。过了足有一柱香的时间,韩老夫人方才松了手,搂着青瑶大笑的说道:“想不到我们瑶瑶竟是个如此有慧根的,傻孩子,那是你修习内功小有所得,你已经有内力了,日后要勤加修习,说不得我们瑶瑶将来能成为一代宗师呢。你这才修了一个多月便能有这样的气感,真是奇迹呀!”
青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瞪圆了那双灵慧的眼睛,吃惊的问道:“奶奶,真的么?内功练起来就这么容易?”
韩老夫人听了这话大笑起来,“真真是个傻孩子,内功若是这么容易练,人人都是高手了,原是你有根骨,又肯用功,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这样的成就,告诉奶奶,你是不是除了每日上午在演武场练功,晚上还要加练两个时辰的?”
青瑶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原来韩老夫人觉得青瑶身刚好,怕她累着,只让她每天上午练一个时辰的内功,一个时辰的外功,晚上的练功时间,完全是青瑶自己给自己规定的。若非她练功刻苦,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见了成效。青瑶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她知道要想在这个时代更好的生存下去,没有些自保之力是绝对不行的,至少,咱不能再被人下毒不是。
想到自己被下毒之事,青瑶心里便郁闷极了,她中的毒是陈氏下的,这在韩老太爷韩韩老夫人和她自己这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可就是因着那一层脸面,所有人都不能动陈氏一丝一毫。青瑶心里又气又恼却还没法子说,不过韩老夫人是眼里不揉砂子的人,这回生生得忍下这口气,老太太心里怎么都过不去,这也是陈氏现在很不受韩老夫人待见,别管她说什么,韩老夫人这里一律都不答应的缘故。
青瑶虽然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自己勤奋练功的原因,可是韩老夫人也能猜出几分,她搂着青瑶,微微叹了口气,低低说道:“瑶瑶,你的受委屈了,爷爷奶奶心里都清楚,可是咱们是将军府,丢不起那个人啊!”
青瑶听了这话,抬头看着韩老夫人,那双黑白分明的清亮大眼看得韩老夫人心中的歉意更深,再说什么都显得那么无力,韩老夫人又重重的叹了口气。青瑶低下头,轻轻说道:“奶奶,青瑶心里明白,如今青瑶住在奶奶这里,一应吃穿都是奶奶亲自照看的,青瑶不怕了。爹爹仕途正顺,没的给爹爹和家里添堵,孰重孰轻,青瑶心里分的清。”
韩老夫人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模样,她抚摸着青瑶说道:“好孩子,委屈你了,日后总有还你公道的时候,只不是现在罢了。”
青瑶拉着韩老夫人的手俏皮的笑道:“青瑶不贪心的,只要爷爷奶奶多疼青瑶一些就行啦。”
祖孙两个说的正热呼,青瑶屋里的小满忽然在外面求见,韩老夫人便让小满进来,小满自小便常被她的奶奶抱到韩老夫人这里玩儿,本就是极熟的,韩老夫人一向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便笑着问道:“小满,有什么事要回大小姐?”
小满在底下行了礼,脆生生的说道:“回老夫人大小姐,刚才大老爷传话过来,命大小姐用过午饭到大老爷的书房去,大老爷有话要问大小姐。”
青瑶应了,韩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方才对青瑶说道:“你们父女难得团聚,倒是应该好好说说话儿。”青瑶起身称是,方才带着人去准备午饭了。
韩老夫人却将小满留了下来,细细的问了一回刚才大老爷叫王嬷嬷过去,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小满原是在书房外头的,自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可是大老爷罚王嬷嬷,这事她可知道,便不添油不加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回。韩老夫人点了点头,便又去了青瑶的房中,她屏退了丫环们,只细细的问了王嬷嬷。王嬷嬷便将事情的始末细细说了一遍。韩老夫人虽然不能当成下人的面说自己儿子的不是,可是心里却也埋怨儿子这事情处理的太马虎了,好在韩远城听了长贵的劝,这才没有把事情闹大。
回到自己的房中,韩老夫人一个人坐在椅上,想了许久。灵光一准备,她忽然想到,那威国公家意欲求娶的,怕不会是韩青环,素闻那威国公的二公子是个心气极高的,他怎么可能看上普通如韩青环这样的姑娘呢?韩老夫人双眉紧皱,决定让人去仔细的打听。若那威国公公子想求的是青瑶,这却是一桩不错的姻缘。那威国公府的二公子,风评不错,深得郭太后和威国公夫妻的心意,只是因为他是嫡次子,才没能当上威国公世子,比起平庸的威国公世子,这二公子郭诚虽然更有人气更有份量,日后他的媳妇,指不定会成了威国公府的当家之人。想到这一层,韩老夫人面如寒霜,便使人去传来陈氏,她要再敲打敲打陈氏,别让她翻了天。
青瑶可不知道奶奶的心思,只带着丫环们准备了丰盛的午饭,陪着韩老太爷和韩老夫人用了,又拉着两老去散了一会儿步,免得吃完了就睡,会积了食伤了脾胃。等韩老太爷和韩老夫人都歇午了,青瑶才回房换了一身滚镶淡紫风毛粉缎面灰鼠皮里长褙子,领口用一枚整块淡绿水晶雕的水仙花胸针,褙子下摆只绣了几茎半开的水仙,亦是淡绿色的花叶,看上去既清雅又应景,衬得那青瑶那没有施用太多脂粉的小脸如雪玉一般,已经初显了绝代的风华。
到了书房,韩大老爷一看到这样的青瑶,倒把先前要说的话都给忘记了。只看着青瑶发呆。这也是青瑶的运气,原来韩大老爷初见江氏之时,是在正月十五赏花灯的时候,当时的江意如,头上戴着昭君套,身上披着一件淡紫色出风毛,粉缎面雪狐里的斗篷,韩远城分明还记得,那件斗篷下摆也绣着几茎淡绿的水仙花。没有人知道,韩大老爷就是因着江意如,才喜欢上了水仙花,每到过年之时,在他的书案上一定会有水仙花的身影。
见韩大老爷直直的盯着自己的衣裳不说话,青瑶心中不解,只面无表情的垂眸笔直的站着。对于青瑶来说,韩大老爷这便宜爹可远没有王嬷嬷在她的心里有份量,只想着他将王嬷嬷罚的走不得路,青瑶这心里便有气,而且这阵子韩老太爷和韩老夫人都极宠她的,青瑶不免也涨了几分脾气。反正这便宜爹过了年就得回任上去,青瑶可没有打算和便宜爹打上几张亲情牌。在青瑶心里,甚至是盼着韩大老爷赶紧回任上去,别留在家里祸害人。
韩大老爷在官场上打混经年,最会揣摩人的心思,只看着青瑶的那紧绷如标枪一般的身体,韩大老爷便知道这个女儿心里对自己有着敌意。可是对着那张和亡妻一模一样的脸,韩大老爷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生气。透过青瑶,他仿佛看到了江意如站在他的面前,浅笑盈盈的唤道:“远城…”当年江氏初嫁,他们夫妻两个好的如蜜里调油一般,江氏不象别的女人那样叫自己的丈夫老爷或是夫君,而总是绵绵软软的叫他“远城”,每次听到那样的呼唤,韩远城总觉得自己情愿一生都沉溺在那一汪春水之中。可是,自从他纳了妾,江氏便再没有对他笑过,更没有再唤一声“远城!”
其实,想到江氏难产而死,韩大老爷心里不是没有后悔过的,他只是一时贪新鲜,又有谁,不论是才情样貌或是身家,能比得上江氏呢,只是天下间再没有后悔药可吃的,大错既已铸成,韩大老爷能做的也只剩下化身为鸵鸟,不去想,不去见任何与江氏有关的人。这也是是他一直对青瑶不闻不问的原因,因为青瑶的存在,只会提醒韩大老爷,他是如何的糊涂,让发妻难产而死。
韩大老的脸色变了数变,可青瑶是垂眸的,所以变没有注意到。等了好一会儿听不到韩大老爷发问,青瑶这才抬起眼,疑惑的看向韩大老爷,平静而疏离的问道:“不知父亲唤女儿过来,有什吩咐?”
韩大老爷这才想起来自己叫青瑶问话的目的,便拈须沉声问道:“你从来不曾习过厨艺,缘何会做得一手好菜,甚至连洋人的点心你都会做?”
青瑶心中暗哼一声,心道:洋人的点心,哼,我连洋人的话都会说,只做个点心算什么,真是大惊小怪,还是一方大员呢,真没见过世面。不得不说,夏若淳的性子在青瑶身上体现的越来越多了,对于她不喜欢的人,青瑶心里从来都把那人看得一钱不值,韩大老爷很荣幸,已经上了青瑶最不喜欢之人名单的榜首,甚至于给青瑶下毒的陈氏,都还位居韩大老爷之后。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是青瑶却没敢流露出来,只微微垂头说道:“回禀父亲,青瑶三个月前大病一场,病中曾经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还遇到了娘亲,娘亲让青瑶看了许多书,吃了好些稀奇古怪的点心,也不知怎么的,吃完之后,青瑶脑子里便忽然多了许多东西,原本青瑶是什么都不做的,可是吃完之后,一看到食材,便自然而然的会做了。娘亲告诉青瑶,说青瑶的阳寿未尽,还要替她孝敬祖父母大人,照顾哥哥,然后娘亲就将青瑶推了回来,醒来之后青瑶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
青瑶言辞恳切,说起亲娘的时候眼圈儿红红的,看上去明显是伤心的不行却又强自抑制的样子,看得韩大老爷心都揪了起来,不由人的便相信了青瑶的话。他脸上忽青忽红,终是没有忍住,还是问道:“你娘…就没有问我?”
青瑶垂眸遮去眼中不屑,低低道:“娘在那里竟是什么都知道的。”只说这样一句,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再说了,韩大老爷脸上青红不定,终是长叹了一声,无力的挥挥手让青瑶退下。青瑶行礼后退下,刚出书房的门,她便听到一声低叹:“意如,你竟狠我如厮!”青瑶的脚步微滞,心中暗道:“你若不做出那些事情,我又怎么会这样编出话来气你!”
韩大老爷被青瑶无情的打击了,据说一直到晚上他都没有出书房,上灯之后陈氏亲自来请韩大老爷回房休息,却被韩大老爷没头没脸的狠狠骂了一通,末末了,还抓起砚台砸向陈氏,若非陈氏躲的快,她非得被砸的破了相不成,这大年下的,她若是真被砸的破了相,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喽。
当然这一段小插曲别人是不知道的,陈氏受了委屈也不敢到颐年居去说嘴讨公道,她现在心里也明白,将军府里的风变了,她和韩青环韩青江彻底失了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心,现在的她已经暂时不想着什么管家权之类的事情了,要先挽回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欢心,才能说其他的。再一次,陈氏想到了青环的亲事,若是青环和威国公的二公子定了亲,那时她就成了太后的姻亲,看谁还敢小瞧了她去,便是老太爷和老夫人,也不能再这么不把她当回事儿。
想到这里,陈氏立刻回了房,叫来青环给了她许多的钗环首饰,又让青环一一试了新衣服,看到装扮一新的青环比平时漂亮了许多,陈氏的心里才略略松了口气。只等着后天带青环去崔夫人家吃年酒了,这一回,她说什么也要将青环和威国公府二公子的亲事定下来。要不,她在韩府真的快要没有立足之地了。这会儿心思已经有些不够用的陈氏完全没有想到,她对青瑶下毒之事已经被韩老太爷和韩老夫人察觉了。
在就陈氏一门心思的想着促成青环和威国公府二公子的亲事的时候,韩府的年酒请完了。这一回韩府的年酒让所有到韩府坐客的达官显贵们掉了一地的眼珠子。毫不夸张的说,韩府的年酒虽然材料普通,并没有太多的珍稀食材,可是竟比京城里最好的馆子吃味斋的酒菜还要好,知味斋的酒菜素来选用的是最顶级的食材,却不如韩府的年酒席面更让达官贵人们喜欢。韩府的年酒真正做到了色香味形四美俱全,每一道菜的原料都很普通,可是味道却是出奇的好,样子也好看,那道水晶玫瑰肉真如一朵玫瑰花一般娇润剔透,以至于座中之人都不忍下筷破坏了这样的美感,而水晶玫瑰肉只不过是席面上一道普通的菜,用的原料不过是三肥两瘦的五花肉,是那些个贵人们平日里嫌不够档次而不怎么吃的东西。
韩府请罢年酒,青瑶便上了好些贵夫人心里的媳妇人选名册。虽然韩家没有张扬,可是那消息灵通又与韩府关系好的,比如说冯夫人这样的,便能打听出来韩府的变化都源自于将军府的嫡孙小姐韩青瑶。更有那消息再灵通一些的,想到从前到韩府来,见的都是二小姐韩青环,从来都没有人提起过大小姐韩青瑶,她们便敏锐的捕捉到了些微妙的东西,再想起前阵子韩府回礼的点心,大家心里便明了了,看来这韩府的大小姐,可不是个一般的姑娘。
于是乎,继回节礼之后,吃罢了年酒,韩府里又掀起了一股贵夫人们指名要见青瑶的风潮,害得青瑶整日的陪客人,不要说是换了男装偷溜出府,便是想安安生生的吃顿饭,都成了一种奢求。青瑶这两三个月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那么丁点儿的肉肉,只三四天的工夫便消耗殆尽,过年新做的嫩黄织锦褙子,上身的时候还很合身,只会了数天的客,便显的有些个肥大了,看得韩老夫人直心疼,一叠声的命人炖补品给青瑶补身子。韩老太爷怒了,冲着韩老夫人发了一通脾气,又让人请来小华太医给青瑶诊脉,幸而青瑶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疲劳且食无定时而导致的没有胃口。只静养一阵子也就行了。
听说韩府为大小姐请了小华太医,那些贵夫人们才意识是她们累着韩大小姐的,大家这才消停下来,给青瑶些将养的时间,等过了女儿节,时气暖和了再请她到自己家里做客。当然,这都是那些个家里有适龄未婚男子的夫人们心里打的小算盘,青瑶这会儿可什么都不知道呢。
青瑶正一门心思的想换了韩老夫人给她做的男装溜出韩府,去外面见识见识。穿过来已经三个多月了,青瑶硬是没有出过将军府的二门,虽然前世是个骨灰级的宅女,可是主动宅与被动宅之前的差距可远的很,青瑶被闷坏了。
这一日用过早饭,青瑶便想回了韩老太爷,请老太爷带她出去溜达溜达。可谁曾想她还没走出颐年居,便遇上了前来串门子的冯夫人,青瑶待要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大大方方的迎上前,笑着唤了一句:“冯伯母安好。”
冯夫人一见青瑶,一张脸便笑成了一朵花儿,浑然不怕笑出一脸褶子。她快走两步上前拉着青瑶的手夸张的笑道:“咱们娘俩儿真是有缘,我正想见我们大小姐,可不就见着了。好孩子,我听说你身子不适,可吓了我一大跳,别不是累的吧,现在好了没有?”冯夫人实在不在那些识趣的夫人之列,她只想着要求青瑶做二儿媳妇,便隔三岔五的过来,也不怕韩家人看着她嫌烦。
青瑶脸上淡淡含笑,不着痕迹的抽出自己的手,盈盈笑道:“谢谢冯伯母关心,青瑶已经好多了,正要去给祖父大人请安,先不陪冯伯母了。冯伯母来的正好,祖母刚用了早饭,正说要找人说话呢,二婶,请您陪冯伯母过去,青瑶少陪了。”
李氏早就看出了冯夫人的心意,只不过这种事情冯夫人不提,断没有李氏去主动提出来,她也知道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没有瞧上冯家二公子,便笑着挽了冯夫人说道:“冯姐姐快请吧。”
冯夫人没奈何,只得看着青瑶站在一旁让过她们一行,被李氏拉着进了颐年居。青瑶瞧着冯夫人一行走过,轻轻吁了口气,跟在她身后的桃叶和香如对视一眼,不由抿着嘴笑了起来,这冯夫人可是个惯会死缠烂打的主儿,这不,连她们的大小姐都“怕”了冯夫人。
青瑶猛的回头,嗔视着桃叶和香如,可是想想刚才的确好笑,便撑不住自己也笑了,她这一笑,桃叶和香如两个也跟着笑了起来,主仆三人笑盈盈的往老太爷的画室而去,却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三人落在了正向颐年居走来的陈氏眼中。今天是崔夫人请年酒的日子,陈氏要带着青环向韩老夫人回禀兼辞行,所以她才会出现在通往颐年居的路上。
看着青瑶服色鲜明,就连跟着的两个丫头都是一等丫头,陈氏不由心中暗恨越深,桃叶原就是一等丫头,是老夫人给青瑶的,仍在老夫人房中关份例,不占用青瑶丫头的名额,对于桃叶,陈氏没什么可说的,可那香如原不过是个二等丫头,却因大小姐身边要有一个一等丫头,便拨了她为一等,有资格穿缎子镶边的比甲,头上也能戴一两枝珠花钗环,月银也涨了,而且从青瑶搬到了颐年居,她房里所有人的月钱李氏都直接拔给青瑶,陈氏再想插一手,是绝无可能的了。这些年来苛扣青瑶房中的月钱,衣料首饰等物,已经成了陈氏的一笔小小的经济来源,忽然间被掐断,陈氏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与陈氏一样恨着青瑶的当然还有跟着陈氏的韩青环,她今日头戴精巧的赤金海棠花冠,花冠上垂下的米珠流苏正垂在青环的眉心,那三串米珠虽小,却颗颗润泽光华,一看便知不是一般的米珠,而是米珠里极上等的含光米珠,光晕笼着青环的脸,倒是将那本只是清秀的脸衬出了几分动人,她披了一件大红织锦出风毛的斗篷,里子只不过是灰鼠皮的,穿了一袭海棠红牡丹团花织锦褙子,里面衬着米白软罗中衣,系着七彩流光的霞影破仙裙,脚上穿了一双绣工极为精美繁复的海棠红绣金线牡丹的三寸金莲小鞋。原来青环自五岁上便被陈氏缠了足,如今也缠出了一双三金莲。倒是青瑶因为不被陈氏待见,才免了这一场劫难。
就算这样特意的打扮了,青环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青瑶好看,其实青瑶今天真没特意的妆点自己,只让香如随意的梳了一个百合髻,戴了黄金小佛手冠,簪了一枝镶东珠的长钗,鬓边簪了一朵时新的粉色黄蕊的绢花,披了一件大红羽缎斗篷,因还是在年节里,也不好穿的太素净,否则青瑶才不想穿这么鲜艳的颜色。里面衬着的是一件杏红地五彩褙子,配了淡黄色的马面裙,玉色闪银如意绦系了一枚玉压裙,脚上穿的是什么样的鞋子韩青环却看不清楚。没由来的,韩青环就觉得自己身上隆重的打扮没有韩青瑶身上的衣服好看,首饰也没有韩青瑶的精致贵重,不免气的鼓着嘴,忿忿的哼了一声。
因陈氏离的有点儿远,而且她和韩青环又被拐角的一棵迎春花遮住,所以青瑶并没有看到陈氏和青环母女,只带着丫环往画室走去。
陈氏心中怀恨,不辨喜怒的看着青瑶走远的方向,然后回头看着青环,她极是了解韩青环的心思,便拍拍青环的手说道:“青环,难道你要她也去崔府?”
陈氏一语点醒韩青环,她忙摇头道:“不要不要。”陈氏微微点头,这才说道:“那还不跟我去回了老夫人,好去崔府吃年酒。”
到了颐年居,因有冯夫人在,所以韩老夫人没有给陈氏没脸,只淡淡的点点头,放过了陈氏这一回,若是冯夫人没在这里,韩老夫人说什么也要治着陈氏带着青瑶一起去吃这场年酒,崔夫人是威国公夫人的嫡亲妹子,这个韩老夫人自是知道的,不用细想也知道,陈氏此去,必是打着让人家相看韩青环的意思。
韩老夫人的眼光在韩青环的身上略略扫了一圈,心中暗道:“确是比平日里要好看些,只不过听说那威国公二公子一心要娶个绝色的,这青环便再脱胎换骨,离着绝色也还远着,陈氏,切莫因着你的贪心,反误了青环的终身。”说到底,韩青环也是韩老夫人的亲孙女儿,虽然韩老夫人现在很讨厌陈氏,却并不是很讨厌青环,这阵子没太给青环好脸色,全是因为陈氏的牵连罢了。青环真若没有个好归宿,韩老夫人心里也是不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