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懂!”张雱不耐烦的说道“解语说,把岳霆关起来是不让岳家淌这混水。”解语说了,造反夺宫这事,可能成,也可能不成。若是成了,岳家依旧是开国元勋;即使不成,也要设法把岳家摘出去,不能连累了靖宁侯府。

沈迈怔了怔。“阿雱啊,”沈迈讨好的说道,“我把他抓起来,再关到铁牢里,你说好不好?”放错了,我再抓他便是。

樊传和这师徒二人并肩而行,嘴角抽了又抽。这什么师徒,土匪就是土匪!做师傅没个师傅样儿,做徒弟的没个徒弟样儿!

三人带着队伍行至阜成门,迎面遇上了张乾元、岳霆,带着黑鸦鸦的人马,一眼望不到头。

张乾元勒住马头,“吁---”其实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并不会一时冲动,接不到上峰指令便带兵奔赴京师。是岳霆一再游说他,“京城大乱,皇上危急,杨首辅危急,正是将军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之时!”他犹豫再三,才带着部下赶了过来。

“樊侯爷,”张乾元客气的拱手,他是平民出身,对人一向恭谨有礼,“侯爷不是该在山东剿匪么?怎的到了京城?”这就地解职的人,又带上了兵?什么情况?开国元勋也叛乱了?怎么会呢。忠定侯府素日何等的风光,便是剿匪不力,至多申斥一番,过后又是赫赫扬扬的侯爵府邸。

樊传含笑说道“皇上命我至西山大营,接管兵马。张将军,请交出兵符。圣旨在此。”自怀中取了黄色卷轴出来,“张将军,请接旨。”张乾元变了脸色,“这却不成!事关重大,我要面见圣上!”岳霆在旁郑重点头,“正是!事关重大,见了圣上自有分晓。”

岳霆腰刀出鞘,叫道“樊侯爷请让开!我等要面见圣上讨个明白!”张乾元正要点头赞成,却见眼前一道寒光,是岳霆挥刀砍了过来。

张乾元虽是毫无防备,却也闪了过去,“岳霆,你要作甚!”他指着岳霆斥道。岳霆更不答话,挥刀疾砍。张雱自马上跃起,剑指张乾元咽喉。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兄弟二人合力将张乾元斩杀。

沈迈笑吟吟看着,成了,不用老子出手抓岳霆了,这小子识趣,不捣乱!

张乾元后面的军官、兵士,大多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京营指挥使、靖宁侯府嫡子岳霆,杀了张将军?只有两名张乾元的心腹军官扑了上来,“张将军!张将军!”张乾元被张雱一剑贯穿心肺,哪里还有命在。

岳霆回转身来,朗声说道“吾,京营指挥使岳霆是也。奉太后密旨,召西山大营入宫勤王,太后娘娘密旨在此。”自怀中取出一幅黄色卷轴,双手高高举起。

张雱指着张乾元的尸体怒骂,“逆贼!鲁王谋逆,现已伏诛。你这时才想带兵助他叛乱,晚了!”

岳霆诧异看了眼张雱,无忌怎么学成这样了?对着全体呆若木鸡的军官、兵士,朗声宣布,“鲁王谋逆,现已伏诛!张乾元是鲁王党羽,太后密旨拿他!张乾元拒捕,已被就地格杀!诸君请听我号令,入宫勤王!”

在张乾元尸体旁发呆的两名军官站了出来,大声反对,“什么太后密旨,保不齐是骗人的!”岳霆、张雱动作太快,杀张乾元的时候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这时他们二人惊魂甫定,想到种种不对。张将军和鲁王素无往来,怎会是其党羽?太后娘娘素不干政,怎会密旨拿人?

他们两个话音刚落,人头跟着落地。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方才明明是坐在马上的,却站在地上杀了二人。之后又明明坐在马上。快,太快了,快到不可思议。

樊传把刚才的蔑视全都收起,决心往后一定不要惹这土匪头子;岳霆楞了楞,幸亏自己在西京时,从不曾与沈迈为敌;张雱服气了,怪不得沈迈说自己离上乘武功还差得远呢,是差得远!

西山大营的军官和兵士们,一言不发,一丝声响没有。岳霆再次举起“太后密旨”时,有稀稀拉拉有几名军官跪了下来,“遵太后懿旨!”随后越来越多的军官跪下,“遵太后懿旨!”兵士们更不用提了,军官都从了,他们能不从么。

岳霆暗暗松了一口气,勉励道“诸君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正在此时!太后和皇上,对诸君定会有封赏!”

带着西山大营的兵马缓缓向宫门进发,岳霆交待张雱,“无忌,警醒着些。谨防有变。”这些可不是自己带惯的兵,不知是真顺从,还是假顺从。

樊传也做此想,将自己手下分出四十名,“一人看一人,不许他们作怪!”一人盯一名军官,和他们同时带兵。

内城、外城战事粗定,其实也没什么仗可打,西山大营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这些军官、兵士都没吃亏,仗没怎么打,过后连升三级,各有封赏。

但是真正的战争并没有结束。这时的战争,在朝堂之上。

秦王端坐在大殿中央,卫念中站在他身侧,高声说道“鲁王事涉谋逆,现已伏诛;晋王矫诏杀兄,拒捕被杀。皇上在弥留之际,下旨传位秦王殿下。秦王殿下系先帝亲子,身份贵重,宽仁敏毅,堪为天下主…”

周围甲士林立,很多官员都低着头吓得发抖,不敢出声。也有胆子大的,杨首辅被松了绑带到大殿后,喘息过来了,厉声喝道“皇上身子好得很!谈何弥留之际?请皇上出来相见!”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万一新君即位,他这首辅是甭想再当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时自己不知到哪个瘩旯里等着发霉呢。

樊传、岳霆、张雱等人到大殿时,正是这样一番景象。张雱走到秦王身边,低低说了几句话,秦王淡淡看了他一眼,轻轻吐出一个字,“准。”

张雱豪气干云,回身指着杨首辅,大声说道“杀了!”群臣都有些呆傻,一朝首辅,说杀就杀?只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至杨首辅面前,高高举起一把大刀,怒视杨首辅许久,杨首辅被他看得心中发毛,“你敢,你敢!我是先帝顾命大…”,“臣”字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已经人头落地了,说不出来了。

张雱淡定说道“带次辅。”次辅高汝寿是名年过六十的老者,属于老实听话型的,靠着兢兢业业干工作、唯上司之命是从才做了次辅。这时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说不出来。

张雱大声问他,“高次辅,你说,秦王殿下应不应该继承大位?”啰嗦什么,行还是不行,给句话。

高次辅抖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张雱看着他实在太老了,挥挥手,命人把他带到一边。

“内阁排名第三的是哪位?”张雱大声问道。一名中年枯瘦男子应声而出,“我。”这男子名齐攸,倒也有些胆气,大声说道“秦王殿下不该继承大位!”他正要朗声一条一条说出道理,却听张雱又是一句,“杀了!”那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毫不犹豫,一刀下去,齐攸殒命。

“内阁排名第四的是哪位?”张雱又大声问道。一名中年儒雅男子缓缓走了出来,定定看了张雱许久,朝着秦王缓缓跪了下去,“臣,武英殿大学士钱汝同,拜见陛下。”

只问你一句,连理由都不许说,不答应的就是一刀,唉,挨上一刀很痛的,还是认了吧。换任皇帝,再怎么着也不能贪财如命吧,再怎么着也不能十几年不上早朝吧。

钱汝同一下拜,文官队伍中陆陆续续零零星星有五六人跟着下拜。最后,满大殿中的官员全部拜伏于地。

卫念中眼中含泪,五体投地,“陛下。”发动时秦王下令最先攻打的便是锦衣卫,和马衡住处,大丫儿已是被救了出来。对秦王,卫念中实心实意的感激、敬佩、效忠。

沈迈还有些不甘心,张雱拉着他跪了下来,“哎,您甭觉着他死得痛快,死后也能折腾他!”沈迈恶狠狠想着,“老子要把他鞭尸!”或是再怎么样沈家人也活不过来了。

秦王望望满大殿中拜伏于地的官员们,脸上浮上丝笑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隆化二十年冬,皇帝驾崩。遗命传位幼弟秦王。秦王即位后改元泰始,即位后的第一道旨意,“急罢矿监税使”,这道召令一出,中外称贤。

75

第二道诏令是在陕西、浙江、山东、宁夏、福建等地免征两年赋税,且设置新县,招抚流寇、盗匪开恳荒田,允许有耕田之人编入良民户籍,从前之事,概不追究。

伴随着这道诏令一起出发的,是二十名素有名望、廉洁奉公的文官,他们将会合各地正在剿匪的总兵官,视当地详情,对流寇盗匪,或剿或抚,尽早平定匪患。新任皇帝亲自为这二十名文官饯行,“百姓安定,社稷安宁,有赖诸卿了!”不能再乱了。西北边境有蒙古人,东北有女真人,东南有倭冠和海盗,天朝内境真是不能再乱,否则,社稷危矣。

安瓒也在这二十名文官之中,他奉命出任陕西巡抚,协同靖宁侯岳培,理清陕西境内。“陕西是卿故乡,”新皇帝在勤政殿单独召见他,温颜勉励,“卿必爱惜乡人,务必早日令陕西百姓能够安居乐业!”陕西的流寇盗匪是最令人头疼的,他们常常钻入深山,官兵不熟地形,奈何不得他们。

安瓒郑重承诺“臣必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陕西是他故乡,能回乡去为父老乡亲效力,哪有什么不愿意的。当即对新皇帝表了一番忠心、决心,皇帝少不了温言嘉勉几句,安瓒顿首后退出大殿。

安解语会不会骂我?皇帝看着安瓒倒退几步,出了殿门,含笑想道。这位胆大包天的小姐很孝顺,知道她父亲被派出远门,不能全家团聚,心中会不快吧?

太监魏硕峰恭恭敬敬进来回报,“皇上,王妃娘娘、大皇子到了,求见皇上。”皇帝原配妻子,秦王妃姜氏,一直带着秦王长子在太原藩王府,皇帝登基后才从太原出发进京,如今刚刚到了京城,刚刚进宫。

按理说,姜氏既然是皇帝原配妻子,自然应该立为皇后。不过皇帝从没提过立后这件事,魏硕峰只好还称呼姜氏为“王妃娘娘”。听说妻子到了,儿子到了,皇帝并没有欢欣之色,“宣。”皇帝淡淡说道。

一名青年贵妇牵着位两三岁的小男孩儿走了进来。这青年贵妇一身杏黄宫装,银盘似的一张脸,很有福相,她进入殿中后即俯伏在地依宫规行礼,“拜见皇上。”小男孩儿站在她身侧,好奇的看着皇帝,咦,这是谁呀,真眼熟。

皇帝微笑道“阿德不认识父亲了?过来,父亲抱。”在御座上伸出手,命阿德过来。小男孩儿看了一会儿,大概觉得这人确实眼熟,歪歪扭扭冲他走了过来,皇帝一把抱起他,举得高高的,小男孩儿咯咯笑了起来。

皇帝抱着儿子,笑道“王妃请起罢,赐座。”姜氏低声谢了,起来坐在皇帝下首的椅子上,垂着头不说话。王妃?他做了皇帝,自己不该是皇后么?

姜氏,是一名八品小吏的女儿。这是本朝惯例:皇子择配,只从低级官吏或身家清白的平民家中挑选,不娶世家大族的女子。可能是因为这一惯例执行的彻底,所以本朝两百多年来从没出现过外戚专权这样的事。

皇帝抱着阿德亲热了一阵,起身大笑道“咱们去拜见祖母。”带着妻子、儿子去了慈圣宫,拜见了太后。太后对王妃不过面子情,和颜悦色问了“路上可辛苦”等安慰之语,之后便专心逗弄起阿德,“这孩子长得像你!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太后心满意足的说道。

淑妃的儿孙全部死去,昔日宿敌再也威胁不到她什么。如今的皇帝虽不是她亲生的,却是她亲手养大的,极为孝顺恭敬。太后日子舒心,只是有时难免觉得寂寞。阿德的到来,让太后一下子有了精神头。

“难得他投了母亲的眼缘,”皇帝笑道,“如此,便烦请母亲教养他,可使得?这是他的福气,只是要劳累到母亲了。”

太后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缝,“不劳累!不劳累!”本来就看着阿德喜欢,这会子更是抱着不放了。阿德也乖巧,冲太后甜甜笑着,一点不认生。

姜氏忽然心慌了。阿德由太后教养?那自己这嫡母放着做什么?阿德虽然是王府侍妾梁氏所生,却一向是由自己教养的啊。自己出身不高,太后她老人家是一样的,也是出身不高!

皇帝政务繁忙,只在慈圣宫坐了会子便匆匆走了。太后怜爱的摇摇头,他那异母兄长是整日不理朝政,他是从早到晚只顾着朝政!看看这后宫,连个莺莺燕燕都没有,太冷清了。

姜氏拜见过太后,在毓秀宫歇下了。至于太原藩王府过来的侍妾梁氏等,则是连皇帝的面儿也没见着,也没资格拜见太后,只是奉命在钟秀宫安顿下来。宫室并不奢华,用度并不宽裕,配过来的宫女也只有廖廖数名,这是做宫妃么?一点也不神气啊,梁氏泄了气。她本来以为自己是大皇子生母,进了宫便该过上神仙般的好日子,谁知完全不是。

梁氏未免口出怨言。宫女玉芬抿嘴笑道“皇上仁厚,放了三千名宫女出宫呢。奴婢是年纪小,家中又没了父母亲,不然也放出去了。”听说皇上放宫女出宫,一则是体恤下情,二则是为了节省用度。如今这皇宫之中,一个一个的比着省俭,讨好皇上,谁还敢抱怨用度不足、不够奢侈?

“便是端敬皇后,圣上的亲嫂嫂,身体何等的尊贵,如今在静宁宫中也只使着五六名宫女。还自己织布,自己做衣服呢!端敬皇后说了,国事艰难,能省则省。”端敬皇后自从丈夫急病去世后,在深宫中跟隐居似的。

梁氏很是失望,“从前总听人说皇宫中如何富贵,听说不只皇帝皇后,就连太监们都是有钱的的!”玉芬正色道,“是,太监们是有钱。前秉笔太监程德被赐死之后,从他家中搜出的金银财宝,堆成了一座小山!”有钱,你带到阴间花去?要钱还是要命啊。

梁氏楞了半天。后来暗中留意,见不只自己,便是姜氏、太后等也是衣着俭朴,方信了宫女玉芬的话。这宫中,果然是比着省俭,讨好皇上。此后,梁氏也跟着比起节省,再不要东要西,比吃比穿的。

“皇上如今难得很,”太后拉着姜氏的手,叹道“东北女真人进犯;西北蒙古人不消停;东南倭寇一再伙同海盗入侵;各地匪患又平靖不掉,国库空虚,连军饷也发不出!咱们没脚蟹一样,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不给他添乱罢!好孩子,后宫中定要安安生生的,莫让他再烦心。”姜氏本是有些怨气的,这时也连连点头,“母亲说的是。”他日以继夜的在勤政殿操劳,真是很辛苦。

皇帝造反登基不容易,做了皇帝后更不容易。他那异母大哥留下来的完全是个烂摊子,要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好了,可是要花费太多的时间精力心血。

子夜时分,勤政殿中还点着灯火,皇帝还在灯光下批阅奏折。“…宁远三面环山,一面是海…辽东虽大,要进攻山海关,此为必经之处…”看到这份奏折,皇帝凝神想了想,微笑起来。这张雱看着傻呼呼的,其实不然。临去辽东前他要了神武营,要了红衣大炮;到了辽东后首先在宁远筑城,以抵御女真人。看看他要在宁远筑城的理由,还真是一条一条的很清楚。

岳霆一路,沈迈和张雱一路,两路人马能不能赶走女真?皇帝拍拍有些发木的肩膀,张雱,岳霆,将门虎子,看你们的了!

傅深、傅子沐父子守宣府,对抗蒙古人;樊传去东南对付倭寇;还有各地的匪患,国库又空虚,真是快支撑不下去了。皇帝疲惫的闭上眼睛,太祖皇帝创下这份基业何等不易,总不能毁在我手中!他抖擞起精神,继续看起奏折。

时光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春光明媚时节,安汝绍在书桌旁写了一会儿大字,“姐姐,手酸了。”他抬头看着解语,可怜巴巴的说道。

解语放下手中的书本,走过来看了看。嗯,写的不错,工整了不少,“汝绍手酸了,那歇会子再写,好不好?”解语善解人意的说道。

安汝绍抬臂高呼,“姐姐真好!”迅速收拾好笔墨,“姐姐,我出去玩会儿!”不等解语答应,他已是“小白,小白”的叫着,跑出去找小白玩耍了。

解语颇觉好笑。过了一会儿,安汝绍和小白手拉手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姐姐,大胡子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安汝绍殷切问道。他们玩着玩着,想起“大胡子哥哥”了。大胡子哥哥多好玩啊,可惜他打女真人去了!

解语蹲下身子,拿出帕子替安汝绍和小白擦去汗水,温柔说道“很快,大胡子哥哥很快便会回来。”他已经打了胜仗,打了大胜仗。

一个月前,宁远城下,女真都热可汗亲自率兵来攻,大胡子命令炮手开炮,有一枚炮弹落在女真人阵营中,击中一面黄色的大旗。

随后,一向作战勇敢的女真人如潮水一般退去。十天后,消息传出,女真都热可汗病逝,女真部退回至建州城。张雱沈迈协同岳霆,收复了河套地区,收复了辽东故土。

“不光大胡子哥哥就快回来,爹爹也要回来了呢。”解语微笑道“汝绍想不想爹爹?”安汝绍小孩儿家记性不好,已把安瓒忘了。上回匆匆见了一面,安汝绍一直躲在谭瑛怀中不肯叫“爹爹”,这回,总该懂事了吧?

安汝绍皱起小脸儿,“爹爹?”怎么会有个爹爹呢?只有娘亲和姐姐就行了呀。爹爹?能不要爹爹么?他惴惴不安的想道。

76

安汝绍的想法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没过两天安瓒便回家了,安瓒回来后他的待遇直线下降:本来他晚上是和谭瑛一起睡的,如今被赶了出来,“绍儿大了,自己睡好不好?”谭瑛柔声哄着,把他抱到侧间小床上。

小床很暖和,枕头和被子上还绣上了他喜欢的小白羊,可是安汝绍一点也不高兴。“本来是我和娘亲一起睡的好不好?”他忿忿想道,“凭什么他一回家,便要将我赶出来?”说什么“绍儿大了”,他不是更大?!

安汝绍气着气着,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半夜谭瑛过来看他有没有蹬被子,安瓒也来了,夫妻二人头挨头看着熟睡中的幼子,心中安详甜蜜。“真能放一个月假?”谭瑛轻轻问道“我都不敢相信呢。”有这么好的事,他能一个月什么事也不做,只在家中陪伴妻儿?

安瓒温柔答道,“是,真有一个月假。”他回京后先是进宫见了皇帝,皇帝大大褒奖了一番,“卿此行实是造福乡里,有功社稷!”陕西本来匪患最严重,安瓒和岳培一个安抚一个清剿,在陕西境内新设了七个县,督促流民领养荒田,入籍为良民,如今陕西境内粗定,百姓开始安居乐业。

不只如此。安瓒还额外多做了一项了不起的事:清量田亩,重新做成鱼鳞图册。这件事做好之后,估计陕西境内的赋税,往后至少可以多收两成。太祖皇帝建朝之初,曾在全天朝境内清量过田亩,做成过鱼鳞图册,只是时日已久,图册和实际田亩状况相差甚远。很多富室乡绅明明有田地,却从没交过赋税,这回重新清量过后,他们也逃不得税收了。

皇帝自是大喜,“卿这一善举,实是有大功于朝廷,有大功于百姓。”把这些富室乡绅隐匿的田产挖了出来,朝廷能多收税银,老百姓肩上的担子可就轻了。皇帝大喜之下,放了安瓒一个月假,“卿此去辛苦了,好生歇息休养。”安瓒中规中矩的谢过皇帝,退出勤政殿,回到当阳道家中。

谭瑛和解语、安汝明已是翘首盼望许久了,待真的见到安瓒少不了流下眼泪,“可回来了。”一家人总算能团聚了。这边四个大人又是哭又是笑心情激动,安汝绍在一旁却是不声不响的。他偷偷看一眼安瓒,再偷偷看一眼,这是爹爹?往后要天天住在家里的人?安瓒温和叫道“绍儿”,弯腰把安汝绍抱了起来,安汝绍不自在的低了头,不说话。

“两年没怎么见了,”谭瑛伤感的说道“绍儿从前…”跟他爹多亲近啊。如今倒好,跟不认识似的。安瓒心中酸酸的,强笑道“无妨,过几日便好了。”谭瑛和解语都附合,“是,过几日便好了。”

果然是这样。父子就是父子,安瓒才回来安汝绍在他面前很不自在,三五日后便慢慢好转。到后来安汝绍的心里话也敢跟安瓒说了,“我本来是跟娘亲一起睡的,您一回,我要自己睡小床!”小床当然也很好,可是要一个人睡,不喜欢。

安瓒看着幼子撅起小嘴的委屈模样,微微笑起来,“这容易,绍儿跟爹爹娘亲一起睡,好不好?”这晚安汝绍乐开了花,洗白白后被安瓒抱到大床上,他睡在中间,谭瑛和安瓒睡两边。一边是爹,一边是娘,安汝绍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满足的叹了口气,其实有爹爹也很好!

“我爹爹回来了呢!”这日玩闹过后他和小白坐在一处说话,得意洋洋的炫耀着,“他可有学问了,什么字都认识,什么书都读过!”

小白一脸羡慕,“绍哥儿有娘亲,有爹爹,可真好。”她是父母双亡,由祖母养着的。祖母待她极好,可她还是盼着能够有爹有娘。

安汝绍很是同情,“小白你爹娘都不在了,真可怜。”认真想了片刻,大声说道“我要跟爹爹娘亲说,让他们多疼你。”爹娘能借不?要是能借,借给小白好了,小白多可怜啊。

“不成,”小白认真的摇摇头,细声细气说道“祖母告诉我,我是下人,绍哥儿是少爷,绍哥儿的爹爹娘亲是老爷夫人。”老爷夫人怎么能疼一个下人呢?

安汝绍皱着小脸想了半天,什么也想不出来,只好安慰小白,“我姐姐说了,大胡子哥哥后日便要回京,到时咱们和大胡子哥哥一起玩!”大胡子哥哥最好了,人虽不在京城,却常常送礼物回来。有玩器,有吃食,样式都很精巧可爱。

小白眼睛亮晶晶,“大胡子哥哥会带什么给咱们?会不会还有小锅小碗?”张雱前阵子送回过竹子编的小篮子,小泥炉,小锅小碗、小铲子小勺子,解语当即带上这些家伙什儿,带上几个毛毛头,在后花园“野炊”,几个小孩抢着“炒菜”“做饭”,玩疯了。

“应该会吧,”安汝绍不确定的说道。他也不知道大胡子哥哥会带什么回来。两个小孩在一起猜测大胡子哥哥会带什么回来,猜了半天。

这个时候,礼部正忙得焦头烂额。东北的女真人一向是天朝心腹大患,这回天朝大军杀死女真可汗,收复河套,收复辽东故土,实在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要好生庆祝方好。大军回京该如何迎接?如何拜祭太庙?由谁来主持仪式?一项一项都要尘埃落地,要依礼仪演习数回,礼部人仰马翻。

如今整个京城公侯伯府中,最喜气洋洋的当属靖宁侯府。岳培在陕西剿匪受了皇帝亲旨褒奖,直待新的陕西巡抚到任,便可交卸差使;岳霆、张雱两兄弟在辽东打败了女真人,这两日便要凯旋回京。“咱们霆哥儿这回立了大功,”齐氏喜的合不拢嘴,“圣上定要是奖赏的。”当今圣上可是位赏罚分明的英明天子。

“还有雱哥儿,”李氏也是乐呵呵,自己丈夫虽然不成器,大伯子有本事啊,侄子也有出息!“这孩子也是立了大功,也会有封赏。”

太夫人乐得无可无不可,“是,两个都是好孩子。”雱哥儿从小不务正业的,这一下子学好了,便这般好!真是岳家的孩子!

岳霁这一阵子都老老实实守在家中,这时凑在太夫人身边说着体己话,“两个弟弟都是好的,咱们家的孩子,都有出息!二弟是自己单独带领一路人马,无忌是随着沈老将军的,估摸着功劳要差点。”这正好,要是无忌跟霆哥儿一样了,才是不对呢。霆哥儿理应比无忌强些才是。

太夫人笑咪咪道“那都不碍事,只要雱哥儿出息了,知道上进了,这才是要紧的!”年轻小孩子家一旦明白事理知道奋发向上,往后定是一发不可收拾,前程远着呢。

“老祖宗,孙媳妇跟您告个假,”齐氏讨好的给太夫人捏着肩,“后日大军入城,玉表姐在定府大街包下一个茶舍二楼,要观看大军威仪。我也跟着去开开眼界,您看成不?”大姑娘小媳妇儿的都出门凑热闹,看大军进城,临街的茶舍酒楼都被订满了。齐氏天生爱玩,少不了也想趁机出门,偕同好姐妹一道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盛景。

“去罢,去罢。”太夫人一迭声的答应,“多带丫头婆子,出门务必小心着!”李氏笑道“你也甭一个人去,跟阿玉说说,把你几个妹子都带了去见识见识。”岳霏、岳霓、岳雪、岳雯,小姑娘家哪有不想去看的。齐氏忙道“我正要说呢,可巧婶婶先说了!可不是,定要带着妹妹们同去的。”有了好事,哪能忘了小姑子呢。

岳霏、岳霓、岳雪、岳雯听说了,一个一个兴兴头头挑衣裳,挑首饰,“你看看我穿这件黄色褙子好看,还是桃红褙子好看?”“我戴犀玉大簪好看,还是西香莲梢簪好看?”几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的,很是开怀。

岳雪对镜自照,矜持的笑。岳霆、张雱,都是自己的亲哥哥!虽不是同母所生,却一向待自己和阿雯很是和气,有了这么两位威风凛凛的哥哥,自己虽是庶女,也不必愁了!

到得大军进城之日,岳雪等人早早的起床梳洗,早早的辞了太夫人、侯夫人、李氏,去到定府大街。幸亏她们出门早,比她们略晚一点的,车子已是堵在半路动弹不得。真是盛况空前!岳雪悠闲坐在茶舍中,透过帘子看着外面黑鸦鸦的人群,笑吟吟的。不经意间一抬眼,咦?这不是傅大小姐么?她也来看热闹?对面楼上傅解意一身杏黄衫裙,俏生生立着,神情专注看着下面。

等到大军路过的时候,楼上的淑女们全都挤到窗边,兴奋的向外望着,“快看快看!那是我家二哥哥!多威风啊!”岳雯扯着身边一位小姑娘叫道,“还有,那是我家无忌哥哥!真是玉树临风啊!”小姑娘跟她差不多大,也是十岁左右年纪,还天真烂漫得很,跟着向外看着,“真神气啊!”真好看,两个都很英俊!

岳雪也笑着向外看,除了看两位哥哥,她还看傅大小姐。傅大小姐眼神中是什么?羞涩?爱慕?她看的是谁,是二哥,还是无忌哥哥?她也向下面抛鲜花了!向着无忌哥哥抛过去的!

这是一个疯狂的时刻,平日安静贞淑的少女们都忘了形,不少姑娘们手拿鲜花,向行进中的队伍抛去。这些鲜花大都是冲着岳霆、张雱抛过去的,至于那须发皆白的沈迈,则是没什么人理会他。沈迈也不生气,乐呵呵看着张雱,我家阿雱真招人喜欢!

岳雯等人即便是等到人流散去,回到靖宁侯府之后,还是脸颊绯红,两眼亮晶晶,“祖母,您没看见,哥哥可威风了!”岳岳霏、岳霓围着太夫人描述着“哥哥骑着匹高头大马,银盔银甲,像天神一样!”太夫人乐呵呵听着,眼睛咪成一条线。

入夜后,太夫人精神很好的坐着,坚持不肯去歇息。“再等等。”岳霆、张雱要巡游入城,要入宫谢宫、领宴,怕是深夜才能回罢。

一直等到子时,岳霆、张雱才回来了。太夫人拉着岳霆,眼中含泪,“好孩子,让祖母好好看看。”一年多没见,霆哥儿黑了,瘦了!定是在辽东吃苦头了!

张雱在一旁很不自在。这不是自己的家,从一开始便觉得不是自己的家,在这里,总是感觉自己是多余的人。

等到太夫人和岳霆亲热够了,张雱才上前去拜见了太夫人,起来说了两句话,便告辞了,“时候不早,祖母歇着罢。”太夫人见留不住,只好由着他去了。

岳霆追了出来,“无忌,便在府中住下罢。”这么晚了。张雱勒住马头,摇头道“不必。我急着回家,有人等着我。”回宫见皇帝,那是少不了的;回靖宁侯府见太夫人,也是少不了的。如今诸事已了,终于能回家,能见她了。

岳霆脸白了。“有人等着我”?还能是谁,除了那人,还能是谁。岳霆呆呆站在靖宁侯府门首,张雱纵马疾奔,眨眼间便消失在街尾。

77

张雱回到当阳道,梳洗后换了轻便衣服,便要起身去邻舍。快要出房门的时候又回过身,到大镜子前面仔细照了一番。大镜子是玻璃的,清晰映出一位白衣白袍的英俊青年。张雱在镜子前照得满意了,方走。采绿等丫头捂着嘴偷笑,一个一个笑得肚子疼。

张雱翻过那面熟悉的墙,到了解语的院子。他心咚咚跳起来,院中静静立着位身材修长的妙龄少女,一身月白色衫裙,像天上那弯新月一般美丽动人。

“回来了?”少女含笑问道,声音温柔似水。眼前这大男孩儿还像一年前那般英俊明朗,脸上的稚气却明显减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隐隐的威严。做了将军,指挥千军万马,果然不一样了呢。

“嗯,回来了。”张雱痴痴凝神解语,温柔说道。今晚月光皎洁,月光下的解语更加柔美,更加迷人。张雱手心渐渐出汗,一年多没见,这可想死人了!她真好看,比从前更好看,看得人心里热乎乎的。

解语被他看得脸颊通红,一年多没见,这孩子胆子变大了,从前他可不敢这般盯着自己看!“大胡子,这一年多除了打仗,你还做过些什么?”解语清清脆脆问道。

“除了打仗,还是打仗。”张雱语气中有些抱怨,“辽东被女真人占去了一大半,我们好容易才收复故土。”这场仗打得真是艰难,缺兵缺饷的,硬是把彪悍善战的女真人给赶跑了。

“大胡子真厉害!”解语由衷夸奖。女真人生长在苦寒之地,打起仗来勇猛顽强,是天朝最凶狠的敌人。能打败女真人,大胡子真了不起!

张雱微微笑起来,“你说过不喜欢女真人,那自然要把他们赶走。”解语不喜欢女真人是因为他们拖着个大辫子?是,男人拖着个大辫子确实很难看,太难看了。

采蘩、采蘋偷偷从窗户中向外张望。皓月当空,银光泄地,月光下男子微微低头,少女微微仰头,“真好看,两个都好看。”采蘋心中暗暗羡慕,金童玉女,指的就是他们吧?采蘩就现实多了,“这两位要看到什么时候?这都后半夜了。”少爷还好,男人家身子结实,熬熬夜没什么;姑娘家身子娇弱,这么着可不成!

采蘩烦恼的看着外面,心中念叼着“怎么还不走,怎么还不走?”一直等到张雱依依不舍的告别解语走了,她才松了口气,忙忙的出来接着解语,陪笑说道“姑娘早些歇着罢。”手脚麻利的服侍解语睡下,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第二天张雱从大门进来拜见安瓒、谭瑛,行礼寒暄之后,规规矩矩坐下来叙话。“这些珍珠、貂皮,还有千年人参,是孝敬伯父伯母的”殷勤送上辽东特产。中午安瓒留他用酒饭,饭后二人又下了两盘棋,喝了壶茶,不知不觉到了晚饭时分,他又在安家用了晚饭,方才离开。

安瓒待他一向和气,谭瑛看他也顺眼了不少,“这孩子比先前稳重了,”晚上只有夫妻二人时,谭瑛满意说道“从前满脸稚气,如今可好多了。”谈吐举止都大不相同,像个大人了。

“无忌这孩子天性淳朴,福泽深厚。”安瓒和张雱说了大半天话,对张雱越来越喜欢,“更难得是对解语一心一意。只等靖宁侯回京,他便会央媒来提亲。说起来两个孩子都不小了,阿瑛,解语的嫁妆也该慢慢准备起来。”

“是,嫁妆是该早早备下。”谭瑛虽点头答应,却还是有些可惜,“无忌这孩子千好万好,只除了他是外室子。”到底出身是一个污点,不光彩。

安瓒微笑道“若他不是外室子,哪能祖母尚在,便自己单门独户居住的?阿瑛,解语嫁了他后没有婆婆管束,何等自在;又和咱们只隔着一道墙,若是想闺女了,随时能过去看。”女儿嫁到邻舍,这是多好的事。

谭瑛自己是吃够了婆婆的苦,听到“没有婆婆管束”这话,深以为然,“无忌这孩子是个好的,又和咱们家有缘份。解语这头亲事很是妥贴,无一处不好。”

张雱次日又从大门进来,又在安家逗留了大半天。晚上翻墙见了解语,神情激动,“伯母待我可好了!”嘘寒问暖的,无微不至的,目光那么柔和,语话那么亲切,跟亲娘一样好!解语笑咪咪说道“这有什么,往后会更好。”谭瑛一旦从心里接受了大胡子,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的。果然从这往后,谭瑛待张雱极好,令张雱飘飘然。

张雱连到安家蹭了三天饭,第四天不来了:他被任命为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掌管训练、军纪,甫一上任便忙忙碌碌的。“朝中是真没人了么?”解语偷偷问安瓒,“怎么大胡子这样的资历,都能做到正二品武官?”大胡子在政变之前,根本没带过兵;政变后上了辽东战场,只是沈迈的副手。哪至于年纪轻轻就正二品了?虽说本明重文轻武,武官的正二品跟文官的正二品是没法比的,没有可比性。可毕竟也是高级官员了。

安瓒笑了笑,“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自是要用信得过的人。”无忌这样的人品自是信得过,皇上眼光真是好。“岳霆比无忌要高半级,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从一品武官。沈迈则是年纪大了,只得了一个东昌伯的爵位,回乡荣休,不任实差。”要说皇帝对沈迈这前盗匪真是很好,不只给了一个伯爵爵位,还是世袭罔替的。只是惯例嫡子方能袭爵,沈迈年纪大了,没有亲生子,这爵位将来还是要还给朝廷。

解语想想也是,哪个领导用人不用自己人啊。若没有张雱没有沈迈,皇帝夺宫哪那么容易?沈迈那三千死士可是夺宫的主力。

“爹爹,将来会是什么官职啊?”解语很关心这个问题。安瓒为人不够圆滑世故,在朝中也没什么根基,做大官对他并不好。文官和武官不同,武官只要能打、会打,文官是要熬资历的,非熬不可。

“不知。”安瓒摇头。皇帝只夸了他一番,又放了一个月假,旁的什么也没说。卫念中已是入了内阁,首辅是原来的次辅高汝寿,已经六十多岁,明显是干不了几年了。卫念中的前途一片光明。

过了两日,安瓒的任命下来了:户部左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安家出了名阁臣!谭瑛眼泪快流出来了,丈夫居然能像父亲一样进入内阁,真是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慈圣宫。性子一向随和的太后,这回固执了,“祖宗家法,后妃全部选自小官吏之家,或平民之家,偏到了你这儿,要改了不成?”世家大族的女孩儿有什么好了,一定有见识有胸襟么?她们后面都有父兄、家族,哪肯一心为着皇家。

皇帝也很固执,“皇后人选,关系重大。”皇后要母仪天下,要抚养储君,平民出身的女子,或小官吏家庭出身的女子,哪里受过这种教导?一个没有见识的女人,哪里能生养出有见识的皇子。

“不只这一项要改,”皇帝直视太后,镇定说道“宗室之规也要改。”太祖皇帝最初定下的规矩,是要把皇室所有的子子孙孙全养起来,不许他们做官,也不许经商、务农、做工。时至今日,宗室已达数十万人之多,这些人全都不事生产,朝廷哪里养得起。

“宗室自养,势在必行。”皇帝声音坚定,“否则,太祖皇帝创下的基业,必将毁于一旦。”开国之初宗室子弟悠游山水,尽情玩乐,那是少数人,人数多了之后呢?“去岁湖南藩司的赋税为二十余万两白银,尚不敷宗室费用。”一个省的赋税收完了,不够养宗室的!

78

亲王岁禄单是米一项,即达5万石,是正一品大臣的50倍。此外,还有册封、宫室、婚姻、丧葬等费用,并给予厨役、斋郎、铺陈等杂役人员。亲王所有的子子孙孙全归朝廷抚养,无穷无尽。因为宗室子弟不许出仕、不许经商,那他们做什么呢?不停的娶妻纳妾,生孩子,于是宗室子弟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朝廷负担越来越重。

“宗室自养?”太后更头疼了,那往后该有多少宗亲哭诉到自己这儿?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能不管么?太后只觉“宗室自养”这事,比“皇后人选”更令人烦心。

好在皇帝很有眼力劲儿,慷慨激昂说过一番“宗室自养”之后,又提到“自然是要循序渐进,不会一蹴而就。”太后顿时觉着轻快不少:不是一下子全让自养,一步一步慢慢来的,那便好,那便好。

两日后,太后患了急症;皇帝原配妻子、原秦王妃姜氏事姑至孝,愿出家修行为太后祈福,果然姜氏出家后太后病情渐渐好转。皇帝大为感概,在皇宫专门辟出一块景色优美的园地,建了“静孝庵”,赐姜氏居住,并赐号“静孝真人”。姜氏父亲姜源,封为赵国公,赐国公府邸,并特许将来“长子袭爵”。后妃娘家封为公侯伯通常只有一代,姜家能有两代人做国公,也算是特别恩遇了。

朝廷上下自然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有赞叹“秦王妃至孝至诚”的,有赞叹“皇上有情有义”的,有暗中羡慕姜家的:一个女儿出了家,换来两代国公!更多的是在偷偷猜测,皇后的位子,到底花落谁家?

御史高玉楼上书,“陛下春秋正盛,宜充实后宫,以广子嗣…请立皇后,并立九嫔…”皇帝娶回媳妇儿,怎么着也要“一后九嫔”吧,太少了可不合身份。

这道奏折上过之后,不少朝臣都抻着脖子等看皇帝的反应。结果是留中不发,但是太后开始一拨一拨的召见贵族少女,年龄都在15岁至18岁之间。“是为圣上选后妃?可都是世家大族之女呢。”以往皇家娶妇,大都是平民之女,或不入流的小官吏之女。

解语也在应召之列。“召安瓒妻女明日晋见太后”?谭瑛腿脚都软了,皇宫?那怎么能成。傅家那样的已是龙潭虎穴,皇宫中若是进去十位世家贵女,解语怎么会是对手?“她从小在咱们膝下长大,”晚上安瓒回家,谭瑛拉着他的袖子掉眼泪,“咱家连个姬妾都没有,她从小到大根本没见过没听过那些肮脏龌龊之事,单纯得很。”妻妾相争这一套,十几个几十个女人争夺一个男人这件事,解语根本不懂,不会!

谭瑛自幼没了亲娘,继母对她只有面子情儿,什么也没教过她。谭阁老有两房小妾,都被继母整治得服服帖帖。怎么整治的?谭瑛不知道。谭阁老对原配妻子留下的嫡长女倒是十分疼爱,也亲手教谭瑛写过字读过书,可是内宅的伎俩,谭阁老一个男人哪里知道。也正是因为这个,谭瑛嫁到六安侯府后,面对刁难的婆婆,“至孝”的丈夫,满屋子的姬妾,没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安瓒微笑道“你想多了,太后召见这些少女不过是解闷,必定不会为了皇上的婚事。”见丈夫如此笃定,谭瑛半信半疑,“真的?风言风语都说是为皇上选后妃,还说是一后九嫔。”安瓒很是镇静,“一定不会,你放心吧。”皇后若是出自世家大族,会牵涉到多少人家,哪那么容易定下的。再说了,皇上是明君,已经定过亲的少女,必定不会觊觎。

谭瑛咬咬牙,“不等靖宁侯了,咱们先和无忌定了亲!”再等下去,万一解语真被选入了宫,到哪里哭去?安瓒沉吟片刻,温和说道“莫急,我自有主意。”百般劝慰谭瑛,哄她睡下了。

第二天解语跟着谭瑛进了宫,太后召见,哪敢不去。没敢打扮得太华丽,也没敢打扮得太寒酸,一身浅碧衫裙,碧盈盈似春水一般,令人见之心喜。太后端坐在偏殿,慈祥温和的说道“快起来!你名叫解语?好名字,过来给哀家看看。”等到解语走到跟前,太后楞了楞,世间竟有如此好女子,这般美貌!她拉着解语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赞个不住,“安夫人,令爱真是天生丽质!”谭瑛被夸得心惊肉跳的,却只能陪笑说谦虚客气话。

“不只长得好,礼仪规矩也好!”太后见解语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心有好感,“安夫人能教养出这样好女儿,真是有福气。”

皇帝说过,凡在入宫名单之中的女子,全部可作皇后人选。选皇后只要两件便可:一要有风度有仪态,二要姿容绝代。对于“姿容绝代”这一条,太后本是不大赞成,皇宫中选后妃只要容貌端正即可,并不注重于是否有惊人的美丽。皇帝却是振振有辞,“皇后生下嫡子,方能巩固国本!”可皇后若是相貌不出众,“儿子便不喜欢。”太后想想也是,皇帝向来在女色上不甚有心,想是他的妃子们不够美貌?横竖入宫待选的少女身份都是够的,便替他选个美貌的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