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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蕴自不会知道宇文承川与宇文策的这一场危机,她如今从白天到黑夜都昏昏沉沉的,天气冷了,宇文承川也不像天气热时那样,睡觉一定要将自己扒得光光的,也将她扒得光光的,于是宇文承川身上虽到处都青一块紫一块的,竟被他很轻易便糊弄了过去,没让顾蕴瞧出任何蛛丝马迹来。

接下来几日,顾蕴更是吃什么吐什么,辛辛苦苦弄来的刺黄瓜也不例外,用了王坦给的那些个偏方亦不管用。

可想着这个孩子的来之不易,她再难受也咬牙忍着,吐了就再吃,弄得吃饭生生成了一项酷刑,而不再是享受。

宇文承川看着她每天都脸色惨白,神色倦怠,憔悴消瘦得都快脱形了,着急心疼得什么似的,又不敢让王坦下猛药,只得在她难受时抱着她,让她好歹能舒服一些。

只是他终究是一国太子,如今皇上身体又不好,哪来的那么多时间能时时守着顾蕴?

更糟糕的是,皇上还让人看了日子,将返京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后,可以顾蕴如今的身体状况,哪里能长途跋涉的坐车赶路,将她暂时留在行宫安胎罢,他又没办法留下陪她,经过了前次的事,他除非是死,否则绝不会再与蕴蕴分开半步了…为着这事儿,大冷的天,宇文承川生生急得嘴里起了一圈燎泡,连喝水都疼。

最后,还是冬至想出了一个折衷的法子来,让人扎了可以躺平也可以坐起来的担架,届时赶路时让人一路都抬着顾蕴走,如此便不至于颠到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了,方算是替宇文承川解决了这个燃眉之急。

于是五日后,圣驾终于从木兰行宫出发,踏上了返京的路。

这一次大家的心情便不若从热河行宫启程至木兰行宫,及一路上时那般的轻松惬意了,毕竟死了一个皇子,还死了一个皇子妃,太子妃虽怀了皇太孙,能不能平安生下来却仍是未知,皇上的心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皇上心情不好,太子殿下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全大邺最尊贵的两个男人心情都不好了,谁还敢嬉笑怒骂恣意而为?

以致一路上所有人都很沉默,再不复当初刚出盛京时的满心欣喜与期盼,对回家的喜悦也大打了折扣。

好在从木兰行宫到盛京也就十来日的路程,大家忍忍也就过去了,终于在十一月中旬,顺利抵达了盛京。

早有三皇子妃带着她与三皇子的独子宇文珏,还有成国公府及柯家的一众男丁女眷披麻戴孝的侯在城外门了,所有人都是通红着眼睛,尤其是三皇子妃母子,瘦得都快脱了形,先一身素缟的去御辇前给皇上见了礼,免不得又勾起了皇上的伤心,好半晌方沉声吩咐三皇子妃:“带了珏儿去接他父亲罢,朕回头会让何福海安排皇后也出宫,让他们母子见最后一面的。”

“多谢父皇恩典。”三皇子妃一脸麻木的谢了恩。

虽然她对三皇子的感情已大不如前了,到底也夫妻这么几年,还生了个儿子,三皇子忽剌剌说死就死了,她又岂能不真伤心的,连日来是既要安抚宗皇后的丧子之痛,又要照顾儿子,还要想一想自家以后的前程,这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这才前所未有深切的体会到,原来一个家里男人真的是顶梁柱,男人一旦没了,整个家也就垮了!

方带了儿子去后面迎三皇子的灵柩,再是皇子,身份尊贵,在皇上这个君父面前,也没有让所有人一路上都为三皇子披麻戴孝的可能,庄敏县主当然就更不可能了,所以二人及宗二老爷柯大爷的灵柩都在大部队的后面。

不一会儿,后面便传来了三皇子妃压抑的哭声,还有宇文珏的哭声:“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显然三皇子在别的方面上不怎么样,待独子应当还是挺疼爱的,不然宇文珏也不会这般伤心了,小孩子的情绪是最做不得了假的。

本以为圣驾还在,三皇子母子顶多也就先哭哭也就完了,至于成国公府和柯家的人,则是连哭都不敢大声了,只敢小声的啜泣,不然为了两个已经死了的再惹怒了皇上,死的就不只是他们两个,而是全家了。

不想很快便又隐隐传来了三皇子妃的怒骂声:“贱人,临行前本宫是怎么吩咐你的,一定要照顾好殿下,一定要照顾好殿下,你又是怎么答应本宫的?如今你就是这样照顾殿下的,你竟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随了殿下一块儿去…”

还有另一个女声的尖叫和哭喊声:“妾身没有,真的不关妾身的事,殿下他是遇刺身亡的啊,当时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的…娘娘,求您别打了,好歹给妾身留几分体面…”

众人一听,便都知道这女声的主人是万侧妃了,不由都暗暗叹气的叹气,幸灾乐祸的幸灾乐祸起来,那万鹏春想投机取巧,连独女都舍得送去三皇子府做妾,如今知道捷径不好走,还害了女儿的一生,怕是肠子都悔青了罢?

还是皇上隐约听见了,十分不高兴,打发了何福海去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成国公府与柯家的女眷又跟着劝了三皇子妃一回,才算暂时将事态平息了下来。

四皇子府与益阳长公主府自然也来了人,庄敏县主的一双女儿由益阳长公主领着,与宇文珏一样,也是一身的素缟,眼睛哭得通红,连自年初与益阳长公主决裂后,搬到城外玉虚观去住到现在都没回过家的崔驸马也来了,与益阳长公主眼里不时闪过仇恨光芒不同的是,崔驸马双目通红,却是真的伤心。

事实上,自通过两条不同的途径,收到庄敏县主的死讯和截然不同的死因后,夫妻两个已争吵过好几次了,与益阳长公主一心只恨四皇子,一心痛惜自己这辈子再没有可能成为皇后的母亲不同,崔驸马更恨的恰是益阳长公主,说若不是当年她被那劳什子“凤凰于飞,天命皇后”的命格迷了心窍,定要将庄敏县主嫁入皇家,嫁给四皇子,她又怎么会落得如今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下场?

崔驸马这些年虽碍于驸马的身份,受了益阳长公主不知道多少气,连带女儿也瞧不上他,但对庄敏县主这个独女,他却是真的疼爱,比三个儿子加起来还要疼爱,如今女儿年轻轻便横死了,还是死在四皇子这个夫君兼表哥的手里,他又岂能不心痛不伤心,若不然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家门一步!

只是夫妻两个虽各有各的恨,各有各的痛惜,在如今对待四皇子的态度上,却是一致的,那就是哪怕只为了一双外孙,也还不到与四皇子翻脸的时候,自然,庄敏县主的真正死因,他们也暂时不会告诉她那一双儿女。

所以比之三皇子府的闹腾,四皇子府倒是从头至尾都很安静,只除了四皇子的一双儿女哭着喊“娘”的声音有些凄惨以外。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等顾蕴终于回了东宫,回了崇庆殿,天已快黑了,早有锦瑟胡向安领着崇庆殿一众服侍之人迎在外面了,一见顾蕴的面,便都且悲且喜的红了眼圈,一番行礼问安后,小心翼翼的簇拥着顾蕴的肩辇进了殿门,再小心翼翼的扶她进了寝殿。

待顾蕴安顿下来后,众人少不得又行了一回礼,顾蕴忙笑着叫了众人起来,道:“殿下与本宫不在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才本宫瞧着殿内殿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大家的规矩也是一丝不乱,可见锦瑟胡向安你们两个是用了心的,其他人也一样,回头本宫自有重赏。”

又问锦瑟:“卷碧可好些了,是不是还不能出门,怎么今儿也不见她来迎本宫呀?”

锦瑟见问,犹豫了一下,才笑道:“她身上的伤倒是好多了,就是…就是如今行动有些不便,怕人多时不小心碰着了,所以说明儿等娘娘忙过了后,再单独来给娘娘请安。”

说得顾蕴情绪也低落下来,卷碧虽侥幸捡回了命来,终究还是被毁了,只怕余生都再看不到她以前的活泼灵动劲儿了,何况她自己怕也信心俱无了。

沉默片刻,顾蕴忽又想到白兰,忙吩咐紫兰:“你快扶了白兰回房歇着去,她重伤初愈,最是累不得,快扶了她回去好生歇着,本宫这里不必你们伺候了。”

白兰习武之人,恢复起来自然比寻常人要快,忙笑道:“奴婢打小儿胡打海摔长大的,哪就这么金贵了,身上的伤早痊愈了,娘娘且不必…”

话没说完,已被顾蕴打断:“本宫让你回去歇着,你就回去歇着,再多话,本宫生气了啊!”

白兰无奈,只得谢了恩,由紫兰扶着先回后面自己的房间去了。

顾蕴这才又吩咐起暗香来:“做几样清淡爽口的小菜,再熬一锅鸡汤,等殿下从乾清宫回来,整好摆饭。”再是不放心顾蕴的身体,宇文承川也没有先送顾蕴回东宫安置,而撇下皇上不管的道理,所以如今宇文承川还没能真正回家。

暗香忙屈膝应了,自下去安排去了,顾蕴方将其他人都打发了,歪到靠窗的榻上,闭目养起神来,这一路上虽都是坐的肩辇,避免了颠簸,终究连赶了十来日的路,她如今本又身体不好,岂能有不累的?得亏如今总算回家了,崇庆殿的地龙也烧得暖烘烘的,她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养胎了。

宇文承川回来时,看见的就是顾蕴歪在榻上睡得正熟的画面,也不知是回了家心里高兴的缘故,还是屋里温暖的缘故,她的脸红红的,瞧着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他忙放轻脚步,去了净房更衣梳洗,只是等他出来时,顾蕴已醒了。

宇文承川因忙道:“还是吵醒你了?早知道我等会儿再进来了。”

顾蕴娇憨的伸了个拦腰,笑道:“没事儿,我本就没睡熟,而且肚子也饿了。”

“那我这就让人摆饭。”宇文承川知道她如今饿不得,忙扬声叫了人摆饭。

很快饭菜便摆好了,夫妻两个于是对坐下,不紧不慢的用起膳来。

宇文承川为了让顾蕴不知不觉中多吃一点,一面吃饭,一面还有意引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总算如今平安回来了,打明儿起,你便只管安心养你的胎,旁的事一律务须再过问,自有我呢。对了,你想不想见一见外祖母大舅母她们,她们应当已经知道你怀有身孕的消息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要不我明儿就传话给大舅舅,让外祖母和大舅母递牌子?一来可以聊慰你的思亲之苦,二来我们第一次做父母,什么该忌讳什么该注意通不知道,虽有王坦,他终究没亲自生养过,哪能跟外祖母和大舅母那样真正的过来人比,有她们从旁指引你,我能更能安心些。”

一别就是几个月,顾蕴岂能不思念平老太太平大太太的,闻言眼前一亮:“我当然想外祖母与大舅母能进宫了,只是大舅母还罢了,外祖母上了年纪,已经好几年都不出门了,如今又天寒地冻的,也太为难她老人家了,要不只让大舅母进宫罢,嗯,还有大伯母也可以啊,算来大伯父与大伯母已经出孝了,如今进宫也不犯忌讳了。”

宇文承川点头笑道:“你怎么说,就怎么做…”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稍等片刻,容奴婢们进去通禀一声…皇后娘娘,您真不能这样直接进去,啊…”

还有一个尖厉的女声在怒吼:“滚开!本宫身为大邺的国母,大邺最尊贵的人,全天下哪里是本宫去不得的,滚开——”

宇文承川听力好一些,已听出是宗皇后的声音,才还笑意满满的脸立时沉了下来,与顾蕴道:“蕴蕴,你先吃着,我出去瞧瞧,很快就会把事情处理好,不会打扰到你歇息的。”

宗皇后的声音那么尖厉那么高亢,又越来越近,顾蕴也已听出来了,忙拉了宇文承川道:“她必定是因宇文承稷的死在迁怒你,所以一听得你回来,便找你出气来了。你别与她一般见识,她终究是长辈,身份又尊贵,关键皇上因宇文承稷的死,如今瞧着倒是对她又生了几分怜惜之情,你实在没必要因此落一个‘顶撞母后,忤逆不孝’的名声。”

宇文承川冷笑道:“我没迁怒她就是好的了,她还有脸迁怒我,也不想想宇文承稷是怎么落得如今这般下场的,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不成?你别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顾蕴还待再说,门外忽然就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应当是摆在她寝殿门口人高的景泰蓝花瓶摔碎了。

只是她还来不及可惜自己的花瓶,宗皇后已批头散发,形若疯魔的闯了进来,指着宇文承川便破口大骂起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个贱种!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害死了我的稷儿…你当初怎么不死在外面?不,当年我为什么不一早就弄死了你,我若一早就弄死了你,我的稷儿如今就不用死了…稷儿,都是母后害了你,都是母后害了你啊…”

几个月不见,宗皇后已苍老干瘪得有如六旬老妪,不但脸上皱纹密布,眼窝深陷,头发还花白了,如今骂街的样子又如市井泼妇一般,哪里还有半分一国皇后应有的风度与气度?也足见此番的丧子之痛于她来说,究竟是怎样沉重的打击。

她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有景仁宫的吴贵喜等,也有东宫的人,其中两个宫女还捂着脸,想来才挨了宗皇后打的就是她们了。

宇文承川身姿笔挺,等宗皇后骂完了,才喝骂起东宫的人来:“你们都是死人么,皇后娘娘大驾光临,也不知道提前进来通禀,好让孤及时出去迎接,连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到,孤养你们何用,东宫养你们何用!”

喝得东宫的人忽剌剌跪倒了一片,忙都告起罪道:“奴婢们/奴才们该死,求殿下饶命…”

若来的是寻常娘娘小主,他们还敢硬着头皮拦上一拦,谁让东宫是整个皇宫仅次于乾清宫的存在,他们身后站着礼法,又有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为他们撑腰,他们自然没什么可顾忌的。

可来的人是皇后娘娘,于公于私来说,都是连他们殿下和娘娘都要无条件礼让的人,他们哪里敢拦,万一惹急了皇后娘娘,要打杀了他们,难道自家殿下和娘娘还能为了他们一个小小的奴才,便顶撞母后不成?这才会任宗皇后一路畅通无阻的直接闹到了崇庆殿来。

见一地的奴才都瑟瑟发着抖,顾蕴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宗皇后可是皇后,真发起狂来,便是她和宇文承川也不敢公然把她怎么样,何况这些宫女太监们?

宇文承川既唱了红脸,她少不得只能站出来唱白脸了,因软声与宇文承川道:“殿下,母后凤威之下,便是你我尚且不敢则声,何况他们?且让他们都退下罢,我们也好安静的聆听母后的教诲。”

见宇文承川不说话,又吩咐众人:“都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殿下已恕你们无罪,让你们退下了吗?”

众人闻言,这才如蒙大赦般忙忙谢了恩,却行退了出去。

余下顾蕴方又看向宗皇后,笑道:“母后怕是对太子殿下有所误会,不如请母后上座了,母后有什么误会只管说出来,我们也好细细的为母后解惑…”

话没说完,宗皇后已歇斯底里的怒骂起来:“贱人,究竟是不是误会,你我心知肚明!你以为本宫只会找贱种一个人算账,而饶过你?做梦,本宫告诉你,本宫必定会将你们两个碎尸万段,还有你腹中的小贱种,本宫不让你们一家子贱种永世不得超生,本宫再不活着!”

说得顾蕴的脸也沉了下来,她看在宗皇后好歹是她婆婆,关键还老年死了儿子的份儿上,多少有几分可怜,才好言好语对她的,既然她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她也不必再与她客气!

清了清嗓子,顾蕴正要开口,宇文承川已先冷冷说道:“皇后娘娘该为宇文承稷的死找谁算账,皇后娘娘自己心里明白,你们那些狼子野心,如今满朝文武还有谁不知道?若不是父皇一片慈父心肠,又念在你死了儿子已经够可怜了,不忍再让你失去更多的份儿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以为现下你还能站着这里嚣张。我劝皇后娘娘最好见好就收,否则事情闹大了,传到父皇耳朵里,你失去的就不只是儿子,而是更多了!”

说完喝命一旁哭丧着脸的吴贵喜和另两个嬷嬷:“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了皇后娘娘回景仁宫歇着去,父皇的怜惜之心可有限得很,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消耗完,届时你们别说再像以前那样在整个宫里都横着走了,能不能保住项上人头,都是未知!”

吴贵喜几人闻言,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都上前低声劝说起宗皇后来:“皇后娘娘,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罢,这事儿皇上都说了,是一个意外,实在与太子殿下不相干啊。”

“是啊娘娘,我们还是先回去罢,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惹恼了皇上…啊…”

一语未了,已被宗皇后一掌甩在了脸上,咬牙切齿的道:“本宫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他宇文邕有本事,就杀了本宫啊,本宫忍了他几十年,受了他几十年的气,早受够了,如今本宫唯一的儿子也死了,本宫还有什么可怕的!”说到最后,已近乎嘶吼。

吴贵喜几个闻言,就越发想哭了,心说您不怕我们怕呀,真惹恼了皇上,皇上虽未必会杀您,却一定会杀我们啊!

可这话他们也不敢当着宗皇后的面说起来,只得继续小心翼翼的劝道:“皇后娘娘便不看自己,也要看小皇孙啊,他已经没有了父亲的庇护,皇后娘娘难道忍心让他连祖母的庇护也失去了,便是殿下泉下有知,也定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还有国公爷老人家的话,娘娘难道也忘记了?”

本以为抬出宇文珏和成国公来,多少能让宗皇后听进去几分,没想到反而越发激起了宗皇后心里的悲愤与怨毒,忽然拔下发间的簪子,便往宇文承川刺去:“贱种,本宫杀了你,本宫一定要杀了你…稷儿,母后绝不会让你枉死的,这就为你报仇雪恨…”

她的儿子,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是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的儿子在内,都不能取代的,孙子又如何,父亲又如何,他们可以不在乎她儿子的死,可以眼泪还未干,便重新谋划起要推儿子的儿子上位了,她做母亲的却做不到,她今日一定要为儿子报仇雪恨,一定要杀了宇文承川这个贱种,不然午夜梦回时,她都没脸再见儿子!

变故来得突然,饶宇文承川反应极快,以他的身手也不可能让宗皇后得手,可没想到宗皇后表面上看似是冲着他去的,实则却是冲着顾蕴去的,倒让宇文承川怔了一下,才猛地反应过来。

忙忙扑上前将顾蕴护在怀里,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待顾蕴安全后,方一把打掉宗皇后的簪子,还将她摔到地上后,怒声说道:“不可理喻!吴贵喜,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们几个若是再不即刻将你们的主子弄走,就别怪孤不客气,直接把人扔出东宫了!”

宗氏真以为她是皇后,是他的嫡母,他就不敢将她怎么样了是不是?他相信这宫里多的是妃嫔想做皇后!

吴贵喜几个被宗皇后方才的癫狂之举吓得瑟瑟发抖,万一太子妃腹中的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几个必然死定了…闻言哪还敢再好言好语的任宗皇后磨蹭下去,上前便将宗皇后半抱半扶的自地上弄了起来,要送她回去:“娘娘,奴才们这就服侍您回宫。”

宗皇后被弄起来后,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一下子便挣脱了几人,趴到地上大哭起来:“稷儿!稷儿!你这狠心的孩子,你怎么能丢下母后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呢,我的稷儿啊…你怎么不连母后一并带走啊…”

自接到三皇子的死讯起,宗皇后便再没好生吃过一顿饭,好生睡过一个整觉,头发更是一夜之间,便花白了,被此番的丧子之痛打击得有多狠,可想而知,可像现下这样哭得声嘶力竭,悲痛欲绝,这还是第一次,那副可怜的样子,倒是有些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了。

只可惜宇文承川与顾蕴都对她生不出半分同情之情来,本来顾蕴方才还对她有那么一二分怜悯的,也已被她给作掉了,所以任她哭得再伤心,宇文承川依然冷酷的下了令:“冬至,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既服侍不了皇后娘娘,你就暂时服侍一下罢!”

早点弄走了,他和蕴蕴也好早点眼不见心不烦。

“是,殿下。”冬至可不会与宗皇后客气,别说宗皇后只是皇后了,就算这会儿换了皇上,他也只会听宇文承川一个人的命令,利落的应完,上前架起宗皇后的双臂便往外拖,浑不管会不会弄痛了宗皇后,对她的怒骂声:“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本宫,本宫一定要杀了你!”更是充耳不闻。

外面却忽然传来小太监的声音:“殿下,何公公来了。”

不用宇文承川发话,冬至也知道不能让何福海瞧见他拖宗皇后的场面,立时便将宗皇后往地上一扔,当即痛得宗皇后龇牙咧嘴的连哭都忘了,只剩下满腔的忿怒:“狗奴才,本宫杀了你…宇文承川你这个贱种,你以为本宫今日杀不了你,以后便也杀不了你吗,本宫告诉你…”

“皇后娘娘还请慎言!”何福海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宗皇后的谩骂:“当日之事,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与太子殿下没有任何干系,皇后娘娘的丧子之痛皇上明白,皇上又何尝不是一样的伤心?只是死者已矣,娘娘再伤心再迁怒也于事无补了,反倒会有损与太子殿下之间的母子情分,所以皇上命奴才即刻过来送娘娘回去,娘娘请罢。”

又骂吴贵喜几个:“娘娘伤心糊涂了,你们也糊涂了不成,就由着娘娘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若是娘娘凤体有个什么好歹,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了娘娘回景仁宫去!”

景仁宫与东宫一中一东,其间隔了大半个皇宫,宗皇后一路气势汹汹的杀到东宫,又岂能不引人注目的?再加上有心人,譬如妙贵嫔的及时通风报信,自然皇上也很快知道了,本来还对宗皇后有几分怜惜的,一下子去了大半。

哼,他都愿意大事化小既往不咎了,皇后不知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这般不识大体,惟恐大邺的子民不知道天家兄不兄弟不弟似的,难怪会教出老三那样大逆不道的东西来!

当即便满脸不豫的叫了何福海:“立刻去东宫把皇后给朕弄回景仁宫去,省得惊了太子妃的胎!”

所以才会有了何福海这般及时出现在崇庆殿这一出。

吴贵喜几个被何福海骂得一愣一愣的,宗皇后却并不买他的账,怒声说道:“什么母子情分,本宫可从没承认过这个贱种是本宫的儿子,又哪来的母子情分?何福海你不用抬出皇上来压本宫,本宫如今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对上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的确有够让人无计可施的。

不过照样难不倒何福海,他只说了一句话:“皇上还有一句话,让奴才带给皇后娘娘,若皇后娘娘明儿不想出宫去见三皇子殿下最后一面,不想送三皇子殿下最后一程了,就只管继续闹下去。”

便让宗皇后铁青着脸,安静了下来,就像她方才说的那样,她连死都不怕了,自然不会再怕皇上,可她却是真怕皇上不让她去见儿子最后一面,不让她送儿子最后一程了。

思及此,不由又是一阵悲从中来,然到底不敢再造次,拿帕子捂着脸,一路哭着:“我的稷儿,我苦命的稷儿啊…”由吴贵喜等人扶着拥着离开了。

何福海这才赔笑向宇文承川和顾蕴道:“皇上一得到消息,便即刻打发奴才过来了,没想到还是来迟了,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没有受惊罢?”

宇文承川见顾蕴脸色虽仍显苍白,倒也不见异样,道:“孤与太子妃都还好,父皇呢,没有气坏罢?”

何福海笑道:“妙贵嫔娘娘已经侍驾去了,想来皇上这会儿已经转怒为喜了。既殿下与太子妃这边无事了,奴才就先告退了,皇上还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呢。”

宇文承川点点头:“有劳公公了。”让冬至好生送了他出去,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后,才关切的问起顾蕴来:“蕴蕴,方才没吓着你罢?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蕴摇了摇头:“我还好,你别担心。”

宇文承川方松了一口气,只是经过这样一场闹腾后,二人也再没了用膳的心情,又勉强各用了一碗鸡汤,便命人将残席撤下,梳洗一番,早早歇下了。

次日顾蕴起来时,宇文承川已上朝去了,她照例吐了一回,才觉得人稍稍舒坦了些。

正就着锦瑟的手喝水,卷碧请安来了,果然她的双腿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直立行走,而是变得一跛一跛的,所幸她的精神还算不错。

主仆二人几月不见,如今再见,免不得都是又悲又喜,好一阵顾蕴才叫人搬了锦杌来给卷碧坐,一面歉然道:“都怪本宫当日去得太迟,不然你的腿…你放心,就算如今你的腿不方便,本宫也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待明儿大舅母大伯母进宫时,便让她们替你好生择个夫婿,本宫一定让你风光大嫁。”

卷碧闻言,忙道:“奴婢能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万幸,腿不方便就不方便罢,至少奴婢还能站起来,还能自己走路,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娘娘再说这样的话,岂非太折杀奴婢了?至于嫁人…,奴婢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事儿,奴婢这个样子,不是白白拖累了人家吗,若娘娘不嫌弃奴婢,奴婢想自梳了服侍娘娘一辈子,就是奴婢如今成了个跛子,实在有损美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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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六回 迁怒(打滚求月票)

顾蕴不待卷碧把话说完,已嗔道:“什么跛子不跛子的,又哪里会拖累人家了,你的腿就算恢复不到从前了,也是瑕不掩瑜,你怎么能这样妄自菲薄呢?你如今不想嫁人,本宫自不会强迫你,只是自梳这样的话,本宫以后也不想再听到了,你还这么年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开始呢,就这么悲观了,哪还是本宫跟前儿那个开心果卷碧?”

锦瑟几个忙也在一旁道:“娘娘如今正是需要保持心情大好的时候,你不说变着法儿的逗娘娘开心也就罢了,还说这些来白惹娘娘伤心,该当何罪?”

卷碧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岔开了话题:“奴婢听说有了身孕的人都爱吃酸的,所以打从知道娘娘有孕的消息后,便让胡公公去内务府,让内务府帮忙弄了些梅子来腌着,如今娘娘整好可以吃了。”

“那敢情好,本宫正想梅子吃呢…”

主仆说了一会儿话,暗香又摆了早膳来服侍顾蕴用毕,秦良娣带着徐良娣等人请安来了,照理昨儿她们就该到东宫外迎接宇文承川和顾蕴的,是宇文承川怕顾蕴累着,且见了她们没的白影响心情,一早便传话回东宫让她们不用去宫门外迎接了,所以今儿一起来,众人便忙忙收拾一通,过来请安了。

数月不见,秦良娣徐良娣等人瞧着都没什么变化,一进来便恭恭敬敬的跪下给顾蕴行起大礼来:“嫔妾们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顾蕴点点头:“都起来罢…”话音未落,忽觉胸口一沉,忙捂住了嘴巴。

侍立在一旁的锦瑟与明霞齐齐色变,喊着“娘娘”,忙忙拿了盂盆来,又迭声吩咐小宫女倒水开窗去。

顾蕴把才吃下去的早膳都吐了出来,还干呕了好一阵,就着锦瑟的手漱了口,又喝了半盏温水,才觉得好受些了。

锦瑟方面色不善的看向了秦良娣徐良娣等人:“几位小主难道不知道我们娘娘如今身怀有孕,闻不得这样那样的异味吗,偏还一个个儿弄得这般香气扑鼻的,到底是何居心?”

本还想加一句‘你们就算打扮得再漂亮,太子殿下这会儿也不在,给谁看呢?便太子殿下在,难道就会正眼看你们吗?’,怕惹顾蕴烦心,终究还是忍住了。

秦良娣等人闻言,忙又跪了下去请罪:“都是嫔妾们考虑不周了,还请娘娘恕罪。”

罪虽请了,除了秦良娣,其他人心里却都是委屈之至,她们又没有生养过,怎么可能知道怀了孕的妇人闻不得异味儿,何况她们身上除了脂米分香,哪有异味儿了,如今太子妃有孕不能着意打扮,不能再服侍太子殿下了,就巴不得所有人都跟她一样蓬头垢面灰头土脸,入不得太子殿下的眼,摆明了自己吃饱了肉,连汤都不给她们喝一口,也未免太霸道了!

顾蕴摆摆手:“不知者不罪,也不能全怪你们,只以后再过来时,提前注意一下也就是了,都起来罢,赐座,看茶。”

众人忙又谢了恩,才斜签着身子坐了,赔笑问候起顾蕴的身体,叙起别后的寒温来,态度都十分的谦恭殷勤,这个说:“嫔妾娘家母亲前儿托人给嫔妾送了两斤上等血燕来,倒是整好给娘娘补身子,还请娘娘千万别嫌弃。”

那个说:“嫔妾那里也还有一包上好的冬虫夏草,东西虽不值什么,到底也是嫔妾对娘娘和小殿下的一番心意,请娘娘千万笑纳。”

王才人与刘才人更是赔笑道:“娘娘如今有了身孕,晚间怕是比以前更容易口渴肚饿一些,更衣的次数只怕也要多一些,锦瑟白兰几位姑娘白日里服侍娘娘已够辛苦了,不如晚间就让嫔妾们给娘娘值夜罢,横竖嫔妾们闲着也是闲着。”

反正她二人是宫女出身,给主子值夜的事早前又不是没做过,如今再做也不算丢份儿,说起来也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顾蕴就勾唇笑了起来,这几人打的什么主意,她心中明镜儿似的,不外乎她如今有了身孕不能服侍宇文承川了,怎么也该安排她们几个侍寝了,便还有个秦良娣挡在前面,多少也能让她们分到点汤喝不是?届时万一她们福气就那么好,也有了身孕,这种情况便是放到寻常大户人家,也可算是双喜临门了,何况是天家,就越发是喜事了,她们余生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看来是她往日的态度还不够强势与坚决,宇文承川对她们也还不够无情啊,不然她们怎么会至今还没彻底认清形势呢?顾蕴暗暗摇头着,随意敷衍了几人几句:“本宫还要赏你们东西呢,怎么能反要你们的东西?至于给本宫值夜,就更不必了,本宫跟前儿难道还能缺了服侍的人不成,再不济了,还有太子殿下呢,哪至于要劳动你们。”

不待几人说话,已摆手道:“好了,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罢,回头无召也不必来请安了,秦良娣留一下,本宫还有几句话问你。”

徐良娣几人闻言,虽满心的不甘与不忿,却也不敢违抗顾蕴的命令,且不说她们在太子妃跟前儿本就没有说“不”的份儿,只说如今太子妃胎还没坐稳,万一她们那句话不对她的耳,她动了胎气,回头太子殿下岂能饶了她们?只得起身各自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

一路气鼓鼓的回了燕禧院,马良媛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以前没有身孕时也就罢了,如今都有身孕了,还霸揽着太子殿下不放,‘再不济了,还有太子殿下呢’,听听这话是多么的大言不惭,太子殿下何等人物,被她管得死死的,连只母蚊子都不敢多看一眼,已经够委屈了,还要亲自上手服侍她,真是美得她,也不怕闪了她的腰!难道我们真就要这样坐以待毙不成,这也许已是我们此生最后的机会了!”

张良媛忙道:“马姐姐小声一点儿罢,回头传到她耳朵里,还能有马姐姐的好果子吃?”

“我怕什么,都这个样子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马良媛一脸的没好气,不过声音到底压低了许多,“姐妹们,难道我们真要连这最后的机会都错过不成?也是时候该我们联合起来了,众人齐心,其利断金嘛!”

张良媛皱眉叹道:“马姐姐又不是第一次才进宫,难道不知道宫里争宠,从来都不是靠人多就能取胜的吗?关键在于太子殿下他自己乐意,我们能有什么法子,话说回来,她就算是素面朝天,也还是那么美,也不该太子殿下拿她当宝,何况现成还有姓秦的在呢,就更不必说如今连皇上都为她撑腰了,方才她腕间那串佛珠,马姐姐难道没瞧见,听说是枯竹大师开过光的,皇上素日爱得什么似的,不照样给了她安胎,还有昨儿夜里…连皇后娘娘都因她得了个大大的没脸,我们算哪个名牌上的人,还是别自不量力了,早些回去睡觉罢。”

说完一拧腰,果真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回自己屋子去了。

余下马良媛见徐良娣由始至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王才人与刘才人则摆明了有那个心没那个担,她根本找不到同盟,只得懊恼的一跺脚,也甩着帕子去了。

却不知道,徐良娣心里早已是波浪翻滚,终于下定了决心,马良媛说得对,这可能已是她们最后的机会了,等下次太子妃再有孕时,她们也已人老珠黄,太子殿下越发不会看她们一眼了,她一定不能错失了这次机会,一定要赌上一把,哪怕赌输了,至少余生也不会遗憾和后悔!

顾蕴自不知道徐良娣几个的心思,她正问秦良媛:“昨儿本宫虽已听锦瑟和胡向安大略说过,殿下与本宫不在期间,东宫与整个宫里都没什么大事发生了,到底个中细节还不是很清楚,如今你细细与本宫说道说道罢,徐良娣几个呢,可一直都安分?”

秦良媛道:“她们几个一开始倒还安分,但自景仁宫和关雎宫开始有人偷偷来与她们接触后,便有些不安分了,好在属下还弹压得住她们,等到三皇子和四皇子妃的死讯先后传回宫中后,不用属下弹压,她们自己已比先前更安分了,倒是一直没惹出什么事来,娘娘只管放心。再就是皇后娘娘曾召见过属下两次,言语间大有拉拢收买之意,第一次被属下装傻蒙混过去了,第二次淑妃娘娘可巧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属下便就势告辞了,之后皇后娘娘还打发自己宫里的人来找过属下几次,属下一直不松口,等到三皇子的死讯传回宫中,皇后娘娘终于再没打发人来找过嫔妾了。”

“你做得很好。”顾蕴点点头,“本宫回头会禀了殿下,为你请功的。”

秦良娣忙笑道:“不过是属下分内的事罢了,娘娘言重了。”

顾蕴笑道:“就算是分内的事,做好了也当赏,你不必再说了,本宫自有主张。”

秦良娣闻言,也就没再多说了,适逢胡向安进来禀报:“王太医给娘娘请脉来了。”却是宇文承川发了话,让王坦以后日日都须过来东宫给顾蕴请一次脉,秦良娣也就顺势起身告辞了。

王坦方由胡向安引着进了顾蕴的寝殿,给她请起脉来,末了笑道:“娘娘的胎像瞧着比前几日在路上时要强健了一些,可见‘人逢喜事精神爽’此言一点不错,娘娘就这样将养着,胎像以后必定会越来越强健。”

顾蕴点头笑道:“辛苦王太医了,等将来本宫平安分娩后,再好生答谢王太医。”

送走了王坦,顾蕴才由暗香劝着吃了半碗燕窝粥,陈淑妃与崔贵嫔又来了,顾蕴虽有些累了,却不好将二人拒之门外,不看她们两个,也得看五皇子与六皇子,何况二人素来待顾蕴都不错,如今她远道而归,她们第一时间来探望,也是她们的一番好意。

于是忙叫人将二人请进来,笑着给二人打起招呼来:“请两位母妃恕我如今行动不便,就不起身给二位母妃行礼了。”

陈淑妃忙笑道:“咱们都是自己,太子妃说这话,岂非太外道了?”一面叫人将自己为顾蕴准备的药材补品小衣裳小鞋袜什么的都呈上来,自然崔贵嫔也有所表示。

顾蕴笑着向二人道了谢,让锦瑟将礼物收了,方问起二人当初怀五六皇子可有什么忌讳来,二人终究是过来人,岂不比东宫阖宫的半吊子来得强?一时倒也是热闹温馨得很。

彼时三皇子府内,整个里里外外的气氛可就与热闹温馨半点儿边也沾不上,而是让所有的人都打心眼儿觉得压抑和沉闷了。

宗皇后木木的坐在灵堂里,眼泪已经流干,如今双眼只余一阵阵干涩的刺痛。

她为了见三皇子最后一面,宫门才一开,便立时一身素色衣裳,轻车简从的出了宫,满以为见到儿子的遗体后,她会哭得不能自已,甚至因急痛攻心晕过去。

但真见了儿子,看到了他已僵硬发黑的脸庞,闻见了他隐隐散发出来的尸臭味儿后,宗皇后却发现自己竟怎么也哭不出来了,以前只听人说过人痛到极点,会没有眼泪,她还以为是无稽之谈,如今方知道,这竟是真的。

她颤抖着双手把自己提前为儿子精心选就的含珠——一颗鸽子蛋般大小,浑圆无暇,光华逼人,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珍珠给三皇子放进嘴里含着后,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终于醒来后,便成了现在这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成国公世子夫人,也就是宗皇后大嫂微哽的声音忽然响起:“娘娘,人死不能复生,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想来这也是殿下在九泉之下最希望看到的,何况您便不看自己,不看公爹他老人家,也要看小皇孙啊,他才六岁都不到,正是最需要您庇护的时候,您若是再有个什么好歹,可叫他怎么样呢…啊…”

才让宗皇后如梦初醒般猛地清醒过来,劈手便给了成国公世子夫人一记耳光,冷笑道:“本宫的亲孙子,本宫自然知道庇护,要你多管闲事!当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呢,就算你要打主意,好歹也等本宫的稷儿入土为安之后再说啊,黑了心的贱人,良心都被狗吃了的混帐东西,看本宫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成国公世子夫人于众目睽睽之下挨了打,又羞又怒,她既是宗皇后的大嫂,年纪自然比宗皇后大,又因成国公府有权有势,乃盛京第一勋贵之家,她去哪里都自来只有被人捧着供着的份儿,亦连进了宫,都算得上是能横着走的主儿,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若地下这会儿有一道缝,她都恨不能立时钻进去了才好。

可再羞愤又如何,打她的人是一国皇后,这天下宗皇后打不得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她能怎么样,只能含泪跪下告起罪来:“都是臣妾的不是,皇后娘娘要打要骂臣妾都绝无半句怨言,只求皇后娘娘息怒,千万别气坏了凤体,否则臣妾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不但要告罪,还得把姿态能放多低,就放多低,皆因宗大夫人知道,宗皇后这完全是在迁怒自己,她真正恼的其实是自己的公爹和夫君,可自己的公爹和夫君是她的父兄,她再是皇后也打不得,彼此因男女有别,见面的时间也着实有限,她满腔的火不冲自己发,又该冲谁发?自己除了逆来顺受,又能怎么着?不然生她气的就不只是皇后娘娘,还有自家公爹和老爷了,届时她里外都不是人,成国公府哪还有她站的地儿?

宗大夫人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因为皇后娘娘驾临了,灵堂里的闲杂人等一律都回避了,亦连三皇子妃都在昨儿迎了三皇子的灵柩回府后,便吐血晕倒了,如今仍起不来床,只剩下了宗皇后贴身服侍的,再就是她自己的贴身妈妈,不然她以后也不用再出门见人了。

宗皇后打了宗大夫人,犹不解气,说到底在三皇子尸骨未寒之前,便已冷静理智为自家谋划好了后路的人是自己的父兄,又不是嫂子,既嫂子不是始作俑者,她又怎么能解气?

然不解气归不解气,却也知道不能再继续作践宗大夫人了,有些事即便她是皇后,也不能随心所欲,反而正因为她是皇后,才要受比常人更多的束缚和委屈。

适逢一身麻衣,形容枯槁的万侧妃小心翼翼的进来跪下请示:“礼亲王府的世子妃前来吊唁,听得皇后娘娘驾临,想进来给娘娘请个安,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三皇子妃既起不来床了,外院的事还好,自有三皇子府的长史管事们和内务府宗人府的人操持,内院的事却必须要有一个三皇子府自家的人站出来挑大梁,三皇子府内院除了三皇子妃,就是万侧妃这个侧妃身份最高了,一应琐事可不都落到了她头上?

宗皇后满腔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对着万侧妃便破口大骂起来:“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害死了本宫的稷儿,你没进府前,他这么多年都好好儿的,随皇上出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来没出过岔子,偏你进门后,他就没了,一路上还是你贴身服侍,不是你克死了本宫的稷儿又是什么,你这个丧门星,克死了自己的夫主竟还有脸活着,本宫打死你,打死你…”

一面骂,一面胡乱抓过吴贵喜手里的浮尘,便对着万侧妃劈头盖脸的打了起来,直打得万侧妃涕泪滂沱的抱着头趴到地上,惨叫哀求之声不绝于耳,方在宗大夫人硬着头皮的解劝下:“娘娘仔细手疼,何况三皇子妃病着,府里的一应琐事也不能没人打点,就先留着万氏将功折罪罢?”恨恨的扔掉浮尘,坐回圈椅里剧烈的喘息起来。

宗大夫人方冲万侧妃使眼色:“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退下去告诉礼亲王世子妃,就说皇后娘娘伤心过度,这会儿谁也不想见?”

“…是,嫔妾这就去。”万侧妃这才哽咽着应了,挣扎着自地上爬起来,蹒跚着去了旁边接待来吊唁客人的花厅,赔笑着与礼亲王世子妃说了一阵好话儿,然后送走了她,好在她才死了夫主,前途未知,就算哭得再伤心落在别人眼里也是情有可原,所以她通红的眼睛倒也并没有引起谁的怀疑。

如此麻木的忙碌到午后,终于所有来吊唁的宾客和内务府宗人府的人都用过了午膳,一应事宜也都安排了下去,万侧妃才总算得以拖着沉重得就像灌了铅的双腿,艰难的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她的贴身丫鬟巧云早在屋外焦急的张望多时了,远远的瞧得她回来,忙忙迎了上去:“小姐,您总算回来了,饿坏了罢,奴婢把饭菜一直给您煨着呢,您赶紧趁热用一些,再好生睡一觉,起来后又该有忙不完的事儿了…小姐,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巧云说着,已伸手扶住了万侧妃,不小心却将她的衣袖往上扯了一些,一道长长的血印子便赫然出现在了巧云面前,唬得她惊呼起来:“小姐,这是怎么了,是谁打的?是不是皇子妃娘娘,是不是她又欺负您了…明明殿下的死就与您毫不相干,她也忒欺负人了,再这样下去,您岂不是要被她作践死了,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话没说完,眼泪已是哗哗的往下掉,她与前番偷偷被庄敏县主打发去轻易便收买住了的那个丫头巧莲一样,都是打小儿便服侍万侧妃的,只不过她比巧莲可忠心多了,是属于眼也不眨便能为万侧妃去赴死的人,如今瞧得万侧妃被作践成这样,又岂能有不心疼的?

万侧妃见巧云泪流满面,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哗哗掉了下来,强撑着扶着巧云的手进了屋,方哽咽说道:“不是皇子妃娘娘打的我,你小声一点,仔细回头让人听了去,我也保不住你…”

巧云不待她把话说完,已恨声道:“不是她还能有谁,就算不是她亲自动手打的,也是她授意或是默许她跟前儿服侍的人打的,实在太过分了,您再怎么说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侧妃,那便是主子,岂是她们想打就能打的,奴婢这就传话回府里,把事情一五一十禀了老爷和夫人,求老爷夫人为小姐做主!”

万侧妃见巧云说完,便要往外冲,急得忙一把拉住了,摇头苦笑道:“真不是她的人打的,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说我是扫把星,克死了殿下,所以想打死了我给殿下陪葬…就像你说的,我再怎么不得脸,也是这府里的主子,谁敢对我对手,便她们真对我动手了,难道父亲母亲就会为我出头不成,若他们肯为我出头,当初得知那件事时,就不会一直让我忍着了,何况如今对我动手的还是皇后娘娘,父亲母亲就更不可能为我出头了…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鬼迷心窍,答应父亲进三皇子府,若不然,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般下场?”

巧云闻言,想起自家老爷的“雄心壮志”,总算没再提回去找万鹏春夫妇为万侧妃出头的话,眼泪却落得更凶了:“那小姐以后该怎么办,本以为皇后娘娘看在老爷的面子上,多少会庇佑您几分,您也不至于让皇子妃娘娘挤兑得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可如今皇后娘娘摆明了比皇子妃娘娘更恨您,您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说得万侧妃含泪苦笑起来:“是啊,我以后还能有什么指望?”

以前碍于皇后娘娘和殿下的面子,皇子妃娘娘还不敢苛待她,可如今皇子妃摆明连皇后娘娘都不怕了,不然也不会在给殿下办丧事这样紧要的当口,称病凡事通不过问,亦连小皇孙都只留在自己屋里,只每日早晚去灵堂晃一晃,并不正经为殿下守灵了。

何况皇后娘娘方才在灵堂还摆明恨毒了她,想也知道以后皇子妃只会变本加厉的苛待她,她难道真要继续留在这府里,给从未成为过自己真正夫君的所谓夫君守一辈子,任狠毒的主母作践一辈子吗?

良久,万侧妃才慢慢拭去了眼角的泪,沉声说道:“我原是想着好歹也为殿下守够三年,不让父母亲和家里难做的,可既然谁都容不下我,我也没必要再作践自己下去了…明儿你传话给夫人,让她过来一趟,我先探探她的口风,看她和父亲到底愿不愿意接我回去,若他们愿意,我也不是不能全身而退,只是家里要蒙受不小的损失而已,但性命应当是无虞的,当然若他们不愿意,我少不得就只能自己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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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七回 亲人重逢(有票二更)

宗皇后回宫后便吐血晕倒了,不像三皇子妃表面看似病得极重,实则贴身服侍的人都知道是装的,而是真个吐血病倒了,经太医们一番会诊后,人倒是醒了过来,左半身身子却不能动弹,话也说不利索了,竟是有了轻度中风之相。

皇上知道后,对宗皇后的怜惜之情本已被她昨晚去东宫闹事之举作得差不多了的,亲去景仁宫看过她一次,见她比昨儿自己乍见她时又苍老憔悴了几分,见了自己也说不出话来,惟余流泪,少不得叹息一声,然后吩咐何福海去传旨:“追封老三为哲悯太子,其子宇文珏为怀王,享亲王俸禄,钦此!”

想着皇后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能成为太子,本来她的儿子是中宫嫡子,也的确该正位东宫,可谁让老三生不逢时,外家与母家又都势大,将来外戚擅权已是板上钉钉,且老三资质有限,连做个守成之君都难了,何况其他?皇上便于公于私都没想过要立他为太子,但如今他既年轻轻便横死了,看在皇后这么多年也不容易的份儿上,他便追封了他为太子罢,就当是满足一下皇后多年的夙愿了。

宗皇后闻言,眼里终于闪过了一抹亮光,她的儿子,终于还是成为太子了。

可随即那抹亮光便消失不见了,人都死了,别说只是追封为太子了,就算追封为帝,又还有什么意义?如果太子之位甚至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能换回她儿子的命来,她一定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便同意交换,亦连她的皇后之位,她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拱手让人,可这世上哪来的如果?!

倒是吴贵喜和她的贴身嬷嬷们闻言,都忍不住喜形于色起来,皇上竟封了小皇孙为怀王,照理小皇孙如今是不能封王,总要等到新帝上位后,再封他为王,且只能封郡王的,如今皇上却封了小皇孙为亲王,可见心里还是很看重皇后娘娘的,那将来不论是太子,还是其他人上位,他们娘娘都是妥妥的母后皇太后了,自然他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也不用再为前路未卜而日夜悬心了。

宗皇后如今行动不便,便由他们忙忙跪下给皇上磕了头谢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