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承川笑道:“你这样连珠带炮的问我,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你哪一个好了。”
慢条斯理的样子,看得顾蕴冒火,忙道:“行行行,那我一个一个问你,义父和东亭怎么说?”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一定已经见过他们了,所以第一个问题和第二个问题可以合并了。
不想宇文承川又道:“可是我好口渴。”
顾蕴无奈,只得忙忙又给他斟了茶来,待他吃毕后,才磨着牙笑靥如花的道:“这下你可以说了罢?”
宇文承川本来还想说自己好饿,再逗逗她的,见她已快抓狂了,到底不敢再玩儿火了,不然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遂正色道:“我的确已经见过他们了,一切都还顺利,从清理现场的结果来看,也应当没有漏网之鱼,不然老四方才早朝时,就不会跟往日一样,任何异样都看不出来了,他是会装,但装的始终是装的,又怎么可能会一丝破绽都不露出来?可见是还不知道,不过为稳妥起见,义父仍留了几个人在那里秘密隐藏着,一旦发现漏网之鱼,立刻格杀勿论。”
“那他那个窝点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也已经查清楚了吗?”顾蕴点点头,忙又追问道。
宇文承川就微眯起了双眼:“你再想不到他那个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竟是用来研制火药火器的,所幸你警觉性高,让义父一直密切关注着他,所幸他至今还没能成功,不然他有了那样强大的武器,我们就算有床弩,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顾蕴大吃一惊:“火药火器?”
火药她当然知道,但那玩意儿其实并不好用,哪怕就是点燃了引线,也很有可能哑火,有时候偏又突然就炸了,前者有可能延误战机,毕竟敌人可不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确定你的火药能引爆,反而更大的可能是在你引爆火药以前,已经身首异处了;后者则极有可能炸伤自己人,给己方带来不可预料的损失。
所以即便是在攻城战中,火药也使用得极少,不然宇文承川那个床弩也没多大用处了。
至于火器,她就没听说过了,但顾名思义,一定是由火药衍生出来的产物,也不知道四皇子是怎么想到研制这些东西的?前世她并没有听说过这些东西,连后来战事频起,宇文策因此成了大将军王,她也没听说过他曾在战场上使用过这些东西,也不知是今生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还是只是她自己孤陋寡闻,而战事机密也的确不是她这样的内宅妇人所能轻易知道的?
最初的吃惊过后,顾蕴忙忙又问道:“火药不好用是众所周知的,他却旁的不研制,偏研制这个东西,难道他跟你无意得了那床弩的残图一样,也得了什么残图不成?义父与季东亭能看出来他研制到什么地步了吗?早知道就该留几个活口,我们也试着做那玩意儿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嘛。”
得亏她有知道前世之事的优势,提醒自己人一早就提高了警惕,不然真任四皇子研制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哪还有胜算?四皇子前世能笑到最后,果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宇文承川笑着反问道:“谁跟你说义父他们没留活口的,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留活口?”
☆、第一百九三回 雷霆重击
“…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留活口?”宇文承川笑着反问顾蕴。
但不待顾蕴高兴,他已又道:“不过我并不打算像你说的那样‘师夷长技以制夷’,研制这个东西花费不菲只是一方面,我倒是不缺那个银子,关键是研制这东西一个不慎便会死人。我听义父说,老四自四年前从手下一个姓诸葛的幕僚手里,得了一张改良及制作火药火器的残方后,便已在研制改良提纯火药了,这四年多以来,因此事至少也有几百余人丢了性命,四年前延庆不是曾发生过山体垮塌事件,以致活埋了当地二十一户人家八十几口人吗,你听说过这事儿没有?”
顾蕴点点头:“当时事情闹得那么大,还有好些民众以为是山神发怒,吵着要官府出面酬祭山神,盛京城人尽皆知,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不过这事儿与四皇子能有什么关系?”
宇文承川沉声道:“我当时虽不在盛京,也有所耳闻,所有人都以为是连日大雨导致的山体滑坡,如今方知道,连日大雨只是附带原因,真正的主因还是当时老四底下的人因操作不当,弄得当地发生了爆炸,所以才会酿就惨剧的,也是自那以后,老四才将自己的窝点搬至了密云的深山密林中,以防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只怕就要惹人懂疑了。这还只是间接被害死的人,直接被炸死的,就更得翻倍了,我虽想要那个位子,也必须登上那个位子,却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所以,我已让义父和东亭把那里的所有东西都毁掉,少不得只能让你失望了。”
他不想自己的双手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自己又何尝想?顾蕴虽自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也知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不然先就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不由笑道:“我有什么可失望的,我不过就随口那么一说而已,能行当然就最好,不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他做了四年都没做出个什么名堂来,我们难道短时间内就能做出来不成?虽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可等柴都砍完了刀才磨厉了,又还有什么意义!”
宇文承川笑道:“我就知道,我媳妇儿一定会无条件支持我的。”
说着,抬起了顾蕴的下巴,“我瞧瞧,怎么就能生得这般讨人喜欢呢,眼睛是我喜欢的,鼻子是我喜欢的,嘴巴是我喜欢的,就连思想也是我喜欢的,我怎么就这么好的福气,捡着了这么一个大宝贝?”
顾蕴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娇嗔道:“说正事儿呢,贫嘴贫舌的。就算四皇子暂时不会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自己的手下已经全军覆没的消息,时间一长,他自然会发现的,他又怎么可能会不怀疑东宫,怀疑我们?也的确只有我们嫌疑最大,如今二皇子自身难保,三皇子性情大变,我们更是深知他为何性情大变,也就只剩下我们有这个能力与动机了,他又是知道我们深藏不露的,万一他狗急跳墙,要与我们鱼死网破怎么办?”
宇文承川冷哼道:“他便是真想与我们鱼死网破,也得他有那个能力,他前几年虽靠着皇后母子和益阳长公主府累积起了一定的人脉和势力,到底根基还是浅薄了些,何况皇后母子得知他有贰心后,又打击了他一回,他就算知道是我们所为,恨我们恨得滴血,也不敢轻举妄动,只会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不信你等着瞧,他一向最擅长的,不就是忍和装吗?”
“这倒是,他的确够会忍够会装。”顾蕴深以为然,“不过他既能建立自己的秘密窝点一次两次,四年多没研制出个所以然来,依然初心不改,只怕这次过后,依然不会死心,以后我们可不能放松了对他的监视,断不能让他痛定思痛,反倒将自己想要的东西做出来才是!”
宇文承川笑道:“这个不用你说,义父自然会安排好的,只是此番他人材两空,想再建立一个同样的窝点,光银子就能难倒他,短时间内怕是不会有所行动了。如今老二老三老四都受了重创,我们也暂时可以放松一下了,只待永嘉侯被押解进京后,我们就可以出发去热河,好生散淡散淡了。”
顾蕴皱眉道:“永嘉侯只怕得月底甚至下个月上旬才能被押解进京了,大家伙儿少不得要为此耽误行程,到时候盛京都凉爽了,还避的哪门子的暑?”
“不能避暑,能出去逛一圈也是好的,何况热河那里一年四季都漂亮,什么时候去都一样,你一定会喜欢的。”宇文承川忙宽慰她。
顾蕴这才舒展开了眉头:“到时候你可得带我去骑马才成,我都好久没骑过马,没感受过那种自由驰骋的感觉了…”
如顾蕴所说,也就事发后的第四日上,四皇子便知道了自己秘境被人一举端掉,自己不但痛失了一众心腹死士并专业人才,还连四年多以来所有的投入和成果都毁于一旦的消息。
当即便气得拔剑杀了正为自己磨墨的小厮,杀了小厮还不算,赤红着双眼提着犹滴着血的剑便出了书房,满脑子只余下一个念头,他要去杀了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立刻,马上!
——至于为什么他会第一个想到是宇文承川干的,除了知道如今二皇子自身难保,三皇子无暇他顾,惟有宇文承川既有那个动机又有那个能力以外,再就是直觉了,直觉让四皇子知道,此事一定是宇文承川干的,一定是他!
四皇子的贴身太监阮道林早被他方才的冷酷残暴吓得手脚发软,裤子也尿湿了,方才屋里就阮道林和那个倒霉的小厮两个人在服侍着,若不是自己站得稍稍远一些,自家主子看了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后,一剑刺穿的人就是自己,如今横尸地上的人也是自己了,叫阮道林怎么能不心惊胆战?
然再是心惊胆战,他也只能壮着胆子上前抱了四皇子的腿,苦苦哀求他,不然他的死期也不远了:“殿下千万息怒,千万息怒啊,奴才不知道您在生气什么,但能让您生气成这样,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就算天塌下来了,您也不能就这样出去啊,不然您‘贤王’的美名就要毁于一旦,也不必谈什么将来了,求殿下千万三思啊!”
又抬出向嫔与庄敏县主母子来:“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宫里庄妃娘娘和小皇孙小郡主考虑吗?您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他们顷刻间就要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您难道就真忍心吗?”
好说歹说,涕泪滂沱,总算劝得四皇子扔了手中的剑,就地一屁股坐下,闭上眼睛痛苦的抱住了头。
为什么老天爷对他这么残忍,这么不公平?
他比不上老二老三也就罢了,谁叫他们都有得力的外家,还一个的母妃盛宠多年,便是新近被贬了,也还是一宫主位,另一个就更是中宫嫡子,生来便比谁都尊贵?他比不上他们也就罢了,可宇文承川一个婢生子,凭什么也处处比他强,处处断他的生路,将他一步一步逼至了如今的绝境!
他不服,输给那样一个婢生子,栽在那样一个婢生子手里,他打死了也不服!
可再不服又能怎么样,他已经输无可输,连最大也是最后的倚仗都没有了,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他还要怎么东山再起报仇雪恨,又怎么笑到最后?
四皇子一时满心都是凄惶与绝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阮道林是什么时候将那个倒霉小厮的尸首弄走,再将屋子打扫干净,又是什么时候去把庄敏县主请来了的都不知道。
还是庄敏县主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您别吓妾身啊…”
四皇子方如梦初醒般醒过了神来,一抬头,就对上庄敏县主饱含担忧与关切的脸,见他抬起了头来,忙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殿下的气色看起来很不好,妾身这就扶您回房,再打发了人传个太医来给殿下好生瞧瞧。”
这个时候,四皇子本该立时召齐了幕僚谋士们,商量怎么善后怎么报复又怎么再东山再起的,可他现在实在没有那个精神,也不想面对幕僚们质疑与后悔的目光,索性“嗯”了一声,任由庄敏县主扶了他回正院。
只庄敏县主张罗着要给他传太医时,他出言阻止了她:“不必传太医了,我身体没什么问题,我只是、只是因为突然发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一时有些承受不了打击罢了,缓缓也就好了。”
庄敏县主听他又是‘很糟糕’,又是‘打击’的,心里猛地一咯噔,自己的夫君自己了解,不说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至少也是真正沉得住气,养气功夫真正到家了之人,可如今他竟然这样说,脸色还那么难看,她之前扶他时,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可见一定是有天大的事发生了,于他们还说,还是天大的坏事!
她接连深呼吸了几口,才强笑道:“就算是天大的事,也没有殿下的身体重要,要不妾身还是打发人去传个太医来罢?不过能让殿下都说糟糕的事,想来事态的确有些严重,不知道殿下可方便告诉妾身?”
四皇子苦笑道:“攸关两府上下近千口人的前程,甚至是生死存亡,便是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的。”
顿了顿,深呼吸了一口,才艰难的道:“我们在密云的秘境于三天前,被人一举捣毁了,全军覆没不说,所有的材料与成果也通通被毁掉了,如今我们是真正输无可输,被逼到绝路了!”
说完见庄敏县主只是惨白着脸,直着双眼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虽满心的烦躁,也只得摇起她来:“敏儿你怎么了,你快醒醒,醒醒!”
庄敏县主这才回过神来,却如疯了一般,忽然开始打砸起屋里的东西来,原本好好的瓷器摆设,眨眼间便成了渣滓,一边打砸还一边语无伦次的喃喃着:“一定是那个婢生子和那个贱人干的,一定是他们干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一定要杀了你们,你们不给我活路,我就先断了你们的活路,我一定要杀了你们,一定要杀了你们…”
四皇子知道她心里难受,一开始还由着她发泄,连好几次差点儿被飞溅的碎片弄伤了,都没有喝止她,还是见她越闹越不像样,越来越疯癫,才终于忍不住暴喝了一声:“你给我立刻安静下来,我已经够烦了,没时间也没心情看你发疯,你要再发疯,以后就休想我再踏进你房门一步!”
庄敏县主终于如被点了穴般,不闹了,改为了坐在满是碎片的地下痛哭,连碎片扎伤了自己的身体也顾不得:“为什么他们要这样逼我们,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我才是天命皇后,顾氏那个贱人算什么东西,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又算什么东西,殿下,我们一定要杀了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呜呜呜…”
她都已经这般委屈自己,这般忍辱负重了,为什么到头来,不但没能伤害到宇文承川和顾氏半分,反而让自己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比一日绝望?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啊!
四皇子闻言,沉默了好半晌,才咬牙切齿的开了口:“不用你说,我也一定要杀了他们,一定要让他们为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可话虽说得狠绝,心里却更绝望了,他凭什么杀了他们,又凭什么让他们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母妃母妃已经彻底失了宠,除非将来他能成为太子,甚至直接是越过太子,登上那个位子,否则母妃余生只怕都得在宝月楼那个巴掌大的地方里度过了;外家外家指望不上,若指望得上,早前他也不至于只能依附皇后母子,借他们之势悄悄培养自己的势力了;岳家岳家同样指望不上,以前益阳长公主得宗皇后信任抬举时,益阳长公主府还能算盛京城内数得着的豪门,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唯一亦是最大的指望,也就是火药火器能尽早研制出来,将所有敢跟他作对的人都送上西天,让自己得偿所愿了,谁知道就连这唯一的希望,宇文承川也给他打破了,当然再投入人力财力从头来过,也不是没有希望,可他哪还有那么多银子来投入,这几年为了此事,不但他,连母妃的体己庄敏的嫁妆,都投入了大半去,他又上哪儿再去培养那么多心腹能人去?
更可恶的是,他窘迫成这样,宇文承川偏还娶了座金山去,果真是天要亡他吗?!
这一夜,四皇子与庄敏县主都是通宵不曾合眼,两个人的脑袋都如被重锤一般,痛得他们痛不欲生,到天亮时,两个人的嘴巴四周更是燎起了一圈水泡,倒是颇有几分夫妻一道同甘共苦的样子。
不过四皇子身为男子,心性到底要坚韧顽强得多,经过一夜的痛苦与煎熬后,已决定要振作起来,天无绝人之路,他是已被逼到了绝路,可多的是被逼到绝路,仍能破釜沉舟绝处逢生的人,他自然也能!
叫人打了凉水来,仔细的洗漱了一番,又换了件衣裳后,四皇子抬脚便欲往前面召见幕僚谋士们去,一人计短多人计长,大家集思广益,总能谋出一条生路来的。
“殿下且慢…”刚走出两步,却被庄敏县主哑着声音叫住了,“殿下可是已想到法子了,不知道能不能先透点音给妾身,妾身心里实在难受,若殿下不给妾身先吃一丸定神药,妾身只怕就要熬不住了…”话没说完,眼泪已是落了下来,衬着满脸的憔悴与惶然,好不可怜。
四皇子见状,到底忍不住心软,叹息一声开了口:“我是大略想到法子了,告诉你也无妨,如今皇后与老三虽恨不能除我们而后快,老二与我们却没有仇怨,他最大的敌人是东宫那个和老三,也暂时恨不到我们头上,整好他才吃了那个婢生子的大亏,想来一定会很愿意多我这个帮手的。”
也就是说,要如法炮制,跟早前依附皇后母子时一样,改依附二皇子母子了?就眼下的局势来看,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庄敏县主的眼里总算有了一丝光亮,道:“殿下既已有了主意,我也能心安了,殿下只管放心忙您的去,我会把后宅打理好,不让您有后顾之忧的。殿下若是要用银子,我多的挪不出来,三五万两还是能够的,殿下只管开口便是。”
待四皇子满心感激与感动的离开后,才颓然的躺到床上,继续发起怔来,若当初她嫁的人不是四皇子,而是东宫那个,那如今体面风光,将来母仪天下的人,岂不就是自己了?
她既生来便有天命皇后的命格,那就一定要凤凰于飞,俯视九天!
------题外话------
亲们中秋节快乐,人月两团圆,么么哒,O(n_n)O~
本来想让大家把赏月费交给我的,也不贵,十五的月亮十六元么,只可惜群里的铁公鸡们都说她们不赏月,真是哭瞎了…
☆、第一百九四回 联手
四皇子把事态及想要暂时投向二皇子的话一说,众幕僚有赞成的,毕竟眼下的确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除了二三两位皇子,五六两位倒也已经成年且开衙建府了,各有助力,尤其是六皇子,可二人都是明哲保身惯的了,哪能那么轻易就将他们拉下水?
当然,也有反对的,反对的理由便是二皇子如今自身都难保,自身都是一条千疮百孔的破船了,投向了他,岂不是只有跟着与他一道沉没的份儿?
四皇子手下第一心腹幕僚慕先生自然是赞成他的:“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待我们有了再与东宫抗衡的实力,我们立刻与二皇子划清界限便是,毕竟政治场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早前二皇子与三皇子不也曾联手对付过东宫吗,如今还不是分道扬镳,各自为政了?”
另一个幕僚苏先生却立刻反对道:“话虽如此,早前殿下与皇后母子走得近是人尽皆知的,如今忽然投向二皇子,不拿出点诚意来,只想着占便宜却不付出代价,二皇子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接纳殿下,万一二皇子因此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怎么办?何况永嘉侯如今还不定会受到怎样的惩处,二皇子势力也是大减,指不定我们不能从中得利不说,还要被他连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得好听是勇气可嘉,说得难听就是愚蠢,还请殿下三思!”
赞成派和反对派为此吵了个不可开交,让本就正头疼的四皇子头疼得越发厉害了,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行了,你们都退下,容本殿下再细思一番。”
众幕僚见他面色铁青,知道他正怒不可遏,不敢再吵吵,忙行完礼鱼贯退了出去。
却有三个幕僚有意落到了最后,待众人都走远了,其中一个才低声说道:“这会儿殿下正怒火中烧,我们若是提出要走,只怕会惹殿下更生气,别说程仪了,连我们这些年既得的赏赐都会收回去,将来指不定还会绝了我们的生路,要不,我们还是陪殿下熬过了这段最艰难的时光,全了这段主宾之谊再走罢?”
另一个不待他话音落下,已冷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明知留下来将来只会死路一条,还要留下来,那不是忠义,而是愚蠢,你要全主宾之谊只管留下来全你的,我反正是要走的,得不到程仪便得不到罢,连这些年得的赏赐要收回去也尽管收回去,靠着这些年的月例,我在老家也买了百十亩田地,回去后再开个私塾,一年下来,日子也差不了,而且我好歹有个秀才的功名,我又不做任何违反乱纪的事,殿下便是想绝我的生路,也未必绝得了,何况殿下自来宽厚仁慈,应当不至于做这样的事才是。我反正走定了,丁兄您呢,您走还是留?”
那个被唤作“丁兄”的幕僚见二人齐齐望向自己,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与李兄的看法一致,本来我们几个在殿下跟前儿便可有可无,倒不如趁早离开呢,一年下来,还能替殿下省些银子,虽杯水车薪,到底聊胜于无。”
第二个幕僚便笑了起来:“既是如此,趁这会儿殿下跟前没有其他人,殿下气也消了些,我们且辞行去罢。”又说第一个幕僚,“杜兄真不去?将来可别后悔。”
杜兄见二人都一副去意已决的样子,想着二人的话也有道理,便是殿下生气,人去不中留,且法不责众,也只能放他们离开了,遂狠心一点头:“我也随丁兄李兄前去。”
三人遂复又折回了四皇子的大书房去。
四皇子正气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令阮道林给他轻轻揉着,见三人折了回去,微微皱了下眉头,才勉强笑道:“三位先生去而复返,不知所为何事,莫不是想到了什么能为本殿下分忧解劳的好法子?”
三人赔笑着给他行了礼,说出来的话却将他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属下们才疏学浅,连慕先生苏先生一时都没有良策,何况属下们,属下们是来…是来向殿下辞行的。”
四皇子手下幕僚不多,也就十来个,他自然都叫得出三人的名字来,对三人的才能自然也清楚,说真的,也就勉强能称之为人才,不然也不至于都只是区区秀才,他也不会一直都待三人平平的,——就算是幕僚,也分三六九等的。
只是想着,白养着三人也没有坏处,日常还能帮着处理一些文字上的事,就当清客来养罢,毕竟盛京城哪家豪门显贵不养几个清客的?
却没想到,就是这样三个人,瞧得他一朝落了下风,竟然提出要走,竟然敢背叛他,便是他真落了难,要落井下石,也还轮不到这样三个草芥子一样的人物好吗,实在是可恶至极!
强忍着满腔的怒火,听完三人‘属下近日接到家中来信,老父病重’、‘属下妻子病危’、‘属下大哥年前亡故,老父老母如今膝下只得属下一个,属下不得不回去尽孝’等蹩脚的理由后,四皇子怒极反笑,点头道:“既然几位先生家中都有事,那就即日动身返家罢,总归孝义才是人之大伦。阮道林,给三位先生每人准备五百两银子的程仪。”
三人本以为四皇子一定会动怒,心里想的只是能保住这些年得的赏赐就心满意足的,却没想到,殿下不但没动怒,反而还各赏了他们五百两银子的程仪,整整五百两啊,便是平时他们求去,只怕还得不到这么多程仪呢,现如今殿下正是艰难之际,反而还厚赏他们,殿下果然不愧为“贤王”的名声,他们一定会一辈子记住殿下的好!
待三人感恩戴德的去了,四皇子脸上的笑也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冷声吩咐阮道林:“安排十来个人,待他们三个出了盛京后,便做出劫匪劫道杀人的样子,结果了他们,在他们临死前,不要忘了告诉他们,是谁要他们的命,让他们好歹也做个明白鬼!”
胆敢背叛他,这就是下场!
阮道林方才见四皇子虽一直在笑,眼中却冰冷一片,便知道那三个幕僚凶多吉少了,如今见果然如此,不由心下一凛,后背冷汗涔涔,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忙恭声应道:“奴才这就去安排。”
四皇子方面色稍缓:“你再打发个人,去把诸葛先生即刻被本殿下请过来。”
阮道林忙又应了,才单膝点地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四皇子口中的‘诸葛先生’便来了,却不像慕先生苏先生等人那样,浑身的书卷气,一看就让人好感与敬意丛生,反而生得瘦弱矮小,面目猥琐,市井气极浓。
这也是四皇子从来不让他与其他幕僚作堆的原因,诸葛先生虽被他敬称了一声‘先生’,却大字不识,唯一的特长也是兴趣爱好便是研制火药火器等物,不然当初偶然得到那张残图,也不会如获至宝,与四皇子一拍即合了。
四皇子一见了诸葛先生,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先生研制了这么几年,耗费了本殿下无数的人力财力,就算如今我们的秘境被捣毁了,先生也该有心得了才是,本殿下现在只想问先生两个问题,再要建立起一个同样规模的地方,需要多少银子?再就是,先生还有多久能给本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终究是一旦成功了,便可以一步登天的捷径,叫四皇子如何轻易舍得放弃?
诸葛先生皱眉沉默了片刻,才道:“前期投入只怕至少也得十万两银子以上,还不连所需要的人手,至于什么时候能给先生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也说不好,我已研制出加了硫磺在里面,威力能有所增加,却还有一样东西得逐一实验,有可能一试就能试中,也有可能再浪费四年也试不中,所以我给不了殿下准话。”
这次秘境被捣毁,他的心情比殿下还要糟糕,那可是他这几年甚至是毕生的心血啊,谁知道说被捣毁就被捣毁了,还不知道有没有再重建的那一日,难道他这辈子也研制不出那张残方上记录的火药火器了吗?
十万两银子虽不少,四皇子非要凑,倒也不是凑不出来,难的是他上哪儿再去寻那么多工匠,并且不让人生疑?再就是他上哪儿再找一个又隐蔽又人烟稀少的地方去,东宫如今必定时刻紧盯着他,要躲过那个婢生子的耳目,谈何容易!
四皇子思忖了半晌,也思忖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无奈的摆手打发了诸葛先生,唯一庆幸的,就是上次他去密云时,因诸葛先生说要回城采买一些只有他才知道的材料,他将他带了回去,打算待他材料买齐了,再将他送出去,让他因此逃过了一劫,不然这会儿他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在书房一直呆坐到天黑,四皇子强撑着早已发麻的双腿站起来,正欲回内院去与庄敏县主商量让她即日登门探访二皇子妃,——总得八字有了一撇,他才好亲自去与二皇子接洽。
四皇子府的护卫统领,也是他心腹中心腹的孟统领却进来了,行礼后沉声禀道:“殿下,好消息,密云一役原来我们没有全军覆没,还有两个幸存者,属下已见过他们了,他们说,他们事后在敌人清理现场时,看到了腾骥卫的韩副指挥使。”
那两个幸存者虽是四皇子苦心培养起来的死士,却并没有将七情六欲尽数抛却,只做一个合格的杀人机器,而是在盛京城内的八大胡同里,各有一个相好,每隔一段时间,便总要找机会秘密下山进京一次,与相好幽会一番。
事发当日,他们也是如此,天才一黑便偷偷下了山,一直到次日天快亮了,才赶回来,没想到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变了模样,二人情知自己寡不敌众,只得寻僻静的角落躲了起来,打算找到机会后再下山给四皇子通风报信。
没想到竟在人群里看到了腾骥卫的韩副指挥使,更没想到对方会留人在现场以防有漏网之鱼,得亏二人也有一身本事,对山上的地势又比敌方熟悉得多,到底还是让二人找到机会,逃下山回到了四皇子府。
“腾骥卫的韩副指挥使?韩卓?”四皇子的脸色立时从大喜变作了大惊,“腾骥卫向来只听从父皇的调遣,除了父皇,谁也使唤不动他们,难道这事儿竟不是东宫所为,而是…”
若是父皇指使腾骥卫所为,那就意味着,父皇早已知道他的秘密了,所以才会容不得他继续下去,那他岂不是彻底没了希望?
可也不对啊,若父皇一早就知道他的秘密,事发都这么几日了,不该这么风平浪静才是,就算兹事体大,不宜张扬,但父皇既是君又是父,要警告他惩戒他任谁都不会也不敢有二话,又怎么可能至今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他?除非,除非韩卓是东宫的人!
这个念头才一闪过,四皇子已是如遭雷击,不,韩卓怎么可能是那个婢生子的人,他一定是自己在吓自己,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然脑子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话,那个婢生子已是摆明了深藏不露,那暗中收买几个朝中重臣为自己所用,又有什么可奇怪的,韩卓再是腾骥卫副指挥使,他也是个凡人,是凡人就会有弱点就会有软肋,也许那个婢生子早已抓住了韩卓的弱点与软肋,所以韩卓才不得不为他所用呢?
由此及彼,他既能收买韩卓,自然也能收买其他朝中重臣,只不过至今也不为人知罢了…那自己还有什么胜算可言,他已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自己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四皇子又是一夜没睡,不过这一夜不再是与庄敏县主大眼瞪小眼到天亮,而是与幕僚们议了一夜的事,到天亮时,总算所有人的观点都达成了一致,投向二皇子,与二皇子联手,待双方合力将东宫除掉后,彼此再来一决胜负。
至于投名状,也是现成的,韩卓是东宫的人一事,想必二皇子也一定不知道,等他知道了,自然也就看得见他们的诚意了。
翌日,庄敏县主便带着一大包药材补品,并一包自己一双儿女小时候穿过的衣裳,轻车简从的去了二皇子府探望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听得下人来禀:“三皇子妃探望娘娘来了。”,虽觉有异,她与庄敏县主可自来没什么交情,事实上,她与任何一位妯娌都没什么交情,但来者是客,她也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只得命贴身的嬷嬷领着人急急忙忙去了垂花门外迎接庄敏县主。
待贴身嬷嬷领着人去了后,二皇子妃想了想,忙又打发了人去禀告二皇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总觉得庄敏县主此行别有目的,不得不防。
一时庄敏县主被接了进来,彼此见过礼,彼此客气了几句:“请三弟妹恕我身体不便,不能亲迎。”
“二皇嫂这是哪里话,我也是过来人,难道还不能体谅二皇嫂?本来早就想亲至探望二皇嫂的,偏早前二皇嫂一直在宫里静养,宫里又人来人来的,着实不便,这才会一直拖到了今日,还请二皇嫂千万见谅。”
庄敏县主又将自己带来的药材补品和小衣裳小被子什么的献了一回宝,待二皇子妃脸上的戒备之色不自觉淡去了好些后,才压低声音,委婉的说起自己的来意来…
东宫既时时有人注意着二皇子府和四皇子府,庄敏县主去探望二皇子妃的消息,自然第一时间便为宇文承川与顾蕴所知了。
其时夫妻两个正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在下棋,听得冬至的禀报,顾蕴一下子没了下棋的兴致,皱眉道:“这下糟了,狗急跳墙了,我们该怎么办?”
宇文承川倒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说是说三个臭皮匠,赛个诸葛亮,事实却是,别说三个臭皮匠了,就算是三十个,甚至三百个,也及不上诸葛亮一个人的智慧与谋略,何况二人还不齐心,都打着各自的算盘,所以他们联不联手,于我来说,差别并不大,你就只管放心罢,早前老二不也曾与老三联手么,后来怎么样?”
等老四上了老二的贼船,将来那一万私兵的事情曝了光,别说老二了,老四一样别想独善其身,倒是省得他还要各个击破,没的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第一百九五回 探访辞行
宇文承川见听了自己的话,顾蕴还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因又笑道:“你真的不必忧心,他们有张良计,我们就有过墙梯,他们兵来我们就将挡,他们水来我们便土掩便是,什么大不了的,以前你不还安慰我,我们只守不攻,便能立于不败之地吗,怎么如今形式一片大好,你反倒更忧心了?你只安心过你的日子便是,难道在你心里,你男人就那么弱,护不住你,凡事都得你亲力亲为不成?”
说得顾蕴失笑起来:“是我着相了,主动权明明就在我们手里,我们有什么可忧心的,该忧心的是他们才是,想是以前习惯了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对一切可能出现的结果都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想起男人们都不喜欢女人太能干,虽知道宇文承川不会这般世俗浅薄,但自己的确操心得太多了些,又不由有些讪讪的,“那我以后再不管这些事了便是…”
宇文承川却笑道:“怎么能不管,你可是我身边最重要最能干的谋士,连孟先生计先生他们都对你的敏锐赞不绝口,该管的你还是要管,只是别忧思太过,忧思本就伤神伤身,尤其是女人,知道天要下雨,随时带伞防着便是,管他雨什么时候下,是大还是小呢,这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好了,不说这些了,晚上想不想出宫去探望一下外祖母和舅舅们,算着日子,永嘉侯不日就该被押解进京,之后大部队就要出发了,届时你想出宫去向外祖母们辞行,怕也抽不出空来了。”
顾蕴立时眼前一亮:“当然想啊,我正想着就这一两日问问你,看有没有空带我出宫去,再不然安排人送我出宫去一趟也是一样呢,你能陪我去,当然就最好了,今晚上行吗?”
“当然行,我待会儿就让冬至安排下去,如今可没有灯会给你瞧,你可以陪外祖母整整两个时辰。”宇文承川笑道。
顾蕴却道:“我上次听大舅母说,如今外祖母掌灯时分就要歇息,到过了三更天大家都睡觉时,她老人家偏睡不着了,所以我们还是先去见一见大伯母,之后再去见外祖母罢,省得耽误了她歇息,整好我也半年时间没见大伯母了,心里着实有些记挂。”
还有上次糕点之事,外祖母与大舅舅必定至今都还耿耿于怀,觉得对不住她,她得让他们知道,她根本不怪他们,得让他们安心才是。
宇文承川点点头,满眼都是溺爱之情:“你怎么说,就怎么安排。”
于是到了晚间,顾蕴便由宇文承川带着,如上次般轻轻松松出了宫,轻车简从去了显阳侯府。
顾准今晚上不当值,听得下人来禀:“四姑爷与四姑奶奶回来了。”时,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四姑爷与四姑奶奶’是宇文承川和顾蕴,忙忙领着顾韬顾曜接出了垂花门外去。
果见一身便装的宇文承川与顾蕴正在垂花门外下车,顾准父子忙迎上前跪地行礼:“臣顾准携长子顾韬、次子顾曜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早被宇文承川一把搀了起来,笑道:“大伯父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不然我和蕴蕴也不会自称‘四姑爷四姑奶奶’了。”
顾蕴也笑道:“是啊大伯父,今日我们只叙家礼,不叙国礼。对了,大伯母怎么不见?”既知道不是宇文承川一个人来的,她也回来了,以大伯母的谨慎,该一并出来迎接他们才是。
顾准就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才笑道:“你大伯母身上有些不好,我就没让她出来,待会儿我再让人引了太子妃进去见她,还请太子妃千万见谅。”
“大伯母身上不好?”顾蕴不由着急起来,连门都不能出,可见病得不轻,“那我这就瞧大伯母去,大伯父也不必让人引我进去了,我自己家里,难道我还能迷路不成?”说完与宇文承川说了一声,便要往内院去。
到底如今君臣有别了,顾准又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进去,左看右看,都没有谁够资格给她引路,他自己和顾韬又要留下来款待宇文承川,只得吩咐顾曜:“你引了太子妃去你母亲屋里罢,记得别口没遮拦,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冲撞了太子妃。”反正顾曜年纪还小,暂时还不需要顾忌什么男女大防。
顾蕴便由顾曜引着,往内院去了。
一开始顾曜还有些拘谨,但姐弟两个到底血脉相通,又在祁夫人屋里相处了那么几年,于顾曜来说,顾蕴比顾菁顾苒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尚且要亲近几分,待顾蕴有意引着他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已放开了,又开始一口一个‘四姐姐’,亲热的叫起顾蕴来,再不叫她那个生硬疏远的称呼‘太子妃’了。
顾蕴就微微笑了起来,正想问顾曜祁夫人是生了什么病,不想顾曜就已先神神秘秘的道:“四姐姐,我告诉你,其实我母亲没有生病,她只是这会儿不在家,不能出来迎接四姐姐和四姐夫,所以我父亲才假说她生了病的。”
“是吗?”顾蕴松了一口气,“那你知道大伯母去了哪里吗?”话音刚落,便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是沈夫人又与大公主发生冲突,所以大伯母又被请了去?
就听得顾曜道:“我当然知道啊,母亲是去了九姨母家,听说九姨母赏了沈家大表哥两个屋里人,惹得公主大表嫂大怒,两个人吵了起来,九姨母被气得晕了过去,秦嬷嬷这才会打发了人来请母亲过去的,四姐姐,什么叫屋里人啊?为什么公主大表嫂会生气呢,九姨母赏她人还不好吗…”
话没说完,顾蕴已低喝道:“这些话是你小孩子家家的能说的吗,你都是听谁说的,以后可再不许说了,不然仔细回头我告诉大伯父大伯母,让大伯父捶你!”
心里则暗暗摇头,沈夫人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典型啊,早前与大公主婆媳不睦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公主虽不耐烦,却也不至于与她一般计较,可她如今竟赏起沈腾房里人,试图插手起儿子儿媳的房里事来,这一点可是哪个儿媳都最不能忍受的,何况她的儿子还是公主之尊,真不知是该说她无知者无畏,还是该说她愚不可及了。
顾曜见顾蕴沉下脸来,就不敢再说了,以前他就觉得四姐姐板起脸来挺吓人,想不到如今更吓人了,可四姐姐明明比以前更漂亮了,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呢?
姐弟两个很快便抵达了朝晖堂,金嬷嬷早已领着人迎在院外了,瞧得顾蕴走近,忙跪下行了大礼,殷勤的将人引了进去,又忙忙奉了茶来,方赔笑道:“夫人出门做客,至今未归,但已打发人去催请了,想来很快就该回来了,请太子妃娘娘稍坐片刻。”
心里已将沈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才不管什么上下尊卑,每次都是这样,好事想不到我们夫人,一有了破事儿,倒是立刻想到我们夫人了,我们夫人不去,秦嬷嬷那条老狗就赖着不走,摊上这么一门亲戚,摊上这样一个亲妹妹,误了我们夫人多少事儿,让我们夫人跟着闹了多少次心,我们夫人前世欠你的吗,真是倒霉透了!
方才当着宇文承川的面儿,顾准不好说祁夫人出门做客至今未归,若顾蕴追问祁夫人去了哪家做客,他要怎么回答,万一太子殿下对早前太子妃与沈腾那一段过去有所耳闻,不是白白累太子妃与太子殿下生隙吗?
但顾蕴却是没必要瞒,也瞒不住的,祁夫人在不在家,她一到朝晖堂便知,所以顾准悄悄打发人传话时,已与金嬷嬷说明,见了顾蕴就说祁夫人出门做客未归,若顾蕴问祁夫人是去了谁家,便告诉她是去了沈家也无妨,若她不问,当然就最好了,也所以金嬷嬷才会有此一说。
顾蕴却没那个闲心关心沈家的事,如今她非要与沈家扯上关系,那也该是大公主的娘家人,该站在大公主那一边,可陆宁妃爱面子得很,巴不得宫内人人都知道她女儿嫁得好,定是不愿意让人知道大公主与沈夫人之间龃龉的,她还是装不知道这事儿比较好。
顾蕴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等等也无妨的。”
然后笑着与金嬷嬷说起闲话儿来:“大姐姐这些日子可都还好罢?别人怀一胎就够辛苦了,她却一怀就是俩,如今天气又热,我听说孕妇格外怕热,她这些日子一定特别难熬罢?早前二姐姐不是说要随二姐夫一道进京秋闱吗,怎么如今还没有动静?”
金嬷嬷便赔笑着一一回答起她来:“是热得难受,又不敢用太多冰,好在大姑爷心痛大姑奶奶,特意买了个孔武有力的媳妇子专司给大姑奶奶打扇,倒也没热出痱子来;二姑爷与二姑奶奶已初步定好过了中元节就启程,若二姑爷此番能高中,就要一直在盛京待到明年春闱后再决定去留,太子妃从热河回来后,无论如何也能见上二姑奶奶一面的,太子妃只管放心。”
主奴两个一递一递说了一会儿话,祁夫人赶回来了,一见顾蕴便屈膝拜了下去:“不知太子妃娘娘今日会回来,若是知道,我说什么也会等在家里的。”
顾蕴见她气都快喘不匀了,忙将她搀了起来,笑嗔道:“方才大伯父才与我和太子殿下客气了一回,如今大伯母又来了,你们再这样,以后我可不敢回来了啊。”
祁夫人这才不再与她客气,娘儿俩携手坐了,叙起寒温来,因见顾蕴并不问她去了哪里,估摸着顾蕴已猜到了,但既然她不问,她也没必要多嘴,便只是笑道:“得亏开了年张家小姐就及笄了,不然下次家里再忽然来了贵客,却没人招呼款待,娘娘是自家人,不见怪还罢了,别人可就未必不会见怪了。”
顾蕴笑道:“方才瞧见韬弟,又长高了一头,真正是个大小伙儿了,也是时候该娶亲生子,为大伯父大伯母分忧,让二老含饴弄孙了。”
祁夫人笑道:“分忧弄孙的也还罢了,主要还是希望家里能添几分人气,如今这么大个家,就我和你大伯父还有两个弟弟,实在冷清得紧,真是怀念以前你们姐妹几个都在家时的日子,每日都热热闹闹,花团锦簇的,多好!”
“不止大伯母怀念,我又何尝不怀念?”顾蕴叹道,“进宫也就半年的光景而已,我却觉得不知道过了多久似的,尤其是每逢节日时,明明所有人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却偏又要齐聚一堂做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对着满桌子的菜只看不吃,哪里有半分在家时过节的喜庆气氛?不过好在等弟妹进门后,三年抱俩,曜弟也一日一日的长大,将来也给你添了孙子孙女,家里自然又热闹起来了。”
“如此就承娘娘吉言了。”祁夫人忽然一正神色,“说到吃,上次给娘娘送进去的糕点,我是真没想到会出那样的意外,得亏娘娘敏锐,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不对,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不然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我一直想当面向娘娘请罪,奈何如今有孝在身,不方便进宫,所幸娘娘今日回来了,我终于有机会向娘娘当面请罪了。”
说完,已离座不由分说拜了下去,“娘娘只管放心,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大伯母你这是做什么呢!”急得顾蕴忙离座去搀她:“发生那样的事,又不是大伯母愿意的,何况若不是我忽然心血来潮,也给不了有心人可乘之机,以后我们都时刻保持警惕也就是了,大伯母再这样,我以后便是再想什么吃的玩的,也不敢向大伯母开口了。”
祁夫人闻言,这才就着顾蕴和金嬷嬷的手起来了,笑道:“那我就不与娘娘客气了,省得娘娘以为我舍不得。前几次见大表嫂,都听她说娘娘过得极好,殿下待娘娘也极好,我虽不怀疑她的话,没亲眼见到娘娘,终究不放心,如今见娘娘面色红润,比先时在家里时更美了,可见大表嫂所言非虚,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顾蕴微微有些脸热,不过仍大方道:“殿下的确待我极好,大伯母只管放心,话说回来,他家里污七糟八成那样,他不在那段时间,我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若他再不待我好,谁要嫁给他!”
说得祁夫人连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又道:“我听你大伯父说,月底最迟下个月月初,皇上就要御驾去热河行宫了?娘娘一定也是要随太子殿下一块儿去的罢?一路舟车劳顿的,娘娘可得照顾好自己,凡事都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来才是,在盛京他们都敢对娘娘下手了,出门在外远比不上家里,一切都是能简则简,万不能再给有心人以可乘之机了。”
顾蕴一一应了:“我今日出来,主要也是为此番远行向大伯母辞行而来,可惜没机会去见大姐姐,二姐姐也得等我回来后再见了,劳大伯母下次见了她们,替我带个好,我如今虽难得见到她们,但我心里待她们始终都是一样的。”
祁夫人也点头都应了,眼见时辰已经不早,顾蕴说自己还要与宇文承川去一趟平府,给平老太太平大老爷等人辞行,方将顾蕴送出了垂花门外去上车。
等折回朝晖堂,见顾准还没进来,祁夫人直接就扑到了床上,与金嬷嬷申吟道:“真是累死我了,嬷嬷快给我揉揉。”
金嬷嬷就知道她方才在顾蕴勉强的精神是强装出来的,心疼得什么似的,忙上前给她揉起肩颈来,一面揉一面没好气道:“下次秦家的那个老杀才再来,不管夫人说什么,我先就打发了她,怎么难听怎么来,看以后她还有没有脸再来!”
祁夫人闭上眼睛哼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母亲上个月还特地让二哥写信来,让我千万多看顾九妹妹一些,我不管她,也得管母亲罢?哎,她也是,好好儿的日子不过,日日都折腾些什么呢,弄得如今是公主也恼了她,儿子也不领她的情,何苦来哉?”
顾曜小孩子家家的能知道什么,不过就是偶然听祁夫人与金嬷嬷说了一句半句的而已,虽然事情的确是沈夫人想赏两个屋里人与沈腾,不过个中细节还是有很大出入的。
却是沈夫人眼见沈腾与大公主成亲都三年了,大公主却至今没有怀上身孕,想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大公主是金枝玉叶,自己不能为夫家开枝散叶,也不能不让别人为夫家开枝散叶罢?
当然让她公然赏人给沈腾,她还是不敢的,便挑选了两个好生养的丫头,养在自己的后罩房里,待沈腾单独去给她请安时,便与沈腾说了此事,让沈腾就在她的后罩房里与那两个丫头圆房,等两个丫头怀上了,仍养在她屋里一直到生产,届时大公主见孩子都已生下来了,纵然再不情愿,也只能将孩子认下了,如此她不就有孙子沈腾不就有儿子,沈家不就有后了?
☆、第一百九六回 准备
沈夫人想得很简单,这世间有哪个男人是不爱儿子的,沈腾还是长子,家族责任感本就比次子强得多,他就算不为了自己,只为了家族,也会碰她为他准备的那两个丫头的,毕竟大公主过门三年都未为夫家生下一儿半女,是不争的事实,大公主再是金枝玉叶,也不能断了夫家的香火不是吗?
何况沈夫人知道儿子心里恼着大公主,先前儿子曾得过一个外放的机会,听说虽然只是一个从六品小官,远配不上他驸马的身份,但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只要能做实事,只要能一展自己的才学和抱负,官大官小又何妨?
可就是这个好容易得来的机会,竟然被陆宁妃给搅黄了,而陆宁妃怎么会平白干涉女婿的前程,说到底还不是大公主在她面前下了话?叫儿子又怎么能不恼大公主,他的大好前程已经因尚她断过一次了,如今又断了第二次,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沈夫人精心挑下两个貌相姣好又好生养的丫头,养在了自己屋里,打算背着大公主来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等大公主发现时,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她除了忍还能怎么样?
只可惜,想法是美丽的,现成却是残酷的。
不但沈腾自己得知了沈夫人的想法不领情,说‘庶子如何能生在嫡子之前’,何况他和大公主都还年轻,如今没有孩子,将来总会有的,便是将来也没有,那也是命中注定他们五子,强求不来,大不了过继一个便是,让沈夫人别再折腾那些有的没的,只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即可。
事情不知怎么的,竟还传到了大公主耳朵里,饶大公主再好的性子,再爱屋及乌看在沈腾的面子上,对沈夫人多有容忍,这次也再容忍不下去了,她堂堂皇长女,生来便是人上人,本不用受任何人气的,因为爱重驸马,她自问已做到一个公主儿媳所能做的极限了,唯一的底线也就是驸马只能有她一个,谁知道婆婆竟敢把她的仁慈当做自己嚣张的资本,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盛怒之下,大公主摆出全副公主仪仗,摆驾沈夫人的正房,当着满院子丫头婆子的面儿,让沈夫人跪下,将她骂了个狗血喷头,当然,全程不带一个脏字儿,却把沈夫人八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一直到沈夫人终于承受不住羞愤与怨怼,晕了过去,大公主才鸣金收兵,回了公主府。
沈夫人醒来后,便开始哭天抹地起来,还嚷嚷着‘被儿媳欺凌成这样,哪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偏又不能休妻,只能白白忍受折辱,还不如死了算了!’,要将自己挂到房梁上去。
只可惜无论是大公主还是沈腾,都不理她,沈大人与沈腾的弟弟沈鹏又不在家,秦嬷嬷眼见劝不住她,只得又忙忙赶去了显阳侯府请祁夫人,以致祁夫人到现在才终于回了家。
“九姨夫人竟还敢把‘休妻’这样的话嚷嚷出来?”金嬷嬷满脸的不可思议,“她以为大公主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可以任她想娶就娶,想休就休呢?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没这么便宜的事,她也不怕真惹急了大公主,索性先请旨休夫,让她家一落千丈,身败名裂?何况她也是有女儿的人,就不怕亲家太太有样学样,也这样折腾自己的女儿吗?”
祁夫人摇头叹道:“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那些劝她的话我她没听腻,我自己都说腻了,是真不想再说了,就是可怜了腾哥儿,他方才送我时,我瞧他比上次见他时又清减了好些,满腔的才学抱负没有用武之地也就罢了,还要日日夹在母亲和媳妇之间,他心里怎么能不郁闷,又怎么能不清减?我都想告诉他,索性将他母亲送去京郊的庄子上‘养病’得了,九妹妹那个样子,可不是病得不轻么?想着子不言母过,到底忍住了没与他说,还是待下次有机会时,直接与九妹夫说罢,想来九妹夫也不想日日这样家宅不宁。”
金嬷嬷撇嘴道:“当初九姨夫人待九姨老爷的通房们可半点也没手软,这些年更是让九姨老爷只守着她一个人过,怎么自己不能忍受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却要逼着自己的儿媳忍受呢,不是该那什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己所不欲,然后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