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平安生下三少爷,侯爷下令阖府上下俱赏两个月月钱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显阳侯府的大小角落,嘉荫堂自然也不例外。
嘉荫堂的丫头婆子们一时都欢喜不已,话说她们都多久没有得过额外的赏钱了?到底还是侯爷大手笔,不像二爷,好容易才得了儿子,却连一个大子儿都没赏大家,二爷当不得家做不得主不能这般大手笔也就罢了,可宁安堂与嘉荫堂两处的人总该赏点儿什么嘛,太夫人也是,就当没这回事儿似的!
齐嬷嬷从后面群房自家的院子回到嘉荫堂,瞧见的就是这副所有丫头婆子都喜气洋洋,比过年还要高兴的样子。
她不由暗暗纳罕,莫不是有什么好事降临了?
也不怪齐嬷嬷还不知道祁夫人平安生下了儿子的事,她这些日子忙着服侍彭太夫人,早已累得是日夜不分,连彭太夫人卧室的门都鲜少踏出更别说回家了,纵偶尔回去一次,也是来去匆匆,一路上连话都顾不得与人说一句,况其他人知道如今彭太夫人今非昔比,也不肯再往她跟前儿凑,她的消息自然就越发不如往日灵通了。
还是随手招了个小丫头子至跟前儿一问,齐嬷嬷方知道祁夫人已平安生下次子,顾准大喜之下阖府上下通赏两个月月钱之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她是太夫人的人,照理哪怕一丁点儿小事都不该瞒着太夫人的,何况这件事怎么都不算小。
可太夫人的脾气如今是越发古怪了,万一迁怒于她…而且太医也说了,太夫人的病最忌动气的,万一她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以致病情又反复,可该如何是好?
齐嬷嬷暗自权衡了一番,稍后进屋见到彭太夫人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但齐嬷嬷显然忘了一件事,她不告诉彭太夫人,自有别人会告诉她,譬如彭氏与顾葭。
这些日子拜周望桂才得了儿子,压根儿懒得理会彭氏所赐,彭氏得以日日过来嘉荫堂,反正如今彭太夫人病着,她不论是作为娘家侄女还是儿子的妾室,在主母不方便的情况下,代替主母给婆婆侍疾,都算是应当应分之事。
只是彭氏到底不能连夜里都歇在嘉荫堂,顾冲如今不能歇在正房,可总不能让他夜夜都歇在书房罢?而且彭氏一心想趁这段时间怀上个儿子,所以一日里,她至多有半日是待在嘉荫堂的,也所以,她很快便听说了祁夫人平安产子,顾准下令赏阖府上下两月月钱之事。
当即便冲到彭太夫人床前把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末了愤然道:“侯爷倒是大手笔,可他凭什么那般大手笔,那可是公中的银子,拿了公中的银子他自己做人情,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姑母您千万要制止他呀,那银子表哥也有一份的,让他这样今日赏阖府上下两个月月钱,明日赏三个月月钱,就算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个赏法儿啊,将来吃亏的还不是表哥和您,您可万万不能不管啊!”
彭氏一席话说得又急又快,等齐嬷嬷意识到不对想打断她时,已然来不及了,只得狠狠瞪了一眼彭氏,然后一叠声的劝起气得直喘气的彭太夫人来:“太夫人,您别生气,太医可说了,您万万不能生气的…就算阖府上下都赏两个月的月钱,也不过就是几百两千把两银子的事儿罢了,您若为这点银子气坏了身子,可就忒不值当了…”
可彭太夫人哪里听得进去,一连喘了几口粗气,才哆哆嗦嗦的怒声道:“这是银子的事吗,这是公平不公平的事,我还没死呢,就如此作践起我的儿子和孙子来,等我明儿闭了眼,我儿子孙子岂非越发要被挤得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了?你立刻去账房问清楚,这银子他顾准到底是从公中支的,还是从大房的私库里支的,若是公中,那福哥儿也得比照一样的例,否则,就别怪我请了族中的长辈替我们母子做主了!”
她因厌恶周氏那个泼妇不喜欢自己的孙子是一回事,却由不得别人作践她的孙子,谁敢作践她的孙子,就别怪她不客气!
齐嬷嬷还待再劝彭太夫人,可见她那副恨不得吃人的架势,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屈膝应了一声“是”,自往外面去了。
这里彭太夫人方继续骂起顾准来,骂完了顾准骂祁夫人,骂完了祁夫人骂顾蕴,正骂得起劲呢,却见齐嬷嬷满脸惨白,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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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噩耗
彭太夫人正骂顾蕴骂得起劲,“…那个黑心烂肝的怪物,畜生不如的混帐东西,以为把我害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便奈何不得你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一定不会放过你,哪怕活着时奈何不得你,做了鬼我也一定饶不了你!”
她将养了这些日子,虽然说话没有大的问题了,但面部肌肉依然十分僵硬,以致一说话便扯得面部表情十分的狰狞扭曲,加之她一直卧床,郁气于心,人也瘦了一大圈,配着她为遮住额上的字,连眉毛都被头巾一并遮了起来的脸和深陷的双眼,实在可怕得让人不想多看第二眼。
所以彭氏与顾葭嘴上虽时不时的附和着她的话,眼神却一直没有落到她的脸上过,就怕看多了她狰狞可怕的表情晚上做噩梦。
就见齐嬷嬷忽然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自外面进来了,彭太夫人一见她这副样子,便猜到让她去办的事情必定没办好了,立刻怒声道:“你摆这副晦气的样子给谁看呢,不就是让你去账房问问到底他顾准大做人情的银子是公中出还是他自己出,连这样一件小事都办不好,我养你何用!”
齐嬷嬷却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片刻方嗫嚅道:“侯爷赏人的银子不是走的公账,只是…”
“只是什么?”彭太夫人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是不耐烦,不免又迁怒起顾准来,“哼,就算他赏人的银子不是走公账,府里可没有分家,那他所得的一切银子便都该交到公中才是,他哪来的私账可走,别说什么是祁氏那贱人的嫁妆,当我不知道他们那些勾当呢,反正如今他才是侯爷,账房的人还不都是听他的!”
“只是…”齐嬷嬷又犹豫了片刻,知道这事儿终究还是得告诉彭太夫人的,早些告诉总比晚些告诉好,到底还是和盘托出了:“只是方才我去账房时,还听说了一件事,侯爷已请了族老们见证,待二少爷满了百日后,便将二爷分府出去单过,二爷也已答应了…”
“什么?你说什么?”话没说完,已被彭太夫人尖声打断:“顾准竟已请了族老们见证,要将我们母子分出去单过,冲儿也已答应了?我怎么不知道?他们谁问过我的意思了?我还没死呢,便这般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来人,立刻去把侯爷给我请来,他今日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就休怪我去顺天府击鼓鸣冤告他一个不孝之罪了!”
彭氏见一旁见她气得面皮紫涨,整个人都在发抖,惟恐她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一时也顾不得震惊与害怕了,扑上前便急声劝解起她来:“姑母,您别生气,太医可说了,您如今最忌生气的,万一您气坏了身子,岂非让亲者痛仇者快?如今是您还活着,表哥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了,您要是再有个什么好歹,表哥岂非越发没有立足之地了,您千万要冷静一点啊…”
一面说,一面还轻轻给彭太夫人揉着胸口,总算让彭太夫人渐渐缓了过来,她方稍稍松了一口气。
如今是住在侯府,侯爷与大夫人都是重规矩讲体统之人,周氏那泼妇闹得实在不像样了,他们多少还要压一压,周氏才不至于嚣张跋扈到无法无天,她也才能勉强有安生日子过,不至于被周氏那泼妇折磨得不成人样。
一旦真分府出去单过了,周氏便是府里最大的人了,她连姑母与表哥尚且不放在眼里的,如今姑母又动弹不得,老天爷还不开眼叫她生了儿子,表哥本就弹压不住她,如今看在儿子的面上,只怕越发不肯弹压她了,她与葭儿母女两个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指不定要不了几日,就要被那泼妇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所以这个家万万不能分,至少在她生下儿子之前,至少在她的葭儿终身有了着落之前,她们也万万不能搬出侯府去!
彭太夫人一连喘了几口气,觉得心不若方才被人捏得死紧般难受了,才看向齐嬷嬷厉声开了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与我细细道来!”
齐嬷嬷也怕她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不敢再藏着掖着,把自己方才的见闻忙忙都说了一遍。
原来齐嬷嬷奉了彭太夫人之命去到设到外院的大账房后,大账房的几位账房虽对她爱理不理,倒也不好直接视她若无物,其中一个便皮笑肉不笑的问她:“哟,今儿是什么风把齐嬷嬷您这样的贵人吹到咱们这个贱地儿来了啊?”
齐嬷嬷早年风光时,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账房了,连几位大总管都不敢这样与她说话,可她如今也不敢计较这些,一心只想早些把该问的事情都问清楚了,回去向彭太夫人复命。
是以她就当听不出那账房语气里的嘲弄一般,只是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太夫人听说侯爷因添了三少爷,遍赏阖府上下之后,特地打发我来白问一句,侯爷这般大手笔,这赏银是公中出呢,还是怎么样,若是公中出,二少爷怎么说也是哥哥,是不是也该比着三少爷的例,也赏一回阖府上下啊?”
不想她此言一出,却让屋里几个账房都嗤笑起来,直笑得齐嬷嬷修养再好再在心里默念‘人字头上一把刀,虎落平阳被犬欺’,依然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起来后,方才说话的那个账房方说道:“侯爷是一家之主,如今家主添了儿子,自然一应银子都是公中出…您也别一副肉痛心痛的样子,如今侯爷都已请了族老们见证,待二少爷满了百日,便将二爷一房分出去,二爷也已答应,财产也已交割得差不多了,所以如今公中的银子便是侯爷的私银,侯爷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别人哪,通管不着!”
这话说得齐嬷嬷立时顾不得生气了,满心震惊的急声问道:“什么叫‘侯爷已请了族老们见证,将二爷一房分出去’,什么又叫‘如今公中的银子便是侯爷的私银’,太夫人怎么不知道,你们眼里可还有太夫人!你们可别忘了,就算虎落平阳,那也依然是百兽之王,且轮不到你们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几个账房被骂得面色铁青,可想着彭太夫人就算如今再落魄,那也依然是府里的太夫人,且轮不到他们几个做下人的作践,同样的,打狗看主人,也轮不到他们作践齐嬷嬷。
方才那说话之人便又说道:“这事儿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太夫人要问,只管问侯爷和二爷去!”
顿了顿,到底不甘心这样被齐嬷嬷打脸下面子,又故意以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哝道:“太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宁安堂这些日子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收拾箱笼,二夫人屋里哪日不送十几二十个箱笼出去,就算是聋子也该听见了,偏要装作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也不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齐嬷嬷满心的难以置信,宁安堂上下都在忙着收拾箱笼,日日还要送十几二十个箱笼出去,可她事前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行,她得立刻回去把事情禀了太夫人,早做打算才是。
当下遂也不再与几个账房磨牙了,拔腿便往嘉荫堂跑,这才会有了方才她失魂落魄的出现在彭太夫人面前那一出。
彭太夫人人虽瘫了,脑子却还没瘫,听完齐嬷嬷的话,立时便意识到这事儿只怕是有人在有意瞒着自己了,连带自己跟前儿的人也一并瞒着,就是不想让自己坏了他们的事。
这个“他们”自然就是顾准与祁氏那贱人了,可至少这事儿儿子也是知道甚至是同意了的,不然顾准与祁氏就算再一手遮天,也不能让她及她身边的人事先一丝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彭太夫人气得直捶床,怒声叫道:“立刻去把二爷给我叫来,我要当面问他,他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不然何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一别人让他去死呢?还有周氏那个贱人,竟敢这般挑唆我儿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她!”
想也知道,定是周氏那贱人与顾准祁氏狼狈为奸提前已达成共识,如此一边提出分家一边立刻便同意,儿子就算没那个心,架不住周氏那贱人软硬兼施,可不就只能同意了?
至于族老们,那就是些个如蝇逐臭的墙头草,她以往领教见识得还少了吗!
也是儿子糊涂,周氏就算替他生了儿子,又怎么可能真正与他一条心,她想得更多的只怕还是如何将他们母子弹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一辈子活在她的淫威之下,也不想想,这世上除了她这个当娘的,还有谁会全心全意的为他着想,还傻乎乎的一直帮着算计他的人瞒着她,典型的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儿子,——哼,顾准祁氏与周氏倒打得好算盘,都拿她当死人,以为她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她儿子吗,做梦!
顾冲来得倒是挺快,听得彭太夫人一见面便直接问他:“你是不是答应你大哥待福哥儿满了百日后,便分府出去单过了?”
他也没否认,只是赔笑道:“树大分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况大哥待我委实不薄,所以我权衡再三后,便答应了大哥…”
话没说完,已被彭太夫人怒声打断:“你事先问过我的意思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以前常听人说什么‘燕子鸟,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还不信,想着别人的儿子怎么样我管不着,我的儿子却是绝不可能这样的,如今我总算知道天下乌鸦都一般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听了周氏那贱人的挑唆,她想着搬出去后,整个家里就她一人独大了,还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是恨不能你娘让那贱人多早晚治死了是不是?还有你所谓的顾准待你‘委实不薄’,哦?你倒是说来我听听,他待你怎么不薄了,是分给你了五成家产,还是四成啊?鼠目寸光,没有主见,耳根子还软,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愚蠢的东西!”
一席话,说得顾冲的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片刻方有些生硬的道:“大哥分给了我三成家产,我觉得已经算是待我不薄了,至于周氏,儿子岂能眼睁睁看着她对娘不孝,何况她以后一月里至多就见娘两三次,也不可能有不孝敬娘的机会,娘只管放心罢。”
话音未落,彭太夫人已尖叫起来:“三成家产就算是待你不薄了,你眼皮子怎么这么浅!你也是嫡子,他凭什么这样对你,祖产祭田已经便宜他了,他还想怎么样,竟只区区三成家产便想打发了你,他倒是打得好算盘,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去告诉他,你不同意分家了,你也是你父亲的儿子,显阳侯府也是你的家,除非你自己愿意出去,否则谁也休想赶你出去!”
顾冲被说得不耐烦起来,道:“谁家分家不是嫡长子占大头,寻常人家像我这种情况的,能得两成家产已是万幸,大哥已经多分给了我一成,娘还想怎么样,难道还真想大哥与我平分家产不成,说破了大天去,这也是我们不占理…”
“他们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要这般替他们说好话?你以为他们是为你好吗,这世上只有你的亲娘我,才会真正的为你好,为你着想!”彭太夫人气得直喘粗气。
顾冲也是气得不轻,想也不想便道:“您要是真为我好,真为我着想,当初就不该与人填房,那我便是嫡长子了,就怕您届时又会是另一副嘴脸,巴不得一两银子也不给父亲的其他儿子,最好能赤条条的将他们扫地出门了!”
这话不啻于是在往彭太夫人的心口捅刀子,她当初但凡有更好的选择,她难道不想当原配嫡妻,反倒愿意给人填房给人做后娘?
还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吗,如今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儿子不心疼她也就算了,竟还指责起她当初不该与人填房来,浑然忘记若非她嫁给了老侯爷做填房,他岂能有过去二十几年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走到哪里都要高人一等的日子?真是气死她了!
彭太夫人气得心角一抽一抽的痛,眼前一黑便要往床下栽去,唬得齐嬷嬷与彭氏忙抢上前扶住并将其放得躺平了,又是掐虎口又是掐人中的折腾了半晌,彭太夫人才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齐嬷嬷见状,松气之余,免不得嗔起顾冲来:“二爷,太夫人待您的心,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及得上了,您怎么能这样说太夫人呢?太夫人心里已经够苦够憋屈了,您还这样说她,万一把她气出个什么好歹来,您纵是悔青肠子,也已晚了呀!”
顾冲早已是后悔不来,闻言忙上前几步,撩袍跪到了彭太夫人床前,低声认起错来:“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说您的,我都是被猪油蒙了心,求您千万别生我的气,我以后再不敢了。”
好说歹说,说得彭太夫人面色暂缓后,才苦笑道:“本来我也与娘是一样的想法,周氏的娘家也不肯白让我们吃亏,一直在与大哥周旋。可大哥手里捏着成婆子一家,一旦成婆子把当初娘指使她谋害韬哥儿之事公诸于众,大哥如今又位高权重,圣眷隆重,族老们都看他的脸色行事,届时别说三成家产了,只怕我连一成都拿不到,娘更是要落得个身败名裂,指不定就要被送去家庙余生常伴青灯古佛的下场…娘,这样您还要我去找大哥说我不愿意分家了,或是说大哥分给我的家产太少了,至少也得再分给我一成两成的,我才肯同意分家吗?”
彭太夫人闻言,又惊又怒,这才明白过来当初顾准何以会将那件事轻描淡写就揭过了,如今看来,他哪里是不计较那件事,他根本就是把仇记在心里,留待最恰当的时机,再给以他们母子最致命的一击,真是何等阴险,何等狠绝!
再想起成婆子是栽在顾蕴手里的,彭太夫人惊怒之余,忍不住再次将顾蕴恨了个咬牙切齿,“…若不是那个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黑心烂肺的混帐东西,我们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我真是后悔啊,后悔当初没将她一并送去阎罗殿,后悔当初没有一早便将她掐死在血盆子里!”
现在再来说这些,除了嘴上过过干瘾白解解气以外,又有什么用…齐嬷嬷见顾冲脸色不好看,知道他不愿意听彭太夫人说这样的话,就跟他不愿意见顾蕴伤害彭太夫人一样,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能怎么样呢?
只得赔笑着忙忙岔开话题:“太夫人,其实如今能够搬出去也是好事,到时候您就帮着二夫人带带二少爷,再好生教教四小姐规矩,想来没有了侯爷和大夫人护着,四小姐也能受教许多…”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顾冲已道:“蕴姐儿不跟我们一块儿出去住,娘也不跟我们一块儿出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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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绝望
“太夫人,其实如今能够搬出去也是好事,到时候您就帮着二夫人带带二少爷,再好生教教四小姐规矩,想来没有了侯爷和大夫人护着,我们家小门小户的,又养不起四小姐手下那许多闲人,四小姐定能受教许多…届时您儿孙绕膝,成日里要不就赏赏花儿,要不就抹抹牌,要不就与孙子孙女儿们说笑一回,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要是还觉得闷了,就叫两个女先儿去家里与您说书解闷儿,再不然还可以在家里养几个小戏儿,这样的日子,真是想想都快乐似神仙哪!”
齐嬷嬷本意既是为了劝彭太夫人消气,别再闹腾,她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如今太夫人已经这样了,二夫人再不好,也已给二爷生下儿子了,以后二人少不得只能继续过下去,只要二爷把二夫人哄得高兴了,以周家对二夫人的疼爱与看重,难道会不提携二爷,帮衬着二爷二夫人过日子不成?
而太夫人与二夫人说穿了也没多大的矛盾,只要太夫人以后不再往二爷屋里塞人,只要太夫人不再抬举彭姨娘给二夫人难堪,想来二夫人也不会再与太夫人斤斤计较,毕竟太夫人也是二爷的亲娘,二少爷的亲祖母,二夫人便不看二爷,看在二少爷的面子上,也得敬着太夫人。
反观留在府里,明明日子就过得十分憋屈,一点主都做不得,谁都能给她们气受,她们却还只能忍着,这样的日子哪及得上分府后太夫人就是府里名副其实的老封君,不像在侯府只占了个虚名来得痛快?
所以齐嬷嬷只稍稍权衡了一番,便已开口劝起彭太夫人来,而且因为太了解彭太夫人了,所以她把教顾蕴规矩摆在了第一条,想着太夫人纵不看别的,只看以后能随意给四小姐立规矩能随意调教四小姐的份儿上,也一定会松口答应搬出去的。
却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彭太夫人的脸色倒是果然缓和下来,二爷却几句话就把她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了:“蕴姐儿届时不会跟我们一块儿出去住,娘也不会跟我们一块儿出去住。大哥说了,娘是显阳侯太夫人,纵与他不是亲生母子,他也有责任与义务奉养娘,所以此番娘不必搬出去,以后仍住在嘉荫堂,至于蕴姐儿,娘跟前儿总要有人尽孝,大嫂便发话将蕴姐儿一并留下了,也是让蕴姐儿与菁姐儿几个作伴的意思。”
简直不啻于晴天霹雳!
当下不止彭太夫人与齐嬷嬷呆住了,彭氏与一旁一直没开口说话,以免彭太夫人觉得大人说话她小孩子却插嘴实在不懂事的顾葭也呆住了。
片刻之后,还是彭太夫人的尖叫声响起:“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打算理会我这个娘的死活,只顾自己快活,却把我扔在火坑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是不是,你可真孝顺,我可真生了个好儿子!”
才让齐嬷嬷与彭氏母女相继回过了神来,齐嬷嬷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难怪方才二爷要说二夫人以后一月里至多就见太夫人两三次,方才她们竟然都将如此要紧的一句话给齐齐忽略了。
彭氏则已扑过去抓住顾冲的手臂一迭声的叫起来:“表哥,你怎么能将姑母一个人留下呢,侯爷与大夫人素日待姑母是如何不孝不敬的,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姑母落得今日这般惨状,指不定就是侯爷大夫人与四小姐合谋害的!这还是我们大家都在府里呢,姑母已被害成了这样,要是再将姑母一个人留在府里,岂非不几日就要被他们欺侮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表哥,你万万不能答应这事儿啊,要么我们都留下,要么我们都搬出去,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姑母一个人留下!”
听得顾冲说分家已是定局时,彭氏一颗心已是沉到了谷底,觉得自己余生怕是再别想有好日子过,更别提生儿子了。
谁知道没有最坏,只有更坏,姑母竟还不被允许跟着表哥一块儿出去住,那岂不是意味着,以后整个家里,连从名分和道义上能压住周氏那泼妇的人都没有了?那周氏岂非想打骂自己就打骂自己,甚至提脚把她卖了,也没谁敢有半句二话?
当然,她或许还能依靠表哥这个一家之主一二,可表哥眼下能妥协,以后自然也能妥协,周望桂才为他生了儿子,娘家又势大,嫁妆还丰厚,反观自己,无依无靠不说,还年老色衰,又没有儿子傍身,别说表哥极有可能碍于周望桂的淫威不敢护着她,就算表哥敢护着她,能护得了她一时,能护住她一世吗?
周望桂完全可以趁着表哥不在家时,将她给卖了,等到表哥回来后,就算再生气,她也已经被卖出去了,难道还能将她找回来不成?而且也未必能将她找回来啊!
彭氏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恐慌,这才会一回过神来,便扑上前哀求起顾冲来,好在她还没糊涂到把自己心里想的都说出来,还没忘记扯着彭太夫人的虎皮做大旗。
彭氏的话让顾葭跟着反应过来,忙也扑上前抱着顾冲的另一边手臂哭起来:“爹爹,您万万不能将祖母一个人留在府里啊,大伯父与大伯母待祖母几时尽到过为人子媳的本分了,如今却忽然巴巴的要将祖母留下奉养,还说什么要留了顾蕴在祖母跟前儿尽孝,顾蕴不害死祖母就是好的了,怎么可能对祖母尽孝?大伯母何以不留别人,偏只留祖母和顾蕴,说穿了就是将祖母留下给顾蕴折辱的,您千万不要中了她们的奸计,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顾葭的想法与彭氏差不多,彭太夫人若真留在府里,以后整个家里就周望桂一人独大,纵不敢要了她和彭氏的命,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得却是轻而易举之事,到时候又还有谁能护着她们?
而较之彭氏,顾葭素日日子到底好过许多,彭太夫人与顾冲待她都挺娇宠,在二人面前,她便也大多数时候都敢讲真话,譬如眼下:“爹爹,这一定是夫人与大伯母还有顾蕴她们三个人的诡计,反正她们都深恨祖母,当然巴不得祖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夫人恨祖母的同时,也恨毒了姨娘和我,如今能一石二鸟的既折辱祖母,又折辱姨娘和我,她何乐而不为呢?爹爹,您千万要救救祖母,也救救姨娘和我,我们真的不想与祖母分开,也不能与祖母分开,爹爹,就当是葭儿求您了!”
彼时彭太夫人已经在最初的惊怒过后,强迫自己稍稍冷静了下来,听得彭氏母女的话,虽知道她们至少有一半是为了她们自己,却也将她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她便也不再骂顾冲了,只是哭道:“我怀胎十月生下你,辛辛苦苦的将你拉扯长大,如今我比死人也就多口气,你却要将我独自留在火坑里,过你自己的好日子去,你还不如趁早拿绳子来勒死了我洒脱一些呢,反正我也活够了,何况你今日不勒死我,我也迟早要死在你那宝贝女儿手里的!梅珍葭儿,你们两个也是没出息,还求他做什么,他连我这个亲娘的死活都不管了,何况你们,你们索性与我一道让他勒死了是正经,黄泉路上我们祖孙三代也好有个伴儿!”
说完,一手揽了彭氏,一手揽了顾葭,三人抱头痛哭起来。
若是换作以往,听得顾葭与彭太夫人这话,顾冲少不得要冲回去与周望桂大吵大闹一通,然后如她们祖孙所愿,说什么也要将彭太夫人一并带出去与他一块儿过日子。
可这一次,周望桂一早便把什么话都说在了前头:“我们两个为什么把日子过到了今日这般地步,固然有我性子骄纵的原因,可若不是婆婆从中兴风作浪,若不是婆婆一再的抬举彭姨娘,我们两个想来也不至于如此。如今我们再不满意彼此,也已经有了福哥儿,那便只能好好儿将日子过下去,可如果让婆婆跟我们住到一起,你觉得我们这日子能过好吗?倒不如就将婆婆留在府里,既是大哥大嫂主动提出的将婆婆留下奉养,那便绝不会亏待了婆婆,说来婆婆还是沾的蕴姐儿的光呢,大嫂若非一心想留下蕴姐儿,又怎么可能愿意留下婆婆,好歹给蕴姐儿一个尽孝的借口继续长住府里?”
“至于彭姨娘与葭姐儿,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对她们怎么样,早年我不待见彭姨娘,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没有儿子傍身,心里没有底气,如今我都有儿子了,我还与她一般见识做什么?没的白失了自己的身份,我以后就当她小猫儿小狗儿一般,高兴了就逗两下,不高兴了就撂到一边便是,便是葭姐儿,将来也不过就是一份嫁妆打发出去的事,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对她们怎么样,也大可让婆婆放心,没有她护着,她们一样吃不了亏去!”
又暗示顾冲,只要他以后好好待他们母子,周指挥使一定会尽快替他谋一个实职,至少也得是五城兵马司分城指挥使或是兵部郎中以上的官职,让他以后除了显阳侯府二爷的身份,还有更令人瞩目与艳羡的其他身份,毕竟福哥儿还小,以后他们这一房的门户就要靠他来支撑了,周指挥使哪怕为了女儿和外孙呢,也不会再让他无所事事下去。
顾冲一个快而立之年的人了,又怎么可能不想干一番事业让人人都尊重自己,当然,他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没本事的,在他看来,他缺的从来都只是机遇而已,如今好容易机遇摆在眼前了,叫他怎么舍得轻易放弃?
何况这些年受老娘与老婆之间的夹板气他也真是受够了,早前他还想过老婆可以换,老娘却不能换,那便将周望桂休了再不济和离也成,可如今周望桂儿子都生了,他更不可能与她和离了,既然没办法改变现状,那就只能尽量改善现状了,总不能真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罢?
所以周望桂既先退了一尺,他便也乐意退上一丈,不管怎么说,好歹先试试若老娘不跟他们一起住,他们夫妻之间能否将日子慢慢过好起来,待他彻底将老婆降住了,再将老娘接出来也是一样,反正是大哥大嫂主动提出要将老娘留在府里奉养的,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自然惟兄嫂是问。
是以顾冲只任由彭太夫人祖孙三人抱头痛哭,既不劝阻,也不安慰。
待三人哭了一阵,见他不为所动,只能相继停下后,他才开了口:“娘,您听我说,此番既是大哥大嫂主动提出将您留下奉养的,自然不敢对您有任何怠慢,否则我岂会与他们善罢甘休?自父亲过世,您在嘉荫堂也住了将近十年了,一草一木都已极熟悉,您本又身子不好,贸然换了地方,万一累病势加重了,岂非是我的罪过?况我们以后住得也不远,您什么时候想见我了,打发个人去与我说一声,我便带了周氏和福哥儿回来给您请安,周氏已说了,以后一定会好生孝敬您的,您为了儿子的前程,就委屈自己一回罢,就当儿子求您了!”
一席话,说得彭太夫人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真不是什么心志坚定之人,只要有人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一次两次他或许不会动摇,但三次五次就说不准了,如今他都已能狠心将自己一个人扔下,自己出去过好日子了,假以时日,他的心越发被周氏拢住,他岂非越发要将自己这个娘忘到脑后去了?
何况还攸关他自己的前程,男人又有哪个是不想手握大权前呼后拥的,只要自己能荣耀,老娘委屈一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今日以前,彭太夫人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儿子凉薄无情过,就算真凉薄无情了,那也是对别人,怎么可能这样对待自己这个亲娘?如今当儿子凉薄无情的对象换成了自己,她方知道,原来心里是那样的悲凉,是那样的绝望!
彭太夫人已是这般绝望,就更不必说彭氏与顾葭了,表哥/爹爹为了自己的所谓前程,为了讨好嫡母讨好周家,连自己亲娘的死活都不理会了,将来周氏那泼妇真变着法儿的百般折辱她们时,难道还能指望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他回护她们吗?
还是趁早别做白日梦的好!
所以哪怕顾冲话说得再好听:“至于表妹与葭姐儿,娘您也不必担心,周氏已答应我会好好儿待她们了,周氏那个人这么些年下来,我也有几分了解了,性子虽有些骄纵,却自来都是有一说一,说到便会做到的,当然她话说得仍有些不好听,说自己如今都有儿子了,与表妹一般见识,岂非白拉低自己的格调?葭姐儿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份嫁妆打发出去的事,她忙着照顾教养福哥儿且来不及呢,哪有那个闲心去理会旁的人或事,你们就只管放心罢!”
彭氏与顾葭却仍是抱着彭太夫人哭个不住:“姑母/祖母,我们真的不想与您分开,也不能与您分开,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那个泼妇如今已是百般欺凌折辱我们了,将来府里她一手遮天,一定会越发让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哭得顾冲渐渐火大起来:“你们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这个夫主与爹爹护不住你们是不是?我告诉你们,这事儿已经定了,你们纵然哭死了也没用,还是趁早给我收了声的好,再歪缠娘下去,让娘气坏了身子,我唯你们是问!”
骂了彭氏与顾葭一通,见二人都对自己的话当耳旁风,越发生气,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拂袖而去了。
余下彭氏与顾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却见不但顾冲拂袖而去了,彭太夫人也面如死灰的闭上了眼睛,既不哭了也不与她们说话,就好似没听见她们的话,就好似眼前根本没有她们两个人存在一般。
彭氏到底经过见过的事多些,也了解彭太夫人一些,知道她这是被表哥伤了心了,这会儿正沉浸在满满的灰心与绝望里,哪里顾得上理会她们?
也就渐渐收了声,又嘱咐了齐嬷嬷一番,请她务必照顾好太夫人,她们晚些时候再过来服侍太夫人后,便拉着顾葭先退下了。
顾葭自搬进嘉荫堂后,就与彭氏渐渐不大亲密了,等到知道彭氏早年做的事后,她就更是连话都不肯直接与彭氏说,有什么只打发丫头递话了,这些日子彭氏哪怕日日过来嘉荫堂,母女两个直接说话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只手,何曾还有过似现下这样被彭氏拉着手的时候?
不待走出彭太夫人的内室,她已一边在挣脱彭氏的手,一边在低喝了:“放开我!”
☆、第八十四回 生病
彭氏却破天荒没有听她的话,而是拉着她径自去到后面她的屋子,喝命屋里服侍的人都退下后,才松开了她,沉声说道:“如今看你父亲的样子,是已被周氏那泼妇拢住,再指望不上的了,现下我们唯一指望得上的,便只有你祖母了。等回头你便去与你祖母说,你不放心她一个人留下,愿意留下来服侍她,祖孙两个彼此也好有个伴儿,待你父亲再来时,你也这样说,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出去,不然你这一辈子就全完了!”
顾葭虽不待见彭氏,到底母女连心,立时便听出了异样来:“那你呢,你不继续求祖母与父亲让你留下了吗?”
彭氏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我一个做妾的,服侍夫主与主母原是本分,我有什么理由留下?何况你一个人留下已经不容易了,再加上一个我,更是难上加难,总得让周氏那泼妇有个出气的人不是?别到时候弄得连你也留不下,我横竖已经这样了,你的人生却还没开始呢,真落到了周氏那泼妇手里,朝打夕骂也还罢了,怕就怕将来你的亲事她会从中作梗,她便不从中作梗,不带你出去见人,将你拖到年纪老大,已足以毁掉你的终生了…”
说着,见顾葭本就惨白的脸越发没有血色,虽不忍心,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把不忍心强自压下,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说什么也要设法让你祖母留下你。你也别以为留下就万事不愁了,你祖母如今这个样子,以后怕是难出门交际了,你唯一的出路便是哄好你大伯母,让她将来出面替你说亲,她那个人虽为人刻板高傲了些,人品倒还不差,何况她还是宗妇,只要她愿意替你出面,那你的亲事一定差不了,你看顾蕴不就是因为将她哄好了,所以才会凡事都有你大伯母替她出头的?只可惜当年…”
只可惜当年她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委身给顾冲那个没有担当的做了妾,不然今日她又何至于落入这般境地,她自己日日被泡在黄连里说不出的苦也就罢了,还要累自己的孩子日日看人的脸色过日子,——可这世上又哪来的后悔药?
顾葭早前何尝没想过讨好祁夫人的,可祁夫人压根儿从不拿正眼看她,连带顾菁姐妹几个也从鲜少与她说话,更别提事事都带她一起了,一次两次的她能忍,次数多了,她也是打小儿被彭太夫人宠大的,何况早前自以为有彭太夫人做靠山,祁夫人母女不待见她就不待见她罢,她还懒得去贴她们的冷板凳呢!
如今她依然不愿意去讨好祁夫人,然就像彭氏说的,她以后唯一的出路就在祁夫人身上了,她不哄好了祁夫人又能怎么样?因只能闷声应道:“姨娘放心,我都知道了。倒是你,周氏那等跋扈,爹爹又指望不上,你也要多加小心,最好…能早些替我生个弟弟是正紧,那样你的后半辈子才真算是有了依靠…”
彭氏已经很久没听过女儿这般温情的与自己说话了,不由红了眼圈,笑道:“只要你好好儿的,我就别无所求了…不过你说得对,我是得早些替你生个弟弟了,不然将来可要你靠哪一个去?”
所以在短暂的衡量过后,彭氏便决定自己留不留下无所谓,一定得让女儿留下了,留在侯府女儿的将来还有几分希望,出去后就真是一丝希望也没有了,何况她若不出去,又何谈生儿子?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有了儿子她斗得过周望桂的希望虽微乎其微,没有儿子却真是一丝一毫希望也无,而且女儿父亲祖母并一应亲人通指望不上,将来若再没个亲兄弟替她出头撑腰,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所以这次出去,她哪怕用尽一切手段,也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
当下母女两个又低声计议了一回,才一前一后的折回彭太夫人屋里去了。
嘉荫堂这边这会儿哪怕是闹翻了天,也影响不了朝晖堂上下此时此刻的好心情。
顾蕴看着被奶娘抱在怀里,睡得正熟的小弟弟,心里只觉说不出的柔软与温暖,还有几分庆幸,幸好老天爷开恩,不但让大伯母平平安安的,还让她多了这么个小弟弟,若是此番他们母子真出了什么事,她余生岂非都只能活在后悔与愧疚里了?
“…四妹妹,你快看,我戳他他扁嘴巴呢,我还以为,这么小的孩子除了吃和睡,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原来不是。”顾苒的声音虽压低了,却透着掩盖不住的新奇与兴奋,一边叫着顾蕴,一边仍继续戳着襁褓里的小家伙儿。
顾蕴回过神来,不由哭笑不得:“他不舒服,当然会扁嘴巴了,二姐姐快别戳了,仔细待会儿他哭起来…”
话音未落,像是为了给她的话作证似的,襁褓里的小家伙儿立时扯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惊动了床上正由金嬷嬷服侍着吃酒糟鸡蛋的祁夫人并在一旁帮忙的顾菁。
顾菁先就笑骂道:“二妹妹,你是不是又欺负三弟了,你小时候我怎么没这样欺负你呢?一点姐姐的样子都没有,你再这样,仔细以后我告诉奶娘,再不让你靠近三弟三丈以内啊!”
顾苒闻言,忙道:“别啊别啊,我这不也是因为喜欢三弟吗,至多以后我再不戳他就是了。”
又小声嘀咕:“还说小时候没欺负我,如今我这么大了都在欺负我,小时候我既不能说又不能动,可想而知把我欺负得多惨了!”
顾菁气得不行:“你既这么说,那我少不得只能真欺负欺负你了,也省得名不副实…”
祁夫人在床上一时看看正斗嘴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时看看已被奶娘哄好又睡了过去的小儿子,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幸福与满足,只觉此生至此是真再没任何遗憾了!
到得晚间,显阳侯府的亲朋故交便陆陆续续都知道祁夫人母子俱安的消息了,旁人也还罢了,平老太太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当年因为女儿嫁进顾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她便悄悄打发了人到处探寻生子的秘方,却没想到,她费尽苦心将生子的秘方弄到手,便宜的都是别人,她苦命的婷娘却早已化作了一捧黄土,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平老太太越想越心痛难当,当天晚上便病倒了。
而显阳侯府这边,却是一派的喜气洋洋,顾准给来之不易的次子起名为‘曜’,洗三礼办得比上个月福哥儿的洗三礼更要热闹几分。
连宫里淑妃娘娘都特地打发自己宫里的执事大太监赏了一对金锞子出来,做曜哥儿的洗三礼,金锞子虽不值什么,要紧的是脸面,把稳婆喜得不住的念佛,说回去就把这对金锞子供起来,以后就是自家的传家宝了。
宾客们俱都艳羡不已,可想着这体面是顾准当初以自己的性命救了六皇子的性命挣来的,真正是富贵险中求,也就平衡了,转而越发殷勤的奉承起顾准与祁夫人母女来。
周夫人看在眼里,不免有几分为女儿和外孙不平,回到宁安堂后,当着周望桂的面儿忍不住酸溜溜的道:“上个月福哥儿的洗三礼,怎么没见他顾准这样让人大操大办,那时候还没提分家的事儿呢,他这样厚此薄彼,也不怕人说他不公正!”
周望桂闻言,却是不耐烦道:“亲生儿子当然与侄子不一样,大伯就算厚此薄彼那也无可厚非,怎么没见您对我那几个堂哥也跟哥哥们似的事事上心,惟恐他们受了一丁点儿委屈?您别成日里盯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成吗,有本事您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问我大嫂去啊,还不是因为您知道自己不占理,所以只能守着我白说说。”
说得周夫人脸色不好看起来,拿指头戳着周望桂的额头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谁知道我的好心全被你当做了驴肝肺,我真是闲得我,看我以后还管你的事!”
周望桂忙搂了周夫人的手臂:“我知道娘都是为了我,可我真觉着犯不着为这些事生气,横竖我们很快就要搬出去了,以后说是显阳侯府的二爷二夫人,其实根本就是两家人了,而且大伯一房是嫡支,我们是旁支,这样的事以后想也知道少不了,我如果都要不平衡,我不平衡得过来吗我,再说不是嫡支是旁支我就一定过不好日子了?倒是平老太太那里,我昨儿听蕴姐儿说,这几日身上好似不大好,蕴姐儿还说忙过了这几日就要去平家小住侍疾呢,您看您多早晚得空,要不尽快备些药材补品的去探探?不说平老太太对我有大恩,只说平大老爷如今官运亨通,两家也该走得更近些才是。”
周夫人忙道:“平老太太病了?那我看是明日还是后日就去探病,两家走得近了,将来于福哥儿多少也添几分助力。”
周望桂点点头,又问起自家宅子布置得如何了:“虽说大伯只分给了我们三成家产,也算是够丰厚了,娘尽管布置,不必想着替我们省钱,没有意外的话,那宅子以后我可是要住一辈子的,当然要布置得舒服一些才是。您也别想着我们以后得自己过日子了,花钱的地方多的是,就明里暗里的贴补我们,真犯不着,我们的银子也尽够花了,别回头惹得嫂子们心里都不痛快…”
话音未落,周夫人已一瞪眼:“她们敢!再说我就算补贴你,也用的是我体己,她们管得着吗她们?”
不过见女儿难得知道贴体人了,周夫人很快又转怒为喜起来,道:“不过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娘心里是真高兴,怪道人常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如今你可不真正长大了,也真正懂事了?行,那娘就听你的,不贴补你们,且留着将来给我们福哥儿,也省得便宜了彭氏那贱人和她生的贱胚子!”
周望桂冷笑道:“她们还想占我的便宜,我不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们就该烧高香了,哼!”
当着顾冲的面儿,她是说的以后只拿彭氏当猫狗一般,高兴了就逗逗,不高兴了就撂开,与她一般见识没的白拉低了自己的身份,顾葭则是一份嫁妆就打发出去的事儿,可这也不过只是为了哄得顾冲说什么也要顶住彭太夫人,不让后者跟了他们出去住的话罢了,横竖将来老不死的留在府里,鞭长莫及,她只要不将彭氏那贱人与她生的贱胚子弄死,谁敢有半句二话!
——所以彭太夫人说顾冲耳根子软不是没有原因的,周望桂稍稍放软了态度,他便什么都相信了,浑然忘记了有句话叫“江山难改,本性难移”。
等曜哥儿的洗三礼过了,又帮着料理了一日,第三日一早,顾蕴便辞了周望桂与祁夫人顾菁母女姐妹,急匆匆坐车去了平府。
外祖母已经病了几日了,若不是大舅母打发来送信的人一再说太医说了不是很严重,侯府这边又的确走不开,她早过去守着外祖母了,太医是说不严重,可外祖母年纪毕竟大了,万一什么时候就不好了呢?虽然较之前世,外祖母多活的这几年已经算是赚来的了,可她更希望外祖母能继续赚下去,最好长命百岁!
一时到得平府,顾蕴也不等人去通传,径自便奔向了平老太太的院子。
平大太太正苦劝平老太太吃药:“娘,您不吃药,病怎么能好呢…这药我特地让人与太医说了,没寻常的药那么苦,我还让人备了蜜饯,您就把药喝了罢…”
平沅与平滢也在一旁帮腔:“是啊祖母,您就把药喝了罢,不吃药身体怎么能好得起来呢?”
平老太太恹恹的靠在大迎枕上,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吃药不吃药都是一样,咳咳咳…你们别担心,我将养个三五日的,也就没事儿了。”
她自己得的什么病自己还能不知道吗,说到底心病还须心药医,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得看开些,病才能早日好起来,可她失去的是自己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如珠似宝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啊,叫她如何看得开?
平大太太多少能猜到点儿婆婆的心病,还待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表小姐来了!”,然后便见顾蕴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平大太太不由松了一口气,忙笑着向顾蕴招手:“蕴姐儿你来得正好,你外祖母正不肯吃药呢,你快劝劝她老人家,指不定你的话她还能听进去几分。”
顾蕴闻言,也顾不得与外祖母舅母们行礼了,忙上前自平大太太手里接过了药碗,笑向平老太太道:“外祖母,您是嫌药苦才不吃的吗?那我先替您尝尝到底有多苦啊…也不是太苦嘛,要不,我给您加点儿霜糖?不过加了霜糖只怕会影响药效,要不我待会儿亲自下厨,去做了前儿您吃过一回就赞不绝口那个双皮奶给您吃,就当是奖励您的?您就乖乖儿听话,把药吃了嘛,好不好?”
又是撒娇又是卖痴的,总算哄得平老太太将药吃了,顾蕴方心下稍松,又陪了平老太太一会儿,直至她睡着后,才轻手轻脚去了外间,问平大太太:“太医怎么说?”
平大太太叹道:“太医只说是郁结于心引起的风邪入体,药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关键还得娘自己看开些…娘是见那周氏与你大伯母先后都生了儿子,想到了你娘,你不知道,那方子原是娘特地为你娘寻的,当初你娘还在时,她老人家已使了人多方打探了,等到你娘…,她依然固执的不肯放弃,不然你以为怎么可能你一提,她便能寻到如此百试百灵的方子?谁知道娘劳心劳力,最后却是为他人做嫁衣,反倒是你娘,早早便与她天人永隔了,也难怪她要郁结于心了!”
顾蕴心里霎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本来她只是想帮周望桂一把,也帮大伯母一把,让周家和大伯母都欠平家和她一个天大人情的,谁知道却忘记顾及外祖母的感受了,若是她一早知道外祖母会因此而病倒,她…她只怕依然会这么做罢?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对母亲的爱不如外祖母对母亲的爱,也许这便是父母之爱子,与子女之爱父母最本质的差别了?
顾蕴唯一能做的,便是加倍的孝顺平老太太,整日整日的都尽量陪着平老太太,以期能早日让她老人家好起来,也让自己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期间慕衍出任务回来,一连让冬至递了几次话给刘大,说要与她面谈加盟便捷的事,都被她推了,说且待她忙完这一阵子再说。
而慕衍那边,饶他一再听冬至保证,顾蕴本人没什么事儿,只平老太太身体不适,她要侍疾,所以抽不出空来,他没亲眼见到人依然不放心,遂趁人不注意时,悄悄翻过平府的墙两次,躲在暗处亲眼瞧得顾蕴除了瘦了一些以外,其他都还好,方放下心来。
当然,这些顾蕴就无从知晓了。
☆、第八十五回 宴请
好在平老太太本就将对女儿的感情大半寄托到了顾蕴身上,如今有外孙女儿日夜陪着她,变着法儿的哄她开心,让她心里安慰松快了不少,且没过几日,保定那边又有平二太太来信,说平谦已顺利过了府试,成为了一名秀才,平大奶奶俞氏也已平安生下了女儿,待俞氏坐满月子后,他们便会择日进京。
这可是平家第四代的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让全家高兴不已,自此平家便是真正的四世同堂了;何况秀才在平家虽不值什么,平谦能过府试依然是喜事一桩。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平老太太的病也因此好了大半,已经能下地去院子里走上几圈了,顾蕴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方算是落了地。
其时已是六月初,福哥儿满百日的日子已近在眼前,二房分府出去单过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了。
这两件事哪件都不算是小事,何况两件事还放在了一块儿,顾蕴再是不想回去,到了日子,少不得也只能收拾好箱笼,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因如何分这个家是一早便说定了的,二房的新宅子也早已收拾布置妥当,宁安堂半数以上的东西也慢慢都搬去了新宅子那边,所以事到临头,显阳侯府反倒不怎么忙乱。
顾蕴照例先去见祁夫人,祁夫人双月子已快坐满了,整个人看起来气色极好,曜哥儿也长得白白胖胖的,十分的可爱。
听得顾蕴回来了,她忙一叠声的命人:“快请四小姐进来!”待顾蕴进来后,不待她拜下,已一把拉了她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方心疼道:“前儿便听你大姐姐二姐姐说你瘦了一圈儿,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如今回家了,可得好生补补才是。”
又问平老太太的身体:“如今已是大安了罢?老人家上了年纪,就是这样的,一点小病小痛的也得将养几个月方能大安,说来她老人家也是花甲之年的人,已算是极有福气了,你也别太担心,待过几日我再亲自登门给她老人家请安去。”
平老太太病着这一个多月,祁夫人因坐月子不能出门,可若不亲自去探望一番,心里又委实过意不去,遂打发顾菁姐妹跑了几次,到底比顾准去只能在外院见平大老爷平二老爷的面来得强。
不过听说周氏也去瞧过平老太太了,可周氏去只是代表她自己,代表的二房,而不是代表的显阳侯府,她如今也代表不了显阳侯府了。
到了这时候,就连祁夫人都不得不感叹人丁单薄的坏处了。
可一想到二房成日里鸡声鹅斗的,她又觉得还是趁早将他们分出去的好,如今自家人丁是单薄了一些,等将来韬哥儿曜哥儿娶了媳妇,自然也就慢慢兴旺起来了,再单薄也只是七八年的事儿了。
何况一年里真要用人的时候也不是太多,实在不行了,还可以请族中的叔伯妯娌们帮忙,熬熬也就过去了,就像府里的一些庶务,不就由族里一些叔伯帮忙打理着吗,既是为自家分忧,也能让族人们的日子好过些。
顾蕴笑着答道:“劳大伯母惦记,外祖母已是大安了,至于我,不过只是近来有些个苦夏,有些吃不好睡不好罢了,过一阵子也就好了,您别担心。对了,怎么不见三位姐姐?”
祁夫人笑道:“此番难得遇上你二弟与三弟一个满百日一个双满月,正好二房也要分出去,所以你大伯父与你父亲商量过后,决定好生宴一回客,如今你三位姐姐正在议事厅那边听管事妈妈们回事呢,想来很快就该过来了。”
顾蕴点点头,问起彭太夫人与彭氏顾葭对分家之事的反应来,“…想来彭太夫人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分家的,她没有闹大伯母罢?彭氏与顾葭呢,没了彭太夫人护着,她们更是二夫人砧板上的肉,她们岂有不闹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