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来劝架的苗人对宁亲王爷躬身说道:“家父性烈如火,又极为担心外孙女儿,还请王爷见谅。”这人是便冯益的儿子冯宝,杜衡应该叫他一声表舅舅。

宁亲王爷哼了一声,到底也没往下追究。虽然这冯益鲁莽的很,可是他总得以大局为重。

萧泽见冯宝会说大梁话,立刻笑着说道:“小子萧泽,是您的外甥女婿,适才小子已经在王府拜见过太外祖母和诸位舅婆姨婆舅妈嫂子们,正是奉太外祖母之后,前来请诸位长辈到舍下小住。父王为此还特地向皇上请了旨意,如今我们父子便是来请诸位长辈移步的。”

冯宝点了点头,看向萧泽问道:“你果然就是萧泽,我家外甥女儿的夫婿?”

萧泽立刻笑着回道:“这当然是真的。”

冯宝皱了皱眉头,心道:这怎么与张先生说的不一样呢?张先生可是个老实人,他不可能骗我们啊,这里必定有什么问题,嗯,还是见到阿家之后再问个清楚吧。冯宝所说的阿家即为祖母之意,指的自然是苗王太后。

宁亲王爷很不高兴看到儿子对这些蛮子陪小心,不够冷哼了一声,萧泽是他的宝贝儿子,当今皇上的亲侄子,何曾受过这个委屈呢。

宁亲王爷不高兴,上洞苗王更加不高兴,他听完儿子的话,立刻挥手大叫起来,萧汉忖度着他的意思,应该是“不去不去”之意。

冯宝用苗语苦劝了好一阵子,冯益才冷着脸答应下来,萧泽立刻出去命人备车,态度好不殷勤,这让宁亲王爷心里又郁闷了几分。

不管怎么样,宁亲王爷与萧泽总算将苗疆使团请到了王府之中。因为冯益的态度很不好,所以萧泽在路上便悄悄与宁亲王爷说道:“父王,儿子刚才已经拜见过太外祖母了,太外祖母她们对儿子的印象还挺不错的,不如回头让舅公他们先见过太外祖母之后再安置?”

宁亲王爷瞪了儿子一眼,粗声道:“你媳妇怎么有这许多辈份高的长辈?”

萧泽无言,这事他也不清楚啊,他虽然在迎娶杜衡之前已经对杜衡进行过极为详细的调查,可是他再怎么查不会去查杜衡往上好几辈的外祖家,而且就算是萧泽有这个心,他也没那个本事查到。就连杜大海都不知道自己的结发妻子是上洞苗王的外孙女儿,萧泽这个重外孙女婿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苗王太后等人已经被请入客院安置,因此萧泽直接将冯益等人送到了客院。冯益带着众人一进门,眼光便直直的盯在了一直陪伴着太外祖母的杜衡身上。

“三阿姐!”冯益大叫一声便飞奔过去,杜衡见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威武大汉向自己飞奔而来,连忙看向太外祖母。苗王太后笑着说道:“阿衡,他是你的舅公,阿益,这不是三阿姐,是你三阿姐的外孙女儿。”

“哦,是…是外孙女儿。”冯益猛的停了下来,看向杜衡的双眼笼上一层雾气。在冯益粗犷的外表之下,其实有一颗极为细腻善感的心。

冯益自小与三阿姐冯娅感情最好,而他们分别之时,冯娅正逢二八年华,与现在的杜衡相差无比,所以在冯益心中,三阿姐永远是那个极明婿的少女,他一直都不肯接受三阿姐芳华早逝这个事实。

杜衡走下来,向冯益拜倒,口称:“外孙女儿杜衡拜见舅公。”

冯益扎煞着手叫道:“快起来快起来…”苗王太后生下冯益之后,冯氏家族便陷入一个只生儿子不生女儿的奇怪循环之中。除了叛出家族离开苗疆的冯娅之外,其他人生的都是儿子,所以冯益习惯了与子侄孙儿们相处,还从来没有过与娇滴滴柔弱弱的女孩儿打交道的经验。

冯益不敢去扶杜衡,生怕自己收不住力气捏疼了看上去纤巧瘦弱的外孙女儿。只能向后高声叫了起来。

冯宝赶紧走过来,弯腰轻轻扶起杜衡,笑着说道:“外甥女儿,我是你阿舅,快请起来吧,我们人多,哪能让你一个一个的拜见,回头一总行个认亲礼就行了。”冯宝说的是大梁语,而且说的还挺流利的,所以杜衡很容易便听懂了他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杜衡坚决的说道:“这不可以,阿衡要拜见每一位长辈。”

冯宝笑着说道:“我们这么多人,你一个一个拜见下来,岂不是要小半个时辰,哪里还有工夫说话呢,好孩子,一家人不讲究这些,我们就是为你来的,只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说到最后一句,冯宝有意无意扫了萧泽一眼,用意再清楚不过的。

萧泽真心觉得冤枉,从前杜衡还没有这些苗人亲戚做靠山的时候,他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的,哪里还会欺负杜衡。若是认真说起来,只有杜衡欺负他的份儿,不过短短两个多月,萧泽觉得自己都已经把杜衡的小脾气给养出来了。时不时看着杜衡撂个小脸子发个小脾气什么的,萧泽乐在其中。

苗王太后最是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禀性,便招手将儿子叫到跟前,飞快的与他说了起来。萧泽只听到满屋都是叽哩呱啦的苗语,大有身处苗疆之感。

苗王太后与众女都与冯益说了话,冯益再转过身的时候,看向萧泽的眼神便柔和多了,不只是冯益,苗疆使团中的所有男性看向萧泽的眼神都亲近多了。再没有初见之时必欲杀之而后快的痛恨之意。

萧泽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想道:果然让舅公他们先来见过太外祖母再正确不过的。

杜衡从来没有想到一天之中可以见到这么多外祖母那边的长辈们,这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杜衡缺失的母族之爱。她看着十多位长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了。

萧泽走到她的身边,轻轻说道:“阿衡,皇伯父已经同意由父王来接待太外祖母一行,他们可以住在我们王府之中了,你早晚都能与长辈们见面的,来日方长,也不在这一时的。我刚才打听过了,太外祖母一行赶了近一个月的路,想来都累极了,不若今日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好么?”

杜衡惊道:“什么,赶了近一个月的路?天啊,太外祖母都快八十了,我怎么…怎么…”杜衡说不下去,晶莹的泪珠却涌了出来,她何德何能,竟让年近八旬的太外祖母和都过了半百之年的舅公舅婆姨公姨婆们如此劳苦奔波!

“阿衡…”“小子,你竟敢当着我们的面欺负阿衡…”一直都关注着杜衡的诸位长辈一见杜衡落了泪,便都冲着萧泽囔了起来,只不过他们大多说的是苗语,萧泽完全听不懂。

杜衡含泪走到太外祖母面前跪下,哭着说道:“重外孙女儿不孝,累及太外祖母和诸位长辈受此长途奔波之苦!”

苗王太后这才知道重外孙女儿为何落泪,便笑着将她扶起来说道:“好孩子,咱们早就该来了,若是能早来十年,或许你娘亲就不会…孩子,我们来晚了,让你受苦了啊!”

杜衡一怔,听太外祖母之意,她竟是知道了娘亲之事,这怎么可能?当年娘亲过世的内情,知道的人极为有限,怎么太外祖母竟象是知道了什么?

苗王太后用那双看尽世情的智慧双眼望着重外孙女儿,慈爱的说道:“孩子,快起来吧,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没有娘家的孩子,我们整个苗疆都是你的娘家,在这里若是过的开心,就留下,若是不开心,只要你一个口信儿,太外祖母和你舅公舅舅表哥们就会立刻来接你回家。”

一声“回家”又惹哭了杜衡,杜衡从来都不知道已经流干了眼泪的双眼怎么还有这么多的泪水,今日她已经哭了好几回了。

萧泽一听这话立时急了,赶紧跑到苗王太后面前与杜衡并肩跪着,急切的说道:“阿衡,你想去哪里都行,我保证不拦着,可你千万记得带着我,别把我丢了。”

苗王太后听了这话不由笑了起来,对杜衡说道:“行啊,往后阿衡若是愿意,带你一起到苗疆,我们也是欢迎的。”

萧泽忙说道:“谢谢太外祖母。”

苗疆众人见萧泽的姿态放的如此之低,看上去对杜衡不像是虚情假意,倒有些当初石灏求亲时的情形,便都轻轻点了点头,独独冯益听萧泽如此花言巧语,眼中升起了一层戾色。

冯益永远不会忘记,就是那个汉人抢走了他的三阿姐,让三阿姐受着万蛊噬心之苦,还透支了至少一甲子的寿命。冯氏家族有养生秘术,族中之人通常都能活过百岁,若非硬挺着承受了万蛊噬心之刑,冯娅绝不可能在三十八岁那年便香消玉殒。三阿姐都是被那个汉人害的,冯益一直这么固执的认为。

冯益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站在他向边的冯宝忙压低声音叫道:“阿爸…”冯益扭着瞪了他一眼,冯宝忙用更低的声音说道:“阿爸,阿家喜欢这小子,这小子看上去对阿衡是真心的,要不也不会自请被种情蛊。您先别动怒。这小子的事先往后放,查心心的事要紧,儿子觉得心心的夫婿才是个烂碴子,您的火气该朝那个人去发。”

因冯宝的声音很低,而且说的又是苗语,而通译被甩在门外,自然也就无法翻译了。所以萧泽与杜衡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苗王太后耳聪目明,而且又一直留心关注儿子,尽管冯宝的声音压的很低,可她还是听到了,苗王太后向儿子孙子点了点头,示意冯宝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萧泽见舅公被安抚的差不多了,便命扣子出去回话,这会儿可以见礼了。苗王太后与上洞苗王这二人不只是辈份高,地位也是极尊贵的,上洞苗王的地位与大梁皇帝相当,而苗王太后的尊贵也不会比当今太后差到哪里去。

宁亲王爷带着萧淆与萧淅前来见礼,苗王太后对他很是客气,冯益虽然不太情愿搭理一肚子鬼心眼的汉人,不过看在宁亲王爷是他外孙女儿的公爹的份上,也算给了宁亲王爷几个好脸色,说起话来也没有刚才那么冲了。

宁亲王爷虽然是晚辈,可代表的是当今皇上,自然不必大礼参拜,不过萧淆与萧淅两人辈份与品级都低,自然要行跪拜之礼。

萧淆与萧淅两人心中极为不忿,他们与绝大多数汉人一样,将除了汉人以外的异族之人都看成未开化的野蛮人。所以这三个头,萧淆与萧淅兄弟磕的极不甘心。

若非父王还在一旁看着,又有萧淆被禁足关的怕了,生怕再触怒父王又得被关起来,萧淆萧淅才硬压着性子行了礼。

苗王太后看出了萧淆与萧淅的不情愿,可也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的让他们兄弟起身,命重孙子冯佧送上见面礼,一人一把精工打制的苗刀。

萧淅上前接过苗刀之时,苗王太后的祖母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也没说什么其他的话,只是随便夸奖了几句。

萧淆与萧淅站到一旁,随手便将苗刀交给小厮拿着,显然并不重视这份礼物,这让冯益等人心生不快,众人都皱起了眉头。萧淆与萧淅并不知道苗家的规矩,收礼之后应该当着主人的面佩戴起来,那怕出门之后再解下都行,独独不能将刚刚拿到手的礼物转手交给其他人。

宁亲王爷虽然不知道苗人的规矩,可是两个儿子的轻慢态度他自然看的出来,宁亲王爷双眉微皱,对两个儿子不给他做脸的行为很是不高兴。

“老亲家远来辛苦,请先休息一番,晚上本王为老亲家设宴洗尘。”宁亲王爷笑着说了起来。

苗王太后微笑点头道:“王爷想的周全,谢谢啦。”

“如此本王便不打扰诸位老亲家了,咱们晚上见。”宁亲王爷笑着说了一句,便带着三个儿子离开了,至于杜衡,宁亲王爷很识趣的将她留在这里,想必这些老亲家们有很多话要与杜衡说。

出了客院,萧淅不无抱怨的说道:“三弟这门亲事结的真是气闷,连带着父王平白矮了好几辈,还得给这些蛮子行大礼。”

萧泽还没有说话,宁亲王爷便冷声喝道:“萧淅,你混说什么!”

萧淅吓的一激灵,忙陪笑说道:“儿子这不是为父王您抱不平么。在咱们大梁,您除了给皇祖母和皇伯父行礼之外,再不用向任何人弯腰行礼,便是结的亲家,也只有他们巴结您的,再没您…”

“混帐!”宁亲王爷怒喝一声打断了萧淅的话,免得他再说出什么不靠谱的糊涂话!

萧淅吓的赶紧闭上嘴巴,再不敢大放厥词。可他的心里却气闷极了。原本以为大哥被禁足之后,一直生活在大哥的阴影之下的他终于有机会在父王面前显示自己的才干。可是萧淅万万没有想到父王整日与三弟同进同出。甚至为了帮萧泽在五城兵马司立住脚,他的父王还纾尊降贵亲自到五城兵马司为萧泽撑腰,让五城兵马司的上下人等没有敢小瞧了萧泽。

可是到了他萧淅这里,父王竟是连说都不说一句。虽然他只是得了个龙禁尉的虚衔,可是也不是没有活动空间的,但凡他的父王上上心过问过问,萧淅便能往上升一升。可是他的父王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只是任他在龙禁尉这个虚职上一待就是三年。

萧淅越想心中越气愤也越害怕,他费了极大的力气让父王对大哥死心,萌生废大哥世子之位的心思,可不是为了给萧泽铺路的,在宁亲王府之中,能做世子的只有他萧淅一人,除了他谁都不行,若有人敢抢这世子之位,他绝对会不择手段之将铲除。

相较于萧淅的害怕气愤,萧淆心里有的只是愤怒,无边的愤怒。被禁足了大半个月,萧淆已经想到他的父王要废他而改立别人的,当然在萧淆看来,这个别人必定是萧泽,他连想都没想到二弟萧淅会与自己争夺世子之位。而萧泽是个那个女人的儿子,是他最大的死敌。

对于一切与萧泽有关的人和事,萧淆都只有一个态度,那便是怨毒忿恨。如今萧淆见到萧泽有了那么强横的外家,这无形当中便增加了萧泽的份量。对此萧淆心中怒极恨极,各种恶毒的念头在他心中如走马灯似的来回转着。不过短短一段路程,萧淆竟想出了十多个加害萧泽的办法,可是因为萧淆觉得这些办法都不够狠,不够解气,他竟全都弃之不用。萧淆必要想出一个可以让萧泽痛断肝肠,痛不欲生的毒计,才能称了他的心意。

相由心生,萧淆心中想着害人的毒计,脸上的表情不觉也狰狞起来,宁亲王爷不经意见瞥见大儿子那阴毒的神情,心中猛然一凛,既而心头便涌起了沉重的悲伤…

☆、第一百五十回不是不报

第一百五十回

宁亲王爷父子不欲让苗疆众人见到杜大海,可是这日冯宝找上宁亲王爷,言道他们想见杜衡的父亲,请宁亲王爷代为安排。

这个要求非常合乎情理,宁亲王爷根本无法拒绝,他只能唤来萧泽,命他亲自往建威伯府走一趟,在请杜大海过府之时先给他打个招呼。免得回头闹的太过难看。

萧泽打马来到建威伯府,门子一见是大姑爷来了,赶紧向里禀报。不多时,身着家常服饰的杜大海疾步冲了出来,极为热情的高声叫道:“贤婿快里面请,怎么若儿没有一起来?”杜大海见女婿是单独骑马过来的,后面并没有马车,不免失望的说了一句。刚才下人禀报的不很清楚,他还以为是女婿陪着女儿一起来了。

萧泽跳下马,向杜大海躬身笑道:“岳父大人,我父王请您过府一叙。”

“王爷请我?哦,好好,贤婿,请先进来吃杯茶,我换过衣裳便与贤婿一起走。”杜大海惊喜的叫了起来。萧泽点点头,与岳父一起走入建威伯府。

在通入正厅的路上,萧泽问道:“岳父大人,你可曾听说苗疆使团进京之事?”

“哦,我听说了。好象苗疆使团还住到王府去了,可真有此事?”杜大海随意的问了起来。

萧泽点点头道:“确有此事,之所以请苗疆使团住进王府,此事与岳父大人你还有些关系。”

杜大海纳闷的问道:“苗疆来使与我有何关系?再者,若真是与我有关系,他们如何不住到我们府里,反而去打扰王府呢?”

萧泽见杜大海对“苗疆”二字完全没有反应,心中也有些惊讶,他这岳父就算不知道详细情况,至少也该知道自己妻子的外公家在哪里吧。萧泽只得又说道:“苗疆使团中人尽是阿衡太外祖那边的长辈,为首之人是先岳母的外祖母。”

“啊,悦心的外祖母!”杜大海震惊极了,他还真的不知道结发妻子的外祖家在何方,更不可能知道他们的身份。

事实上自从杜大海与石悦心成亲之后,他连有岳父岳母都没有再见过。杜衡的外祖母外祖母在杜衡出生之后曾经来看过杜衡一次,若儿这个乳名就是冯娅给外孙女儿起的,可当时杜大海出征在外,所以也没有见上一面。自那以后,就连石悦心都失去了爹娘的消息,直到杜衡四岁年她突然收到了一封信,石悦心才知道娘亲已经在三年前过世,父亲也殉情随母亲而去,她从此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杜大海出征归来倒是听妻子提过一句,可是当时他在巧合之下救了益阳县主,正被益阳县主疯狂的追求着,而石悦心又沉浸在失去双亲的痛苦之中无法自拔,她要为爹娘守孝,自然不肯与丈夫同房,如此一来夫妻二人的关系便更加冷淡了。杜大海也没在京城停留太久便又出征了,此次出征归来的第二日,石悦心便离奇暴卒。杜大海心知妻子死的蹊跷,可他却假装不知道,任由母亲向益阳县主下聘,结发妻子亡故不过百日,他便又重做了新郎。从此有关于石悦心的一切,杜大海都下意识的选择遗忘了。

“是,先岳母的外祖父是上洞苗王的太王,亲舅舅是现任上洞苗王,此次前来大梁的有先岳母的外祖母,舅舅,姨妈,表兄表嫂表侄表侄媳妇,他们知道岳母已经辞世,提出来想见一见岳父,父王便命小婿前来相请。”萧泽见岳父对着于岳母的家世一无所知,不知道怎么的心中突然来了火气,便干脆一口气说了出来。

“啊…”杜大海倒抽一口凉气,怔怔的站住不动,他已经惊呆了。怎么他从来都不知道悦心竟然有这么尊贵的血统,他一直以为石悦心不过就是个普通大夫的女儿,身份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在他发迹之后,还暗暗嫌弃妻子的出身太低让他折损了颜面。

萧泽看见岳父一副震惊错愕还夹杂着一丝后悔的表情,心情略好了些,便出声说道:“岳父大人,太外祖母还在王府等着,您看是不是尽快过去?”

杜大海忙“哦”了一声,又说道:“应该的应该的。请贤婿稍坐用茶,我去去便回。”萧泽应了下来,杜大海便匆匆走出正堂回去换衣裳,一想到要去见亡妻的外祖母舅舅姨妈等人,杜大海便觉的头皮发麻,他的军人直觉告诉他,回头必有一场恶战!

杜大海也是乱了方寸,否则再不能将萧泽一个人丢到正厅里吃茶。萧泽倒不在意,事实上他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如今的威威伯府之中,没有一个人不让萧泽讨厌的。

因着有过幼时被下毒的经历,所以萧泽从来不在外面乱吃任何东西。所以他只是坐着等候岳父,只是没坐多一会儿,萧泽就听到外头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他还以为是下人经过,便也没有在意。可是这声音越来越近,萧泽便转头看了过去。

“大姐夫!”一声娇滴滴的轻呼响起,萧泽见身着一袭粉红轻薄春衫杜鹂从门口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只朱红雕漆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粉彩折枝莲花盖盅。

萧泽皱了皱眉头,板起脸沉沉的嗯了一声。既不算失礼,也不会给杜鹂多少体面。

杜鹂轻快的走上前,将托盘送到萧泽的面前,娇颤颤的说道:“大姐夫,这是奴家特意给您沏的吓煞人香,是今年的新茶,您尝尝味道可好?”

杜鹂没走到近前倒也罢了,她一走到近前,那股极浓的香气薰的萧泽鼻子痒极了,也不知道杜鹂在身上洒了多少香露,那股子浓香都让人腻的直想吐了。

萧泽从来都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他立刻闪身避开,沉着脸冷声喝道:“来人…”

杜鹂到底年纪还小,见大姐夫不给面子,脸上立时青一阵红一阵极为尴尬,泪珠儿在眼眶中直打转转,她泫然欲泣的看向萧泽,委屈的叫道:“大姐夫,您就那么讨厌鹂儿么?”

萧泽对于除了他的娘亲和妻子之外的任何女性都不假辞色,绝对不给任何人任何机会,就算杜鹂年纪还小,萧泽也不会客气,他冷声道:“你算什么人,还不配让爷讨厌。”

这话说的太狠,杜鹂再也忍不住了,将那只朱红雕漆托盘一扔,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萧泽冷哼一声,根本懒得理会,只对进来听吩咐的下人说道:“去禀报你们老爷,爷去外面等他。”说罢,萧泽便大步走了出去。若非不得不来,萧泽是绝对不想来到这个杜衡曾经受尽苦难的地方。一来到建威伯府,萧泽脑中便会浮现出杜衡饱受欺凌的场景,他就会压不住自己的火气,直想由着性子将建威伯府砸个希巴烂。

萧泽走在通往建威伯府府门的青砖甬道之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叫:“大姑爷站住!”

萧泽皱眉转身,只见继岳母苏氏怒气冲冲的带着几个嬷嬷丫鬟冲了过来。

萧泽转过身子沉沉问道:“夫人有何要事叫住萧泽?”

苏夫人满面怒容,带人冲到萧泽面前后却又不说什么事,只怒道:“本夫人有要事,请大姑爷随本夫人回去细说。”

萧泽沉声道:“夫人有话便在此当面言讲。”

“你…真要本夫人在这里说?”苏夫人咬牙问道。

萧泽坦然应道:“夫人愿意说便说,若不想在这里说也就不必说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并没有时间在此多做停留。”

苏夫人气的眼睛都直了,她紧紧攥起拳头,正要开口之时,却被一声厉喝打断了。

“苏氏!”这一声厉喝来自杜大海,他原本正在换衣裳,听到下人的禀报便匆匆穿好衣裳赶了过来,见妻子带着丫鬟嬷嬷冲到前院,杜大海勃然大怒的呼喝起来。

“老爷…老爷,您来的正好,您可要给鹂儿做主啊!”苏夫人迎着丈夫边走边叫了起来。

“滚回去…”杜大海没好气的大喝一声,根本不听苏夫人说些什么。

杜大海快步走到萧泽面前,缓了声气说道:“贤婿,我们这便走吧。”萧泽点点头,与杜大海并肩向府门方向走去。

苏夫人见状大叫道:“你们都站住,萧泽,刚才鹂儿好意与你敬茶,你却欺辱于她,这事你必得给我们建威伯府一个交待!”

杜大海脚下一滞,继而对萧泽说道:“贤婿稍等片刻。”

萧泽点点头,淡淡道:“岳父请自便。”

杜大海说罢转身大步走向苏夫人,苏夫人还以为丈夫是来为自己和女儿撑腰的,赶紧快步迎了过去。

等二人走到一起,杜大海突然揪住妻子的前襟厉声道:“你再要胡搅蛮缠,休怪我一封休书送你回老家!”说罢,杜大海将苏夫人重重往后一推,转过身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刚才去禀报消息的下人已经将厅中发生之事简单禀报过了,所以杜大海才会如此愤怒。

萧泽并没有转过身子,不过他的耳力极好,只是用听的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萧泽心中暗笑,这苏氏自不量力自取其辱,这回丢人可丢大了。往后在这建威伯府之中,怕是再没有什么份量了。

杜大海追上萧泽,沉声说了一句:“我们走。”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苏夫人并没有被丈夫推倒在地上,她身边的丫鬟嬷嬷及时赶过来扶住了她,可是脸面已然丢尽了。苏夫人极为狼狈,几乎是逃回了棠棣院。

原本苏夫人见女儿哭着跑回来,便想借这个机会将杜鹂的终身大事解决了,要么萧泽以平妻之礼娶杜鹂,要么萧泽就得给杜鹂寻一门上选的好亲事,不拘是那一种结果,都能让苏夫人趁心如意,也能给她的眼中钉添堵。只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萧泽是个浑不吝,丈夫杜大海又不问情由就对她发脾气,结果便是她的目的没有达到,却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

回到棠棣院的苏夫人越想越生气,又将棠棣院上房砸了个稀巴烂,砸完之后却又后悔了,如今她手中不比从前宽裕,又没了从府中库房随意拿东西的权利,要将房中的陈设补齐,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这笔饥荒是没法子跟杜大海打的,她只能拿自己的私房银子补上,苏夫人在生气过后又开始肉疼了,

杜大海与萧泽并辔而行,他有意放慢速度,就是想多打听打听亡妻外祖家的情况,可是萧泽却没有再与他说什么,该说的他都说过了,其他的都是不该说也是萧泽不想说的。原本他是想多给岳父提个醒的,可是被苏夫人这么一闹,萧泽便迁怒于岳父杜大海,路上还肯与他说几句话便已经算是给他很大面子了。

来到宁亲王府,萧泽将岳父引进正堂,杜大海等了一会儿,宁亲王爷才从里面走出来。杜大海上前见礼,宁亲王爷皱眉说道:“亲家不必多礼,本王这里怎么都好说,只是苗疆使团那边,亲家倒要小心应对了。”

杜大海低头应道:“是,多谢王爷提点。”

宁亲王爷叹了口气,挥手便下人退开,然后才沉声说道:“亲家,当年之事你做的过份了。回头见了苗疆众人,务必多多忍耐些,千万不要生出什么事端。”

杜大海羞愧的站起来躬身应道:“是是,下官记住了。无论亡妻的外祖母说什么,下官都不会有丝毫怨言。”

宁亲王爷摇头叹道:“老亲家母倒还好说话些,只怕苗王那关难过啊!”

莫约过了一刻钟,萧泽与杜衡陪着苗王太后上洞苗王等人走了进来。杜衡看到杜大海,走过去屈膝淡淡唤了一声“见过老爷”,然后便又回到了太外祖母的身边。

杜大海连与杜衡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杜衡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杜大海的心情沉重极了,他一直盯着女儿,就希望她能够正眼看自己一回。

苗王太后在上首坐定,上洞苗王等人依次坐下,宁亲王爷见杜大海怔怔的望着杜衡发呆,只得出声说道:“老亲家母,这便是泽儿的岳父建威伯杜大海,您的外孙女婿。”

“哼!”苗王太后还不曾说什么,上洞苗王冯益便先重重怒哼了一声,显然对宁亲王爷的介绍很是不满。就这么个小白脸,他哪里配的上心心!冯益与他的姐姐姐夫们全都这样想道。杜大海虽然是战将,生的却象个文静秀气的书生,冯益他们又有先入为主的念头,所以看到相貌不俗的杜大海,他们自然会各种不满意。

宁亲王爷的话惊醒了发呆的杜大海,他赶紧撩袍跪倒,口称:“外孙女婿拜见外祖母。”

苗王太后冷声道:“本后可当不起杜将军这一声外祖母。”这是苗王太后来到大梁之后,头一回以本后自称。这分明是刻意拉开与杜大海之间的距离了。

杜大海本想见过礼就站起来的,可是苗王太后这话说的重,他只能跪着不动,连声道:“大海亡妻是您的外孙女儿,孙婿不当外祖母如此称呼。”

冯益听不太懂杜大海说什么,便问站在身后的孙子冯佧。冯佧简单翻译一回,冯益立刻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大叫起来。

冯佧立刻向杜大海喝道:“我阿公问你,我心心姑妈是怎么死的!”

杜大海心中一沉,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原本以来苗疆使团与他的结发妻子已经隔了两三辈,应该不会太亲近,不过是见一见他这个外孙女婿尽尽人情,可现在看来他是想错了,这苗疆使团还真是为石悦心之死而来了。这…他该怎么回答?

纠结了一阵子,杜大海方才低声说道:“外祖母,舅舅,悦心过世之时,小婿刚刚回京,因要先陛见之后才能回府,所以当晚小婿是住在官驿之中的,等次日小婿回府之时,悦心已经暴病而亡。家母已经将她入殓,小婿竟没能见悦心最后一面。”杜大海说到最后,声音哽咽起来,仿佛很是伤心。

站在太外祖母身边的杜衡听了这话,再也站不住了,她紧紧攥着太外祖母所座的紫檀太师椅的靠背,激愤的直倒气。萧泽是时时该该都将心思放在杜衡身上的,他一见杜衡神色不对,立刻冲过去将杜衡紧紧拥入怀中,一边轻抚着杜衡的背一边安慰道:“阿衡,那都过去了,都过快了,快别再去想…”

苗王太后其实是与萧泽同时发现杜衡的情形不对,只是见萧泽飞奔过来,苗王太后便没有做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给了萧泽一个赞许的眼神。这孩子真的不错,他果然是将自己的重外孙女儿时时放在心上的。

许是萧泽的怀抱很温暖,让通体冰凉的杜衡心中有了一丝热气,也许是萧泽的拥抱让杜衡那种孤苦无依之感消失了许多,总之被萧泽抱住的杜衡渐渐停止了颤抖,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阿泽,我没事了…”杜衡低低说了一句,在萧泽怀中挣扎起来。萧泽知道杜衡的不自在,忙松开双臂,却没有立刻走开,仍以一副回护拱卫的姿态站在杜衡身边,随时准备给杜衡以支撑的力量。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哽咽的杜大海反应过来,叫了一声:“若儿…”之时,杜衡的情绪已经平稳多了。她看向杜大海,缓缓摇了摇头,眼中一片冰寒,就在刚才,杜大海的那句话将杜衡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亲情彻底击碎了。

石悦心过世之时,杜衡已经五岁了,早就开始记事。她分明记得当初娘亲吐血而死,祖母何老夫人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就便命寥嬷嬷给母亲收殓,然后以一口黑漆薄皮棺材收殓了娘亲。杜大海回到府中之时,棺材还没有钉上钉子,若是杜大海有心,怎么都会见发妻最后一面,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躲在书房中,任由他的母亲安排发妻的后事。这一切,小小的杜衡记的清清楚楚。若非杜大海如此绝情,杜衡又怎么会那样恨他。

“若儿…”杜大海又叫了起来。此时杜衡的眼神竟比当年在石悦心的灵堂之时还要冰冷死寂。那样的眼神杜大海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只是不敢去想,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从来没见过女儿那么冰冷愤怒的眼神。

“杜老爷请不要再如此称呼于我,若儿这个名字是外祖母为我起的,是让娘亲叫的,你不配!”杜衡冷冷说了一句,便向苗王太后躬身说道:“太外祖母,我不想见这个人。”

苗王太后点点头,对萧泽说道:“泽儿,你先陪若儿回房。”萧泽立刻伸手扶住杜衡的手臂,点头应道:“是,父王,儿子先告退了。”

宁亲王爷皱眉挥手道:“去吧,好生照看你媳妇。”

萧泽陪杜衡离开之后,宁亲王爷想了想,对苗疆众人说道:“老亲家母,本王还有些要事要处理,便不能在此陪您了,您请恕罪。”

苗王太后知道宁亲王爷这是要避嫌,不干涉他们的家事,便微微欠身点头说道:“王爷请自便。”

宁亲王爷离开之后,正堂之上除了苗疆诸人和杜大海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连伺候茶水的下人都被宁亲王爷全都带了出去。事涉杜大海的家丑,这种事情总是知道的人越好越好。

“杜大海,你真不知心心因何亡故?”苗王太后冷声喝问。

杜大海心中打颤,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回外祖母,孙婿不知。”

“好…好个不知。你既不知,那我们自己去查。心心葬在何处,我们要开棺验尸!”苗王太后一拍桌子愤怒的大喝起来。

杜大海大惊,立刻高声叫道:“外祖母,悦心早已经入土为安九年了,您…您不要打搅悦心的安宁!”

“放肆!”冯宝一听杜大海口出厥词,心头的怒火蹭蹭直蹿,他忽的冲到杜大海的面前,一把揪住杜大海前襟,“嘭”的一拳便砸上了杜大海手胸口…

☆、第一百五十二回时候到了

早在前来宁亲王府的路上,杜大海就做好了被发妻娘家之人痛打一顿的心理准备,所以当冯宝这一拳重重砸在杜大海胸口之时,杜大海没有做丝毫的防备与抵抗,甚至看到冯宝的拳头砸过来之时,杜大海心中甚至有些轻松之感。仿佛挨上这一拳就能让他心中的愧疚减少许多似的。

只不过杜大海低估了苗疆众人的武力值,冯宝正值壮年,又是苗疆鼎鼎有名的武士,他这一拳虽不至于开碑裂石,却也让杜大海五脏震荡受伤不轻,一股甜腥之气直冲喉头,杜大海张口便吐出了一大口猩红的鲜血。

冯宝将杜大海往地上一甩,轻蔑耻笑道:“还是大将军,连我一拳都吃不住,呸!”

杜大海举手擦去唇边鲜血,复又跪倒在苗王太后的面前,低头道:“外祖母,是孙婿对不起悦心,您怎么责罚孙婿,孙婿都毫无怨言,只是悦心早已经入土为安,恳求外祖母不要惊扰了亡人的在天之灵。”

“你放屁!不查清姑妈的死因,才是对姑妈最大的不敬!”杜衡的表哥冯佧愤怒的大叫起来,若非他的妻子花妮在一旁拉着,只怕冯仆也得象他的父亲那样暴打杜大海。

虽然做为晚辈对长辈如此出言不逊是很不应该的,可是在苗疆众人的心中,根本没拿杜大海当亲人,在他们看来,杜大海就是杀死石悦心的凶手。

所以冯佧骂人的行为没有得到任何斥责,甚至还得到了太祖母的微微点头以示肯定。

苗王太后看了杜大海一眼,皱眉向孙子说了几句苗语,冯宝听完走上前,从祖母手中接过一丸龙眼大小灰不溜丢的丸药,然后大步走到杜大海面前,一把捏住杜大海的下颌,将那颗丸药丢进杜大海的口中。杜大海还没有反应过来丸药便已经滑入腹中。

“你们给我吃了什么?”杜大海脸色大变惊呼起来。苗疆之人素来以擅长用毒而闻名天下,若他服下的是什么能让人肠穿肚烂的毒药,性命就保不住了,没了性命就什么都没了,杜大海一时万念俱灰,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

众苗人见杜大海服下药丸立刻瘫倒在地,不由都看向苗王太后,苗王太后也皱起了眉头,她给杜大海吃的可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种很霸道的补身之药,服了此药,凭冯宝怎么殴打杜大海,都不会闹出人命来。否则就凭冯宝刚才那一拳就已经让杜大海受了内伤,至多不过三个时辰,杜大海就得大口大口吐血了。现在还不是打死杜大海的时候,所以苗王太后才会给他一颗延命的丸药。

当然这颗药并不是会么救命灵丹,而是以透支杜大海的生命力为代价,让杜大海暂时看上去没事,可过上个一年半载,这药的副作用才会开始显露,杜大海会以比正常人快一倍的速度迅速衰老,那怕是乐观的估计,他也只能再活上了五六年了。

在苗疆众人看来,石悦心已经过世九年了,既然杜大海是她选中的男人,那么杜大海就不应该再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他早该到地下去向石悦心请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