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柔柔地对周成瑾道:“阿瑾,我知道你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日子总得往下过…你奔波了一天一夜想必累得不行,咱们好生吃点东西喝点酒然后睡上一觉,我以茶代酒陪着你。”说罢,给挟一筷子菜放到周成瑾面前的碗里,抿一口茶,笑笑,“先吃菜再喝酒,免得肚子里发空。”

周成瑾学着楚晴的样子,先把菜吃了,然后倒了满满一碗酒,咕咚咕咚喝完,再吃一口菜,再喝一碗酒。

到最后,干脆举起酒坛子,仰头往嘴里倒。

酒顺着脸颊、下巴淌下来,周成瑾两眼通红,满脸湿漉漉的,衣衫也湿了大半,分不清到底是酒还是泪。

这般隐忍的痛比放声大哭更让人酸楚难过。

两坛酒喝完,周成瑾用衣袖擦一把脸,将头埋在袖弯里,半晌不动一动。

楚晴强压着心头哀伤走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阿瑾,进屋歇会儿吧。”

周成瑾低低“嗯”一声,正要起身,双腿却一软跪在地上,两手环在楚晴腰间,“苒苒,你别走,别离开我。”

楚晴微阖了下眼,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往下落,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温柔地道:“阿瑾,我不走,我陪着你,还有咱们的孩子。”

“可我没有了祖母…苒苒,我没有祖母了。”周成瑾再忍不住,脸贴在楚晴腹前,像个四五岁的孩童般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楚晴任由他抱着,抬手拂在他发间,默默地陪着他哭。

***

西边的太阳慢慢地沉下去,糊窗的绡纱笼上了鸽灰的暮色。

周成瑾猛地醒来,睁开眼睛瞧见屋内陌生的摆设便是一愣,临睡前的情形走马灯般一幕幕闪现在脑海里。他记得自己偎在楚晴跟前哭,她把他扶起来给他拭泪,带他到床上歇息,她温柔地拍着他哄他入睡,又耐心地一遍遍说,她不离开,会永远陪着他。

声音轻柔又温存,像母亲陪伴挚爱的孩子。

周成瑾有片刻的赧然,又觉得心里鼓胀胀的,像是兜满了风的风帆,全是感动宽慰。探身取过旁边衣衫刚穿好,外头伺候的丫鬟听到动静,隔了门帘轻声地问:“大爷可醒了?奶奶吩咐让温着茶,大爷要不要喝一杯。”

喝过酒很容易口渴,过年时他出去应酬得多,夜里楚晴总会在床边温一盏茶备着。

周成瑾心里酸酸软软地涨,翻身下炕趿拉着鞋子走出内室,问道:“奶奶呢?”

“去了乐安居,”小丫鬟捧了茶,低着头回答,“寻欢来回过两次话,说上门吊唁的客人已经来了不少,五殿下也来过,正在观月轩等着。奶奶吩咐,说大爷要是醒了别急着出去,屋里备了热水,让大爷洗一洗换过衣裳再出门。”

是让他先散了酒味。

说到底楚晴终究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子,没法不顾及外面的蜚短流长,可便是这样性子的人,却在这个关头,陪自己躲在这僻静之处饮酒。

周成瑾低低叹口气,听了楚晴的话进屋略略洗漱一番,外头系上白色麻衣才回了观月轩。

五皇子在书房里等着,见周成瑾回来,不迭声地问:“你去了哪里到处找不见人,寻欢也不肯说,”急急地走到他面前,“你没事儿吧?我听到信儿就赶过来了…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无论是谁都会有这一遭,你切莫太过悲伤。况且姑祖母已经年近…”

“我明白,”周成瑾不等他说完,抬手重重地拍在他肩头,“放心,我没事,以前也想过总有一天祖母会离开,就是觉得太突然了,”话至此已哽咽不能语,顿一下,轻轻呼口气,续道:“本来以为怎么能看着孩子出生,给孩子取个小名儿…”

五皇子觑着他脸色,见他虽是悲哀,精神却还好,心头松了几分,叹道:“世事无常,谁能料想得到?前不久姑祖母兴冲冲地进宫寻奶娘,父皇还说她气色好。”

周成瑾喟叹一声,换了话题,“正想知会你一声,我得守制三年,再过两个多月阿晴要生产,家里这乱摊子她一人忙不过来,我在家里帮把手。”

“三年太久了…”五皇子思量片刻,“父皇听说姑祖母去世,早晨起来吐了血,要不他还想亲自过来吊唁。听太医说父皇的身体怕是也撑不了太久,要是保养得宜,或者能到年底,否则也说不准什么时候…阿瑾,文官必需守制二十七个月,武将可以夺情,要不你在府里守半年,半年之后看情况再说?”

周成瑾道:“我就是守制也不是全然不问世事,该出手时肯定不会观望。再者,金吾卫有个廖运据说也是江西人士,或许他可以一用。”

“廖氏族人…”五皇子轻声道,“以前我就猜测廖氏能力非浅,如今看起来他们在朝中的势力果真不能小觑,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他们都能扯上关系,现在倒好说,只怕以后恐成祸患。阿瑾,除了你,我没法相信别人。”

果然是皇家人,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就琢磨着想提防人家了。

周成瑾却无法置喙,自古以来帝后就是这样互相利用互相牵制,现如今的顺德皇帝如此,已经驾崩的先帝也是这般。

五皇子的想法在帝王家最是正常不过。

话说回来,即便五皇子现在对廖氏全心全意,即位后为了拉拢朝臣平衡权势,得纳十几、几十个妃嫔来跟廖氏争宠?

周成瑾无比庆幸自己没有生在皇家,不用应付那么多女人,只守着楚晴就好。思及楚晴,面色不由柔了几分,语气也轻缓,“到时候再说。”

五皇子料定周成瑾会是这般说法,没再多劝,只开口道:“你节哀顺变,既然姑祖母有遗命留下来,这事儿尽早不尽晚,早点利索了免得以后孩子出生还得左右提防。”

周成瑾赞同地点了点头。

送五皇子回来,不想竟在观月轩门口遇到了楚晟。

楚晟道:“上午父亲已带我来吊唁过,没看到你,父亲放心不下,嘱咐我再来一趟。”

“阿晴挺好的,请父亲不必挂念。”周成瑾一边把他往屋里让,一边吩咐小厮,“叫人请大奶奶回来。”

楚晟忙止住他,“不用,父亲是记挂你,六妹妹嫁过来的日子短,说句不中听的话,情分上到底有限,再者,你好了,自然会顾着六妹妹。你却不同,你是跟在大长公主身边长大的,父亲的意思是生前既已尽到孝心,身后就不必太过伤怀,那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哀过于伤身,让你看开点儿。”

这真正是体己话了,以前除去大长公主,谁还肯跟他说这样的话?

周成瑾只觉得眼眶发热,默了片刻才道:“我明白,便是为了阿晴跟孩子,我也会照顾好自己。请父亲放心,过几天我就去看望他。”

楚晟微微颌首,拍一下他的臂膀,“天已经晚了,我不多耽搁你,你节哀!”

周成瑾送他出门,顺便拐到了乐安居。

乐安居白幡飘扬,当间的厅堂布置成灵堂,正中摆放着棺木,沐恩伯、忠勇侯与周成瑜等人全身缟素跪在左边,高氏、周夫人与楚晴等人则跪在右边,只待有人来吊唁,他们便要俯首还礼。

瞧见周成瑾,沐恩伯气就不打一处来,斥道:“你这个孽畜滚到哪里去了,亏得你祖母平常那么偏心你?”

“我另有拜祭之处,”当着大长公主的棺椁,周成瑾不欲跟沐恩伯纷争,冷冷地答过一句,走到楚晴面前,伸手拉她起来,“你身子重,别跪了。”

高氏道:“阿瑾,你这是不孝!”

“我不孝?”周成瑾冷笑,“祖母尚未走远,当着祖母的灵牌,你且问问是让阿晴跪还是不跪?”幽深的黑眸从高氏身上移到周成瑜身上,冷厉的寒意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祖母因何而去,想必你们也知道。你们觉得到底是谁不孝?”

高氏咬唇怒视着他,周成瑜却吓得瘫在地上浑身直冒冷汗,此时灵前的白烛却忽地爆了个烛花…

第176章

据说白烛爆烛火是亡灵有所不满,本想开口劝阻楚晴的周夫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咽下了欲出口的话。

周成瑾冰冷的目光顺次扫过众人,落在正中的灵牌上,沉声道:“祖母在天有灵,阿晴怀有周家子孙,请祖母佑她平安康泰!”

夜风透过洞开的门扇吹进来,四周缠绕的白布摇摆不停,被烛光照着,映在地上的影子如鬼魅般摇曳。

周成瑾穿着麻衣,高大魁梧的身材伫立在当间,神情凝重肃然。他样貌酷似驸马,跟忠勇侯也有几分像,明明是俊美的长相,眼下看上去却让人不寒而栗。

周夫人莫名地发怵,稳了稳神,才道:“时辰不早了,阿瑾带着侄媳妇回去歇着吧,明儿人肯定不少,侄媳妇要是身子得劲就跪跪,要是不舒服就坐会儿…不露面总是不好。”

楚晴淡淡地说:“我会量力而为。”

周成瑾却又道:“今天五殿下过来,我已托他找营缮司郎中勘察分家之事,想必明儿人就能到,届时还得麻烦大伯些许工夫。”

说罢,携了楚晴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累不累,要不要让人抬了软轿来?”

楚晴摇头,“不用。”

这时,屋里便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高氏是真心想哭,倒不是为了怀念大长公主,而是哭自己命苦。一面哭,一面问周夫人,“嫂子,你也瞧见了,我怎么就遇到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庶子?这根本就没把当父母的放在眼里啊?”又骂周成瑜,“你也是个不中用的,你堂堂正正的嫡出身份,怎么就被个小妇养的压在下面?你能不能争点气,分家不能由着他说了算,明天你也得跟着。”

哭一阵,停下来歇了会儿,想起周成瑜还得守孝。大长公主过世,沐恩伯与高氏以及长孙周成瑾应该守二十七个月,周成瑜至少要守一年,这成亲的事儿又没了影儿。

不由得悲从中来,又哭了一场。

周夫人跟高氏妯娌这些年,两人私交还算不错,解劝道,“弟妹且歇歇,哭久了脑仁儿疼。以前就听说阿瑾不懂事,本以为成亲之后就是大人了,该长进长进了,没想到这性子还是这么急,好歹等入土为安再说分家的事情也不晚。还找来外人,这下满京都还不都就知道了?”

高氏道:“谁说不是,他一贯行事乖张,却被母亲惯着…本想趁这个机会给他扳正过来,母亲偏偏又留下这么个吩咐,一家人哪能分成两家子?两人岁数轻,阿瑾媳妇又从来没掌过家,我就是有心帮忙也帮不上啊。”

再想一想,本来以为是忠勇侯主持分家,忠勇侯跟沐恩伯是叔伯兄弟,彼此很有几分情意,再者忠勇侯也是做长辈的,肯定看不惯周成瑾这副轻浮嚣张的德行,到时候手底下一滑,他们这般就能多出一块地来。

没想到周成瑾竟去找营缮司的人,营缮司就是管土木兴建、工匠调拨的,这下他们不但占不到便宜,别吃亏就不错了。

这边高氏跟周夫人诉苦,观月轩里周成瑾正跟楚晴相对用饭。

桌上四碟小菜虽不见荤腥,厨房却没少下工夫,以前留的高汤酽酽地炖了老豆腐,还有冬天里风干的小银鱼,用石磨磨成粉,菜出锅时洒上一把,既提味又滋补。任谁看了都挑不出理儿来。

楚晴一整天都没好生吃饭,闻到菜香就忍不住馋,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

周成瑾见她吃得香甜,胃口也跟着开了,风卷残云般把盘子底儿扫了个精光。待暮夏等人将杯碟收拾下去,便拥了楚晴,道:“以前挺机灵的人,怎么今儿就傻了,你这都七个多月了,也不知道注意些。”

“没跪多久,”楚晴靠在周成瑾肩头,懒洋洋地说:“灵堂里人来人往的,杵在那里不好看。反正来的人我不认识耶听说过,有爱串门说闲话的,我就跪一跪,有那些个心眼实诚体贴人的,我就没跪。伯娘来时还拉我说了半天话,真没累着。”

“自己能长个心眼儿就好,”周成瑾爱怜地将手移到她膝头,“我给你揉揉。”

“这里不疼,地上垫着垫子,就是腰有点酸,你帮我捏一捏。”

楚晴侧躺着枕在靠枕上,周成瑾搓热了手伸进她的衣衫,一下一下地捏,“…明天就找人来看地方,该从哪里垒墙就从哪里垒,我估摸着祖母过完七七,这边就能利索出来。正好你也该生了…府里的下人咱们都不用,只留下咱们这边和乐安居的使唤就成,要是不够再唤人牙子来买或者先跟大伯母借两个人来用…这半年我守孝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里陪着你跟孩子…”

开头楚晴还“嗯嗯”地回应,后来就没了声儿。

周成瑾探身一瞧,她已经睡了。眉头蹙着,像笼着心事,浓密的睫毛雕翎般遮住了双眸,睫毛下面露出微微的青紫。虽然浅,但因她肌肤白净,也能看得出来。

因是侧躺着,圆挺的肚子分外明显。

还犟着说不累,不累会这么早睡?

周成瑾心酸不已,轻轻下地,将她抱到床上,又替她褪去外衣,散了头发。

楚晴睡得沉,即便这番折腾也没醒。

周成瑾静静地凝视片刻,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亲,才拢了帐帘出去。

问秋在廊檐下正举着竹竿把燃尽蜡烛的白纸灯笼挑下来,见周成瑾出来忙退到旁边。

周成瑾身形微顿,道:“我去乐安居守灵,你留下值夜伺候茶水,明儿一早我回来陪奶奶用饭。”

问秋急忙应了,又问道:“大爷那边要不要送些点心过去,熬夜容易犯饿。”

周成瑾淡淡答一句,“不用,”迈开长腿阔步走了。

问秋换上蜡烛,将茶水点心等物准备好,又出去把自己的被褥抱了来,正要往床前铺,帐帘里传来楚晴的声音,“地上凉,到外面罗汉榻上睡吧。”

“奶奶没睡着?”问秋吓了一跳,手里的被子差点掉在地上。

楚晴掀开半边帐帘道:“睡着了,又醒了。”

问秋悄声道:“大爷去守灵,明早回来跟奶奶一道用饭。”

楚晴“嗯”一声,轻轻翻了个身。也不知为什么,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周成瑾刚抽身要走她就醒了,倒是把他跟问秋的话听在了耳朵里。

问秋在床边立了片刻见楚晴没再说话,可听呼吸声又觉得她不像入睡的样子,悄悄走开点了一小截安神香。

乐安居里,沐恩伯等人都是忙碌了一整天,身子又累又乏,听周成瑾说他要守灵,不需人陪伴,心头俱都松快了些,象征性地叮嘱几句,各自回去歇息了。

周成瑾独自留在灵堂,看着满屋子缟素,想起就在前日,大长公主还乐呵呵地扳着指头数算楚晴生产的日子,这才短短一日已是天人永隔。一时悲从中来,默默流了会泪,因见香炉里香已燃尽,又恭敬地奉上三炷香,拜了三拜。

刚起身,便听到脚步窸索,抬眸一瞧,却是浅碧。

“大爷,”浅碧两眼红肿,脸颊上泪痕犹存,一开口,声音已哭得有些哑,“这屋里的摆设器具我已让人收拾进箱笼了,大爷得空找人抬回去。”

周成瑾道:“这是祖母留给你的,你自个收着吧…以后留个念想,或是卖了傍身也好。”

浅碧犹豫着走到周成瑾面前,垂了头,低声道:“我不想出府,”顿一下,又补充,“也不想嫁人,我,我想留下来伺候大爷跟奶奶。”

周成瑾愣一下,“早两年祖母就把卖身契还给你了,其实你已经不算府里的下人,不用再做伺候人的事儿。”

“我愿意伺候大爷,”浅碧急急开口,“就算出府我也没处可去,家里人也不知道在哪儿。在府里这么些年,我都习惯了,而且,我也只会伺候人的活儿。大爷有所不知,其实,其实…”双手揪着衣襟,竟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周成瑾仿似明白了什么,神情渐渐转冷。

浅碧敏感地察觉到,鼓足勇气道:“其实头几年大长公主本想把我给大爷做小的,大长公主觉得我做事还妥当,说放在屋里能管束着大爷,后来觉得没成亲先纳妾不好…再以后,大爷娶了奶奶回来,因成亲还不到一年,就没再…”

不等浅碧说完,周成瑾已沉声打断她的话,“即便祖母提了,我也不会应。”

他了解大长公主,或许以前是有过这个想法,可见他跟楚晴夫妇和顺恐怕早已打消了这个念头,否则临终前也不会说让浅碧嫁人的话。

浅碧却不死心,大着胆子问道:“为什么,是因为奶奶?”

周成瑾面上已有几分不虞,可碍着浅碧终究是伺候大长公主临终的丫鬟,冷冷地解释,“我应允过奶奶,不会纳妾,也不会找通房丫头。”

“可要是奶奶同意呢?奶奶愿意留下我呢?”浅碧早就对周成瑾有意了,别的不说,单看他对大长公主的孝心就觉得他值得托付,何况他相貌好,又有一身武艺,还会放下~身段哄人。她可没少见到周成瑾嬉皮笑脸哄楚晴开心的样子。

以前大长公主私下试探她的时候,她还有些犹豫,怕周成瑾在房事上是个混不吝的,说不定怎么折腾人,及至楚晴嫁过来,看到他们两人相处的情形,浅碧就完全乐意了。周成瑾既知道体贴人,而楚晴也是个性子软和的,跟在他们身边日子定然不难过。她不求越过楚晴去,只希望周成瑾对她有一半的好,哪怕不是一半,有三成的好也心满意足。

出府嫁人听起来体面些,可外头的男人有几个好的?要是像周成瑜似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跟个软脚虾似的,她可是一万个瞧不上。

浅碧跟着大长公主这些年,眼皮子并不浅,也不是贪图富贵,都老姑娘了,就图个知冷知热有担当的男人。

听到浅碧再三追问,周成瑾沉着脸肃然道:“她不会,我也不会给你机会到她跟前说三道四惹她心烦。眼下你有两条路,一是按照祖母的遗命出府嫁人,我会给你挑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如果实在不愿出府,就留在乐安居清修给祖母诵经。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走不走,你这身功夫是不能留了…”

第177章

浅碧尚未反应过来,周成瑾已出手如闪电,抓住她的腕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她两只手已软软地垂下来。

“大爷,你…”浅碧疼得满脸是汗,不可置信地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周成瑾面无表情地回答:“你的功夫是跟祖母学的,本是为了方便照顾她,现下留着没用,反而是个祸害。”

心念电闪之间,浅碧已经明白,咬牙道:“大爷是怕我对奶奶不利?大爷太小瞧我了,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欺负妇孺的人,岂会做出那种无耻之事?”

“但凡有万一的可能,我也不得不防。”周成瑾并不否认,抬腿踢向她脚踝,意图甚是明显,是要坏了她的腿。

浅碧纵身躲开,叫道:“大长公主尸骨未寒,大爷就如此对我?”

“祖母若是有灵,想必也不会阻拦,”周成瑾几个纵身将浅碧逼到墙角,气势凛然地俯视着她,“看在祖母面上以及往日你对奶奶的情分上,我只废你功夫,不伤你筋骨,要是你硬要反抗,难保我不会失手。”

浅碧抬头,对上周成瑾的眼眸。

那双眸子幽深黑亮,冷冷地不带一点情绪,全然不是平日对着楚晴那般的温和多情。而脸上刚硬的神情清清楚楚地彰示着,他言出必诺毫无回旋余地。

浅碧骤然了解,他的柔情只是对着楚晴,而她,在他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一念及此,浑身的力气像是开了闸的洪水,顿时散了个干净。垂眸道:“大爷动手吧。”

话音刚落,只觉得脚踝一阵刺痛,不由晃了晃,差点摔倒。

浅碧忙稳住身子,听到周成瑾淡漠的声音,“这几天不可使力太过,休养一阵子便跟常人无异,不碍着走路做事…祖母下葬之后,我会遵从她的遗命,尽快选个可靠的人,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以后好生过你的日子。”

尽快地嫁出去。

看来,为了楚晴,即便她失掉功夫,周成瑾也不会容她在府里。

浅碧黯然道:“什么样的人才老实可靠?又怎么样才是过得好?”

周成瑾清清冷冷地答:“从周家门里嫁出去的,没人敢欺负你,至于其它…十年之后,如果你愿意回来,那就回府,乐安居的偏院会给你留着。”

十年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会是儿女绕膝。如果仍想着回府,就说明过得不好。他不介意留她在府里养老。

浅碧略思索便明白,心里既悲且酸,说不出什么滋味来。说他无情吧,却愿意给她留条后路,说他有情吧,适才断她手脚的时候却是半点不曾犹豫。

默了片刻,低低答应着,“好。”

周成瑾回转身,淡淡道:“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浅碧扫一眼笔直地站在灵牌前那个高挺的身影,忽地叹了声,“大奶奶何其幸运,能嫁给大爷。”

周成瑾听到她的低语却没作声,直到听她脚步声远去,才在心底默默说了句,“该是我何其有幸,能够娶到苒苒。”

想起临来时楚晴乖巧的睡颜,周成瑾心底酸酸软软的尽是满足。

她高兴的时候会弯了眉眼,浅浅的梨涡一上一下地跳动;撒娇的时候会嘟着小嘴,好看的杏仁眼斜斜地瞟着你,即便是生气也不会由着性子胡闹,或是沉默地坐着,或是关了门抄经书。每每他哄上几句,她就会眯了眼笑。

生得这么漂亮,性子又是这般地和顺,不管嫁给谁都会如珠似玉地待她吧?

何况还有岳父跟楚晟替她撑腰,再没人会苛待她。

周成瑾眸底闪过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点燃三支香,对着大长公主的灵牌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忠勇侯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情形,跳动的烛光下,周成瑾笔直地跪在棺木前,身姿伟岸得像是漠北草原上挺立的白杨树,坚韧得仿佛能经得起任何风吹严寒。

他不禁愣了下,想起了凡事拿不定主意需自己拍板定夺的沐恩伯,和唯唯诺诺话不成句的周成瑜。

两个侄子相差不过数月,一个已经能够担当起家业,而另一个却如温室里教养的小花,需得在父辈的荫庇下生活。

忠勇侯突然就明白了大长公主的用意,早早地分家,不单是怕周成瑾迫于孝道而被压制,也是希望沐恩伯跟周成瑜能够自立,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吧?

心中芥蒂已消,忠勇侯突然想跟周成瑾讨论下如何分家的事情,可周成瑾却完全没这个想法,只淡淡招呼一声,“大伯安好”,就起身匆匆离开。

观月轩,楚晴尚未起身。

她夜夜与周成瑾相拥而眠习惯了,突然一个人睡觉得很不踏实,加上肚子沉重,醒了好几次,直到窗户纸透出鱼肚的白色才又沉沉睡去。

问秋起得早,先把自己被褥收拾了,又到厨房吩咐早饭,及至回来正好看到周成瑾拎着一包东西从外面回来。

周成瑾将纸包递给她,“让厨房热一下。”

问秋见纸上隐约有油渍渗出来,知道是吃食,连忙接过又回了厨房。

周成瑾大步走进屋子,瞧见楚晴刚穿好衣裳,正伸脚够鞋子,他急走两步将鞋子捡起来往她脚上套。

她身子臃肿了许多,脚也比往日丰润,握着软乎乎的。

楚晴见他穿着灰蓝色圆领袍,额角沁着细汗,伸手替他拭去,问道:“大清早往哪里去了,热出这一身汗来?”

“突然想起四条胡同有家包子铺,做得素馅包子非常可口,就赶去买了几只回来。两只芹菜的,两只韭菜的,还有豆腐的,回头你尝尝那种好吃,我再去买。”

楚晴不由弯了唇角,“费那个力气干嘛,吩咐厨房做便是。”细细瞧了他的眼眸,又问,“你困不困,吃过饭睡一会儿吧?”

周成瑾摇头,“我没事,连着三两天不睡也熬得住,吃过饭钱郎中就带人来丈量尺寸,我在旁边掌掌眼,有些话说在前头,量完了马上就开工…你倒是多注意些,去乐安居看一眼就回来歇着,身子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