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母亲又为什么这么开心呢?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为祖母扶着烟袋锅子,一边梳理着事情的脉络,只是从上往下,什么事都乱糟糟的没个分数,过了一会,善桐忽然灵光一闪,开始从结果倒推了回去。

父亲远在西北,母亲也无法为他的差事出力,她的开心,当然不是因为父亲的关系。既然如此,那也就只有姐姐的婚事了。

母亲想要将姐姐说给桂家,就需要祖母的帮忙,才能在此事上牵线搭桥。如何让她自己,让姐姐更获得祖母的欢心,也就是母亲现在最大的心事了。母亲眼下这么开心,估计就是这件事有了进展。

可这宗房四叔变相对小五房施压,究竟又有什么契机能让母亲利用?善桐却是怎么都没能想得出来。

屋内一时间就静了下来,只有呼噜噜的沸水声从水烟锅子里往上冒。慕容氏一脸的不解,几次想说什么,看了看丈夫的脸色却也没有开口。四老爷却是满面苦吟之色,显然正在琢磨母亲的情绪,王氏双眸低垂,看不出喜怒。萧氏却急得恨不能抓耳挠腮,她坐立不安地按捺了半晌,终究是没有按捺得住,禁不住就开口问,“娘,咱们还是得想个办法,让宗房老四知道,咱们可没有过继给十三房的心思!碍不着他的路,犯不着让他这样来找麻烦!”

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又是微不可见地沉了一沉,她没有说话,而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垂下眼,吧嗒吧嗒地吸起了水烟。

这一切自然也没能瞒得过善桐,她又看了看母亲,见王氏眼底喜色越浓,越发倒不解起来:母亲这高兴,究竟是为的什么呢?

才正纳闷时,王氏开口了。

这位一脸和气的贵妇人,此时话里倒是带上了几分正气,就连说话的腔调,似乎都带上了西北特有的豪爽。“四弟妹,话不是这么说的。虽说我们居家过日子,不能惹事。可这么大的家业,也没有怕事的道理。”

她顿住话头,看了看婆婆的脸色,见婆婆略带讶异地抬起眼来望着自己,心底更甭提有多舒坦了,面上却还是丝毫不露,而是带上了三分的羞愧。“虽说这事是因为三妞小孩子不懂事起的,这才把我们家也卷进来了。但话说的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十三房这个样子,也实在是可怜。宗房的做法,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得过去。”

见萧氏数次想要回嘴,却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王氏心底越发好笑:这个四弟媳,什么都好,就是出身寒酸了些,格外有些小气。

也好,越是这样,越不足虑,今次这件事,倒也许能一石数鸟,为将来留下伏笔。

“再说,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十三房平时和我们走得也近。这时候和十三房划清界限,倒是让宗房老四看小了去。”王氏又徐徐地道,“别人看起来,也要觉得我们小五房软弱怕事,连这样的事都不肯出头伸张正义了。要知道,当年我们家也是这样过来的,要不是有人出面说了几句公道话,最后的那点家业能不能保下来,可也不好说呢……”

她略带歉意地对老太太露出了一丝笑意,又轻声道,“媳妇的一点浅见,让母亲见笑了。”

老太太已是吸尽了一袋水烟,抬起眼来细细地打量着王氏,竟是无喜无怒,过了半晌,才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偏头吐出了一口烟圈,喝道,“说得好!这样的事,没扯到我们小五房也就算了,都扯到我们小五房了,我们还不肯出头说话,将来到了地下,我老太婆怎么有脸见当年的那些恩人!”

善桐只觉得脑际嗡地一响,一瞬间融会贯通,她来来回回地看着母亲,看着祖母,心中已是全明白了过来。一时间心中直是百感交集,又感到祖母老谋深算心事深沉似海,又感到世事真是错综复杂,世态炎凉,令人五味杂陈。可到了末了,耳边也就只有一句话来回翻腾——

母亲的心术,实在是太厉害了!

43、恍然

自从母亲让自己帮助姐姐,领了这一桩在祖母身边的差事起,善桐就留了心思,知道母亲心底对一切都有了盘算。可当时在她想来,母亲面临的重重困境,竟似乎是一点出路都找不出来。姐姐的婚事,祖母的欢心,善榆、善梧之间的关系……个个几乎都是死结,姐姐的婚事其实已经算是最容易处分的问题。善桐多次自忖,都觉得以自己的见识,实在是无法想出该如何应对这重重的难题。

可母亲眼下俨然是就用自己的布置,对这个问题做了最好的回答。

多年心结,的确一朝难解,但母亲和祖母之间又没有解不开的生死大仇。水滴石穿,若又能够抓住机会,这个结,也还是可以解得开的。

只要祖母喜爱,只要祖母能和母亲站在一起,姐姐的婚事又算什么?祖母的本事有多大,善桐影影绰绰心里也是有数的,她甚至依稀记得,祖母和桂家族里的哪一位族人也有过交情,算得上是亲戚……当年老人家在西北经商也算是有些名气,交游广阔,哪里是二房这样初来乍到的人家可以比拟的。要联系到桂太太,把大姐绍介过去,在母亲这里恐怕是个难题,在祖母手上,不过是一袋水烟的工夫。

可要得到祖母的喜爱,却没有那么容易。不说别的,姐姐千好万好,几乎挑不出毛病的人,就因为头回请安没打扮好,就得了不是,在祖母跟前几乎抬不起头来,费尽心机到了现在,才得了一两个好脸色。多年心结,只凭着殷勤小心就这样解开祖母心底的不舒服——世上哪有这样的美事!

善桐一边想,一边又忍不住看了祖母一眼。此时她心底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祖母之所以第一眼就不喜欢大姐,恐怕就是因为她是母亲一手带大,言行举止,很有母亲的风范。

祖母这个人,真是什么都好,就是太记仇了点……

可就是此时此刻,这个最记仇的祖母,竟对母亲叫了一声好。现在正多少有些尴尬地对母亲露出了笑脸……就别说自己,连三叔、四叔,三婶、四婶,都是一脸的讶异。

善桐看在眼底,心里更有数了:母亲和祖母的这点心结,一家人面上不说,心底却都是明白的。

她心底一下又冒出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好像一朵冰冷的浪花扑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咸腥的痕迹:三婶或者不论,以四婶的性子,只怕是早就等着看母亲的笑话儿了。

善桐看了萧氏一眼,忽然又觉得自己很有些不对,四婶明明就在眼前,自己脑中却还转着这并不恭敬的想法……

可就在内心深处,小姑娘也明白,以四婶的为人,连三婶的出身,只因为娘家有钱,都和她处成那样。只怕她是巴不得母亲吃瘪,以便能让她看看二房的热闹。毕竟……毕竟四婶这个人就是这样嘛!

也就是因为四婶这样小气,才给了母亲可趁之机,什么事都得有个比较,要不是四婶,哪里衬得出母亲的好呀?尤其在这件事上,四婶的小气,尤其是母亲最好的陪衬了。

自打善桐记事以来,十三房的海鹏婶就往小五房里走动得勤快,说也古怪,祖母对她的脸色总是特别慈和,也总特别给海鹏婶脸面。从前她以为祖母是看在邻居份上,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如今回头这样一想:只怕是海鹏婶这孤苦的处境,勾动了老人家的心肠,让老人家想到自己当年的境况。一样是丈夫身体不好,一样是要被贪财势利的族人亲戚们来挤兑,只是小五房有四个儿子,十三房却只有一个女儿……

看透了这一点,眼下的局势,顿时是一目了然。

的确,姑且不论他是否能和小五房对抗,宗房老四在十三房过继的事上忌惮小五房,是没有道理的。小五房的男丁虽然不少,但几乎个个都是嫡子,大堂哥善檀不说了,那是嫡长孙,绝无过继出去的可能;二堂哥善榕,是大伯母带在身边长大的嫡次子,据说宠得不得了,又远在外地,怎可能拿他过继;三堂哥善柏是三房独子,自己的大哥善榆也是二房的嫡长子,五堂哥善桂是四房独子,六哥善楠、七哥善梧虽然都是庶子,但母亲肯定是从没有过继的念头,按照家里的境况,也根本用不着过继。任谁对十三房的万贯家财有想法,都不会是小五房。

除非……除非小五房的老太太,是怜惜着十三房,是真的想要为十三房出个头,管一管这闲事的。

就是因为对祖母的性子了如指掌,善桐才几乎是本能地执拗认定,祖母的确是想要为十三房出头的。老人家这一辈子最介意的就是‘不能让从前的恩人,以为我们出人头地了,就换了做派’,可见得当年的往事,对她有多大的影响力。如今海鹏婶的遭遇,又怎么能不让她想到从前的自己?

可虽然祖母一向是说一不二,但与宗房闹生分也不是说着玩的,老人家太独断专行,也难免遭到儿子、儿媳妇的埋怨。尤其四婶又是这样自扫门前雪的小气性子,祖母行事,也不得不顾虑到小辈们的态度……

就是因为有了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在内,祖母行事才会这样出人意表。自己在十三房和善温对上,非但没有受到责怪,反而更得祖母欢心。大姐扇了善温一巴掌,祖母的神色也是大见缓和,甚至在祖祠里,祖母是借题发挥,隐隐地说出了‘占着理就不怕出头’这样的话来。这话是说给十六房叔婆听的之余,只怕也有几分是说给宗房四叔听的吧。

只要思绪通畅,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几乎是一个接一个地在善桐面前解出了自己的答案。善桐差一点就要长长地呻吟起来——她总算是明白大姐为什么作风丕变,为什么要掌掴善温了。

母亲和大姐,只怕是早就摸透了祖母的心思了吧。

要不然,依照母亲的性子,又哪里会对海鹏婶如此别样地客气、礼遇,今儿个也决不会旗帜鲜明地支持祖母为十三房出头:归根到底,无非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是为了与祖母能更贴心一些!

要不是有四婶的全力相助,这差事恐怕还未必能完成得这样出色呢……

她又想到了母亲对自己的教诲:妙在清浊两可之间。算计在恰当的时候,也是一大助力。尽管这意味着母亲是以儿媳妇的身份,来算计自己的婆母。意味着大姐是以孙女的身份,算计自己的祖母……

善桐淡淡地出了口气,她的心思又飘回了眼前的对话,她漫不经心地为祖母捶着腿弯,一边听着四婶虽然经过极力压抑,但依然隐含气愤的抗辩,“宗房要这样做事,是宗房自己的不是。咱们家虽说出了官,两个哥哥也都争气,可和小四房比,还是差得远儿了。母亲,宗房这些年把小四房的大腿抱得很牢呢!有些事……”

萧氏这一番话,倒的确是过了脑子的。毕竟是官宦人家的闺女,就是再小气,再狭隘,再愚钝,一旦给她时间考虑,见事还是要比慕容氏明白几分的。

老太太扫了儿子、儿媳一眼,不禁在心中就叹了口气:老三老四人才毕竟有限,也只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了。又有出身又有人品的,会屈就你一个白身?说到底还是儿子不够本事,真和老大、老二一样中了进士,自然就有孙氏、王氏这样的大家女儿来嫁……这读书不读书,差得实在是大了!

“就是因为宗房这些年,把小四房的大腿抱得太牢了一点。”她低沉地道,“我们才越发不能软了!”

这句低沉而威严的宣告,几乎就像以生铁铸就而成,一经吐出,立刻沉重地压在了众人头顶,压得空气里都多了几分沉重。不论是萧氏、王氏,都一下没了声音,众人全都露出凝听神色,听着老太太继续自己的训诫。

善桐也自然屏息凝气,听祖母续道,“人这什么时候,都不能自轻自贱,只因为财势不如人家,就平白觉得自己矮了人家一截!”

这句话天马行空,似乎和眼前的局势并不相干,善桐愣得一愣,又听老太太往下说。“十六房老弟妹虽然是个二五眼的性子,可我就是格外敬她几分。这些年来我们家发达了,人人在我们家跟前,似乎都矮了三寸,多少从前穷困时候,大说大笑的老朋友,现在见了老太婆我,也都要露出局促来。十六房虽说也有官,可声势自然不比咱们一房,你看十六房老弟妹在我老婆子跟前露过怯没有?没有!”

她顿了顿,深深地望着善桐,向着她道,“别怪我老人家啰嗦,都这把年纪了还想着要唠叨你们,教你们为人处事。但为人处事,是宁可学十六房老弟妹那样过分孤介,也不能同那一等趋炎附势的人一般,就为了一点财势,便对人卑躬屈膝的。人家有权有势,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家是站不起来,是穷得吃不上饭?”

见善桐面上渐渐露出激昂,老太太刻板严厉的脸上迅速地闪过了一线温情:这孩子秉性正直,真是和自己如出一辙。只是这温情又迅速地为一丝苦笑所取代,她不无苦涩地道,“若我们是实在真的站不起来,真的无法自立,说不得也要去捧人的脚,去巴望着人家赏我们一口饭吃。可如今我们是立得起来的,我们家有官,我们家的官也不指着小四房大爷提拔,就是指着,我们也不用看宗房的脸色,怎么,就因为宗房的臭脚捧得好,我们就得看个二等人的脸色?我们尊重宗房,是因为宗房传承多年在族内有自己的威严,对村子是有功的。我们不尊重宗房,是因为宗房行事不当,欺压族人。这和小四房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自己站得起来,我们的脊梁骨是硬的,就绝不能忘记有理走遍天下这句话!”

这番话回荡在寂静的屋宇内,隐隐竟有金石之音。

屋内众人一时间都似乎被什么扼住了,还是善桐第一个脆声道,“祖母教诲得是,妞妞儿记下了。”这才似乎打破了这凝固了的平静,打从王氏起,众人都肃容谢过了老太太的教诲——纵使萧氏还是一脸的不服气,却终于也没有多说什么。

至此,整件事的基调似乎是终于定了下来,小五房在之后的日子里,肯定是不会回避宗房的锋芒,在这件事上,是要为十三房出头做主的了。

要不是王氏在这件事上旗帜鲜明地表露了自己的支持态度,恐怕就是四房被自己吓服了,三房也不会没话说的。

老太太又额外看了王氏一眼,这才垂下眼来,心不在焉地用了一口茶。又过了一会,她慢慢地道,“好啦,宗房老四毕竟还只是个老四么,照我看,族长也断断还没有糊涂到这份上。我们先也不必慌乱,且看他的下文就是了。如果是族长老哥的意思,宗房的后手,是肯定不止一招的。”

“但现在借粮的事……”萧氏还不甘心,嗫嚅着说了半句话,就又吞了下去,很有些提心吊胆地抬起眼来,窥视着老太太的神色。

老太太却并没有发火,神色还多少带了欣慰,她挥了挥手,先道,“我乏啦,都下去吧。王氏留一留——”这才回答了萧氏的疑问,“借粮不是我们小五房的事,是整个杨家村的事,族长在这件事上,是不会有一点私心的。”

说完了这句话,她也懒得再观察儿媳妇的神色,而是径自闭目养神。直到听得清浅的脚步声鱼贯出了屋子,最终只余得了两三个轻重不匀的呼吸声,这才缓缓睁开眼来,调转眼神,意味不明地望向了眼前的二儿媳妇。

王氏神色静若止水,她没有迎视婆母,甚至都没有摆出顺从屈服的神色,以此来取悦老太太,这反而引起了老太太的好奇,她略带防卫地坐直了身子,又有些讥诮地问,“怎么,有心事?”

“媳妇是在想。”王氏并不以老太太的语气为忤,她轻轻地皱起眉头,和声道,“是否可以借一借村里两位贵客的势头,压一压宗房老四的想头?”

老太太顿时心中一动,一时间竟走了神儿,过了一会,她才摆了摆手,把话题扭到了原意上。

“这都是年后的事了,过完年再说也不着急。”她紧盯着王氏,直接就把自己的意思摆到了两人跟前。“让你留下来,是想问一问大姑娘的婚事了。过年就十七岁,拖不得啦,眼下村里两个少年郎,我看着都好,打听了打听,也都没有说亲。我看着诸家的大少爷和善榴年貌相当,说起来家世也是配的。你意下如何呢?”

竟是一点都没有婉转试探,就这样赤.裸.裸地把这个问题给抛到了王氏跟前。

纵使善桐极力抑制自己,在心底拼命地告诉自己——我就蜷缩在祖母怀里,有一点异动,老人家必将察觉——但她依然随着祖母的问话,忍不住地僵硬了起来。

44、责任

几乎是和女儿一式一样,老太太话才一出口,王氏就反射性地僵直了脊背。

老了老了,还是这样激烈的性子,连一点回转的余地都不给彼此,这就把善榴的婚事给摆上了桌面……

她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婆母,见婆母神色深沉如海,心知这位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老人家多半也猜出了自己的心意,便索性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媳妇还是看着桂家的二少爷好些……”

她还要再行解说时,老太太的脸色已经显著地沉了下去,室内气氛顿时又凝重了几分,王氏轻叹一声,索性也不再开口,只是垂下头来,对善桐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婆媳之间的这一番对峙,虽然一方极力避免,但毕竟双方都是性子难改,进行到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回转的余地。双方也都是聪明人,心知多说无益的道理。唯一可以出面缓颊的善桐又得了母亲的命令不敢开声,室内顿时就笼罩在了一阵难言的寂静之中,善桐只觉得自己周身难受,似乎有谁静静地捂住了她的口鼻,让她竟有呼吸滞涩之感,偏偏她又不敢乱动,僵着身子在祖母怀里伏了半晌,老太太才一动,她就弹开了缩到炕角,从浏海下头抬起眼来,窥视着祖母的脸色。

老太太经过一番沉淀,脸上竟也没有剩下多少怒色,她又静默了片刻,才淡淡地道,“桂家这门亲事,好处是近在眼前,看得到的。只是桂太太远在西安,要让她看到大姑娘的好,可不容易。你既然有这个想头,那还要好生掂量才是。”

这话说出来,摆明老人家是不愿意再插手善榴的婚事了。王氏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又放软了语调,徐徐道,“媳妇想着,和娘家舅爷也有多年没见了,等过了年,要是西北形势好,倒是可以带上孩子们去西安走走……”

她没有再往下说,而是注视着老太太,略带征询地挑起了一边眉毛。

老人家年轻时候往来于西安与宝鸡之间经营家中事业,在西安也不知有多少个老朋友、老交情,要找出一条线来,为桂太太和善榴安排一次会面,虽不说轻而易举,但也不是什么难事。原本她想,如今善榴和老太太的关系已经大见缓和,到了年后软语央求一番,老太太就算对这门亲事不以为然,这一点面子总是要给的。不想老人家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居然是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给自己,就这样逼得自己表态否决了诸家,两人之间才刚好转了一点的关系,一下又紧张了起来……

要不是老人家是这个性子,婆媳之间又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王氏在心中再叹了一口气,随后,她慢慢地挺直了脊背。

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这条路再怎样艰难,也都得走下去了。归根到底,老太太是从没有觉得榆哥已经到了那份上——

她一下掐断了自己的思绪,注视着婆婆,微笑着问出了自己的问题,“若是母亲有什么能用得上的人脉——”

话说到这份上,老太太也不可能再装疯卖傻,她瞥了小孙女一眼,见善桐死死地咬着下唇,脸上又是害怕又是为难,心下便是一软,心灰意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慢慢地道,“好,到时候,自然不会让你走空的。”

话里浓浓的讥诮之意,连善桐都听出来了,王氏自然不会一无所觉,她却只是微笑以对,从容地道,“媳妇谢过母亲看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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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祖后的这一番对话,虽然说不上是惊心动魄跌宕起伏,但给善桐的震撼却并不小。见识到了母亲和大姐的心机,又正面见证了母亲和祖母的冲突,这场面中的每一个细节,似乎都让小姑娘明白了一些从前不明白的道理,只是这道理究竟是什么,她又有些说不上来了。

也正因为如此,善桐这一天都很沉默,同祖母竟闹了个相对两无言,就是吃过晚饭回了二房的小院子给母亲请安时,也显得落落寡欢。王氏看在眼里虽然关切,但无奈自己心事也多,便并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善桐,“找你大姐姐玩去吧。”

善桐也正心切要和大姐说说她的亲事——虽说自己因为年小得宠,反而阴差阳错地在祖母身边见证了几乎是决定姐姐终生的场面,可看母亲的神色,大姐本人应当还是一无所知。毕竟这件事八字还没有一瞥,小姑娘影影绰绰地也能猜测出来,按照母亲的作风,恐怕是要等西安那边的会面可以安排出来,才会备细向姐姐说明个中细节。

她一头往善榴屋里走,一头就不禁在脑中反复回味起了今儿个姐姐和桂含春的会面。

姐姐说自己不喜欢诸大哥,可……可她似乎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桂二哥。今日见面的时候,她就看了桂二哥几眼,也还是落落大方的,一点、一点忸怩都没有。倒是和诸大哥之间,虽然似乎没有对视几眼,也没说什么,但就是……

她想到桂二哥对自己微微一笑,叫自己三世妹的样子,只觉得心儿忽然一跳。这一跳就把心思跳得虚了,小姑娘只觉得自己心底无数心思,似乎都说不出口,竟是有些羞于和大姐见面,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到底还是受不住冻,把心一横,掀帘子进了屋笑道,“大姐,你做什么呀。”

善榴正托腮在灯下出神,手边一卷书连扉页都没有打开,在烛光掩映之下,她的半张俏脸阴晴不定,不知如何,倒是平添了三分的妩媚,连善桐看了都很有几分心跳,一时间心头又有些羡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和大姐一样的……一样的……

见到妹妹来了,善榴慵懒地叹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笑道,“怎么,看你一脸的心事,又带了什么烦恼过来?”

没等善桐回话,她又自嘲地一笑,捏了捏善桐的鼻尖,“从前呀,嫌你不够懂事,恨不得你多些烦恼,别那么没心没肺的。可咱们小三妞有了烦恼,脸上带了心事,我这个做姐姐的,又觉得自己没本事,没能把你护得个周全了。”

她怎么忽然有了这样的感慨,善桐是一点都不明白的。只是姐妹之情,却从大姐的这一番话中展露无遗,善桐心中一暖,顿时就想:听含沁表哥的语气,要嫁到桂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可得帮着姐姐,尽量哄好祖母,也让老人家能出一份力。

既然存了这样的想头,将这番对话瞒着大姐也就没意义了,自己该怎么行事,也得由大姐来拿主意。再说,善桐早已经养成习惯,跟着大姐做事了。她顺着善榴的话头,就把老太太和王氏的那一番对峙告诉了大姐,低声道,“姐,这还不是为你的婚事犯愁么?我主意浅,见祖母和母亲闹了不开心,早就吓得不成啦,什么都想不出来,还得指望你指点我几句,在祖母那里该怎么行事呢。”

她这话说出来,别的都先不论,善榴的脸色不禁大变,她几乎是一下就失态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咬着下唇沉吟了许久,这才低声道,“怎么……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定了桂家?”

“村子里也就这两户人家了。”这是嫡亲的大姐,善桐说话也就没那么顾忌了。“你的年纪在这里,实在也拖不得。大姐又不喜欢诸大哥,娘本来也属意于桂二哥。一来二去,娘就拿定了主意。”

她面上不禁又露出了愁容,低声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祖母那样看好诸大哥,怎么都不肯让步,两个人才缓和了一些,眼下看来,又……”

善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妹妹话里透露出的其余信息,她愤怒地顿了顿足,终于失态地轻喝了一声,“谁说——谁说我不——不喜欢他!”

这番话听在善桐耳朵里,倒像是一声响雷,她一下张大了口,不知不觉地道,“可,可我问你诸大哥长得如何,你却分明告诉我,你都没注意到诸大哥的长相……”

这两姐妹都不是笨人,话说到这里,王氏是凭什么判断女儿不喜欢诸燕生,已经昭然若揭。善榴气得双颊煞白,一下背过身去,不肯搭理妹妹。善桐更是急得原地乱转,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姐姐的背影,又一下什么都不敢开口: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主,如今母亲已经和祖母闹崩,要把姐姐许配给桂二哥,按照母亲的性子,要把话回转,再取诸家,只怕是难上加难。

再加上母亲要取桂家,更多的还是为榆哥着想……

自己这一次的误会,恐怕是要害到姐姐终身了!

小姑娘好像吃了一口黄连,打从心底苦到了喉咙边上,她有无数的话想说,既想埋怨姐姐为什么连自己都要瞒着,明明喜欢诸燕生却不肯告诉自己。又想要为自己分辨几句,解释母亲本来看重的就不是诸家,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时候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在这一刻,她无比沮丧,甚至是无比苦涩地认识到,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在结果面前,本心没有任何作用。

望着大姐的背影,她一下就心慌了起来,即使是母亲要惩戒自己,祖母要考校自己的时候,善桐也从来没有这样心慌,这样没有底气。一时间她几乎想掉头就走,想要回到自己屋里,把自己埋到被窝里就此沉睡,巴望着醒来之后,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巴望着姐姐能够想转这一切也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不再生自己的气……这,本来也是孩子们在闯祸后,在闯下明知自己收拾不了的大祸后的第一个反应。

小姑娘的脚,就往门口挪了半步。

可这半步才迈出去,善桐又止住了动作。

在这一刻,她想到了祖母,想到了母亲,甚至连大哥善榆,桂含春、桂含沁等人的身影,都在她脑海中掠了过去。这些人虽然个性不一本领各异,但在善桐的脑海中,却都是有本事有能耐,值得自己去佩服,去学习的人。

尽管她并不知道这些人在应对眼前的场面时会如何处置,但善桐可以肯定,没有一个人会选择走开。

母亲和祖母的关系坏成这个样子,可也从来没有停下过缓和局面的举动,从没有想过就抛下这摊子不管……自己如果想要成为一个抵用的大人,就不能走开。

善桐深吸了一口气,她紧张地望着姐姐的背影,又咽了咽口水,听着自己如鼓的心跳,低声道,“姐……你生我的气了?”

话出了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带了颤。

善榴却连动都没动,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善桐已经开了腔。她秀丽的背影被摇曳的烛光映得明暗不定,善桐看在眼里,越发添了一阵慌乱,她又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咽下喉头的梗塞,道,“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吧!我,我该当的。”

又过了半晌,善榴才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她回过身子,木然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姐姐没怪你,也没生你的气!”

见善桐一脸的不信,这位稳重而有心计的大姑娘露出了一缕无奈的笑意,她苦涩地道,“你今年才十岁,不过一句话而已,怎能当真?放心吧,姐姐不会怪你的,一家子兄弟姐妹,最疼的就是你这个小妞妞,哪舍得怪你!”

凭着对大姐的了解,从她的神态、语气中,善桐终于肯定,大姐的确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她一下放下心来,大松了一口气,连连喘息了许久,才纳闷起来:姐姐不怪自己,可看神色分明有幽怨之意,那怪的又是谁呢?

她有这样的疑问,自然形诸于外,善榴哪里又看不出来?她心中有无限的苦涩想要诉说,可思来想去,又全诉说不出口,到了末了,也只能幽幽地道,“只怨姐姐命苦,是个女儿,不能遮挡门户,如若不然……”

这话题可就扯得远了,并不是善桐现在关心的话题,她全心全意,还是为大姐的婚事操心。现在肯定大姐喜欢的是诸燕生,会头一想,便觉得两人两次相见,的确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小姑娘年轻心热,满心里都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一套,见大姐肯搭理自己了,只是唯唯敷衍过了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抱怨,迫不及待地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姐,我这就和母亲说去,是我没眼力,看错了你的心思。其实你是喜欢诸公子的……”

“不必了。”善榴扯了扯唇角,将妹妹拉到怀里,顿了顿,竟似乎再支持不住,一下将脸埋到了妹妹的肩颈之间,直到呼吸间盈满了那淡淡的奶香,才低声道,“娘要想问我的意思,早都来问我了。得你一句话就当真,分明就是不想问我……三妞,姐姐还是那句话,只可惜咱们命苦,不是男儿身……”

善桐满心热血,被这低沉而凄楚的音调一激,就好像照头被泼了一盆凉水,她抿着唇回味着姐姐的话,不知为什么,一时竟很有些接受不了,好似身边的世界一下变了颜色,变得——变得更为丑陋了些,又过了半晌,才低声道,“那,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善榴心灰意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慢慢地说,“喜欢,又当得什么事呢?天下不如意事,十有,可日子还不是得过下去?娘要我嫁桂家,我就嫁呗。”

语气里,竟似乎也有了一丝认命。

善桐却只觉得耳边嗡地一声,热血上涌,她忽然一下挣开善榴的怀抱,倒退了几步,瞪大眼望着自己的姐姐,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大声质问,“这怎么可以!”

45、提议

虽说台面下暗流涌动,除了二房的热闹之外,小五房的其余各房也都有自己的算盘,甚至族内的人家,只要但凡觉得自己家事算得上殷实的,无不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但一旦进了腊月二十八,这些心事也就都被推到了一边:西北穷苦,一年间也就看重个年节,也正因此,西北人的年,一向也都是过得很隆重的。

不论是老太太也好,王氏也罢,都没有在善榴的婚事上再做文章。甚至老太太似乎还变相地给媳妇儿行了个方便:腊月二十八一大早,她就命三老爷同四老爷去邀请桂含春、桂含沁兄弟,并许凤佳这个身份尊贵的大少爷,让他们到家里来吃年夜饭。

“怎么说都是亲戚,含沁是一定要来的。余下两个小伙子也不容易,都叫上一起吃饭,也热闹热闹。”

老人家的口气虽然和缓,但却不容置喙。众人自然也都没有多余的意见:虽说小五房是决不会趋炎附势的,但能和桂家、许家人有来往的机会,他们自然也不会拒绝。

萧氏特别看了二嫂几眼,见王氏容色平静,好像根本没捉摸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她心下倒是多受用了几分——这四个媳妇,除了远在外地的大嫂之外,那是各有各的不好,谁也不比谁强……

她就露出笑容来,主动和王氏商量,“守岁大家自然是一块的,善榴是大姑娘了,若是几个外男进来过年,倒还是要回避一番才是。二嫂要不嫌弃,就让善榴在我屋里过夜吧?”

萧氏这是还嫌老太太把自己的不舒服表示得不够清楚,还要再描摹几分了。

虽然西北民风开放,但怎么说都是高门大户,想把善榴说到桂家,两个当事人就不能有过多的接触,不然传出去很不好听。老太太就是看在这点份上,今年也不该邀请桂含春一起吃年夜饭才对。

别看萧氏人小里小气的,不讨婆婆的喜欢,但这钻营消息的工夫,也真是一绝。前几天自己和婆婆说这事的时候,屋里可没有一个外人,她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也真是耐人寻味。

王氏不禁就是一笑,她漫不经心地看了女儿一眼,见善榴低头沉思不知想些什么,并没有同自己做眼神上的接触,倒是略略有些失望,随口道,“嗯,那就麻烦弟妹了。”

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撩了两个儿媳妇一眼,在心底又叹了口气,才打发几个人,“都去忙吧,大年下都是事儿,老太婆老了帮不上忙,少不得要你们多担待了。”

的确,老人家现在也就是掌着家务的总舵,底下的事儿,都交给媳妇们忙去了。今年她已经将各种家务安排得井井有条,三个媳妇都有司职,没有谁能清闲,从正房出去,立刻就各有各忙,倒是少了相互揣摩猜测的闲工夫,又因为大家也都忙于年事,没有谁再上门探听消息,也就给了老太太罕有的半日清静。

她歇息了一会,又抽了一袋烟,扶着善桐在院子里绕了绕弯,回屋内在炕边盘腿坐下,同张姑姑说了些陈年旧事。见善桐还伺候在边上,自顾自地低头出神,不由得就有些纳罕,“怎么,得了空不找你姐姐妹妹们玩去,还赖在祖母身边?”

善桐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她秀丽的小脸上写满了心事,面对祖母的询问,只是简单地道,“就在祖母身边,三妞才觉得安心呢。一离了祖母啊,这心就乱乱的。”

这话再肉麻,听在老太太耳朵里也是受用的,满屋子的孙儿孙女,也就是这个傻乎乎的憨三妞,是越来越招惹她的心疼了。见小孙女儿脸上多了心事,她给张姑姑打了个眼色,张姑姑就会意地退出了屋子。

“是你娘又训你了?”老太太就低声地询问善桐,“心里有什么想不开的,和祖母说说?”

善桐果然张开口来,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她泄气地道,“是——是和大姐拌嘴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倒的确是把老太太给糊弄过去了,“怎么?你姐姐要嫁进桂家做二少奶奶了,正是顺心随意的时候,还有闲心冲你这个小妞妞撒脾气?”

只看这酸溜溜的语气,善桐便知道祖母果然是恨屋及乌,对酷似母亲的大姐,印象也有所减退。她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姐姐要是顺心随意,就不会和我拌嘴啦,桂二哥毕竟比姐姐小了三岁……”

话才说出口来,善桐就不禁又叹了口气。

那一晚她虽然着急上火,只觉得姐姐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就要放弃同诸燕生之间的大好姻缘,实在是让人急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但大姐的态度却实在是消极得不得了,口口声声:“横竖娘已经打定了主意,同祖母之间也把话说到那个份上,再难以挽回了。”又说什么:“才见了两面,也当不得真,命就是命,不认还能怎么着。”竟似乎是一点奋起雄心,要颠覆大局的意思都没有。

她不是没想过直接向母亲进言,但大姐却将这条路一口堵死,咬定了‘要是娘愿意听,早就来问我了。她不问,就是你说了也没有用’,善桐一时间还是参不透里头的玄机——她就搞不懂,为什么姐姐这样悲观,竟一点都不愿意努力,就已经断定了母亲不肯松口。但却也不敢公然违抗大姐的意思,去和母亲咬耳朵。

无奈何之下,只好尽力想在言语上说服大姐,可自己是说得嘴皮子都要干了,到末了,善榴一句‘我看上人家,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到底还是把善桐给堵回来了。

是啊……大姐看上了诸燕生,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呀,诸大哥能不能看上大姐,那还是另一回事呢。

现在可好,大姐是一切如常,顶多就是神色憔悴了一点儿,可善桐却是镇日里地琢磨起了这两门婚事,在心中时而愤愤不平,时而又觉得无可奈何,时而又百思不得其解,虽说善榴说了很多次,这件事不怪她,可小姑娘却还是觉得到底是自己带累了大姐,一心一意,还是要为善榴做些什么的。

虽然自己的这句话,的确勾引起了祖母的兴趣,但善桐却也不敢再往下说了。祖母和母亲之间虽不说势同水火,但关系已经足够僵硬。大姐的婚事要是再起什么风波,两边关系再继续僵硬下去,她的罪过可就更大了。

因此,虽然老太太加紧追问了几句,善桐却都用‘大姐不让我说’给敷衍了过去,老太太颇有几分悻然,哼了几声,索性也不再问,还赶善桐,“出去玩吧,老在我身边打转,看了烦。”

祖母老了老了,脾气倒是越来越像孩子。善桐有几分好笑,搂着祖母的脖子又亲了几口,亲得老人家眉开眼笑,这才一蹦一跳地出了屋子,想要找善喜说话,谈谈自己这几天来看的半本书。

才出了巷口,就看到桂家兄弟一边说笑,一边朝巷子这边走过来。善桐眼睛一亮,先甜甜地叫了一声“桂二哥、含沁表哥”,可看到桂含春,她立刻又想到了大姐的婚事,脸上的笑容不禁一敛,低下头给两个桂少爷行了礼,就要径自溜达开来。

她几次出现,虽说并不总是笑口常开,但精力十足的样子,早已经给桂含春留下深刻印象。今次见到善桐蔫得和霜打的茄子似的,桂含沁还没有怎么,他先有了几分介意,还了善桐半礼,便问她,“三世妹怎么啦?是受了谁的气么?”

善桐心底一暖,又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桂二哥总是一看到我,就担心我被人欺负了去。”

桂含春想到自己同她在小四房老宅的一段小挟历险’,又想到她自认人人都把她当成个小妞妞时那娇憨可爱的表情,也笑了开来,“谁叫你总是一脸要被人欺负的样子?”

“她会被人欺负?”桂含沁扮了个鬼脸,懒洋洋地笑道,“她不去欺负别人惹点麻烦,就要阿弥陀佛了。”

若是以往,这话善桐听过就算,顶多抬几句杠,并不会往心里去。可现在身上压了大姐的婚事这个担子,一听就触动心弦。小丫头嘴巴一扁,神色更见委屈,她低沉地道,“是呀……我老惹麻烦!”

这一下,桂家两兄弟都看出不对来了——合着小妞妞今儿是真的遇到了不快,心情低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