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回头,映着灯光,脸部轮廓清晰。

“是不是你?”

他眉头微蹙,双眼微厉,忽而笑笑,又立即收敛,“不是我!”说罢转过身去,“我不会这么对他!”

“那就好,因为――你知道的,我不会放过这个人,不管到什么时候!”

“是吗?”

“是的。”

他长呼一口气,抬头望向星空,“姐姐,世上所有事都不是绝对的!”说罢抱着头盔走入黑暗之中,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他为止。

镇定一下心神,端着粥碗往院子行去。

焦素义刚好推门出来,撞见我,冲我点个头就匆匆出去,半途又折回来,冲我一抱拳,双眸中的坚定与决然让我的心一颤,见他又要转身,忙喊住他,“焦大哥?”

他笑着走上前来,举起手,重重地拍了我两下肩膀,“好妹妹,哥哥我先回去了。”

他的身影也消失在黑暗之中,徒留我手上的粥撒了一手心。

赶紧跨进门内,秦权竟起身坐到了床沿上,双手扶在腿上,蹙眉望着灯芯发呆,连我进来都没发现。

将碗放到小几上,来到他身边,虽然不知道他跟焦素义到底谈了些什么,不过看起来,是件令他不开心的事,伸手将他额上的乱发拨开,他却伸手搂住了我的腰,头埋在我的怀中,暗暗叹息一声

“现在就开始了?”除了与楚策,还会有谁?

他静默以对,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只不过,本来是该他亲自去的,如今却换成了焦素义。

第四卷 126 覆雨翻云 二

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焦素义还没来得及出京,京城竟然戒严了,而对方并不是楚策!

“焦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眼见焦素义提剑进屋,给我和秦权各递了一副铠甲,班骁在院门口守护着。

“路上再说,现在马上跟我走!”见我们大致穿戴完毕,搀起秦权就往外面走,到了院子里,又招呼了班骁一同从侧门离开,而这时,就听大门外一阵喧嚷,并伴有刀剑的碰撞声。

我紧紧握着秦权的手,心知定是出大事了。

“周辞这王八蛋竟然反了!听说劫持了皇四子,关了城门打算给我们来个一锅烩!”焦素义边走边解释,眼见就来到了侧门,那里正有几个人等着接应,都是秦军的参将一级,一见到秦权的身影,立即上来搀扶。

侧门外停着几匹马,焦素义先搀我跟秦权上了同一匹马,自己却站在门口不动。

“焦大哥,怎么不走?”我拉住马缰,秦权因为毒素攻心,下半夜就开始昏迷,现在还没清醒,班骁在一旁持刀护着。

“前门有几个弟兄正顶着,你们先走,我等等他们。”

“老焦,你带大哥、大嫂走,我在这里等他们。”班骁急着上去拉他。

“不行,你带他们走,我留下!”焦素义那臭脾气一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过,班骁也不是善茬。

一旁的几个参将见状也纷纷上前要留下来。

“他娘地!这里到底听谁的!”焦素义火气蹿起。啪一刀砍在门板上,“都给我滚!大将军要是出事,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众人噤言,纷纷退后。

焦素义上前几步来到我们的马前,擦了一把额上的血,“妹子,将军就交给你了!”

“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大哥也多保重!”

拍拍马脖子。“行了。你们快走,前面还有几个兄弟正等着,迟了怕赶不上,西门的守卫弱一些,趁天没全亮,还能突出去。”

众将上马,走没多远。我回头望去,汉东公子府已是一片火海,这时我记起了一个人――英翠娘,她在哪里?

班骁告诉我,英翠娘带着几个副将在公子府的前门阻挡,也就难怪焦素义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了,这对伉俪既是战场上地搭档,又是生活中地知己。不管生死。定是要在一起了。

曙色渐起,东方一片暗红,马蹄踩在京城地青石小道上。嘀嗒直响,城中一片刀枪碰撞声,以及雄浑的喊杀声,这座数百年的老城,终于在一个王朝的末落后,又重新变成了战场。

“嫂子,前面的路被截断了!”班骁气喘吁吁地从小巷里跑过来!

京城我并不是很熟悉,所以一时也想不出往哪里拐,有点犹豫。

“夫人,乱走也不是办法,况且大将军还在昏迷,不如让属下引开他们,夫人跟将军按原路穿插过去!”一名参将抱手如此建议,我却一时记不起他的名字。

这种事一看就是必死无疑,所以几人又是你争我夺,最后还是那名副将坚持到了最后,提刀要走得时候被我叫住,“将军请留下名讳。”

那人露齿一笑,“属下汉东郑三山,拜右军参将,多谢将军与夫人的提拔,属下祖上十代都没出过大官,如今当上了将军,值了!”还没等我说话,就转进了另一条巷道。

接着是尤桑、裴目柄、刘硕、仇堂,这些我并不熟悉地人就这么一个个消失在了我的眼前,当最后抵达西城门时,只剩下四个人,我、秦权、班骁、廖无伤,而此时,我们看到的人竟然是――武敖!

班骁从破败的围墙上缩回来,看着我的眼神有些茫然,也许是认为自己看错了,又伸头去看了一遍,再缩回来时,嘴唇不禁有些抖动,“嫂子”突然一攥刀把,“我杀了这龟孙子!”

我用力攥住他的刀,血随着刀刃慢慢流下

“你带大将军走!”

“嫂子?”

“听着,如果你现在死了,你秦大哥也不能活着出城,现在只有你能带他出去!”

廖无伤上前来要求他去引开武敖他们。

“这次只有我才能引开他!你们俩护着将军混进兵阵中,伺机出城。”武敖手下的人均穿着秦军铠甲,而且刚

,军阵并不成型,混进一两个人还是没问题,且正好往外送伤员,是个好机会。

两人跟我争了半天,最后我只得拿出身上的虎符压他们,两人这才略微消停,又跟他们交待了一下出城后先往哪里走,秦军大营是不能再回去了,那里多半已被武敖控制,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跟周辞联手,为今之计只能暂时往西进到汉西境内,那里还有我们近两万地人马,此外许章前几天打马回了宜黄,正好可以作为接应。

“班骁,听好了,从现在起,一直到将军醒来为止,你必须听廖将军地!”

班骁一听,双目微瞠,廖无伤也吓得直摆手,“夫人说笑了,我听班将军的!”

“现在我说了算,如有违抗,将军一醒就罢了你的职!”

一个憋屈、一个胆怯,不过还是答应了下来,起身离去前,我又望了一眼地上地秦权,忍不住蹲下身为他整理额前的乱发,“放心,我不会轻易死的,我等着你,不管到什么时候。”

摘下左耳上的耳坠,用绸带绑在他的右腕上,抚摸一下自己的右耳,秦权,它们俩是一对,不管分开多远,永远都是一对。

闭目叹息,狠心起身上马,沿着往东的小道一直奔去,再也没有回头,城门口的骑兵迅速跟上,最前面的那个就是武敖,在一条死巷里,我勒住马缰,回转头,从马背上取下一柄长剑,横在身侧,慢慢看一眼巷口的众人,这些原本是秦军,如今却已是武军的人

“武将军,秦权怕是从西门跑了,追不追?”一名副将大喊。

武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身上,听了这话,不过是眨了一下眼,“不必了!”

“将军,放他出城就是放虎归山啊!”众人齐声劝阻。

“我说了,不追!听不到吗!”朝着墙壁甩去一鞭子,打得墙泥四溅。

情势就这么胶着,巷子里一时静得出奇。

武敖身后的袁老四给两边军士使了个眼色,两名军士上前来想要拿我,我使尽力气挥剑,两人应声倒地,鲜血溅了我一身。

有人想放箭,却被武敖一鞭子挥倒,于是又有两名军士上前,这次他们到也做了防卫,我虽没什么拳脚上的功夫,可在军中待了这么多年,多少也有些对敌的经验,何况我在马上,他们是徒步,优势尽占,于是两人又倒地。

场景就这么不停地重复着,时间不长,我已是气喘吁吁,马下躺了七八具尸体,还有两三个抱着胳膊哀叫。

“将军!”袁老四忍不住叫武敖。

武敖依旧无动于衷,就那么看着我。

这时,一匹快马奔来,马上的传令兵大声呼喊:“许章已拿,正在城外,请将军下令开南门!”

如同晴空响雷,许章也被抓了?那么也就是说宜黄

武敖终于深处左臂,对身后轻轻一挥,十几个持长枪的军士冲上前来,以枪尖抵在我的脖颈处。

许章被抓,意味着边城的熊大山怕也已经遭了毒手,那么也就是说运河线是无望了,因为秦军留在宜黄一代最精锐的人马就是运河线上的秦军。

还有越都呢?我的儿子呢?

握紧剑柄,直视武敖,“越都呢?”

武敖侧眼看看那传令兵。

那人有些结巴,“夫人派人去秦府时,已经找不到他了,不过立即派人追捕,在东山一处断涧上找到了庄氏夫人跟一个男孩,可他们中箭掉下了断涧。”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落泪,从生下这个儿子,我就没有付出多少母亲的责任,如今就连“回去”,也不能跟我在一起

抬头望一眼曙色的天空,如果上天怜悯,希望它能送我到儿子的身边抬手擦掉长剑上的血渍,想不到我会是这样的结局师兄说得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天意如此,剑搭上脖子,看了一眼对面的武敖,这辈子我信错的人,就只有他一个,恨的也只有他一个,这个男人用了这么一种方式,让我再也“忘“不掉他!

后颈一疼,手上的长剑乒乓坠地怎么?连死的权利都没了吗?

第四卷 127 滚滚红尘

是一场蓄谋了近十年的阴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仿佛多年前,如果秦权没有留下武熬,或者再远一点,我没有碰上武熬,是不是就不会是这种结果了呢?

我不清楚这些如果下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不过――一旦我说出了这些如果,就预示着,事情已经再也不能挽回。

边城五万秦军被周辞、武熬的人斩于运河岸上,因为兵变伊始,他们选择了反抗,而不是背叛,边城守将熊大山,这个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大将军,也被斩首示众,人头挂在城门上三天三夜,与此同时,汉南的晋城也发生了一场屠杀,这一年是壬子年,从这一年开始,一个新的朝代诞生了――武周。

武熬并没有听从周辞的建议――在安定天下之前,先以岳帝之子的名号,号令天下,而是直接将岳皇子贬送西北,直接在京城登上帝位。

次年癸丑年冬,千辛万苦逃出京城的秦权、楚策,分别在汉西、汉南西北两地,同时举旗讨伐武周。

新朝宰相周辞立即发兵三十万,于汉北西南阻击秦、楚两军。

而此时,我正呆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对于脚前站着的这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丝毫没有任何在意,直到他呜呜地哭出声

“夫人啊,属下许章看您来了。”

许章好熟悉的名字啊,可是――他是谁呢?

看着一位老人哭成这般模样,着实让人心寒。“老人家,过来坐吧,这里有火炉。”

我如是说完,他却哭倒在地,捂着脸,大声呜咽起来,我伸手想去拉他起身,不期然。两滴眼泪坠落。真奇怪。我为什么会流泪呢?

扶他坐到凳子上,顺手将桌子上的饭端给他,我吃不下,他却看起来很饿,看着他狼吞虎咽地扒着碗里的饭菜,有种似曾相识地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使劲回忆,只能朦胧地想起一片大雪

刚扒完饭菜,门外的侍卫就开始喝令他赶快随他们走,老头起身,深深给我作了一揖,起身前突然给我手中塞了一张纸条,随即便被侍卫们带走。

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打开手中的纸条:

将军已起于西南。夫人多多保重。万不可再饮用汤、茶,只喝――

没看完就被侍女拿走。

此时门外响起数声请安声,一对华服男女进了院子。

那男人高大英俊。女子娇俏婉约,两人的年纪看起来相差很多。那女子一进门看见我,立刻娇呼:“姐姐今天的气色真好。”

那男子却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我。

“皇上,我就说唐太医的医术高超,您瞧姐姐地脸色真得好看不少。”女子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重赏!”被称作皇帝地男子如是说。

“这药茶是太医院刚熬好地,姐姐趁热喝了吧。”女子从侍女手里接过了热气腾腾的白瓷盅,端到我脸前。

望着她手上热气腾腾的药茶,记起了刚刚那个老人的纸条――万不可再饮用汤、茶!

见我迟疑,那女子竟亲亲自动手拿起汤匙,“良药苦口,姐姐不能赖皮啊。”

我还是没喝,那女子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急切。

“宿南,不喝先放着吧。”皇帝走过来,居高临下,接了女子手里的茶盅放到一边。

“可是唐太医说了,姐姐这一身的病,不吃药会越来越重地。”

“明天再吃吧,没看出来她不喜欢吗?”皇帝说话的声音很柔和。

“那也不行啊,还是身体重要――”女子看起来却相当执拗。

“你先回宫吧,我在这里陪陪她。”皇帝扶着我的胳膊来到榻子边。

“皇上,臣妾也不累,跟您一起陪姐姐吧。”

“你有孕在身,这里四处都是药味,还是回去吧。”

那女子只得嘟嘴回去。

侍女们也退到门外,屋里只余我们两人对面坐着。

他看了我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许章刚刚来了吧?”

许章刚刚那个老头吧?

“他跟你说了吧?”抬眼直视我,“他的军队在西南连续大捷”

谁的军队?外面在打仗吗?

“我打算亲征,这辈子还没有跟他正面交过手,我想知道,到底谁最厉害!”

他在说什么呢?亲征?交手?谁最厉害?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忘记了所有的事,不过我会把你治好的!”他蹲在我的身前,握住我地双手,“你就开口跟我说一句话,一个字也行!”

望着他地眼睛,眼前突然又出现了幻觉,那是一个雪夜,我趴在一只小兽的身旁,雪下得很大,我能看见的只有那只小兽和一片白茫茫地雪花。

幻景消失后,眼前依然是这个叫皇帝的男人,他的眼睛里全是气馁。

“皇上?”门口站了一名华服女子,看起来与这个皇帝的年纪相仿,长相端庄,“明日就要亲征了,您怎么还在这儿?”几步走进来。

皇帝从我膝前站起身,看也没看那女子一眼,“不是让你不要来这里的?怎么我的话不管用吗?”音调生冷,听起来没有多少温度。

那女子在桌角处停下,尴尬地苦笑一下,“臣妾听说姐姐昨日‘痛毒’又发作了,想来看看――”

“看看她死了没?”皇帝的话带着无比的冷嘲。

“不是臣妾臣妾是担心姐姐。”带着几丝哭音,眼角也真得有泪渗出。

“担心?你下毒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担心?”

“臣妾真得没有下毒。”

“没有下毒?你骗得了谁?当年在宜黄不是你买通了那个叫清辉地女人,让她在汤饭中下毒?”眼神凌厉。狠狠瞪过去。

那女子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皇上,当年我真得不知道清辉想对姐姐下手,我原本是想帮姐姐教训一下那个庄明夏,我真没想到她会伤害到姐姐啊!”

“你说得话还有谁会信?居然连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都害,若不是我知道的早,赵娉肚子里的孩子怕是早就没了吧?”

女子深吸一口气后。突然苦笑。“皇上。我现在就是说什么您也不会相信,我不怪别人,我自己做得虐,就该我这么还,不过――如果您真想让姐姐快点好起来,我劝您,永远也别让赵娉那个女人踏进‘君子院’半步!”

“哼!出去!”皇帝背过手。喝令一声。

那女子扶着桌子爬起身,踉跄地来到我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中含泪,“姐姐,我对不起您,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贪心所致,我生就身份低微。原本就该老老实实地嫁个普通人。不该为

虚荣心攀高枝,到头来,害死了自己的兄长。还害了什么也没得到,这辈子,秀水怕是还不上您这个债了,下辈子吧,下辈子秀水一定给姐姐您当牛做马。”头点地,重重地磕下去。

不知为什么,对眼前这个女子,我并不讨厌,甚至还觉得她比刚刚离开的那个女子值得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