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德荣指了指身边不远的一对儿中年男女道:“这两人是我府上的佣人,人品可靠,蒋庆自小习武,会点功夫,这一路山高水远,你孤身一人我不太放心,他们夫妻两个,陪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陆灵犀有点鼻酸,捏了捏霍德荣的手,“谢谢三小姐。”
“客气什么,其实是我们霍家对不住你,还请陆小姐体谅。”
陆灵犀告别了霍德荣,和蒋庆夫妇一起进了站台。
此刻还未到发车的时间,陆灵犀站在两截车厢的中间,看着远处的田野。
秋高气爽的天气,万里无云,一眼看不到头儿的空旷原野。
她想起甘城的秋天,也是这样的好看,郊外一片浓郁秋色,甘河边的银杏树落满金黄色的叶子。
她和扶晓时常去甘河边散步,两人从生下来就是好朋友一样,聊了十几年还有那么多的话要聊。
扶晓说的最多的是怎么挣钱,她说的最多的是谢麟。
她忽然间发现,自己好像许久都没想起谢麟了,这些日子,时常想起的是霍剑耘。
明明是因为她,她才被留在这个乱世,可是她却莫名其妙的觉得歉疚,这样不辞而别,连个信都没有留下。
火车发出一声悠长的笛声。
蒋嫂过来叫她,“要发车了,陆小姐。”
陆灵犀回到包厢里,心里乱纷纷的不知道什么滋味。
这一走,恐怕就是永别,此生此世都不会再见到他。
她忍不住在心里描画着霍剑耘的容貌,恋恋不舍,却无可奈何,为什么要在这样的乱世碰见他呢。
奇怪的是,笛声响了半天,火车却没启动。
忽然间站台上来了很多荷枪实弹的卫兵,守住了各个车厢口。
陆灵犀心里怦怦直跳,莫非又是碰见了什么倒霉事了不成。
车厢里骚动起来,众人正紧张兮兮不知所措,外头响了喇叭。
“陆灵犀,你若不下车,我就把郭班主给毙了。”
陆灵犀一听这声音,头皮都要炸了的感觉,竟然是霍剑耘。
外面的士兵把守住了车厢,她不下车,他便是把整个车厢翻个底朝天,也一定会把她找出来,而且还会牵连无辜。
陆灵犀无奈,只好下了车。
李副官刚好就在站台上,一看见她,立刻跑过来,脸上一副想说什么又没敢说的样子,替她引路。
火车站外的广场上停了几辆车,鸦雀无声的站了几十个亲卫兵。
李副官小声说:“耘少在第二辆车上。”
陆灵犀走到第二辆车前,李副官替她开了车门。
霍剑耘满面寒霜,杀气腾腾的坐在里面。
还好,郭班主并不在车里。
陆灵犀方才在车上已经在心里演练了一场永别,此刻看见霍剑耘,百感交集,竟然有种久别重逢之感。
霍剑耘慢慢转过头,瞪着一双冒着怒火的眼睛,咬牙切齿道:“上来。”
她没有上车,轻声说:“我和你谈一谈。”
既然被他逮住了,索性挑明,让他放她走。
“谈个屁!”
霍剑耘怒了,弯腰下了车,一把扯住了陆灵犀的手腕子:“你摸着良心,老子对你如何?掏心掏肺对你好,你他妈的就这么对待老子?恩?”
“你听我说。”
“你有什么好说的?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你瞒着我偷跑一次我装作不知道,你还惦记着第二次!你当老子是什么?”
陆灵犀本来很是愧疚,可是被霍剑耘一骂,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我想走!都是你爹安排好的,你三姐说带我去逛街,到了咖啡馆便说让我去日本,我要是不去,一棒子打昏我直接就扔到火车上了,你爹铁了心要送我走,我要不走,早晚也是个死!你老子能容得下我?”
霍剑耘瞪着眼:“有我护着你,我看谁敢动你一根汗毛!”
“得了吧你!”陆灵犀越说越气:“我自从认识你就开始倒血霉,先是挨枪子变瘫痪,后是被绑架差点饿死!你那一次护住我了。”
霍剑耘怒道:“那你也不能走!”
“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管的着么你!我又不是你的囚犯!”
“你是老子的女人!”
“胡扯!你说要和我成亲,净他妈的放屁!说了一个月了婚礼也没见个屁影!”
广场上的士兵全都跟见了个鬼似的,几十号人,硬生生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第76章
李副官更是吓得不敢抬头,恨不得缩成一团空气。他跟在霍茂林父子身边多年,从来没见到任何人敢这么跟霍剑耘说话,便是老头子也没敢这么骂过他,真没想到陆**看上去娇滴滴水灵灵一个美人,这骂起人来,竟然比个糙老爷们还凶悍。
耘少颜面扫地,还不得拔枪杀人!
众人都替她提心吊胆担着心,陆灵犀反而是一点不怕。
原来对他小心翼翼的,只不过是因为还抱着回去的念头,如今彻底绝了希望,还怕个屁,大不了一死,再说她也知道霍剑耘舍不得她死,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的救回她。
霍剑耘面若寒冰,“上车!”
“我不上,我说了我有人身自由!”
霍剑耘眼看下不来台,也不和她理论。将她打横一抱,扔到了车上。
陆灵犀气得喊道:“光天化日的你强抢民女啊!”
霍剑耘眼珠子一瞪:“老子就抢了,你能怎么着?开车!”
司机立刻发动了汽车,眼看就要被带离火车站,陆灵犀急了,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
“霍剑耘你听我说,我不能跟你回去,你爹铁了心要送我走,以免耽误你和陈家联姻,今天就算你带我回去,他肯定还会再找机会除掉我,你让我回去,是害我丢掉性命你知道吗?”
霍剑耘问:“你是怕老头子才走的?”
陆灵犀点点头,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更深的原因。
霍剑耘脸上阴转晴,露出个美美的笑:“我就说你怎么舍得我。”
司机和李副官还坐在前头,陆灵犀被弄了个大红脸,心说这人真是不害臊。
“我救了你两次,你总不能恩将仇报,要致我于死地吧?”
霍剑耘一本正经的答:“那怎么能呢,我报恩还来不及。”
陆灵犀立刻说:“你要是诚心诚意的想报恩,就送我走。”
霍剑耘靠过去,嘴唇都快凑到她脸颊上,笑吟吟道:“我把自己都送了你,这心你说诚不诚?”
陆灵犀脸色通红,赶紧的扭过脸去,也不和他继续谈了,只怕再说下去,更露骨的话他都讲得出来,他不害臊她还要脸呢。
车子行到富康街,霍剑耘突然喊了声停车。
司机停下车子,李副官跳下去打开车门,霍剑耘扯着灵犀的手下车。
陆灵犀不解:“你要干什么?”
霍剑耘不答,扯着她走进路边一间照相馆,冲着那里面正在打瞌睡的老板喝了一声:“照相。”
老板一看呼啦啦门口站着几个大兵,马上就清醒了,战战兢兢的问道:“军爷要照什么相?”
“合照,结婚用的。”
陆灵犀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
霍剑耘瞥着她:“你不是急等着和老子成亲。”
陆灵犀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当时是一时气急了,口不择言。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可不是你的老婆,我有人身自由,我想去哪呢你不能管,也管不着。”
“说来说去,还不是催我娶你。”
陆灵犀有一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百口莫辩。“我不照相,我也不和你结婚。”
霍剑耘:“那由不得你。”
陆灵犀生长在男女平等讲究人权的现代,听见这种土匪抢民女的话,简直不能忍,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气,这下更恼,抬脚就朝着霍剑耘踢过去。
她个子高挑,腿也修长,这一脚踢到霍剑耘的大腿上,军装裤子上落了个脚印子。
李副官心脏暂停跳动了几秒,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都不会相信,有人,而且是个女人,竟敢踢霍剑耘。
完了,陆**你自求多福吧……
李副官战战兢兢不敢看,低着头,屏住呼吸,果然听见一声暴跳如雷的低喝:“你竟敢踢我!”
陆灵犀气道:“我就踢了你怎么着,你个不讲理的土匪!”
霍剑耘一想,不能怎么着,打不得骂不得,妈的,还得自己找台阶下,拍拍大腿,把脚印弹干净了,笑微微说:“不怎么着,打是亲骂是爱。”
陆灵犀:“……”
李副官觉得自己见了鬼,这耘少莫非是个假的?陆**连打带骂,他竟然屁都不放一个。
旁边老板置好了相机,小声小气说:“请二位落座。”
照相馆的墙上挂着几件崭新的长袍马褂还有旗袍。霍剑耘指着一件红嫁衣,吩咐老板取下来给陆灵犀穿上。
陆灵犀哼道:“我不穿。”
霍剑耘慢悠悠道:“不穿啊,那我把老板的店砸了。”
老板一听脸都白了,冲着陆灵犀连连作揖:“求姑娘高抬贵手。”都急的快要跪下了。
陆灵犀气急无奈,只好在衣服外面套上了那件红嫁衣,不情不愿的和霍剑耘照了张合影照才算是罢休。
霍剑耘指着门口一个亲卫兵,吩咐道:“小六,你留在这儿等着,照片出来了,立刻拿来给我。”
说着,便扯着陆灵犀上了车,径直将她送到了陆家。
陆明科夫妇早就得了信儿正恭恭敬敬的等在大门口,见到陆灵犀,万分亲切的上前迎接,仿佛真的是自己女儿似的。
陆灵犀原本以为他会送自己回馥园,让人好好看着,寸步不离,谁知道竟然送到了“娘家”。估计他是担心霍茂林对自己不利,或是霍德荣又想着法儿的拐走自己,就把自己放在陆家,让“娘家人”看管起来,果然是“老奸巨猾”。
临行前,霍剑耘笑嘻嘻扔了句:“好好等着当新娘子吧。”
陆灵犀气得粉面通红,没搭理他。
陆明科夫妇平白捡了个女儿,确切的说是平白无故的捡了个督理亲家,自然是不敢大意,将陆灵犀供起来当公主一般,房间外日夜都有三四个丫鬟守着,只怕出什么差池。
陆灵犀只觉得无奈,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了半宿,真的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眼下被在陆家看护的严严实实,不可能跑掉,就算能跑出去,身无分文,没有护照船票,又不能出国,孤身一人面对危机四伏的陌生世界,反而还不如在霍剑耘身边安全。
抱着这个念头,她开始认真的思索起和霍剑耘共渡一生的可能。她并非一点都不喜欢他,这些日子他对她如何,她都知道,恐怕此生再也碰不到一个比他对她更好的男人。
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命运将她带到这里,让她承受磨难,让她锤炼心志,让她遇见霍剑耘。
大约这人,就是她的命中一劫。
陆灵犀将被子往脸上一蒙,破罐子破摔的睡了。
翌日早上,她刚刚洗过脸,李芝兰大呼小叫的上了楼,手里举着张报纸,急吼吼道:“灵犀,你快看。”
陆灵犀看她拿着一份报纸,心里一沉,还以为是什么打仗的消息,接了报纸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报纸上竟然登了霍剑耘和她结婚的消息。
李芝兰喜不自胜:“消息已经见报,这可是板上钉钉的美事了,太好了太好了。”
陆灵犀半响才接受这个现实,恍恍惚惚的看着那报纸。
原先她只当时他信口胡说,没想到他竟然当真打定主意娶她。
傍晚时分,霍剑耘忽然来了。
进了房间,负手而立,笑吟吟先问:“报纸看了吗?”
陆灵犀点头,竟然有点不知说什么才好,心里乱纷纷的,事情过去了一天还是觉得不真实。
“瞧瞧这个,喜欢么?”
霍剑耘将背在身后的一个盒子拿了出来,红艳艳的缎锦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花,打开里面是墨蓝色的丝绒,放着两块儿怀表。
一对儿情侣怀表,表盖上掐丝珐琅一龙一凤,美的让人惊叹。
陆灵犀呆呆的看着那两块儿怀表。
“你不是喜欢表,这个算我送你的定情信物,也算是赔你的那块儿表。”霍剑耘将怀表打开,美滋滋道:“你看咱俩多般配。”
里面放着他们俩在照相馆照的那张合影照。
陆灵犀没说话,忽然从眼眶中掉下来两颗眼泪。
扶晓说她曾经在一对怀表中见到一张民国老照片,那上面的女子和她很像。
那时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原来是她。
“你哭什么?”
霍剑耘急忙将怀表放下,胡乱的替她抹了眼泪,“是不是感动?”
陆灵犀将他的手拍开,“感动个屁,我都没答应,是你强娶。”
霍剑耘呲牙一笑:“如今登了报,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别人也知道你是我的夫人。”
“你父亲怎么答应了?”
“我说你肚子里怀了孩子。”
陆灵犀无语。
“不说你怀孕了,老头子保不准又动什么心思。”
陆灵犀急道:“可是我没有怀孕啊。”
虽然这个说辞能保命,可是这怎么能瞒的久,总要露馅。
霍剑耘笑嘻嘻的摸着她的脸颊。“过两天不就有了。”
陆灵犀又羞又恼的拍开他的手,“霍剑耘,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娶了我,你这辈子可就只能有一个女人,你要是敢搞什么姨太太外室小老婆我就和你同归于尽。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你可别反悔。”
“不反悔。”
“我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我便是和你成了亲,我也一样说走就走,到时候不仅我自己走,还要把小孩儿也带走。叫你这辈子都见不着。”
霍剑耘咬牙:“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婆娘。”
陆灵犀忍不住笑:“那也是你自找的,你可别后悔。”
霍剑耘捧着她的脸蛋,恶狠狠地一亲,“不后悔。”
一物降一物,这女人大约是他的克星。
陆灵犀仰头看着这个剑眉星目的男人,凶悍强盛,蛮不讲理,却对她一往情深。
她曾经喜欢那唇红齿白的少年,清俊文雅,秀外慧中,从来不说一句粗话,骑着单车从她身边经过,笑容干净若早晨八点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