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大喜过望。

——这回可捡大便宜了。

临阵磨枪

经过再三考虑,敏彦终于定下了最后的名单。

这次,就只剩下十个候选人了。

一切按前朝女帝采贤的方式进行遴选,先文斗后武斗。

文斗为琴棋书画,但武斗却不是比试拳脚。即将成为身份高贵的皇夫,武斗自然也要有格调。

一般来说,采贤比试中的武斗就是骑术与射箭,这两样可以尽量减少受伤情况的出现,也免去了千挑万选的皇夫殿下带伤完婚的尴尬局面。

为彰显大安朝皇夫的特殊才能,户部还增加了一项考试内容。

户部尚书笑得奸诈:“嘿嘿,想得到咱们敏彦陛下的青睐,就算是集酸书生和莽汉子于一身也不成。虽然后宫不得干政,可皇夫殿下怎么着也该有颗聪明脑袋,省得稻草一包,让人笑话。那么这策论一项,不得不考。”

太后娘娘对此赞赏有加:“妙!”

敏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皇兄闹腾。反正户部定规则,她这个待嫁的女帝,只需找对主考官,就能招来好运气。

为避嫌起见,敏彦并没有直接参与对这些候选人的考察。她把本该属于自己的甄选权力转交给了她的父亲翔成。

而在梧桐的强烈建议下,主考官翔成多了一位得力帮手:太傅容可。

太上皇陛下内心曰:“为什么要让我和容家阿可同坐一场挑选女婿?”

其实太傅容可无论是吟诗作对还是舞刀弄枪,抑或是策论辩答,都堪称朝中第一人,而且他少与闲杂人等交往,也就大大减小了偏于任何一方的可能性。

太上皇陛下之所以默默地在心中不断纠结着“为什么”这个问题,只因太傅容可曾经是——或者现在依然是——他的情敌。

与情敌同场择婿,确实挺让人不爽。

然而,任他再怎么不爽,翔成陛下也看得清现实。

现实就是:容可作为副考官,的确合适又合理。

相对于母后的妥善安排,敏彦则另有打算了。

同在泮宫学习,敏彦虽不很清楚温颜的学识有多深,但她知道温颜自从奉旨入宫后,便疏于骑射。宫中养着一大批侍卫,需要温颜动手的机会少之又少,再说每天的伴驾也不是轻松活,他怎么可能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练习骑射上呢?

仅这两项,温颜就落后于他人了。

怎么办?

尊贵的女帝陛下只用一炷香的时间,就为她心目中唯一的皇夫人选制定了一份内容详实、简单易行的训练计划。

而且还由她每天亲临现场监督指导。

不过在温颜的坚持下,敏彦“监督指导”的愿望没有实现。

最近,御前侍卫副统领符旸大人很无奈。

他接到了除保护女帝陛下外的第二个重大任务,且还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半个月内务必将温文儒雅到连粗声说话都做不来的温颜大人训练成为一名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的神箭手并飞转腾挪自如流畅的神骑手。

符旸强烈地焦躁了。

常年待在不许喧哗纵马的皇宫,出了宫也使惯了脚上功夫,难得驾马狂奔几回,他都快忘掉那种酣畅淋漓的滋味了。若陛下让他教温颜大人怎么迅速跃至屋顶树梢、拔剑护驾,他符旸绝对二话不说,欣然领命。

瞧温颜大人的样子,哪里像块习武的料啦?而且符旸自问,从他进宫当值并认识了温颜的那一天起,他就没见过这位温大人动过任何一件与宰人有关的兵器。

符旸觉得,小温大人在这方面,估计永远都赶不上孙歆大人了。

再者,临时抱佛脚,佛主未必知。

教的曲儿唱不得,不经过长年累月的刻苦训练,天生奇才也难在半个月内保证做到每一箭都射得中靶心。

符旸乐观地想着:不晓得用半个月能不能教会温大人挽弓搭箭呢?

累心呐!

当符旸满脸郁闷地来到泮宫后院专供贵族子弟练习的箭靶场,温颜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符统领,请赐教。”

温颜笑着,稍稍举了举随手挑出来的一张弓。

他浑身上下的打扮格外利索:上穿窄袖短衣,下着贴身长裤,足登灰色皮靴,靴内暗藏一把匕首——这种匕首往往是在练习的时候用来削尖钝掉的竹制箭头。雕花楠木箭筒挂在他右边的腰带上,表面已经有些磨损,看上去好像是很久以前就用过的东西了。

打扮归打扮,衣服下面裹着的人是不是也像他的打扮一样内行?

符旸看了看温颜手中的弓,不忍心打击他,只尽可能婉转地劝道:“温大人,弓有强有软,您选的这张硬弓,就您目前的臂力来说,练习起来似乎有些难啊……”

“有些难吗?”

温颜侧了侧头,两脚一旋,前后隔了一肩距离,稳住身形,摆出了令符旸略感欣慰的标准射箭姿势。他左手持弓,右手捻出一支竹箭,搭箭上弦,眯眼瞄了瞄箭靶,笑问:“这就是硬弓?”

符旸暗叹于心:温大人,您连硬弓都不认得么?

他勉强笑答:“所以说温大人,您本来该……”

就听“嗖”地一声,温颜手中的箭已经离弦而出,不知所踪了。

“我的天!”

符旸的眼珠子差点因温颜发出的这一箭而掉落在地。

还不等符旸回神,温颜就又看都不看一眼地从箭筒中取出两支竹箭搭上弓弦,后背挺直,微微扬首,瞄准了正前方的箭靶。

这次,“嗖嗖”的两声后,两枚箭齐刷刷地与头一支箭一同静静钉在箭靶的中央。

符旸后知后觉:才三箭而已,怎么温大人的箭筒里就只剩下那几支孤零零的竹箭了?其他的竹箭到哪里去了?

他再次回头看向十步开外的箭靶,发现那三个一字排开的箭靶,每个上面笔直地钉了好几支竹箭。

“符统领,请赐教。”

温颜微笑,就像刚才露了手三发连中的人不是自己似的。他将箭筒取下,与那张所谓的“硬弓”一并递给符旸。

过了好一会儿,符旸才僵硬地转了脸:“温大人,请受下官一拜……”

站着的两个人谁是师父谁是徒弟,一目了然。

下午,符旸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有礼而又不至突兀地询问温颜:“温大人骑术如何?”

温颜回答道:“尚可。”

经过上午的教训,符旸再也不敢轻易相信这位“表里不一”的皇夫候选。于是他换了种问法:“您之前都在什么时候骑马呢?一般能坚持多少里路?”

温颜算了算,然后回答:“有官道也有山路,不过我一般只能在马背上坚持两三个时辰。”

两三个时辰就足够了。

符旸点头,心里有了底儿。

但心里有底儿也不代表着符旸就能很快接受那位本该“骑术尚可”的温颜大人面不改色地驾驭着一匹高头大马,眨眼间便跃过他精心布置的陷阱,且喊停即停,绝不拖泥带水。

见识过温颜的骑射,符旸忽然从心底发出了感慨:就温大人这气派,还真没第二个人能赶得上了啊!

晚上,御前侍卫正副统领在换班的时候,进行了如下的简短对话。

符旸:“……嗯……孙统领,下官有点事儿想问问您。”

孙正:“请说。”

符旸:“听说令侄自幼习武……冒昧一提,令侄十箭可中几发?”

孙正:“不是自夸,孙歆虽无百发百中之能,却也十发必中八九。只可惜……”

符旸:“什么?”

孙正:“只可惜他大病初愈,能拉得起硬弓就很不错了。”

符旸:“……哦。唉……”

孙正:“怎么?”

符旸:“……没。”

同样是晚上,熙政殿内。

得到线报(线人符旸)的敏彦愣是用了一个晚上想心思,一份奏折都没看进眼里去。

在她第九次偷偷瞟向温颜的时候,后者温吞发话:“敏彦,从刚才开始,你的笔就拿反了。我竟不知,不蘸丹朱也能写出字来?”

敏彦的探究被温颜抓住,便干脆搁下了玉笔,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其他倒还好说,可骑射两样,我平日里从不见你练习呀!”

温颜笑了:“为这么点小事,你这半天就没看完一本奏折?真是……若被那些大人们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在我头上扣个扰乱陛下心绪的罪名。”

敏彦道:“这些只是前不久被压下的奏折,今晚无事,我拿出它们是为了消磨时间的。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个嘛……”

在敏彦警告的视线下,温颜识趣地没用“天机不可泄露”这种理由滥竽充数,但他不好意思开口解释事情的原委倒是真的。

“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敏彦坚持要得到答案。因为她总感觉温颜的答案会让自己在接下来的几天都能保持好心情。

预感果然没有欺骗她。

“其实我当初拼命练习箭术只是为了能保护你——泮宫的师傅说我先天不足,不适合习武,单打独斗未必能胜过其他人。没想到几年没动,稍一练习也还能拿得起来。”

温颜慢慢地靠近了敏彦,悄悄地伸手将她禁锢在椅子上。

“骑马么……我每年回乡为母亲扫墓,代步的一直不是马车。骑马的话,就可以在用了最长时间去陪伴过母亲之后,又能尽快回京啊。”

“……嗯?是吗?”敏彦喃喃自语似的轻声问道。

她脸上的红霞毫无征兆地一点、一点蔓延着,可嘴角笑容却忍不住也在一点、一点地扩大了。

“是啊。”温颜捉住敏彦的手,不让她有余力推开他。

“这个算甜言蜜语?”

敏彦想起母后曾经下过的一个论断:八成以上的男人,生下来就学会了甜言蜜语。

温颜笑得眯起了眼睛,并没有及时回答敏彦,因为他正忙着在敏彦的鬓边落吻,然后又渐渐地挪动着吻到她的嘴唇上,然后……再经过敏彦的脖颈,一路缠绵,直深入到她的衣领里面,一只计划外的手同时也插进两人之间的空隙。

密密的情网撒开,在这片似乎升腾起雾气的暧昧中,笼罩着他们的只有挣扎的理智和本能。不在控制范围内的,还有一声声细细碎碎的、几不可闻的轻吟。

好半晌后,两个交叠的人影才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中隐忍地分开。

接着,敏彦就听一道温柔如水的低音缓缓地流淌在耳边:“应该算是吧。真难得,我也会甜言蜜语了。”

“唉,亲自选中的皇夫,居然是占据大半的八成中的一个,这岂不是代表着朕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吗……”敏彦低声抱怨起来。

“嗯?”温颜挑起左边的眉毛,很有些防备地警惕着敏彦的“出语惊人”。

“别管我,我在鄙视自己的眼光。”

敏彦如此回答道。

——女帝陛下,您实在是太囧了。

半个月这么点儿时间,好像什么都准备不及。

二月中旬的某一天,十位皇夫候选人齐聚景泰殿主殿,各怀忐忑,欲平而难静地等待着来自太上皇与太傅的苛刻考验。

首先是外表。

即使“采贤”标榜的是为女帝选出可以伴驾左右的贤良男子,却也不会因某个人的特殊贤良而放开“美颜”这一关的标准。这就同男帝的盈扩选妃一样,女帝的采贤纳夫也需要以容貌端正为基础。

至于什么倾国倾城、惊为天人……等等等等,这些令人向往的词语一旦用在了候选男子或女子的身上,反倒使大家担心。

——过分艳丽的容貌也是选秀一大忌讳。

所以当初萧近被漠南送进宫的时候,有相当一部分朝中大臣都在忧愁不已,生怕敏彦因其美色而误己之国。

当然了,如果皇夫是温颜,朝臣们好歹还能承受得住。

毕竟这位小温大人若打定主意想以“色”误国,那么凭他长期伴驾的老资格,早八百年就能完成这个貌似伟大的心愿了,哪还用得着费心去拼命博得一个皇夫的称号?

相对而言,多数朝臣欣赏温颜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温颜一直都是个懂得赢取人心的聪明人。

总有不足

十名候选,倒有将近一半的人出自六部。

原本工部李尚书家的两位公子全在名单,但敏彦因顾及影响,还是只选了其中年纪较小的那个;孙歆与兵部孙尚书是堂叔侄关系,也算尚书府家的公子了;辛非想来想去,觉得不该假公济私,利用职务之便抹除自家儿子的候选资格,因此就将小四儿推了出去。

其余几人,除去太傅之子温颜和刑部舒侍郎的弟弟,剩下的多为将门子弟。

趁着两位主考官尚未到场,皇夫候选中彼此熟识的几位窃窃私语起来。

辛四公子拿捏着分寸,展露出辛家特有的好好先生的笑容,有礼地问候孙歆:“孙公子,别来无恙否?”

家里的“孙公子”太多,而孙歆一时又还没习惯“孙大人”之外的称呼,所以愣了好一会儿才蓦然意识到对方在问候自己,于是他颔首回礼道:“托福,尚安。”

温颜语气甚是关切地柔声问道:“前段时间陛下还曾命御医赴孙府诊治,孙公子吉人天相,安然度过险关,如今无事,也让我们都放心不少。”

孙歆对他的话回味再三,就是觉得温颜称呼自己“孙公子”颇具讽刺:他这是在变相地嘲笑自己只有靠罢官才能挤进采贤名单吗?啧,可恶的人总会摆出一副可恶的和善嘴脸。

于是,孙公子反击了:“哪里,这也多亏了陛下不嫌弃。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今天的比试,我还能藉此与温‘公子’相较一二呢!”

“呵呵,区区温颜又怎能同前礼部侍郎孙歆大人相提并论?孙公子莫不是在寻我开心吧?”温颜笑着回敬孙歆。

孙歆亦笑:“您过谦了,住在皇城,谁人不知温公子?倒是如我这种小人物,才真正不敢与温公子相提并论。”

顿时,孙歆与温颜周围的空气紧张起来。

见这两人含笑对峙,气氛甚是不好,最先引起对话的辛禾伸出食指轻轻挠了挠眼角,权衡利弊,然后决定不蹚浑水,抛弃了打圆场的想法,小心地退离是非之地。

另一边,因看不惯孙歆那骨子里都渗着傲气的样子,平素与舒侍郎的弟弟关系不错的一个公子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哎,你大哥有没有告诉你,那个孙家为什么只有孙歆入选啊?他被罢了官,又是待罪之身,怎么想也不该把他送来……孙家不是还有其他人么?”

在兄长常年的强势压迫下,舒小弟的脸上明显带着些惯于服从命令的柔弱,偶尔的低眉顺眼,更让他那不经吓的胆怯模样外露无遗。

他左右看了看,以同样小的声音悄悄告诉好友:“我听大哥说,孙歆罪名很轻,刑部一致认为他可以官复原职。再加上陛下的命令,他心里就算有几百个不情愿,也没办法抗旨不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