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恍然,有机灵的,想起这其中牵连,不由悚然问道:“好恶毒的凶手…却不知空间是谁?”
皇后冷笑一声,凤眸如电,直视柱上的盘龙雕纹,声若寒冰,道:“当时昏君无道,我们方家、云家都愿襄助今上起兵,朝廷惧我等家中势大,趁我拜堂之日,竟然横加屠戮!”
众女的父兄大都是从龙旧臣,听得义愤填膺,都七嘴八舌地诅骂起了景渊帝,道是她多行不义,终于国灭身死,也算是天理昭昭,有消息灵通的,为了讨好皇后,还刻薄笑道:“那不过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人,抓到时,应该把她千刀万剐!”
“何用千刀万剐?!我另有霹雳手段…”
皇后嫣然笑道,眸中冷光大盛,她一派悠然高华,用手巾擦着玉指,轻声曼道:“我已经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作者话:这章太少,对不住了。
第七十章 上元
此时殿中四下放着银炭火盆,香气馥郁,温暖如春,皇后这一句,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时只觉得寒意浸肤,不敢正视。
此时月过中天,早有从人以金柄如意卷起玉帘,冬日寒衣清冷,只见四下宫灯高照,火树银花,绚丽延绵,更映得一轮圆月皎洁晶莹,任由这凡间金灯飒然,它自清冷明远。
由皇后挑头,宫眷们拜月而祷,饮过果洒,尝过月饼后,这才纷纷散去。
月华如霜,照得大道上纤尘不染,一挺雍容大轿中,云贤妃和徐婴华正促膝而坐。
“今日听皇后说起这段秘辛,我才知道,原来外公也是死在景渊帝手上,如此血海深仇,怪不得小舅舅如此怀恨。”
徐婴华畅快笑道:“也算是天理昭彰,云家不仅没有覆灭,反而更加鼎盛,舅舅五爵加身,海内无不闻他威名,逝者若是有知,也该无憾了。”
云贤妃的笑容加深,昏暗中,显得越发诡序微妙,她端详着腕上的象牙素镯,低低道:“你说得没错…”
绣帘外的宫灯华光映入轿中,她的眉目都被染成一片流光,只有那低沉的声音,总代表有如万年寒冰——
“可是,你要知道,皇后嘴里说出来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相。”
徐婴华悚然一惊,踌蹰道:“可是,皇后言之凿凿,又有那么多人亲历此事…”
“你要知道…所谓的真相,本就是粉墨雕琢而就的,人的眼睛尚且会被蒙蔽,更何况是他人之言?”
“那么,当年之事,难道还有什么蹊跷吗?”
徐婴华急切问道。
“我不知道…”
云贤妃低声叹道,从风卷起的缝隙中,凝望着满苑华灯,声音淡漠——
“我只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若真要说有什么蹊跷,”
云贤妃眼风犀利,回瞥了肃穆的昭阳宫一眼,“依着皇后的高傲性子,她本不会示弱于人,但这一段惨剧,她却曾经数次提及——有谁会专挑自己的疮疤示人吗?”
徐婴华听得入神,眼中波光一闪,却仍是如坠云雾,不得其解。
“放心吧,俗话说,水落石出…这世上,总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很想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云贤妃提起被剌十余刀,血尽而亡的父亲,声音也变地冷洌无比。
宫中嫔妃小宴家常,宫外民间,却更是热闹非凡。
皇帝一身便服,只携了宝锦一人,漫步于街头,身后,只有几个精干侍卫远远跟着,并不敢打扰两人的兴致。
上元节的灯火,自古便是鼎盛,前几年战乱频起,京城百姓饱受惊吓,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来,近两年来新帝登基,隐隐有天下一统之势,海清河晏之下,连上元灯会都气象非凡。
大街小巷之中,火做游龙,蜿蜒无尽,灯火最旺的,还是在玉带桥沿线,两岸林中满是彩灯,上绘各种谜语,许多人都踮起脚跟观看,指手画脚地好不热闹。
皇帝与宝锦行到桥身正中,俯瞰四周,只见帝都南北纵横数十里,灯火横天,鼓乐震天,波心的照影对称着岸上星星点点,龙宫天界一般辉煌似幻。
此时有人燃灯舟中,飘行而过,一色火照着宝锦宁淡飘渺的笑容,越发清贵出尘,皇帝心中一荡,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皇上仔细焰火。”
宝锦微微侧头,指点着舟中顽童乱扔的焰火,皇帝一笑闪身,望着这飞焰四散,却突然感慨道:“我小时候,最快乐的便是这一日,年节时剩下的烟火都要全部放尽,积攒了多时的爆竹可以用来吓人…”
他突兀住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平日里刚峻冷影的线条,在这一笑之中也柔和不少,“那时一家三口,其乐无穷,却不知胜过今日多少…”
他如今九鼎在握,却说出如此言语,实在让人嗟讶,偏偏话音之间,却是无比怅然落寞,显得真挚平易。
宝锦却颇有同感,刀子出身帝王之家,往日里只与父皇长姐相依为命,如今一朝倾颓,从此憾恨无穷,即便将来复国有望,又怎能重现当日的温馨欢乐?
她茫然地四下望着,却在岸边拥挤的人群中,赫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竟是那日飞剑行刺的神秘女子!
第七十一章 宝玺
宝锦凛然一惊,目不转晴地盯着河岸那边,只见那女子着一袭便装,隐匿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只是那张素白容颜,在灯火电和阴影中看来,别样的触目惊心!
“怎么了?”
皇帝见她呆楞出神,不由地挽了一把,宝锦如梦初醒地回头,惭愧道:“对不住…”
皇帝瞧着她神色不对,正要细问,却正好逢桥下人潮涌来,两下一错,宝锦也不知受了惊吓还是怎的,竟松开了手,两人竟被生生挤散了丈余。
花灯辉煌而上,众人兴高采烈地到了拱桥中央,这一阵喧哗过后,皇帝焦急看去,宝锦竟蓦然失去了踪迹!
此时两岸人潮涌动,到处都是簪闹蛾、雪柳的妇人,还有那些身体尊贵的宫眷,面上贴了梅花形金钿,又戴帷帽,纱缦重重,越发难以看清。
衣风的凛冽中,一道微渺人影在阴影中飞奔,不一会,便在前方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那南唐女子默不作声地混在人群里,行至小巷口,正要走入,心中却是警兆突生!
错不间发地,她闪身避开黑暗中的两点银光,伸手一接,小心的拿到眼前,顿时勃然色变,不由冷笑道:“是朝廷的鹰犬么?可处让你找着了!”
她回身一望,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是你!”
幽暗的巷口处,月华的清光朦胧轻寂,那少女一身雪裳。悠然伫立其间,夜风卷起她地衣袂宽袍,飘然出尘。不似凡俗,倒象煞了鬼魅精灵——
竟是刺宴那日。被已方“盟友”挟持的小小宫女!
此刻,这小宫女眉目冷肃,举目之间。凛然高华,那一日的垂首敛眉。柔弱无力。仿佛都是幻梦一场。
“原来是你!想不到真正深藏不露地高手,竟是在皇帝身边!”
南唐女了怒极而笑,腰间长剑递出——一泓雪刃,竟似冬雪压檐的无边怒意。
宝锦手中第三枚银针射出。雪刃卷起无边剑意,欲要将它扫开。
然而针尖如芒。轻而易举地,将罡气破开一道缝隙,南唐女了大惊之下,闪身疾退。
“你有如此武功,为何肯屈身于昏君身侧?!”
她不甘地低喝道,宝锦微笑不答,眸中光芒一闪,挥手一招,那银针竟斜斜回折,返到了她的手中。
“你们这次行刺…真是轰轰烈烈,虎头蛇尾哪!”
宝锦悠然笑道。
南唐女子咬牙不答,随即闪身而退。
此时两岸水波潋滟,虽是夜深时分,游人却不曾稍减,她在人群中身若游鱼,一口气奔出许久,这才回头看去——只见那雪裳宫女身影朦胧,乘月华扶摇而来,竟然不声不响地逼近了!
宝锦悄无声息地贴到她背后,那女子苦笑一声,却不再奔跑。
“我技不如你,只好退避三舍,你却又为何要苦苦相逼——难道非拿我项上人头去请赏吗?”
宝锦闻言一笑,亲亲热热地上前挽了她的玉臂——外人看来,只是一双姐妹花漫步接头。
“你待如何?”
“不如何…拿你去请赏,也卖不了几个钱。”
宝锦笑得温柔,眼中却是与之不符地沉稳光芒,“我要见你们的主事。”
“痴心妄想。”
“那凭着这个呢?”
宝锦从衣襟深处解下一道彩绦小玺,从灯摊上蘸了一点朱砂,不由分说地印在她地衣袖上。
借着华灯地盛光,南唐女子那轻轻罗袖上,赫然竟是“千秋宝锦”四字,古色古香的小篆,沾染了朱砂污红,鲜红淋漓,夺目生辉。
“这莫非是…前朝的印玺?!”
那女子手腕一颤,朱砂的碎屑,竟染上了宝锦地宽袖。
“正是,你们唐王手中的,样式也应与之相似。”
宝锦微微一笑,却随即面色冷肃——
“印章地主人,够不够资格与你家主事一会呢…”
那南唐女子面色大变,颤声道:“难道皇家还有后裔留存吗?”
皇帝待人潮过桥,却再也寻不见宝锦身影,他心焦之下,命随后跟来的侍卫一起沿岸边寻找。
自古灯市就是最易走失走散的,更有一等黑心歹意的,专门掳掠良家女子,卖入烟花之地,皇帝长处民间,细想之下,越发不安。
几人在岸边搜索一阵,仍是不见人影,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皇帝心中大怒,正要让人持令去调集京兆尹的人手,却听一个侍卫指着桥上,惊喜交加道:“皇上请看!”
只见明月如霜,清波潋滟,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桥边阴影里,正在踯躅翘首的,不正是那纤弱清丽的佳人?
他疾步而上,直至跟前,怒道:“你到哪里去了?!”
宝锦不安地绞弄着手中的衣袖,上面嫣红一片,触目惊心,皇帝以为是血,拉近一看,才发现是朱砂污痕,不由地又好气又好笑,愠道:“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少女咬唇不答,仿佛在走散中受了些惊吓,她身子有些微颤,皇帝满心怒火被都冰熄殆尽,于是温言安慰道:“你该拉紧我的手,这么一放,可惹出多少麻烦。”
宝锦沉默不语,半晌,才声如蚊呐地回道:“不曾想京城如此拥护…”
皇帝大笑,喘息着说:“朕也没有料到——我久居江州,那里的上元灯会也不会是一条街市,哪有如此摩肩接踵之势!”
少女闻言一笑,眼波盈盈,映着灯火明艳,越发美不胜收,皇帝呆呆地望着她,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一重柔情,将她揽入怀中,小心翼翼的,在额头上印下一吻。
温热的,带着阳刚男子气息的,如同烈日松香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宝锦闭上眼,心中突然一痛。
此时桥下烟火如簇,火树银花一般飞上天际,年节最后的狂允绚丽,在这刻达到极致,火光映着这紧紧相依的一对身影,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这一刻,天涯明月共此时,所有的阴霾怨恨,好似都淡褪淡散,不复再见。
宝锦捏紧了袖间的朱砂残迹,笑容皎美恬静——
南唐那方,终于也入我毂中了!
第七十二章 荆肤
正月十六的花灯丝毫不减辉煌,民间有谚云: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此时仍有笑语从窗外传来,翠色楼的小阁之中,所有人却是正襟危坐,寂静一片。
“唐王如今都改了称呼,一律称作国主了吗?”
宝锦放下茶杯淡淡说道,她端详着掌心的纹路,聚精会神地好似在参悟命数的玄机。
对面的中年文士儒雅从容,在她这种漫不经心的调侃前,却有些愠怒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到:“殿下好似对我主有所成见。”
宝锦曼然轻笑,终于抬头道:“先生素有白衣卿相的美名,我朝与唐王之间的羁绊,桩桩件件,你总该心如明镜吧?
那中年文士闻言一愣,随即皱眉道:“唐王因时势所趋,对朝廷多有怠慢,还请殿下能捐弃先嫌,你我两家通力合作,才能给伪帝以致命一击!”
宝锦仍是慢条斯理地玩弄着手中的越窑瓷杯,笑意加深,却带了几分讥诮,“先生真是好口才,一句多有怠慢,便要一笔带过。”
她抬眼望着窗纱,仿佛要透过这薄薄一层,看透这天地间的虚空浩渺。
“父皇在位时,你加唐王就以世家大族之身,擅自割据江南,他以扣押漕运为胁,硬是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她声音淡淡,却带着扣人心弦的力量:“我姐姐掌权时,你们越发野心勃勃,居然上表讨要王爵,被严词峻拒后,竟然陈兵江上,形同谋反。”
中年文士听她语意尖锐,也不做声,只是起身长揖及地,“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也罢,不说旧事,我们只论眼前。”
宝锦微微一笑,手中小玺朝半空中刨去,复又轻巧接住,彩色丝绦在灯下幽然发亮——
“如今箭在弦上,已是千钧之险,超重本就有南伐的建议。你们居然还玩什么行刺,却倒是让他们遂心称意了!”
那文士听着这讥讽声调,蓦然无语,一旁那行刺的女子却再也忍耐不住,杏眼圆睁,咬牙不甘道:“要是我那一剑正中皇帝心口…”
“那么。南唐将被夷为平地。”
宝锦毫不客气地答道。
那女子受这一噎,不由得脸色发白,却仍是强撑着怒道:“朝廷未必有着实力…况且,我们得道多助,也有些朋友帮忙。”
下一刻,清脆有如银铃的笑声突兀响起,那女子越发愤怒,冷冷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有眼无珠。”
宝锦断然道,看也不看这两人怒极而白的面色,轻声笑道:“你们以为,和你们合作的,真是我元氏的遗臣吗?”
“什么?!”
“你们成了皇后的道具,还沾沾自喜,真是不知死活!”
那女子悚然而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文士身为唐王的亲信谋臣,略一思索,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起身后,居然又是深深一揖:“请殿下有以教我。”
宝锦端坐如仪,也不闪避,平静地受了这一礼,朱唇中迸出一句,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一个字,拖。”
客人很快便告辞了,小楼之上,恢复了往常的沉寂。
宝锦扫了一眼残茶瓷盏,也不唤人来理,只是从檀木架上取下常用的一柄古剑,轻轻擦拭着剑刃。
“你来啦…”
她头也不抬,只是轻声招呼道:“又是你我切磋之日。”
出现在阶梯上的身影,通身被黑帛包裹,显得夜一般神秘不透,这便是她目前授业之师,辰楼的幕后主人。
辰楼主人见他已取剑在手,不由微愕笑道:“南唐那些客人,已经打发走了吗?”
“他们自持武功谋略非凡,被皇后当剑使了,还是个懵懂样子,真是可叹可笑。”
宝锦微微一笑,笑意中颇见清婉羞涩,吐出的话语,却是让人心惊——
“我不过是利用他们,尽量来削减伪帝的力量…无论如何,南唐覆灭的命数,早就已经注定。”
楼主深深地望着她,半晌,才发出奇异的笑声。
他居然颇为欣悦地,凝视着宝锦:“不错,心如铁石…这样,才能成就天下的伟业。”
“不敢有这么大的野心,不过顺气自然而已。”
宝锦说这话,已然起身站位,笑道:“今晚,是要我演示上次领悟的剑招吗?”
楼主点头,轻弹一声,手中佩剑沧然出鞘,两人面对而立,随即,便是刀光剑影的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