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啪”的被打开,司徒九月出现在门口,不耐烦道:“何事?”
“大人从外面救回来个人,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司徒小姐若是没什么事,还请帮忙来看看。”赵轲抹了把汗,姬蘅从公主府出来后没有回国公府,大约是做自己的事去了,赵轲也不敢问。然而背上的人却不敢怠慢,这可是姬蘅亲自发话救回来的人,怎么着也不能随便处置。
“姬蘅救人?”司徒九月秀眉微蹙,道:“你在说什么笑话?”
“是真的。”赵轲生怕司徒九月见死不救,这位司徒小姐任性极了,若是看不过眼的,怕是皇命都敢违抗。也就只有姬蘅的话她还勉强听一听。赵轲道:“九月姑娘,这人伤的非常重,大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不过这人挺有意思的,您先看看,再决定救不救。”
“我说过了我不是大夫。”司徒九月不悦,不过还是往门边侧了身子,示意赵轲扛进来。
“挺有意思”四个字吸引了她,天下哪里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人,若是遇见了,当然要救,因为这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赵轲扛着那人进来,将人平放在炼药房里的一张仅容一个人睡下的小床塌上。司徒九月上前一看,那人竟然还有知觉,只是不能动弹,对着她微微一笑。
司徒九月一愣。
她一生见过许多张嘴脸,做大夫的时候看过的感激、惶恐和做毒医时遇到的厌恶、憎恨。无论是哪一张脸,得救还是被毁灭,都不会如此平静。人们在面对与自己有关的,极其重要的事情上面,怎么都不能泰然处之。
但这人竟然还能对她微笑,平静的、从容的,甚至称得上是和煦的微笑。让人想起三月的阳光,珍贵而美好。
“他是什么人?”司徒九月问。
“不知道,大人让去查查这人的底细,”赵轲也不瞒司徒九月,“是在永宁公主的私牢里发现的人。”
“永宁公主?”司徒九月挑眉,“又是她?姬蘅这是给姜梨帮忙去了吧。”
赵轲挠了挠头,笑的尴尬,主子的事,他能说什么呢?微笑就好了。
司徒九月伸手掀开这人的衣裳,他的衣裳都和皮肉几乎要连在一起,掀起来的时候,发出分离的声音。
床上的人身子一颤,似乎是极痛,然而还是忍住了。
赵轲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的浑身上下,全是疤痕,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大约永宁公主能把所有用得上的刑罚都用在他身上了。
“司徒小姐,”赵轲看着都觉得可怜,他问:“这人伤的有些重…我看他腿好像是折了,还能不能好?”
司徒九月扫了一眼那人的膝盖,道:“不可能。”
第一百七十六章 找到(新公告)
薛怀远状告永宁公主的当天夜里,燕京城出了一件大事。一大早,公主府上又被官兵围的水泄不通。虽然之前也是如此,但早在白日的时候,便将公主府里的财物下人清点处理干净,里头什么都没有。然而夜里的喧哗,还是引起了住在临近边的人家的注意。
清晨的日光也难以掩去公主府门口的血腥之气。官兵们不时地从里抬出一具又一具的人,一些早已死了,尸体都开始发臭。一些还活着,却是血肉模糊,变不清楚真面目,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皮肉。
围观的百姓愈来愈多,官兵们驱赶都驱赶不散。因此还不到晌午,整个燕京城都流传开了。那位成王的妹妹永宁公主,竟然在自己的公主府上设了一间私牢,里面全都是招惹了永宁公主不快的人。永宁公主把这些人囚禁在自己的府里,用尽各种残忍的手段折磨。传话的人说的绘声绘色,连搬出来的刑具也没忘掉。直说的听的人也觉得脊背发凉。
听闻那些被永宁公主囚禁的人里头,有一些竟然还是朝廷的官员。当然官位不至于太高,否则也不会如此默默无闻。最重要的是,永宁公主囚禁的人里头,竟然还有当朝首辅的千金小姐,姜家三小姐。
这个传言一出来,这件事便闹大了,几乎是立刻传言开去,挡也挡不住。姜三小姐的生母季淑然虽然可能是与人私通才生下了姜幼瑶,但姜元柏自己都没有承认,可见无论如何,姜幼瑶还是姜家的三小姐。首辅千金和寻常的百姓不同,这永宁公主胆子再大,对于当朝首辅,总也要顾忌一两分吧。可是听说姜三小姐被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疯了,还被挖掉了一只眼珠子,形容可怖。
人们纷纷议论此事,一来是说永宁公主的手段实在残暴,且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先帝在世的时候,就不许任何臣子私设牢狱,永宁公主身为公主,却如此行为,可见不把洪孝帝放在眼里。二来,也不知那位姜家三小姐是如何招惹了永宁公主,才会被永宁公主如此苛待?像是寻常的矛盾,小惩大诫就是,这样挖掉一个女子的眼珠子,分明是不想让对方活下去了。
听说首辅姜元柏得知此事后,亲自赶到公主府,已经把姜幼瑶给接回府去。同时也立刻进宫见皇上。
姜首辅不是普通人,自己的女儿被害到如此境地,必然要讨个说法。别说只是个永宁公主,就算把姜幼瑶害成这样的是皇子,姜元柏也要讨个说法。
前有薛怀远状告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合谋杀妻灭嗣,后来姜元柏求皇帝主持公道为女儿报仇,一个是贬为庶民的公主殿下,一个是早就丢了官的前状元,百姓们议论纷纷,皆是认为这一次,这二人再不可能全身而退。当然了,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罄竹难书,要是真能躲得过去,老天爷都看不下的。
任凭外头的传言如何,姜府里,姜梨仍旧不慌不忙。
昨夜里,想来是国公府的人在公主府藏着私牢的房间里放了一只烟竹,惊动了守夜的官兵。官兵还以为有刺客,赶过去一看,却见到了门口大开的私牢,当即吃了一惊,连夜回禀朝廷。今儿一早朝廷再派人前来查看,见到了私牢里头各色各样的酷刑,以及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囚犯。
在这群囚犯中,有一人分外显眼,是因为这人的脖子上戴着明晃晃的首饰,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戴的起的,似乎是宫里的贡品。负责搜查的官员吃了一惊,以为这是哪个重要人物,连忙将此人单独救出来,待擦干净脸,随行的有一位侍卫认了出来,虽然被挖掉了一只眼珠,但这杯救出来的女子,竟然是姜首辅从前的掌上明珠,姜家三小姐姜幼瑶!
官府的人私下里是晓得前段日子姜幼瑶失踪的事情,姜元柏一直没放弃派人寻找,可惜都是无功而返。官府晓得内情的人都认为,要么姜幼瑶凶多吉少,要么是早已离开燕京城,没料到如今竟然在永宁公主府上的私牢里见到,此事事关重大,当即不敢怠慢,立刻令人告知了首辅府。
姜元柏得知了消息,匆匆赶来,看到姜幼瑶的时候,竟然当着所有人面前落了泪,带姜幼瑶回府,这头才听说他找了大夫,那头就听说姜元柏沉着脸进宫去了,想来是求洪孝帝给个说法。
天可怜见的,姜家三小姐便是日后好了,只怕这辈子也毁了。
“去看看她吧。”姜梨起身道。
“老夫人不是不让您去?”桐儿道:“说是三小姐现在不太好,怕吓着您。”
“无事。”姜梨道:“我若是不去,反倒招人口舌。”
姜梨听闻赵轲说,姜幼瑶被永宁公主丢到私牢里的第一日,就被挖了眼珠子。先前姜梨还想着,若不是自己下手太狠了些,要是早一点将是告诉姜元柏,姜幼瑶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听完赵轲的话后,姜梨便明白,便是自己在得知了此事的第一时间告诉姜元柏,也救不了姜幼瑶。
永宁公主要的就是姜幼瑶绝望,才会一开始就挖了她的眼珠子。失去了一只眼珠子日后还能做什么?光是这份绝望,就能生生的摧毁姜幼瑶。领教过永宁公主的恶毒,姜梨几乎能感受到姜幼瑶当时的痛苦。但如果从一开始她不跟着李濂回到李家,或是再想清楚后主动想法子和姜家联系,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谁能知道,兜兜转转,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姜梨和桐儿去了瑶光筑。
瑶光筑已经许久没人住了,虽然每日都有丫鬟在院子里扫洒,可是花园里的花都枯萎了,便是春日到来,这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像是希望都被耗尽了一般,到处都是颓败的痕迹。
姜梨不由得想到自己成为姜二小姐,刚刚回到燕京城的那时候,到了姜家,瑶光筑是姜家大房最好的一块儿地。便是姜梨院子里的那些丫鬟,谈起瑶光筑的时候,都是一脸向往,个个都恨不得能到姜幼瑶面前服侍。
谁能想到会有如今呢?
待走到院子外面,堂里,姜老夫人、卢氏和杨氏都在。姜景睿和姜景佑在另一头,姜丙吉一直在哭,嬷嬷哄着,满屋子哀哀戚戚。
“阿梨,你怎么来了?”卢氏看见她来。
“我来看看三妹。”
“还是别,”卢氏看了一眼屋里,“幼瑶现在怕是不好,我看了都有些不舒服,你还是别进去了。”
姜梨看向姜老夫人,姜老夫人怔怔的看着外面,姜府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这位精明严厉的老夫人也开始迅速衰老,开始呈现出以中国有心无力的感觉。她没有看到姜梨来了,大约是正在发呆。想来也是,虽然因为季淑然的事,姜老夫人对姜幼瑶不复从前的宠爱,姜幼瑶后来的所作所为又总是令人失望,但姜幼瑶毕竟是在姜老夫人面前长大的孙女。或许她不再喜爱姜幼瑶,但看到自己的家人变得凄惨痛苦,作为长辈和亲人,姜老夫人的内心,并不好受。
“二婶,大夫来过了,怎么说的?”姜梨轻声问道。
卢氏摇了摇头:“没得治。”说罢,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太可怜了。”
卢氏向来不喜欢季淑然母女,但对着这样的姜幼瑶,似乎也难以再如从前一般厌恶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悲哀。姜景睿和姜景佑也一反常态的沉默,唯有杨氏,姜梨注意到杨氏,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说话,像是姜家的陪衬,唯有她的眼里没有一丝的悲哀,只有漠不关心,仿佛将自己隔绝在姜家之外。
饶是姜梨,虽然对姜幼瑶生不出同情,但也不至于对姜幼瑶受到的一切幸灾乐祸,但杨氏看起来,却还像是有些高兴似的,虽然掩饰的极好,但她的穿着打扮,都是精致无比。
和匆匆赶来的姜老夫人和卢氏相比,实在是很突兀了。
察觉到姜梨在看自己,杨氏疑惑的抬起头,姜梨错开目光,道:“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卢氏没能拦得住姜梨,姜梨走到了屋里。两个丫鬟正在屋里伺候着姜幼瑶,但也只是手足无措的立在一边,什么都不能做。
姜幼瑶就坐在床榻的一角,没有脱鞋袜,她也是呆呆的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倒是鲜少的安静。她的脸上,手上都有鞭痕,最可怕的是左眼的眼眶,空荡荡的没有眼珠,一眼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
两个丫鬟都有些被姜幼瑶的这张脸吓到,低着头不敢直视姜幼瑶的眼睛。姜梨走到姜幼瑶面前,姜幼瑶也只是盯着被子上的花案,一动不动。
“她说过话么?”姜梨问屋里的两个丫鬟。
其中一个丫鬟回答道:“不曾,大夫说被喂了哑药的。”
“她就这么坐着么?”
那丫鬟点头:“是,不说话也不闹,很安静,就这么坐着发呆。”
姜梨无声的叹了口气,看着姜幼瑶的眼睛,姜梨就知道,姜幼瑶是真的疯了,不是装疯。永宁公主的确是彻彻底底的摧毁了她,但就算救回来的姜幼瑶没疯,迟早有一日也会不再清醒。当年季淑然的事情传了出去,流言尚且让姜幼瑶不堪忍受,甚至不惜离府出走,若是她明白自己失去了一只眼珠,又如何承受得住?
恶人自有恶人磨,姜幼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对上永宁公主,永宁公主手段的阴毒,远远比姜幼瑶刻毒一百倍。
姜幼瑶既然已经疯了,便说不出到底是为何被永宁公主囚禁到私牢的原因,而永宁公主的说辞,未必会被人相信。真相反倒是没有人在乎了。
姜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大约季淑然走之前也没料到,自己的女儿最后会变成如此模样。不过姜幼瑶被送到姜家已经有半日了,燕京城传的风风雨雨,季家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可到现在,季家的人也没有前来看一眼,未免令人心寒。曾经老是为姜幼瑶据理力争的陈季氏,也一句话不说,权当是季家没有这个外孙女一般。
姜梨走出了屋子。
姜老夫人还在,她像是终于回过神,看向姜梨。
姜梨走到姜老夫人面前,姜老夫人仿佛是倦极了,只道了一句:“二丫头,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这是不是报应?姜梨不知道,她握住姜老夫人的手,道:“如果有报应的话,世上最该报应的,是永宁公主。祖母放心,”她像是对姜老夫人说话,又像是对自己说话,她道:“父亲会给三妹讨个说法的。”
…
永宁公主和沈玉容被官兵堵到沈家的时候,永宁公主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和沈玉容没有出过沈府,实在是因为外面的流言蜚语传的太厉害。因此也不晓得,那些流言蜚语早已换了,不再是谈论她和沈玉容之间的关系,而是薛怀远状告她合谋沈玉容杀害薛芳菲,姜元柏状告她囚禁折磨自己的嫡出女儿。
那些官兵来绑她的时候,永宁公主高声道:“你们要干什么?竟敢这么对本宫!别以为现在本宫失了势,你们就能为所欲为,等日后,待日后…”
为首的官兵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别日后日后的了,先保住你这条命再说吧!”
沈玉容敏感的察觉到这人语气的不对,询问道:“请问是出了何事?”
到了现在,他仍旧衣着洁净,语气温和,甚至面上还挂着从容不迫的微笑,若不是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人,还同如此狠毒心肠的女人厮混,只怕官兵也很难对沈玉容生出恶感。其中一个官兵就道:“薛怀远和姜首辅一起状告二位。”
“状告?”永宁公主冷笑道:“状告我何事?”
“自然是状告你们二人狼狈为奸,合谋杀害薛芳菲薛昭姐弟二人,还囚禁姜家三小姐在私牢之中,挖了人家的眼珠子。现在姜首辅不干了,找陛下要个说法。俗话说血债血偿…”
官兵们话说的很不客气,事实上,沈玉容在燕京城名声很好,做官的人很少有不知道他的。就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老好人,被突然状告如此可怕的罪行,本就令人震惊。加之今日早上姜幼瑶的事情,更是让天下人感到毛骨悚然。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永宁公主的手段,实在是残忍的令人发指。而沈玉容竟然与这样的女人私下有情,甚至为之杀害自己的妻儿,可谓是蛇鼠一窝,万人唾骂。
永宁公主道:“。…你说私牢?”她心中一惊,立刻晓得大事不好。公主府上的私牢,沈玉容并不知道,甚至连成王都不知道她有这么一处地方。这些年,得罪过她的人不少,永宁公主都一一让他们付出了代价。起初只是几个人,后来囚禁的人越来越多。当朝是不许人设私牢的,一旦被发现,是要掉脑袋的罪。何况那私牢里,还有许多朝廷官员,就算是小官,有这么两三个,她也死罪难逃。
看见永宁公主猝然变色的脸,沈玉容心中突然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问她道:“什么私牢?”
“没、没什么。”永宁公主勉强笑了笑,定了定神,道:“沈郎,没事的。薛怀远的罪名分明就是胡说八道。什么薛芳菲,什么薛昭,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他们想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哪里有这么简单!姜元柏又如何?我大哥和母妃,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回来救我们。沈郎,你要相信我!”
她喋喋不休,沈玉容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不愿意与她多说。官兵推搡着他们往府外走,闻讯赶来的沈母嚎啕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为何要带走我的儿子?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能去告你们的!”
那走路的官兵猛然见到一个泼辣妇人横在面前,心中不耐,一把将沈母推到一边,沈母被推得一个踉跄,顺势跌倒在地,不顾形象,指着永宁公主嚎道:“是她!都是这个女人害的!是这个女人引诱玉容,是她仗着公主的身份威胁我儿子,玉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害的。你好狠的心肠,你把我们沈家害惨了,你这样黑心肝的,死后都要是要下地狱的呀…”
她骂骂咧咧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到了永宁公主耳中,永宁公主震惊的看着她,大约没料到这个从前总是和气的、欢喜的慈爱的甚至讨好谄媚的看着她的妇人,有朝一日会用如此粗俗恶毒的话来谩骂自己。她尚且来不及回话,官兵们已经推搡着她继续往前走,妇人的谩骂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永宁公主突然回过神,她被这样侮辱,沈玉容竟然没有出声说一句话?不必为了她责骂自己的母亲,但哪怕只是一句安慰,为何也吝啬给予?
她转头去看沈玉容。
却见沈玉容浑浑噩噩的走着,神情麻木,像是没有看见她的愤怒,也没有听到身后沈母的谩骂和哭泣,仿佛早已抽离于此。
沈玉容的确是抽离的。
他一心想要荣华富贵,一心想要往上爬,失去自己儿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无谓的罪名禁锢,挣扎痛苦,最后一命呜呼。他以为这些都是值得的,总有一日,等他拿到一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在这一刻,沈玉容心里清楚,这件事再也没有转机了。什么重头开始,卷土重来,就算永宁公主是成王的妹妹,刘太妃的女儿,他们也在劫难逃。洪孝帝好容易拿住了这个把柄,怎么也不会善罢甘休。
他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全成空。
沈玉容跌跌撞撞的走着,府门外早已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群,他们对他指指点点,厌恶、鄙弃的目光,他恍若未觉。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薛芳菲,她站在人群之中,美的不可胜收,却再也不是熟悉的温柔婉约模样,她冷冷的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像在嘲笑他的狼狈。
他的确狼狈极了。
…
叶府里,叶世杰正在与薛怀远说话。
关于薛家的案子,如今薛怀远女是住在叶家的,叶明煜虽然忠肝义胆,却不懂官场上的利害关系,对于案子这件事,帮不上太多忙。叶世杰却恰好懂一些。
叶世杰将如今燕京城朝廷中的事捡变动的重要的给薛怀远说了,同薛怀远的交谈里,叶世杰也获益匪浅,叶世杰很愿意与薛怀远在一起说话。越是与薛怀远深交,叶世杰就越是对薛怀远佩服有加,因此对于薛家的这桩案子,叶世杰也是不遗余力的帮助。
“薛先生请放心,”叶世杰道:“关于薛家的这桩案子,眼下看来,是十拿九稳的。薛芳菲和薛昭姐弟二人之死的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也会被洗清。”
薛怀远到:“这自然很好,但她毕竟曾经是公主,就算现在不是公主,成王和刘太妃也不会轻易认输。”
叶世杰沉默,听闻刘太妃得知消息,一大早就去了金銮殿找洪孝帝了,成王也在。这桩案子牵连太广,成王和刘太妃都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姜元柏甚至都派了一些侍卫来到叶府,将整个叶府全力保护起来。倘若成王想要杀人灭口,极有可能窜进叶家杀害薛怀远。
“没事的,薛先生,”叶世杰道:“表妹说了,有海棠姑娘作为人证,况且永宁公主的罪名也不止这一条,就算是姜家,也不会让此事轻易结果。”
“我担心的是芳菲的罪名,”薛怀远怅然,“沈玉容和永宁公主,是不会轻易承认的的。”
叶世杰微微一笑:“这一点,表妹也早就想到了,所以除了海棠以外,表妹还安排了一个人证。”
“谁?”
“明义堂的琴艺先生,萧德音。”
------题外话------
七月的最后一天辣,八月雷好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对薄公堂
萧德音在下午的时候,来到了姜家。
姜家正是一片混乱的时候,萧德音这个时候突然前来,令人诧异。萧德音只说自己得了姜幼瑶的消息,心中担忧,特意来看姜幼瑶的。姜家人想着萧德音也是姜幼瑶的琴艺先生,有师生之谊,过来关心关心也是应当的。因此对于萧德音的前来,姜家人还十分感激。
萧德音去见过姜幼瑶一面,很快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神情亦是十分沉痛。又提出去看看姜梨,姜梨也曾是萧德音的学生,众人没有怀疑。
姜梨正在屋里作画,听到萧德音前来,搁下纸笔,走到外头,就见萧德音正在门口,有些焦急的朝里张望。
姜梨让白雪请她进来。
萧德音进了门,一见到姜梨,就迫不及待的上前道:“小梨,今日我听到了幼瑶的事情,立刻就登门来探望幼瑶,幼瑶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很痛心。”
姜梨道:“多谢先生挂怀,三妹变成这样,我也很痛心。”
“永宁公主实在太可恨了。”萧德音悚然道:“这等手段竟然用在一个姑娘家身上,令人发指。”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却是难得的流露出真情实感。萧德音只要想到要是自己也险些落在永宁公主手上就是一阵后怕,要是她也变成姜幼瑶那副模样,只怕是生不如死。
因此,她匆匆的赶来这里,就是问了询问姜梨一件事。她道:“小梨,芳菲的生父薛先生突然状告永宁公主和沈玉容谋害芳菲…是怎么一回事?”
姜梨讶然的看着她:“是怎么一回事,先生不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先生不是早说薛姑娘是被沈玉容和永宁公主合谋害死的,怎生现在还来问?”
萧德音尴尬的回答:“我自然知道其中内情,我只是奇怪…为何状告的人是薛先生,而不是小梨你?”
姜梨更加奇怪的看着她:“薛姑娘是薛县丞的女儿,眼下除了薛姑娘,还有薛公子,两条人命,自然是要作为父亲的薛县丞为自己儿女声讨。我到底是个外人。”
这话说得也是,当初桐乡案发生的时候,是因为薛怀远就是被陷害的人,而且当时的薛怀远神志不清,只能姜梨出头坐主。如今薛怀远已经恢复了神智,洗清了自己的冤屈,为儿女找出真相这件事,自然应当落在这个真正的薛家人身上。
萧德音也晓得姜梨说的有道理,但她还是觉得不妥。
姜梨问:“我记得萧先生曾经说过,若是有朝一日我想为薛姑娘洗清冤屈,萧先生是会出来作证的。”
“…是。”萧德音答道。
“那现在萧先生是可以出来作证的了。”姜梨微微一笑。
萧德音蹙眉:“可是如今状告之人是薛县丞,薛县丞虽然是芳菲的生父,但他在燕京城势力单薄,由他出面,很容易被人打压。永宁公主虽然被贬为庶民,可刘太妃和成王还在,势必要想办法救她出来的。”
姜梨看着她笑。
“小梨,你笑什么?”萧德音有些不安道。她每次面对这个学生的时候,总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并非是因为对方是首辅家的千金,从前面对姜幼瑶的时候,萧德音也不至于如此。虽然这位姜二小姐温顺又和气,没有一点千金小姐的架子,但面对她的时候,人却很容易紧张起来。
萧德音也说不出这是为什么。
“我只是想到一件事,”姜梨道:“萧先生不会是怕连累自己,才不敢出面吧?”
“怎么会?”萧德音吓了一跳,有种心中秘密被人窥伺的感觉,立刻否认,“我只是在为薛县丞担心,既然要为芳菲和芳菲的弟弟平反,最好是一举成功,否则不成的话,还会招来报复。”
“原来如此,先生是为了薛县丞着想,我还以为先生是觉得由薛县丞出面不够稳妥,才不肯作证的。”姜梨开玩笑的道。
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反倒让萧德音的掌心渗出细汗。她道:“怎么会呢?”
“好吧,我也不瞒先生说,虽然此事不是我出面,跟首辅府也没什么关系,但这件案子,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萧德音眼睛一亮,询问道:“为何?”
“人证物证,铁证如山,永宁公主和沈玉容之间,这回可别想逃开。而且薛家的案子虽然和我们姜家没有关系,但我三妹,的确是被永宁公主囚禁到私牢里的,我父亲必然不会轻易罢休。光是这一点,我们姜家,也不会让永宁公主得了别的机会逃开。”她看向萧德音,微笑道:“不过有先生的证词当然更好,虽然薛县丞手中也有证据,但关于沈玉容和永宁公主是如何下手谋害薛芳菲的,却还差一点。如果先生能站出来,我能拿姜家的名义担保,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只会在这一次三司会审中,杀人偿命。”
最后四个字,说的萧德音心动不已。她向来认为斩草该除根,就如隔了这么久之后,永宁公主着急的想要人除去她的性命一般。对于自己可能遭到的威胁,萧德音也恨不得能早些除去。如果这一次能让沈玉容和永宁公主都丢掉性命,那么关于薛芳菲的一切,都真正的过去了。
不管薛芳菲的冤屈能不能洗清,人死不能复生,她都不会再复活。当年的事情,也不会有人知道。
“先生大可以放心的出面,我们姜家会保护先生不被伤害,也无人敢伤害先生。此事过后,只怕燕京城的所有人都会称赞先生大义,时隔这么多年,还惦念着好友,记挂着为好友洗清冤屈,是真正的品性高洁之人。”
萧德音的心里,深以为然。姜梨为她描绘的画面,将她在这件事中不堪的一面全部抹去了,只剩下了美好。她便想,罢了,就算是为了薛芳菲做的最后一件事。虽然当年她是下手害了薛芳菲,但如今若是能在帮薛芳菲平反一事上做出点牺牲,就算是帮了薛芳菲。
恩怨两清,她也不必再背负良心的枷锁。
“好。”萧德音看向姜梨:“我出面作证,可是应当怎么做呢?”
“这就很简单了。”姜梨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回答,笑道:“三司会审的那一日,先生只要出面做为人证,把知道的真相说出来就是了。”她对萧德音行了一礼,“学生代那位薛姑娘,谢过先生的大恩大德。”
“不敢当。”萧德音连忙侧身避过,“芳菲是我的好友,我理应这么做。”
姜梨淡淡一笑。
她会好好“谢谢”萧德音的。
…
三司会审的那一日,燕京城几乎是万人空巷。
百姓们早就对这桩案子的真相关注有加,刑部公堂外面的街道,几乎都被人堵满了。官兵不断地驱逐百姓,有些百姓索性爬到自家房顶上相望,远远地看一眼公堂内到底是何情景。
刑部尚书何钦,大理寺丞魏明严,都察院使侯岩三人皆是奉洪孝帝亲命,彻查此案。又由于此案涉及到了燕京城的京兆尹,更是不敢怠慢。然而三人都清楚,就目前薛怀远奉上的证据和新查到的罪证来说,永宁公主和沈玉容的罪名,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三司会审中,姜元柏也特意求了洪孝帝,在侧旁观。他身为姜幼瑶的父亲,姜幼瑶却被当朝公主私自囚禁伤害,其父之心可以谅解,洪孝帝准了。
永宁公主和沈玉容被带上公堂的时候,二者皆是十分狼狈。
永宁公主怒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把本宫放开?”
这些日子,她被迫在牢里呆了许多日,不过有成王的接济,牢里倒也不至于过的太差。吃的穿的还过得去,因此永宁公主便也生出了一种感觉,一切都是暂时的。只要成王还是成王,她的母妃还是刘太妃,他们就会想办法保住自己。而等永宁公主翻身之时,这些害过她的人,一个人都没有好下场。
可是今日这些人,却丝毫脸面也不肯给她。何钦一口一个“罪妇”,气的永宁公主七窍生烟。而她一旦喧哗大声,甚至还有人来掌她的嘴。
永宁公主大怒,可是这公堂之上,竟连一个她认识的人也没有。而三司会审的气氛,突然也让她意识到了有些事情变得不一样,她更是看到了坐在一边的姜元柏,盯着自己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将自己身上割上两刀,满满都是仇恨。
她在狱中已经得知,自己的私牢被人发现,想来姜幼瑶也被人发现了。她对姜幼瑶的折磨,倒也不小。一来是因为当初她就没想让姜幼瑶还有一条生路,二来是姜幼瑶恰好撞见了她心情不好的那段日子,所以永宁公主让人挖了她的眼珠子。没料到姜幼瑶有朝一日还会回到姜家,永宁公主心里清楚,姜元柏这是给姜幼瑶报仇来了。
永宁公主终究是感到了一丝害怕。
薛怀远的诉状被人拿在手上,一字一句的读起,满满都是血泪。沈玉容的目光,却落到了一旁,薛怀远身上。
薛怀远作为状告他们的人,公堂之上,静静的盯着他。听着诉状上薛芳菲的血泪过去,薛怀远也未曾失色,他看着沈玉容,却让沈玉容倏而感到难以压抑的疼痛,他想到了当年薛芳菲出嫁的日子。
那时候桐乡的百姓们都晓得了这件事,纷纷来送行,也送来了许多贺礼。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匹花布,一篮鸡蛋、一床棉被甚至是其他。薛怀远站在其中,对他道:“阿狸就交给你了。”
他对这个岳丈人,是十分佩服的,他也晓得这位丈人,是位有才华之人。虽然远在桐乡做一个县丞,但只要他原因,就是在燕京城里,也会做出一番事业。只有这样的父亲,才会教出那般聪慧奋勇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