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前遭受过非人的折磨,身上的刀痕让姜梨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那时候她没有怀疑,直到死前,在知道一切都是拜永宁公主所赐。所以那些刀痕并非强盗所为,而是永宁公主的人所为。

本以为找到了官可以帮到自己,没想到却陷入了另一个陷阱。姜梨难以想象,薛昭在最后一刻时候内心的绝望和悲愤。

而他死后,就只有这么一处无人的地方。下雨的时候,连个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姜梨把自己的伞轻轻放了下来,遮挡在了坟冢的上头。仿佛这样,就能为薛昭挡去头上的风雨。仿佛面前的坟冢,正是一个笑的快活的少年。

她闭上眼,心中默默念道:“阿昭,姐姐来了。”

“阿昭,我是姐姐,你大约已经认不得我。我如今是姜家嫡出的小姐,姜元柏的女儿。你一定也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当初我也如此,只是现在想来,未必不是老天爷给我的另一次机会。”

“再过十来日,我会去襄阳一趟。我会想法子弄清楚父亲是怎么一回事,当初的事是我连累了你们。我知道害死你们的是谁,也知道该找谁报仇。沈玉容如今步步高升,永宁公主背后又有成王,我暂时奈何不得,不过并非无可奈何。”

“我将以姜二小姐的名义,想法子为薛家诉说冤屈,揭开永宁公主和沈玉容的真面目,让你们沉冤昭雪。”

“阿昭,”她在心里默默说道:“原谅我这么长久才来看你一次,你一定很责怪姐姐。但我的心里没有一天忘记薛家的血仇,请你耐心等待,看着我一步一步替你们保持。”

“阿昭…对不起…”

她心里默默念道,仿佛又能看到那个舞刀弄枪的少年郎,侧头看着她傻笑。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梨才睁开眼睛。

雨势似乎小了些,面前的坟冢还是安安静静的,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红雀,蹲在枝头,偏着头看她。羽毛上沾了不少水珠,便猛地扇了扇翅膀,将翅膀上的水珠抖落个干净。又瞧见姜梨放在坟冢上头的伞,登时俯冲下来,立在坟头,借着伞的遮挡,啁啾叫个不停。

姜梨微微一笑,低声道:“你也听到了吧。”

她转身慢慢的往烟雨阁走去。

待回到烟雨阁,桐儿和白雪见她淋湿的样子吓了一跳,桐儿道:“姑娘,你的伞呢?怎生衣裳都湿了?”

“看见一只红雀被雨打湿了,一时可怜,拿我的伞替她遮了一下,就放在后面那棵桃树下。”

桐儿闻言,道:“姑娘,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可您可以跟奴婢们说,这里还有别的伞,奴婢们拿过来就是了,何必淋湿了自己呢?着凉了可怎么办?”

姜梨歉意的笑道:“一时没想那么多。”

“姑娘什么都好,”白雪小声道:“就是心软了些。”

心软?姜梨心中失笑。

或许吧,薛芳菲心软,但现在的姜梨,心硬如铁。

燕京城望仙楼里,陆玑正在与姬蘅说话。

不多时,姬蘅身边的文纪走了过来。

文纪的脸上显出些迟疑的神色:“大人…”

姬蘅瞥一眼他的神色,道:“说。”

“是。”文纪立刻回道:“姜二小姐今日带着两个丫鬟出门,先在燕京城里各商铺买了些东西,用过饭后,去了白鹭湾的烟雨阁。”

“烟雨阁?”姬蘅抬了抬眼皮子,笑了一声:“她倒是什么偏僻地方都知道。”

“怎么?”一边的文纪看出了些苗头,捋了捋胡子,道:“大人还派人监视姜二小姐?”

姬蘅摆了摆手:“不是监视,她行为奇怪,让人想不注意都难。”他随口问文纪:“她去烟雨阁看什么?”

“听闻烟雨阁看烟雨最美,”陆玑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姜二小姐莫不是去看烟雨的,倒是真风雅。”

“不是。”文纪道:“姜二小姐先和两个丫鬟在烟雨阁坐了坐,然后去了烟雨阁后面的桃树下。那里有一处坟冢,姜二小姐把自己的伞留在了坟冢上,给坟冢遮雨。”

姬蘅和陆玑的动作同时一顿。

姬蘅挑眉,漂亮的眸子里显出几分兴味,他问:“哦?她是去祭拜?”

“没有拿拜祭的东西,但姜二小姐看起来像是认识死者,她在坟冢前站了很久,看起来很悲伤。”文纪的回答,可谓是非常详尽了。

“那就是祭拜了。”姬蘅道。

陆玑问:“大人为何这么说?”

“这位姜二小姐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也惯会给自己打掩护。”姬蘅似笑非笑道:“今日出门买东西,去烟雨阁看烟雨,都是幌子。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这座坟冢面前站上片刻。”

“坟里的人,一定是她重视的人。”他径自下了结论。

如果说姜梨做事滴水不漏,幌子也打的十分周密,姬蘅看事情却容易直指中心。一眼就看出事实的真相。

“坟里的人是谁?”姬蘅问。

“是一个叫薛昭的人。”文纪回答:“一年前因强盗劫杀被弃尸江中,不过我们的人查到,其中可能有点文章,薛昭的死可能和当今京兆尹有点关系。”

朗朗乾坤总有照不到的地方,燕京城天子脚下,可每日不明不白死去的人也不少,有点家门还好,那些无权无势的,大多如草芥入海,连个波涛都没惊动一下,就沉没下去再也看不到了。

“这薛昭是什么来头?”陆玑疑惑:“燕京城的官户里,没听过这么个名字。”

文纪顿了顿,才道:“要说这薛昭也不算燕京城的人,他是当今中书舍郎,沈玉容的小舅子。沈玉容先夫人,薛芳菲的亲弟弟。当初薛芳菲出事后,薛昭大概是听闻此事所以进京,没想到刚进京就丢了性命。”

“薛芳菲的弟弟?”陆玑一怔,随即摇头:“这倒是没想到。”

提起薛芳菲,燕京城也算无人不知。但薛芳菲弟弟这回事,的确是没几人晓得。看来当时这件事处理的很快,并未激起风浪。

“可薛昭和姜梨有什么关系?”陆玑更疑惑了,“薛家和姜家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一起,姜梨在青城山呆了八年,这期间应当不会和薛昭有关系,而且薛昭去年死了,姜梨今年才回来,也不会是姜梨回来后认识的人。”他迟疑了一下,问:“薛昭曾经到过燕京?或是青城山?”

文纪摇头:“应当是没有,薛昭从小在襄阳桐乡长大,没有离开过桐乡。生前第一次来燕京城,就是去年,还未见到薛芳菲就死了。”

陆玑看向姬蘅,道:“这就奇了。”

两个八竿子也打不着一起的人,如何有交情。而依文纪所说,姜梨会为悼念薛昭而难过。文纪不是一个会夸大其词的人,他说姜梨看起来有些悲伤,姜梨就是真的有些悲伤。

姜二小姐就算是再如何善良,也不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露出难过的神色。更不用说姬蘅说的,姜梨今天绕这么大一圈子,就是为了去看薛昭的坟冢。若非熟识,至于么?

可任凭陆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或许…”文纪斟酌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提出了一个猜想:“这位薛昭和姜二小姐曾经有过什么,姜二小姐青睐薛昭?”

“你不是说他们二人过去不可能有见过的可能?”陆玑道:“见到没见过,如何来的青睐?”

这倒也是,文纪不说话了。

姬蘅眯了眯眼,忽然道:“薛昭是襄阳桐乡的人?”

文纪:“正是。”

“姜梨的亲生母亲叶珍珍是襄阳人,薛昭也是襄阳人…”姬蘅道:“不用查姜梨和薛昭的关系,从薛家查起。”

“薛家?”陆玑疑惑:“状元夫人薛芳菲,她父亲好似只是个小吏,家中人口单薄,没什么特别的。”

当初的薛芳菲艳绝京城,但也令人惋惜。有人说若是薛芳菲的出身好一些,凭她的样貌才学,做个王妃绰绰有余,进宫当个娘娘也绝不高攀。可惜她的父亲偏偏只是个小吏,这便让她只能嫁给一个白身的秀才。虽然后来沈玉容也高中状元做了官儿,但正因如此,也会有人说薛芳菲配不上沈玉容。

试想,若是薛芳菲是个官家女儿,只要官职稍稍不是很低,又怎么会有配不上一说。

这么一个平凡的薛家,哪里值得人去特意留意?陆玑不明白,就算姜二小姐形迹可疑,又因为屡次败坏姬蘅的计划,让姬蘅注意是无可厚非的事,但薛家,就实在想不出重视的必要了。

“别忘了,姜梨即将和叶明轩一道回襄阳,不觉得很奇怪么?”姬蘅唇角含笑,目光却十分清明,他道:“以姜二小姐的性子,怎么会抛下姜家得胜的城池,忽然转战别地,无非是襄阳有更重要的东西。”

“她不是回去与叶家重修旧好?”陆玑问。

“姜二小姐可不像是有情有义的人。”姬蘅懒洋洋道:“之前我不明白她为何要回襄阳,现在明白了。”

“她和薛家有关系,或者说,薛家有她要的东西。”

文纪和陆玑二人听罢,心中各自百转千回,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倘若旁人这么说,他们只会说这人胡说八道,姜二小姐和襄阳一个小县的薛家,能有什么关系?但姬蘅从来不说妄言,他认定的事实,鲜少有认错的。

“文纪,薛昭的死因,你也好好查查。”姬蘅把玩着折扇,道:“或许薛昭死因的蹊跷,我们这位姜二小姐,知道的也不少。”

陆玑一惊:“她连这也知道?”

“她有的是秘密,不差一两个。”姬蘅不甚在意的掸了掸袍子上的褶皱,淡道:“恰好我也要回襄阳,这一路上,看来不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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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爷:这位姜二小姐,反侦察能力很强[微笑]

又是周一,伐开心/(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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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3 章、第九十三章 叶家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很是平淡。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姜梨与明义堂的先生说明了即将回襄阳的事,就等着与叶明轩一道回去了。

姜老夫人将姜梨叫道晚凤堂里嘱咐了好几次,大约也看是看重她这次回去与叶家的关系。季淑然母女倒是破天荒的没有来捣乱,姜梨心中清楚,季淑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大约是在筹谋什么新计划,只是眼下她思乡心切,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这对母女了。

姜景睿时常来芳菲苑,无非就是还没打消与姜梨一道去叶家的念头。也不知他如何想的,好好地燕京城不待,成日都想着四处游玩。倒是叶世杰也来了一回,没有提襄阳这回事,只说了他近来做户部员外郎发生的事。

叶世杰成了户部员外郎开始,许多人都在观望他究竟属于哪一边。以叶家和姜家的关系,叶世杰当属首辅一派。但燕京城人都知道叶家和姜家许多年前就断开往来,猜想日后叶世杰或许会入成王一派,毕竟如今成王势力渐大。不过姜梨以为,叶世杰还是效忠洪孝帝为佳,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感觉,虽然洪孝帝眼下看着势力不丰,但这位少年登基的帝王,也不如表面看上去的简单。

日子就这么过去,转眼到了十日后,叶明轩来接姜梨,将要一同离开燕京,向襄阳出发了。

这一回,难得的姜老夫人也出府门口送行。仍旧没有看到姜幼瑶和姜玉娥的影子,季淑然笑着对叶明轩道:“一路上多多注意安全,梨儿就托付给您照顾了。”

叶明轩笑道:“放心吧。”

叶世杰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出发吧,早走一刻,多赶些路,也能早回襄阳。”

姜梨回身,对着姜老夫人微微一福,道:“父亲祖母不必挂念,待看完外祖母,我会早些回来的。”

“当然。”季淑然眼里的慈爱真切的过分,她道:“我们等着你回来。”

姜梨微微一笑,不再迟疑,桐儿扶着她上了马车。车帘放下,隔绝了外头姜家人的目光,只听叶明轩吩咐车队的声音响起。马车咕噜噜的往前行走去。

她的心里就此松了口气,随即又变得激动起来。

这是…回乡的路。

虽然不再是薛芳菲,虽然变成了首辅家的千金小姐,但她总算是,走上了回家的路。

从燕京城到襄阳,抓紧赶路路上不耽误的话,要一月有余。好在路不是很崎岖,都算是官道,不比青城山到襄阳危险。而叶明轩是个谨慎的人,专门雇了镖局车队来保护姜梨的安全。姜元柏也拨了些护卫,这样一来,便是再不济路上遇到了劫道的,也能全身而退。

好在这一路上,都十分平安,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叶明轩本以为姜梨娇身惯养,走不惯这样常德路,毕竟燕京城到襄阳,比燕京城到青城山还要远。如果姜梨路上不习惯,整个车队都要慢下来,等回到襄阳,必然要比从前晚上许多。

然而姜梨的表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并不挑拣,也很好伺候。住客栈也好,将就着马车也罢,从没叫过一声苦。有时候夜里找不到客栈,住在外头,护卫们去打猎烤兔子肉时,姜梨就在一边兴致勃勃的瞧着,护卫弄得不对,她还能帮衬一点。直把跟着叶明轩的小厮阿福都看的目瞪口呆,偷偷与叶明轩说道:“二小姐这样子,从前没少做这种事,看起来怎么这般熟稔?”

叶明轩也奇怪,便是他自己的儿子叶如风从小淘气,也不见得比姜梨做的更好。姜梨可是个千金大小姐,可她做起来这些事,没有半点不适,好像很习以为常似的。

问起姜梨的时候,姜梨只笑道:“我在青城山的庵堂里时,时常和桐儿去外面抓野兔吃。斋菜吃不饱,好在山上兔子不少。”

桐儿虽然心里纳闷何时有和姜梨去抓过兔子,面上却是一点儿也不显,煞有其事的跟着点头。叶明轩便不说什么了,只笑着叹气,也不知是感叹还是怜惜。

这一路上,竟然比姜梨想象的要顺利。因此,快到襄阳城的时候,也才将将过了一月。本按照计划的行程,大约是再过半月。可因为姜梨一路上没有吵闹,车队未停,走的也很快。

车队到了襄阳城门口的时候,叶明轩让人拿行令牌给守城小将们看,桐儿拉起马车帘,好奇的往外看,喃喃道:“这里就是襄阳城了啊,看着挺热闹的嘛。”

姜梨瞧着外头的风景,眼中闪过一丝感怀。

桐乡是襄阳城下的一个小县。薛怀远从前只有每逢过节的时候,来襄阳为薛芳菲和薛昭姐弟二人来添置东西。那时候她和薛昭每年都盼望着来襄阳,襄阳比桐乡热闹繁华多了,好吃的好玩的也多得多。只是这样的机会不常有,算起来,她嫁给沈玉容三年,离开桐乡。至于襄阳,也有七八年没见了。

眼前的襄阳,看上去还是熟悉的样子,却比七八年前更热闹,更繁华,也更让人向往。

倘若薛昭还在,他一定会大笑着拉她再去逛逛襄阳城的…

正想着,守城小将见过行令放行,车队继续朝前走去。

走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车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住,叶明轩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笑道:“阿梨,下车吧,咱们到了。”

门房见了叶明轩,立刻打开门,并招呼小厮进屋禀告,一路高声道:“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桐儿扶着姜梨跳下马车。

叶家作为襄阳城的首富,或者说,叶家的家财便是拿到燕京城也能叫得出名号。因此叶家大宅,也修缮的十分气派。据说是从叶老大人开始就一直住在这里,朱门大瓦,门口的柱子上都雕刻了细细的花纹。便是连坠着的灯笼,蒙着的白纱也是江南的燕翅纱。

桐儿和白雪站在叶家的大门下,皆是瞪大了眼睛。叶家这样的豪气,和首辅府的精致风雅全然不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自然是这样简单阔气的修缮更为夺人眼球。

叶明轩道:“阿梨,还是第一次来叶家吧,怎么样?觉得还行?”

“非常不错。”姜梨笑了笑。

她和薛昭从前来襄阳城玩,也听过叶家大名,曾从叶家大宅门前走过。薛昭还感叹,若是能走进去,瞧瞧里面是什么模样就好了。却没想到,如今的她,居然能光明正大的从朱红的大门走进,一睹风采。

叶明轩笑道:“我们走吧。”

姜梨和叶明轩一道走近。

叶家的宅院,看起来比首辅府还要宽敞明亮,比起首辅府的严谨,又多了几分市井的热闹。小厮丫鬟身上穿着的衣裳料子也是上乘,和桐儿白雪穿的不相上下。足以见叶家家产丰厚。这些下人见了叶明轩纷纷行礼,见叶明轩身侧跟着的姜梨一行人,又俱是好奇的打量,猜测着姜梨的身份。

锦画堂里,此刻正站着几人。

“爹可总算回来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道:“不知这回在燕京城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你就知道这些。”在他身边,颇有书卷气息的妇人嗔道:“平日里府里没少你东西,燕京有的,你又不是没有。”

“妹妹莫要责怪如风。”另一位圆脸妇人笑道:“如风是孩子气了些,世杰在的话,也会如此。”

叶如风的身边,站着位花容月貌的少女,年纪看上去比叶如风稍长一些,担忧道:“不知大哥那头的情况如何?如今成了户部员外郎,可还应付得来?”

最中央站着的蓝衫中年男子一言不发,只沉默的喝茶。

正说着,忽然听见外头有小厮的声音:“二爷回来了!”

瘦些的妇人立刻喜出望外的站起身,便见锦画堂的帘子兀的被人撩开,叶明轩大笑道:“大哥,夫人我回来了!”

“爹!”少年扑了上去。

姜梨站在叶明轩身后,对于叶家的人,她也是十分陌生。不过,便是真正的姜二小姐来此,大约也是和她一样的感觉。要知道他们已经有十年未见了。

那少年是叶明轩的儿子叶如风,眼光忽然瞥到站在一边的姜梨,当即从叶明轩怀里站出来,疑惑的问道:“她是谁?”

姜梨微笑着站在叶明轩身后,瞧她的衣裳打扮,并不似下人,所以不会是叶明轩路上收的婢女。

卓氏,那个瘦高的颇有书卷气的妇人,叶明轩的夫人,瞧见姜梨,霎时间白了脸。大约以为姜梨是叶明轩在路上收的女子一类,他们富商一类多有此事发生,出去做生意的途中,隔上三五年,便带回一个陌生的女子,还有所谓的儿子。叶明轩一别几个月,儿子是不可能的,但在路上收用个女子,却不是不可能。

男人在这种事上向来粗心,叶明轩还没发现自家夫人神色的不对,姜梨却已经看了出来,也猜到了卓氏的身份。为了避免误会,只得站上前,笑盈盈的冲着卓氏叫了一声:“舅母。”

这一声舅母,倒是叫的卓氏一愣,方才的煞白脸色顿时褪去,取而代之的只是疑惑,她问:“老爷,这位姑娘是谁?怎么叫我舅母?”

叶明轩哈哈大笑,一边又冲跟着站起来的蓝衫男子,叶明辉道:“大哥,这次我不是一人回来的。你们看这是谁,可还认得出?”

众人皆不解。只有叶明辉注意到之前姜梨叫卓氏“舅母”,心中猜到几分。

“这是珍珍的女儿阿梨啊。”叶明轩笑道:“上次见到阿梨的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儿,如今都是个姑娘家了。阿梨,这是你明辉舅舅,大舅母。”

姜梨笑道:“明辉舅舅,大舅母。”

叶明辉和妻子关氏都是一愣,关氏有些不知所措,叶明辉却是眉头紧皱。

屋子里一片沉寂。

片刻后,叶如风突然开了口,他鄙夷的看向姜梨,道:“她是姑姑的女儿,那个嫌弃咱们商户,把祖母气病了的大小姐?”

卓氏赶紧拉了一把叶如风,叶如风目光犀利,毫不客气,继续道:“做都做了,还怕人说什么!”

屋子里的人瞬间都沉默下来,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本来也是,叶明轩在回襄阳的时候,可对姜梨会回来一事只字未提。叶家人都不晓得姜梨会过来,此刻突然前来,都不知如何应对。要知道多年前姜梨的一番话伤了叶老夫人的心,也伤了整个叶家人的心。对姜梨,从此只当没有这个人,谁知道忽然出现。

叶明辉责备的看着叶明轩,斥责他为何不早将此事说明。叶明轩一脸无辜,却又忍不住去看姜梨的反应。

姜梨执意要和自己一起回襄阳,就应该提早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个结果。叶家不会心无芥蒂,如此一来,姜梨会怎么说怎么做?

姜梨瞧着眼前的局面,面上笑容丝毫不动。

桐儿又是尴尬又是委屈,姜梨当年的事她也是知道的。虽然承认这事是姜梨不对,但自家姑娘那时候也才五岁呀,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何必抓着一件旧事耿耿于怀?按说早知道如此姑娘就不该回襄阳,在这里受这劳什子气,好心好意的回来看叶老夫人,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真气闷。

正想着,就听见姜梨柔和的声音响起:“是啊,我就是‘那个’姜梨。”

叶家人都呆住了。

叶明轩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姜梨说话的时候,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笑容满面,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个笑得可爱的漂亮姑娘,这一巴掌就更加打不下去了。除了叶如风,叶家其他人都有种不知如何应对的狼狈。

这姑娘,可真是以不变应万变哪。叶明轩心里感叹,忽然想起叶世杰对她说过的“姜梨是个出人意料的人”,这句话不假。她的确出人意料,好似平常人的羞窘、狼狈和不知所措在她身上从没出现过,她总能以一种特别从容的姿态应付各种情况。

包括眼下。

叶明轩突然有些想笑,想必自己的大哥,一向沉稳端方的叶明轩,面对此种情况也有些措手不及。幸而他还知道自己叶家人的身份,便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道:“这是你二舅母。”他向姜梨介绍自己的妻子。

姜梨含笑对卓氏点了点头:“二舅母。”

卓氏下意识的回了个笑容,反应过来后有些发呆,这位小姑娘的笑容太过诚挚。当年进燕京城接姜梨,叶明辉兄弟,叶世杰和老夫人都在,她却没有亲眼所见。但姜梨的传言叶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叶明辉和叶明轩都不可能说谎,况且在这件事上说谎也没有必要,所以大家从不怀疑姜梨是一个虚伪无情,刻薄寡恩的大小姐。但当亲眼所见后,卓氏还是忍不住觉得,或许当年的事是个误会,这么可爱温和的女孩子,怎么会是他们嘴里说的那种人呢?

“这是你表姐嘉儿和表哥如风。”叶明轩继续说道。

叶嘉儿比姜梨还要年长一岁,生的婉约大方,说实话,不像是出身商户,倒像是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她的眼里对姜梨有好奇,却仍旧带着笑对姜梨点头。

叶如风就没有叶嘉儿那么和气了,哼了一声就把头扭向一边,看也不看姜梨。

“你明煜舅舅过几日才得回来,现在还不在。”叶明轩道。

姜梨点了点头:“外祖母…”

“老夫人近来身子不大好,”叶明辉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若是知道你来,难免心情激动,等过一阵子再告诉她,阿梨看如何?”

姜梨还没来得及回答,叶如风就冷道:“别见了,外祖母见了她,万一又气病了怎么办?”

“如风!”卓氏警告他。

叶如风这才不说话了,姜梨道:“我听明辉舅舅的。”

叶明辉点了点头,又对关氏道:“你先去院子里找间空房收拾出来,让阿梨暂且住下。”又对姜梨道:“你和老二赶了这么些天路,一定很疲累了。今日就先什么都不想,住下好好休息一阵子,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姜梨一怔,叶明辉这话,说的客气却又疏离,全然像是对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是不那么亲近的客人。她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姜二小姐和叶家的隔阂实在太深了,一时半会儿根本都解决不了。便是叶明轩与她相处了这么久,如今对她的怀疑还没完全打消,还在怀疑她回襄阳是不是姜家的主意。

真是任重而道远。

她面上浮起真切的笑容,道:“多谢明辉舅舅。”

比起两个舅舅来,舅母们表现的有些不知所措,既不能如叶家两兄弟一般疏离,又不能太过亲近,看起来十分矛盾。姜梨有些想笑,还好不必一直相处下去,等关氏给她腾出干净的屋子住下后,姜梨身边除了两个丫鬟外,就没有别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