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绵身体一颤,眼泪瞬间倾泻而下,濡湿了宁礼掌心,喉间发出极低的呜咽声。
“陛下…”她无声喊着,热气与泪水将宁礼的手染得一片温热。
然而身体被宁礼紧紧禁锢,她根本不能动一步,只能任其将自己半拖离那宫殿。
“是不是很心疼?”宁礼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他们回到了乾元殿。
阿绵哭了一路,泪水几乎要把他衣袖全部浸湿,但她却是在为元宁帝伤心,与他毫无干系。
阿绵没有说话,在见过那副场景之后此刻宁礼在她心中的可怕可恨程度无异达到了最大,她甚至缩了缩,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敢看到他。
“你心疼他。”宁礼强迫她看向自己,捏着阿绵下巴的手力道极大,“可是七叔叔也很疼啊。”
不知何时他眉眼间起了淡淡的戾气,但他似乎在克制自己,只是双腿间钻心的疼还是没有忍住,他一个不稳连同阿绵一起倒在了长椅上。
阿绵被他压在身下,感觉到他的双腿分明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而宁礼紧闭上了眼,脸上瞬间满是汗水。
除了他们两周围再无一人,阿绵被他的模样惊住,久久没有动作。
她眼角余光突然瞥到悬在墙上作装饰用的一柄长剑,目光顿时无法再移开,如果…如果…
“阿绵想杀了我吗?”宁礼仍闭着眼,却仿佛另有双目似的忽然握住她的手,幽幽道,“阿绵是不是想拿到那柄剑?然后把它送进七叔叔的身体,是割喉,还是一剑穿心?还是先折磨我一番?阿绵,七叔叔真的很想知道。”
“够了!”阿绵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浑身力气将宁礼一把掀翻在地,她喘着气,“你故意放任自己,把自己变成了疯子,就要别人同你一样疯吗?”
阿绵喊出这句话,就没了骨头似的坐在了宁礼身侧,最后还是低声道了句,“你带我去看陛下,又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逼我杀你吗?”
第七十六章
只要对世间还有一丝留恋,任何人都不会不惜命。
宁礼想要什么?按照他所做的,似乎是想要报复和得到权势,可他又能转眼把这些抛掷脑外。当他说出那句“阿绵想杀了我吗”时,阿绵甚至能感觉那语气中隐含的期盼。他在期盼死亡吗?或者是解脱…
阿绵茫然地看向他,宁礼还是闭着眼,睫毛间抖动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他没有回答阿绵的话,只是兀自在笑。起初笑得几不可闻,随后笑得浑身颤动,张狂大笑,声音在这个幽广的宫殿来回游荡。
阿绵看见他膝盖间渗出血来,丝丝暗红透过雪白的布帛显现出来,膝盖的主人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她无措极了,即便元宁帝发疯时也都有迹可循,宁礼却完全让人看不透,他是大仇得报所以看开了一切还是只是简单的犯病了呢?
稍微找回点力气,阿绵想要起身去拿那把剑,即便不做什么也可以用来防身。宁礼却在此时突然睁开眼,一把抓住她手腕,双眼如血管破裂般血红无比,叫人忍不住惊叫。
好不容易把要出口的尖叫压下,阿绵发现宁礼此刻竟然什么都看不见,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对着阿绵的左臂道:“阿绵,七叔叔也好疼啊…”
这句话却是显得委屈无比,充满了孩子气,他甚至将头凑上来窝在阿绵膝上,眼泪簌簌落下,就连泪水都有丝淡红,“真的好疼,腿,好疼啊…”
他的语气极为可怜,带着孩子般的天真,好像只是简单地想要几句抚慰。可是阿绵真的不能确认,此刻趟在她膝上的是一条可怕的蓄势待发的毒狼还是原先那只孤高的鹤。
宁礼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开始抓起自己的腿来,他十指尖利又下手极狠,不出片刻便把下袍撕烂,膝盖间被抓得鲜血淋漓,同时喃喃着什么“好痒”之类的话儿。
“阿绵,吹吹好不好…”这句话让阿绵一怔,这是幼时他们玩过的小把戏。因为以前宁礼太闷不爱说话,她有时就会故意逗他,说哪里磕了碰了要他吹一吹。
宁礼发疯的时候,到底是多少岁的心智呢…
殿内凭空响起一声叹,她寒毛竖起,头都没来得及回就被人按住了肩膀。
林勇的脸转了过来,他面无表情看着双腿血肉模糊的宁礼,再看向阿绵,淡声开口,“郡主,我先带王爷离开一下。”
说完弯腰抱起宁礼,宁礼却对仿若对他的气息感觉十分陌生,瞬间拿起匕首插在他肩上。林勇闷哼一声,拿出药瓶在宁礼鼻间一晃,宁礼便晕了过去。
他头也不回地带着宁礼离开,没有再看一眼原地动也没动的阿绵。只是心中叹一声,安仪郡主对王爷来说…简直不知是毒是药啊。
王爷心智极为坚毅,就是当初第一次重新站起时的疼痛都能忍住丝毫不变色,到现在只不过因为郡主的漠视和冷待,便压制不住而发病了。
上次放回郡主,王爷在别庄就发过一次病,转眼对他们这些属下就全都不认识了,提剑见人就砍,还道是他们藏起了他的阿绵。当时林勇便意识到了,他这位主子,平日到底将自己压抑得有多狠。
林勇是在当初宁礼要离宫的前一段时间设法跟在了人身边的,所以他并不大清楚这位郡主和主子发生过何事,感情到了什么程度。有时候他会想,让安仪郡主这个人活在世上,对王爷来说好坏到底哪方面更多些呢?
宁礼被带离,殿内就只剩下阿绵一人,空荡荡的十分安静,只留下白玉地板上的点点血滴证明刚才宁礼确实性情大变,像疯又像傻。
阿绵也忍不住叹一声,勉强起身来到门前,果然门被从外面锁住了。她转而试图去拿那把剑,等真正取下才发现那剑不过是个摆设,只有个剑鞘挂在那儿,怪不得即使知道宁礼可能会有的状态他的属下都还十分放心让他们待在一块,可能觉得若只凭拳脚她不可能能伤到宁礼。
小九昏睡得很死,根本无法叫醒。阿绵四处查看了一下,发现竟只有之前那个暗道可以走了。
可是暗道内部曲折多变,刚才又是在那样昏暗复杂的环境下,她根本无法把道路记得一清二楚,只要走错一条岔路就到不了刚才元宁帝的所在地,还可能把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阿绵干脆坐下什么都不去做,决定先把事情捋一捋,好估测一下现在的处境。
首先,皇宫内部目前应该已经被宁礼和大皇子的人马控制住了。但大部分的朝臣应该是不知道的,因为昨天她还听爹爹说收到了今天不早朝的消息,说明宁礼他们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不对…这点其实也让阿绵很疑惑,那些大臣与宫内的联系千丝万缕,如果皇宫突然都换了人,怎么可能没有人察觉到?今天的早朝竟然真的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没来也没提出任何疑问。他们如此乖觉,那只有两个可能性了,一是有人提前告诉他们,让他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二就是里面早有大臣暗中同宁礼或大皇子勾结,现在还没到他们出场的时候。
阿绵进宫时有些匆忙,没来得及去看一眼自家爹爹,不然得他几句话,也更能了解一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在这里懒散生活了这么多年,阿绵这几乎还是第一次如此努力地去回想和推测,不放过任何脑中出现的可能的蛛丝马迹。
之前她太过震惊和害怕,所以忽略了很多事情…阿绵顿住,脑中突然闪过元宁帝当时说的那句“莫怕,莫怕”。
她想到刚才宁礼带她去看元宁帝时的情形,那么,陛下当时转身的时候有没有看他们?他那句话…是发病时无意识的话,还是特地对她说的?
苦恼地揪了揪飘至额前的一缕发丝,阿绵感觉脑子里都快搅成一团浆糊。
依照太子哥哥之前对她说过的话,他们应该是早就有所准备的,如果是这样,那么陛下很可能是装给别人看的,皇宫里…皇宫里真的尽在宁礼他们的掌握中了吗?
这种时好时坏的猜测给她的感觉十分不好,只是想到这么多,阿绵心中已经有了某种倾向,不知不觉间微微松了口气,事情应该,没有坏到那种地步。
稍定下心,阿绵决定还是不冒冒然进暗道了。如果这些陛下和太子哥哥早有安排,那她要做的就是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帮上一些忙,不能随意行动,反而会给他们添乱。
抱着这种想法,阿绵在里面直待到了傍晚,耳中终于响起他人声音,是有人在远处大笑。嘹亮尖锐,含着一种得意猖狂的的意味,让阿绵甫一听到便忍不住皱眉。
似乎有点耳熟…她从缝隙小洞间望去,发现远处站了不少人,那些人为首的有一道明黄身影和淡青色身影。淡青色的自是宁礼,他恢复了正常,此刻正十分悠然闲适地同人交谈,另一道阿绵虽没看见正脸,也不难猜出那是大皇子。
他们是在庆祝还是商谈?阿绵听不到,只能从不时响起的笑声中猜出大皇子此刻心情极佳,也许是因为夙愿即将达成。
不知说到了什么,大皇子忽然偏头朝这座大殿望来,目光阴测测的,抬脚似乎要走过来,却被挡住。宁礼没有动,是林勇走了几步拦在大皇子身前,阿绵想的没错,他们谈论的正是自己。
“里面关的就是那位安仪郡主?王爷为何不寻个牢固些的地方把人关起来,她在我那父皇和好弟弟心中的地位可不低,若有什么万一,有她在手中也要好说话许多。”大皇子说是这样说,心中想的可不是,在场的人几乎都看得出来。
大皇子向来荒淫无度,稍微有点姿色的都不会放过,更别说安仪郡主这颗明珠,恐怕心中早就蠢蠢欲动碍着元宁帝和太子不好有所举动罢了。林勇心中不屑,嘴上却还是平淡道:“我们王爷自有安排,不必大皇子费心。”
大皇子眼神转了转,想到之前在宫里时这位镇北王和安仪郡主的关系似乎也挺好,顿时觉得心中明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懂,本殿下当然不会去坏人好事。”
他才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何忽然感觉浑身发寒,似乎有两支冷箭从不同的方向射来,叫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猛得抬头,对上宁礼悠悠收回的目光,再四处张望,嘴中道:“你们确定已经彻底把皇宫控制住了?”
“大皇子不放心,可以亲自带人四处巡视一番。”
皇宫这么大,大皇子岂是吃得了那番苦的人,嘿嘿一笑,“不必不必,我信任王爷。王爷可去接了我母妃?”
“妙充容已被安排妥当,只是对我们不大放心,恐怕要大皇子前去亲自解释一下。”
大皇子点头,“我那弟弟的行踪可知道了?我早就怀疑他并非真正出征了,恐怕还埋伏在京城附近呢,只是他应该怎么都想不到,你们竟然是在皇姐的帮助下不费一兵一卒走进皇宫的。”
说道这里,他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父皇已经不行了,他曾经最疼爱的皇姐都看不惯他,连亲弟弟也不管,这皇位看来注定是属于我的。”
宁礼面色毫无动容,目送大皇子离去,不轻不淡瞄了眼阿绵这边,行走的步伐十分稳健,仿佛之前双腿血肉模糊的不是他。
第七十七章
大皇子看过妙充容后,为表“庆祝”,特于夜间在乾元殿摆上酒席邀宁礼前往。得知后就连游大夫也差点惊掉了下巴,摸摸胡须道:“我记得原先大皇子没这么…不谨慎的啊?”
他尽量委婉地评价主子的盟友,同时不免在心中猜测,难道那病遗传到皇族其他人身上是疯,到了大皇子身上就变成蠢了?
宁礼却没表示什么,大皇子请他,他就真的去了,身边带了林勇和游大夫。
不知何时,朱月被大皇子带到了宫中,此刻正僵硬着身体被他搂在怀里。此前大皇子已经喝了一壶烈酒,正处于半醉状态,端起一杯酒敬向宁礼,口齿不大清晰,“七皇叔,我这次可要多谢你了。你是不知,我那父皇是个偏心至极又薄情的人,当初我母妃受宠时对我也是时时关怀,当初那场宴会也不是我母妃的错,呵呵,呵呵…他就怪罪到我母妃头上,到现在连我这个长子也厌弃了,这般年纪了,连个郡王也没给封!”
他竟然喊出了‘七皇叔’这个称呼,在场其他人顿时全都唰唰看向宁礼,却见他只是沉着脸不发一言。
大皇子踉跄了一下,差点带着朱月一起摔在地上,他转过头,将酒强行灌给朱月。但朱月抿着唇并不想喝,微咳两声想要后退,没想到大皇子突然大怒,一个耳光重重甩来,直将她甩倒在地,眼冒金星,耳边嗡嗡嗡作响。
“贱人!”大皇子怒道,酒气上涌将整张脸染成红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嫌弃我!怎么,整日跟着那位安仪郡主心都大了?是不是也想着嫁给太子呢?”
朱月脸倒向地面,未发一言,根本没有回头看他。
大皇子还想上前扯住她头发,宁礼一个示意,林勇就上前道:“大皇子,王爷此来可不是看你教训人的。”
他特意压低声音,大皇子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转头见到宁礼毫无表情的脸,笑了两下,“让王爷见笑了,是我醉酒无状,自罚三杯啊,自罚三杯。”
游大夫感觉简直目不忍视,大皇子真的是宁家的人?就他所看到过的这些人中,还真没有一个比大皇子显得更滑稽的。
他开始深深担忧起自家主子的谋划来,有这么一个盟友,感觉起到的根本不是助力,反而会拖后腿啊。
宁礼没管几个属下的想法,坐下来再没看大皇子一眼,而是兀自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很快有人续上,他再干脆饮尽,如此反复几次,林勇就想上前拉他了。
游大夫止住林勇,暗暗摇头,低声道:“王爷此刻心中极为压抑满是戾气,不如让他多喝点酒大醉一场。”
林勇张了张嘴,觉得很不可思议,此刻是在皇宫,而且是他们才初步确认掌握了的皇宫,外面随时可能被攻破。为什么大皇子主子和游大夫三人竟然可以这么放心,还大醉一场?真的不怕醉了醒来就处在天牢了吗?
这些事他再担心显然也无用,因为宁礼本就不是他能劝着的人。
朱月被人扶着重新坐起,大皇子似乎没再记起她,是以她也不用做什么事,只要偶尔续几杯酒就行。
谁也没注意到她的手心不知何时被掐破了,此刻右掌正往下滴着鲜血,其中几滴滴入刚为宁礼和大皇子倒的酒中。宁礼眯着眼睛拿起,似乎是半醉,但在酒杯送至唇边时顿住,淡淡道了句,“喝够了。”
“够了?”大皇子喝下,打了个酒嗝,“我可觉得,喝上一夜都不够。”
“那你继续喝吧。”宁礼起身,轻摇晃了一下,马上被林勇两人扶住,游大夫轻声道,“王爷不用担心真的醉了无法行事,老夫这里有特制的醒酒丸。”
宁礼摆手,身形不稳地朝关着阿绵的宫殿走去。
夜正深,他行走的这条路上没有点灯,所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幽暗,宁礼却走得毫不迟疑,明明每一步都会让林勇生出他踏入深渊般的错觉,下一步他又会大步迈出来。
行至一片假山石中时,宁礼忽然停住脚步,努力睁眼看了看,“这…这是何处,阿绵?”
原来他已经醉了。
身后的两人没有说话,他们知道宁礼肯定不想听见他们的声音。
果然宁礼自顾自接道:“对…我们要去看仙鹤…”
说完宁礼就加快脚步,往远处隐约冒着昏黄灯火的宫殿快速行去。
阿绵此刻伏在小榻边上,处于朦胧的梦中。她没梦见什么特殊的情景,只是发觉自己回到了幼时,那是宁礼还没有出宫的时候。事情在梦中拐了个弯,元宁帝并没有将宁礼赶去西北,而是随便封了个郡王,给他配了个家世不高不低的女子作为正妃。也许是因为腿渐渐转好,家中又有娇妻,宁礼的戾气少了许多,虽然看元宁帝等人依旧不顺眼,可也没想着谋反。
阿绵冷静地飘在空中,即使在梦中,却下意识十分清楚这些不过都是自己的臆想。同时不免嘲笑自己,原来她这么会逃避,现实中看不到希望,就来梦中圆愿。
门被砰的撞开,立刻让阿绵睁开眼醒来,宁礼修长的身影背光立在殿前,影子被笼成狭长的形状,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人在奋力挣扎。
宁礼打出手势让林勇二人停住,自己进了殿,借着些许烛火和窗外照进的星光,即便是发髻有些凌乱的阿绵看上去也显得无比可爱,惹人心怜。
她的左脸还印有指印,红扑扑的,十分粉嫩,一双杏眸略带慌乱地看着他,让宁礼的心化成了一滩水。
他没有靠近,直接在远处盘腿坐下,不顾淡色的衣袍会沾满灰尘。他柔和地看向阿绵,眼中的她似乎变成了原先那个粉嘟嘟的小姑娘,他不禁招手,“阿绵过来,七叔叔这里有糖。”
阿绵:…
她没过去,宁礼也不生气,笑了笑,干脆摊身躺下,对着金玉横梁的殿顶陷入思绪,默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阿绵,以后七叔叔带你去周游天下好不好?你以前不是说很想自由自在地四处去玩儿吗?”
阿绵惊讶,话都有点说不顺了,“可是你,不是要当…”
“嗯?”宁礼鼻间微哼出一声,转向她,“要当什么?皇帝?”
当然了…阿绵沉默以对,他做的这些动作,即使他不在意权势了,也不可能造一下反就走了吧。
宁礼孩子气般舒出一口气,“皇帝有什么好呢?每天累死了。其实我不过是想完成一直以来的心愿而已,他们那样对我,难道我还不能做些事情来让他们头痛吗?”
他四肢大敞,语气颇为生动,但阿绵依然分不出真假…
“其实大苍已经摇摇欲坠了。”宁礼又道,笑起来,“阿绵应该不知道吧,你的陛下喜欢念旧情,不愿换掉那些先朝的老臣,岂知那些都不过是尸位素餐的蛀虫而已。”
说到这里,他突然坐起,比了个手势,“我大概许了他们这些金银珠宝和后世子弟的爵位,再说些元宁帝弑父弑弟上位我才是先帝正统能继位的皇子的话,就差不多有一半人倒戈了。”
略偏过头,他疑惑道:“也许他们知道?想找个机会让我帮忙收拾?”
说完宁礼就摆摆手,“本王才没那么蠢,就让大皇子帮他们把水搅得更浑好了。”
他头痛地揉揉额间穴位,“难道我喝酒了?怎么头疼成这样。”
阿绵悄悄将发上一支银簪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宁礼似乎一直没有要走过来的意图,揉了会儿头后就继续躺下了,喃喃说了句什么,竟就那样睡着了。
睡着了?阿绵睁大眼,努力看去,见宁礼半张脸掩在阴影下,眼皮阖上,可能因为醉酒,呼吸有些沉重。
难道真的睡着了…阿绵松了口气,她瞥见殿外有一道守着的黑影,想必是林勇。再暗自思量了下自己挟持宁礼来要挟林勇的可能性,忆起当初见过的林勇的功夫,嗯…还是不要异想天开了。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牌,好似吃了定心丸。如果能不用到它最好,一旦要用,就必须用在最正确的时机。
三更后。
刚刚喝足的大皇子在内侍搀扶下进入乾元殿寝殿,迷瞪地瞧了一圈周围,指着朱月道:“你——今夜来服侍本殿下。”
朱月脸上涌起屈辱的淡红,无奈身边都是大皇子的人,只能被推搡着进门。她心中焦急,很想探出此刻阿绵的所在地,又什么都不敢做。
好在大皇子喝多了酒力气不大,她稍微躲闪一些便躲过了大皇子扑来的身影,大皇子还当自己是在和美人做游戏,乐呵呵地扑来扑去,两人就这样玩了有一刻之久。
正当朱月拿起铜盆想要一不做二不休照着大皇子头上敲下时,手被人一把抓住,吓得她瞬间松手,铜盆即将掉落在地时被一只黢黑的手稳稳接住,是一个她没见过的侍卫。
但侍卫身旁立着的人她再眼熟不过了,竟是此刻应在领兵作战的太子殿下。
第七十八章
“太…太子殿下!”朱月话都说不流利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她可不知道太子竟没有出京。
太子着墨色长袍,站在角落间时同暗色融为一体,当他缓缓踱出时才让朱月彻底放下心来,的确是太子没错。
他厉眉挑起,眸色暗沉,看向大皇子的目光毫无温情,一个击掌房内就又出现几个侍卫。毫无疑问,皇宫并没有完全被大皇子和宁礼的人掌控。
“我…”朱月心中发憷,想要为自己解释一番,但太子抬手止住,“孤知道你想说什么,待会儿孤还有事要交给你,能不能达成心愿便要看你能怎么做了。”
心愿?朱月恍惚了一下,她做了这些事,难道太子真的可以放过她?
如今她的心愿不过是…想过些平淡无争的日子罢了。
大皇子没有看见太子身影,早在太子迈步的刹那他就被人悄无声息打晕了。朱月茫然地看着这行人快速将大皇子拖去里间,其中还出现了一个类似太医的人,太子对他点了点头,那位仙风道骨的太医便拿着一瓶药进去了。
他们要做什么?这个念头在朱月脑中一闪而过,很快被她甩出,这种情况下她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
她惊惶初定,走至綉榻前挨着边角坐下,盯着跳跃的烛火发呆。不知多久之后,小门被吱嘎打开,她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太子正漫不经心地拿锦帕拭手,末了随意一扔,对身旁人道:“宁礼行事谨慎,他知道的东西这么少也不足为奇。”
那位太医点点头,“能得到这份名册已经出乎微臣意料了。”
太子扬唇似在微笑,转而看向她,锐利的目光让朱月心跳猛得顿住,“朱月?”
他语调微上扬,好像心情还不错,朱月连忙应声,“太子殿下,民女在。”
“民女?”太子似乎嗤笑了一下,随后不紧不慢悠声道,“镇北王意图谋反,协同程府所留孤女朱氏阿月胁迫安仪郡主,使陛下大开宫门致使贼人暂领禁军,大皇子至孝至诚,为救陛下被贼人废去口舌四肢,险些身亡,你可知?”
你可知?朱月迷茫了许久,根本不知道太子在说什么。想了半天才明白,这该是太子为他们想好的结局。
也对,之前才传出陛下弑父篡位的事,如果大皇子和长公主的事情再爆出,难免不会有人怀疑宁氏皇族品性致皇位动摇,既然如此还不如将大皇子说成是为了救陛下而成这样的。
虽然,这份话到底能哄着多少人…朱月也估量不出。
她目光一转,大皇子被人粗鲁地扔了出来,他已经醒了,也许被下了药此时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啊啊地对着他们叫喊。
联想到太子之前说的话,朱月顿时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她做了,才可能会有生路,没做,便会被以谋反罪视同乱|党论处吧。
她算是个聪明人,见她已经明白了,太子略一点头,迈步出门。其余人紧随其后,也极快地退出这里,房内顿时又变成只有她和大皇子两人,但处境已经截然相反。
此刻,她为刀俎,大皇子为鱼肉。
想到这一点,朱月心中腾然升起莫大的快意,之前大皇子对她的种种折磨沥上心头,他猖狂时的笑声也不停在耳边回荡。更无法忘记的是,自己备受煎熬时他的压迫和阿绵二婶几人对自己的关怀。
她本来也可以有个顺遂美满的一生,是大皇子毁了她!几个思虑间,朱月已是恨意滔天,她握紧刚才别人递给她的银簪,攥得太紧以至于掌心都快被戳出血来。
银簪这么锋利,对准大皇子的脖子或者额前用力一插,他就会没命吧?朱月不由生出浓浓恶意,刚走出一步,太子的话如一桶凉水般自她头顶浇下。
对了,太子要他活着…
朱月稍稍冷静下来,可是慢慢靠近的步伐在大皇子看来还是如同地府走出的恶鬼,他头摇得愈发激烈,呜呜呜地不知想说什么。
“想求饶吗?”朱月露出温柔的笑,“大皇子殿下,你记不记得那一日在庙里,我也是这样求您的?”
到了此时,她反倒显得更加从容起来,还有心思将银簪放在烛火上熨烫。银器通热,热度节节攀升,她指腹间也渐渐变成深红,但她并未在意。
按照往日,大皇子起身几个动作就可以将她制服,可此时被下了药的他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竟只能在此等着被一个女子□□!大皇子眼中迸射出威吓的光芒,可朱月已经不会再被他吓到了。
“想当初,我也曾真心对大皇子您有过几分爱慕。”朱月蹲下|身,银簪锋利的一角在大皇子脸颊比划着划来划去,“终究是我太贪心了,以我这样姿色平平寄人篱下的孤女,怎么会被堂堂大皇子看上呢,唉。”
她幽幽叹一口气,“若您只是个负心汉也就罢了,为何偏偏…”
“要来算计我这个弱女子呢!”语罢她目露厉色,猛然将银簪□□大皇子鼓起的手臂间,大皇子低低哀嚎一声,匍匐着想要往边上缩,却被站起的朱月一把踩住腿,用力碾了几下,恨恨道,“大皇子也会痛吗?我还当像你这样的人是从来不会痛的!”
她神色激动,发髻因动作太大而无比凌乱,形容疯妇。手起手落间,银簪在大皇子双腿双臂间刺了无数个伤口,起初只是点点血滴,后鲜血从一个个小伤口中汨汨流出,在大皇子身下汇成一滩血水,他有气无力地呜咽,双目失去了神光。
屋外静立了半晌的太子等人将里面的动静收入耳中,游太医摇摇头,“最毒妇人心啊。”
太子眉梢微动,什么都没说,派了两个侍卫守住门口便往他处去了。
乾元殿的动静除去太子的人暂时无人知晓,宁礼仍静静躺在阿绵所在的殿中,地板冰凉却被他当成锦被,于上面安心熟睡。
夜色如水,透过小窗温柔轻抚里面的物与人,一直紧绷着的阿绵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点着脑袋,眼睛开始迷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