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共和国国务卿郑昭要来楚都城!
当这个消息告诉众人时,连向来有点木讷的苑可珍都把牙咬得咯吱响。郑昭是五德营的两大仇人之一,而且当初还曾生擒楚帅。这等血海深仇,岂有不报之理。刘斩这样的后进将领还没有太多愤怒,董长寿是老兵,恨得双眼直如噀血,也不顾一切,喝道:“薛帅,末将就拼着头颅不要,郑昭这贼子敢来,定要让他千刀万剐!”
薛庭轩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大胆!”
薛庭轩在五德营威信极高,但也从未如此喝斥过人,更不要说董长寿乃是五德营第一统领。董长寿呆了呆,不敢再说,薛庭轩已道:“董将军,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郑昭已非国务卿,现在他是代表再造共和一方来与我军谈判的。楚帅之仇,全军上下永世不忘,但首恶并非郑昭。”
首恶并非郑昭,倒也不错,最大的仇人毕竟是大统制。董长寿不再说什么,薛庭轩又道:“用兵之道,不可意气用事。郑昭此行,实是我军回归中原的一大机会,若失此良机,吾辈将永世不得身还故里,必将埋骨异域,楚帅的大仇还怎么报!”
薛庭轩说永世不得身还故里,要埋骨异域,董长寿还在想着就算永远回不去又有如何,但听他说楚帅的大仇永不能报,他也冷静下来,心道确实,失去这个机会,也就永远失去手刃大统制的机会了。他想了想,低头行礼道:“是,末将无知,愿受薛帅责罚。”
薛庭轩脸上也平和下来,缓缓道:“董将军,你的心情,本帅也明白。楚帅是我恩师,又与家父莫逆,实与我父一般,本帅何尝不是日夜想为他报仇。但恶有首从,仇有大小,郑昭的身份已然不同,我等万万不可以小失大。本帅有令,郑昭来时,全军上下不得有任何失礼,违者必斩!”
他说到最后,眼里也已隐隐露出凶光。董长寿不敢看他的眼睛,诺诺退下,将佐中那些老兵听了薛庭轩这番话,怒意也渐渐退去。郑昭固是仇人,但在郑昭之上还有一个绝对不可原谅的大仇。当初陈忠在日,人人都不愿相信楚帅已不在这世上,但时至今日,他们也都承认了楚帅定然已经过世。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杀回中原去的机会,实是万万不可错过。薛庭轩见众将的情绪平复下来,顿了顿又道:“郑昭这些天定然就要到了,传令下去,五部日夜操练,不可让他小看了我楚都城。”
现在楚都城共有两万七千余兵,共分五部,除了本部五德营的六千多人,其余两万是四个胡人营。这些胡人营按中原兵法训练,虽然军纪不能与五德营相比,但军容也足以震慑旁人。大帅令下,各部更是不敢怠慢,加紧训练。
五月九日,斥候来报,再造共和第二长老郑昭前来。听到这个消息,薛庭轩下令全军齐出,在楚都城东门迎接。
郑昭这一次前来,由申士图的亲卫队护送,穿过了朗月省而来。本来从昌都省前往西原路要好走得多,但昌都是北方控制,他只能走上了当初五德营西遁的老路,从朗月省觅路而来。他年事已高,这一趟走得更是辛苦,路上风餐露宿,人也憔悴了许多。当楚都城派出的迎接之人与他接头,送他过来,远远看到草原上矗立着的一座巍峨孤城,郑昭不禁暗暗赞叹。
西原都是游牧之部,并无城池。据说再往西去也有城池,很久以前,中原曾有兵马跨过西原远征,但数百年来,再无中原人出现此处。没想到五德营一支残军,在异域之地竟然造就如此一番基业,当年的“天下第一强兵”称号,信不虚也。
虽然天气和暖,但郑昭突然感到了一阵寒意。本来他也知道,和五德营接触,自己实是最不恰当的人员。自己和这支人马的仇恨有多深,他比谁都清楚,到现在他们中肯定还有昔日老兵,定然恨不得将自己食肉寝皮。自己身死事小,这次谈判却牵涉到再造共和联盟的生死存亡,误了大事,一切都大势已去。只是此时的郑昭也另有一番想法,郑司楚再不理睬自己,视自己如同路人,让郑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孤独。虽然当初师傅传自己读心术和摄心术时,曾经说过修此秘术,必将一生孤独,但他一直没往心里去。后来知道自己不会有儿子,虽然有点沮丧,可是有一个爱自己的妻子,以及把自己完全当成父亲的儿子,他从来没觉得孤独。现在,却真正地感到了无比的孤独。
司楚,如果我失败了,那你将毫无希望。他想着。这一次冒险而来,他想的仍然是郑司楚这个已不认自己为父的儿子。世事就是如此纠结,你真正父亲留下的这最后一支力量,又将是拯救你的唯一希望。虽然申士图跟他说过,郑司楚提议和句罗结盟,但郑昭知道与句罗结盟会远比与五德营结盟为难,即使成功,也非短时间的事。而这段时间里,若无五德营从后方牵制住大统制的重兵,再造共和是不可能再逃过一劫了。
这真的是最后的希望了,但愿我能成功。
郑昭想着。本来他有两个顾虑,第一个是五德营不肯谈判,第二个是五德营的实力不足以给南武造成威胁。现在第一个顾虑已不存在,当看到楚都城的城池时,第二个顾虑也不复存在了。
不管怎么说,重建起来的五德营当能与南武一战,给五羊军带来一线生机。想到这儿,他在马上直了直腰,向边上的沉铁道:“沉铁兄,走吧。”
沉铁本来见郑昭经过一番奔波,已是筋疲力尽,现在却又精神大振,暗暗佩服,说道:“遵命。”
走到离楚都城尚有千步左右,只听城头一声炮响,一队举着“楚”字旗的士兵飞马过来,到得近前,骑者在马上躬身一礼,齐声道:“楚都城恭迎郑大人大驾。”
郑昭见这些士兵神采飞扬,与他先前想的那支在异域苦苦求生的残军形象完全不同,在马上点了点头道:“多谢。”却见这队人马两边排开,随行左右。走了一程,又是一声炮响,这次打的却是“薛”字大旗,马上骑者盔明甲亮,一样气宇轩昂,马上骑者又行了一礼道:“薛元帅恭迎郑大人大驾。”
这般走一程,便是一声炮响,一队人马出来相迎。接下来的是仁、义、信、廉、勇五字营,随后则是四个胡人营。这四个胡人营却是以马色为番号,当头是黑马营,然后是红马营,再是花马营,最后是白马营。虽是胡人,但上前行礼问候的胡人个个口齿清楚,相貌虽异,军容竟然也不比五德营逊色。这般前后十一炮,到得城下,又是一声炮响,只见当先一骑带着五个手执金枪的骑者走出城来,所有士兵全都举起刀枪欢呼。
郑昭并不曾见过薛庭轩,但也听说这人曾与郑司楚斗枪,一手被郑司楚刺残,见来人左手五指有点变形,臂上套了个皮套,定是薛庭轩了。他上前行了一礼道:“敢问可是薛大帅么?老朽郑昭有礼。”
那人自是薛庭轩。薛庭轩小时便听陈忠和曹闻道说五德营的几大仇人,对这排在第二位的郑昭,陈忠和曹闻道说起来都有切齿之恨,有时也漏出来,说他曾经与楚帅交情还算不错,但最终却背信弃义,将楚帅擒去。那时他想象着郑昭定是个獐头鼠目之人,但一见之下,见他相貌清癯,颌下只有几缕稀疏的花白胡子,完全是个士人模样。他脸上声色不动,还了一礼道:“郑大人客气,本帅薛庭轩,请郑大人入城。”
城门口,楚都城的军队已排列得整整齐齐,军容极为严整。郑昭走进城门时,几乎有种走进中原某座名城的感觉。这座城造得当真不错,规模虽然不如中原名城,但城墙高大厚实,城砖上还留着一些硝烟与削砍的痕迹,自是先前胡继棠与方若水、毕炜三上将远征时留下的。共和国三大名将,率领绝对优势兵力,最后还是铩羽而归,可知五德营的强悍终究并没有成为过往。
郑昭正想着,一边打马入城。刚进入城里,却听得有人喝道:“狗贼!”有个人影突然从两边人群中冲了出来,手执利剑刺向郑昭。沉铁一直守在郑昭身边,见状大吃一惊,手在马鞍上一喝,厉喝一声,人已跃到郑昭马前,从腰间拔出短剑。“当”一声,两剑一交,沉铁却觉那人手中长剑忽地一颤,竟然从自己短剑下穿过,仍然刺向郑昭。
在楚都城竟有刺客!郑昭同样大吃一惊。他在马上见那刺客也已有点年纪,冲出来时一脚有点瘸,但出手还是如此之快。他心头一凛,正待一提气,以摄心术制住这人,但提气之下,却觉胸口空空荡荡,明白定是长途奔波,体力不支,一时竟用不出来。他心头一凉,心想:“谈还没谈,我就要死了”
他这念头刚起,却见一道黑影忽然如闪电般射来,从那刺客臂边一掠而过,“嚓”一声,刺客臂上衣服被撕了道大口,鲜血立时溅出,将郑昭的马也染得斑斑点点。几乎就在同时,有几道金影已插到郑昭马前,直如布成一道电网,正是薛庭轩的金枪班。他这金枪班还有五人,跟随薛庭轩已久,格斗之技极强,五人齐出,五支长枪架在那人身上,将他逼得离开郑昭坐骑。
当先的刘奔见突现刺客,也吓了一大跳。逼离了刺客,他心里还在想着:“这人是谁?有没有伤了他?”但定睛一看,更是大吃一惊,叫道:“魏老!”
这魏老名叫魏风,乃是昔年楚帅身边的护卫十剑斩中仅存的一个了。十剑斩本有十人,但屡经战阵,陈忠之女陈星楚继任大帅时,只剩了五个,到现在则只剩魏风一个。薛庭轩不喜剑士,因此护卫没选十剑斩,而是选了金枪班,那五剑斩的传人便成了司徒郁的护卫。魏风因为年过五旬,身上又有旧伤,早就在城中养老,教教剑士。虽然魏风也不是军官,但资格如此之老,又曾是楚帅的近身侍卫,城中人人对他十分尊敬,刘奔没想到今天竟是魏风前来行刺郑昭,扭头看向薛庭轩。
魏风突然冲出来行刺,薛庭轩亦是吓了一大跳。郑昭若是一死,那谈判当然也再不用谈了。紧急之下,他放出风刀撕伤了魏风手臂,一时并没发现是他。此时风刀停在他手臂上,他见是魏风,打马过来道:“魏老,你这是为何?难道没人向你传过本帅之令么?”
魏风二目圆睁,金枪班不得薛庭轩号令,仍是出枪压着他,但也不敢太过用力,因此他仍然站在地上。听得薛庭轩问自己,魏风喝道:“薛帅,这郑昭狗贼乃是楚帅大仇,不杀了他,我死也不甘!”
当初五德营第一任大帅楚休红进雾云城谈判投降之事,结果大统制背信弃义,在谈判前将他擒下,魏风正是唯一逃出去报信的一个。也正是有他的报信,五德营曾率军冲击雾云城的二十余万大军,险些将楚帅救出囚牢,但也因此役伤亡大半。魏风这些年来,最恨的还不是大统制,而是郑昭,虽然也曾听得薛庭轩下令不得对郑昭失礼,但他怒火中烧,不顾一切也要来行刺。薛庭轩听他这么说,喝道:“魏风,你疯了!”
魏风叫道:“薛帅,我没有疯!魏风此生,若不能手刃此獠,死有余恨。”
薛庭轩本想说这魏风乃是个疯子,这样就坡下驴,给郑昭一个交待,但魏风毫不通融。他心头更怒,声音沉了下来道:“魏风,你可知有令不遵者,杀无赦么?”
魏风喝道:“我活到今天,也够了,若不能杀了这狗贼,再活五十年又有何用?郑昭,你这天杀的狗贼,你不得好死!”他越骂越凶,口中不停,骂到最后,不但骂郑昭自己,连他父母妻儿也骂个不停。他却不知,郑昭的儿子实是他平生最尊敬的楚帅亲生之子。
薛庭轩听魏风口口声声在骂郑昭,直如在痛骂自己一般,脸色更是沉若死水,喝道:“拖下去,斩!”
刘奔一听,吓了一跳。魏风虽然名声不著,但因为是老人,有时也来军中传授拳脚剑术,听得薛庭轩竟要斩他,问道:“薛帅,是不是”
他还没说完,薛庭轩喝道:“斩!”
魏风听得薛庭轩要斩自己,不惧反笑,朗声道:“砍头又有如何,魏某这一生,活得也够了。身既死失,归葬山阳”
他唱的,乃是帝国军昔日葬歌。这首歌现在很少有人唱,但很多老兵还记得就在歌声中冲锋陷阵的情形,不少人眼里都有泪水流去,心道:“薛帅,放过他吧。”但薛庭轩丝毫不为所动,连看也不看一眼。
郑昭虽然不认得魏风,但看他对自己如此痛恨,猜到定是昔日的五德营老兵。见薛庭轩定要斩了此人,不知为何,他心头一动,向薛庭轩躬身一礼道:“薛帅,此人不过意气用事,还请薛帅看在老朽薄面之上,饶恕了他吧。”
薛庭轩道:“五德营军令有云,违令不遵者,斩。郑公虽然为他求情,但不斩此人,我军纪何在?恕本帅不能从命。”
有行刑兵过来带着魏风前去。魏风一腿已瘸,走起来一高一低,口中却歌声不断,只是这歌声越来越远。听得一段唱罢,又唱第二段,薛庭轩面色更沉,向刘奔喝道:“为何还不行刑?传令下去,再不下刀,行刑之人亦是违令不遵,一同斩却!”
刘奔面有难色,看了看侍立在薛庭轩身边的刘斩。刘斩不敢去看弟弟,心想军令如山,不要说这是大帅亲口下令,只是微微颌了颌首。刘奔咬了咬牙,打马过去。这时那葬歌已唱到了最后一段,只听得魏风高唱道:“魂兮归来,永守亲族!”“族”字刚出口,便戛然而止,一会儿,刘奔提着魏风的人头过来道:“禀大帅,魏风首级在此。”
看着魏风的头颅,薛庭轩眼里也险些要流出泪来。他和魏风虽然并不如何熟识,但星楚在日,常见他指导星楚的五剑斩。魏风已是楚都城里不多的昔日老兵,今日却是自己下令斩了他,他叹了口气道:“将魏老好生掩埋了吧。”说罢,转身向郑昭行了一礼道:“郑公,本帅驭下不严,有累郑公受惊,还忘见谅。”
郑昭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现在这支五德营,军容的确不下于全盛之时,但他总觉得似是而非。第一次,他有点怀疑自己此行是不是有意义。虽然仅仅是一眼,五德营的军纪严明也让他惊叹,可他脑海中总是盘旋着四个字。
外强中干。
郑昭并不知兵,可他隐隐觉得,这支五德营就算再强,实已不是南武的对手。如果南武看到眼前的情景,再不会不顾一切也要置五德营于死地了吧,因为他一定会知道,五德营再强,也不再是一个噩梦了。
往矣,五德营。
他想着,又看了看城头。城头上,“楚”字旗和“薛”字旗当中,也夹杂着几面五德营的大旗。旗号依旧,但他知道昔日的五德营毕竟已经消逝,再不会重来了。
五德营消失了,司楚,你肩头的份量也更重了。本来想依靠五德营给再造共和争取到宝贵的喘息之机,但现在郑昭可以断定,这喘息之机顶多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不过,无论如何,只要楚都城能够出兵,多少都能解决一点再造共和联盟的压力,那自己也就算不虚此行了。
要让楚都城出兵,谈判不是件容易的事。接下来十余天,楚都城每天都设宴招待郑昭。不过这酒宴人人都食不甘味,郑昭一直在酒席上与薛庭轩唇枪舌剑地交锋。虽然郑昭有读心术在身,但谈判时也感到这个年轻人的咄咄逼人。薛庭轩谈吐虽然斯文有礼,可是寸步不让,尤其是谈到要楚都城出兵的条件,薛庭轩问得极为详细。因为楚都城一旦出兵,就要对北军的背后下刀,届时南军并不能给予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连补充给养都非常困难,最多绕道朗月补充一部份。但朗月的地形极为险恶,从此处绕道,成本之高,实难想象,所以肯定不能十分充足。这样一来,楚都城要承受的压力也就更大,因此薛庭轩要求的是分割大江以北地界给五德营。
将一半国土划给薛庭轩,这当然不可能答应。郑昭心里自是雪亮,明白这人只是漫天要价,等着自己就地还钱。他有读心术,薛庭轩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自然能丝丝入扣,一步步地还下来,可是在谈判时也为薛庭轩的执拗感喟不已。现在的五德营,可以说完全以薛庭轩为核心,旁人根本插不上一句嘴。这样铁腕治军,郑昭并不认同,也觉得眼前这支五德营与过去的五德营不可同日而语,不过郑昭也清楚,正因为薛庭轩有绝对的权力,他其实已经打定了出兵的主意,所以不要看他提的条件如此苛刻,自己却完全可以不必退让到以前预定的底线。
如果五德营还和过去一样,那这场谈判只怕更要艰难万分吧。当第二天,协议终于达成的时候,郑昭暗暗松了口气。最终的协议是五德营十月出兵,向昌都省发动攻击。现在北军也在休整阶段,预定秋粮打上来,北军的休整也将告一段落,到时会有一次大攻势。五德营的东征,路上大约要花费两个月,正式攻击开始,大致是年底或共和二十六年的年初,可以给南军减轻极大的压力。
无论如何,这一线喘息之机终于抓住了。虽然条件十分苛刻,将来昌都省以西都要割让给五德营管辖。不过郑昭对这一点倒并不如何担心,因为他知道不论答应什么条件,最终得已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薛庭轩太迷信自己的能力了,特别是两次击败中原远征军,现在又控制住了整个西原,他已经不可一世,完全不把大统制放在眼里。可是郑昭才知道南武的能力有多可怕。郑昭可以肯定五德营不能成事。他们的用处,无非是分担一些南军的压力,只希望他们能把北军多拖一阵罢了。
协议达成,郑昭也该起程了。这一晚薛庭轩设宴为他饯行,楚都城中的首要人物全都来了。只是郑昭在席中也有点坐立不安,即使不用读心术,他也感觉得到旁人的敌意,特别是那些年纪较大的军官,一席酒吃得很不是滋味。虽然五德营已是面目全非,可郑昭仍然感受到得这支前朝最后残军尚存的那一分让人凛然的寒意。
酒宴到了午夜方才结束。薛庭轩这一晚平生第一次喝醉,但郑昭却一直很清醒。回到屋中,他沏了杯茶驱散了微微的醉意,一边沉思着。虽然和楚都城达成了协议,可是再造共和的危机却仍然没有解除。现在已经到了五月,北军的下一波攻势迫在眉睫。此番郑昭从朗月省绕道来西原,耗时数月,一路艰辛无比,但看到在西原大放异彩的五德营已是今非昔比,让郑昭不禁对这一次谈判有点失望。
五德营肯定不会是大统制的对手了,还能找到什么同盟么?郑昭出发时,郑司楚尚未到东平城,他自然也不知郑司楚提出的与句罗同盟的建议,但同样想过这个可能性。现在要借兵,只有句罗与岛夷两处了。但郑昭斟酌再三,还是觉得可行性不高。
他坐在屋中,门外沉铁忽然道:“司徒先生,你有事要找郑公么?”
郑昭知道这司徒郁乃是薛庭轩的左右手,但谈判时这人很少开口,不知他这回来有什么事,便推开门出来道:“司徒先生么?真是稀客,请进。”
天已黑了,门口插着火把,火光映在司徒郁脸上,显得有点阴郁。一看到郑昭,司徒郁抬起头,神色却瞬间变得木讷,半晌才道:“郑公,明日您便要回程,司徒郁此来,想向郑公道个别。”
郑昭笑道:“司徒先生太客气了。用不了多久,贵军便将远征中原,到时盘桓的时候多着呢。司徒先生,来,喝一杯醒醒酒吧。”
他说着,取出一个干净杯子倒上一杯,放在了案头。沉铁见司徒郁慢慢地走进屋去,心中大为诧异,心想这司徒郁乃是楚都城的二号人物,照理该见过大世面,怎么这般拘谨不堪?他奉申士图之命保护郑昭,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些天每晚都轮班看守。他在门口坐了没多久,却听门又开了,郑昭和司徒郁走了出来,郑昭满面春风地道:“有劳司徒先生挂心,郑昭实是感激莫名,还请司徒先生回去休息吧。”
郑昭说得客气,司徒郁却是连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微微一颌首便走了。沉铁看得一肚皮气,心想你这人也算楚都城头面人物,郑公对你如此客气,你却毫无礼数。但看郑昭也丝毫不以为意,他自不好多说什么。
待司徒郁一走,郑昭小声道:“沉铁兄,今晚万事已毕,麻烦你小心,不要出什么乱子。”
沉铁行了一礼道:“郑公放心,沉铁理会得。”
郑昭掩上门,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沉铁在一边看得莫名其妙,他却很清楚,司徒郁此来,并不是什么夤夜送行,真正用意实是想刺杀自己。
司徒郁乃是楚都城的二号人物。现在协议已达成,但如果自己被刺,那协议无疑瞬间破灭,司徒郁自己也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只是此人不顾一切也要出此下策,显然他看到了这协议对楚都城来说有百弊而无一利。确实,现在楚都城名义上已是西原霸主,但这霸主地位十分脆弱,如今他们更需要的是巩固这个地位。现在出兵东征,楚都城在西原苦心经营的这份家业势必马上会烟消云散。薛庭轩当局者迷,一味想着打回中原去,没能看清这一点,司徒郁却清清楚楚。
这个人的才略胆识,全都过人一筹。本来郑昭对五德营能给南武造成多大的困扰还有点忐忑,现在却放下了一半心。孰谓楚都城无人?薛庭轩有这等属下,五德营纵然今非昔比,也不容小视,那么这一次自己来谈判并非徒劳无功。至少,南武想要解决这后顾之忧,五羊军的压力无疑又要减轻不少。
上天,总在冥冥中庇护着再造共和吧。郑昭现在已毫无睡意,坐在桌前慢慢啜饮着茶水,一边陷入了沉思。
这一晚,不眠的还有不少人,薛庭轩这时也没有安歇。他甚至没去陪妻儿,而是在与北斗密议。
“庄兄,南方军答应的这一切,会兑现么?”
北斗坐在他对面,油灯光照不亮他这边,使得他仿佛沉没在黑暗中。北斗想也没想便道:“薛帅,吃下去的饭,就是你的了,谁也拿不回去。”
薛庭轩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北斗说得很明白,这不是南方军答不答应的事,只要五德营打回去,平定西北,到时就算南方军赖账又有何用?这个世界,一切凭实力说话。薛庭轩也很清楚,如果真到了那一天,那自己也肯定不会甘心永远株守西北。届时,五德营重振旗鼓,声威大振,再挟西原之兵,席卷天下亦非痴人说梦。他点了点头,又道:“对了,庄兄,你为何不肯见他?”
这一次虽然是北斗引来的狄复组与他联系,但谈判的时候北斗却要求薛庭轩自己不露面,因此郑昭在楚都城呆了这些天,连一回都没见郑昭。北斗顿了顿,小声道:“薛帅,小人昔年乃是大统制手下之人,曾奉命监视他。若此人见了我,恐怕会节外生枝。”
薛庭轩没再说什么。北斗当初乃是大统制秘密指挥的影忍北部天官,与郑昭多半照过面,现在和他确是不见为上。他想了想,又说道:“现在阿史那部与仆固部都如何?”
仆固部自从台吉赫连突利被薛庭轩设计刺杀后,主动向楚都城示好,表示臣服,此后等若楚都城的下属了。而薛庭轩设计让自己的儿子阿史那帝基继任定义可汗后,阿史那部同样已归楚都城指挥。不过他也明白,这两方的实力非同小可,一个不小心,便要遭其反啮,因此北斗现在的任务就是组织人手,监视这两方的头面人物。北斗道:“请薛帅放心。贺兰如玉是个黄口小儿,不足为虑,只是阿史那唆罗还会有异动。”
薛庭轩沉吟了一下道:“现在尚不是除掉唆罗的时机,就先留着他吧。十月发兵,到时一进中原,就由不得他了。”
薛庭轩眼里透出一丝寒光,北斗算是看得多了,见到这丝寒光也是心头一震。在这张脸上,他依稀看到了自己曾经极为景仰,现在又刻骨仇恨的大统制的脸。他垂下头,低声道:“薛帅明鉴。”
薛庭轩站起身来,踱了两步道:“好,庄兄,有劳你密切监视唆罗的动向,不可大意。”
北斗行了一礼,走出了密室。此时的楚都城已是万籁俱寂,灯火也阑珊将尽,正是午夜。北斗走出门时,嘴角却也浮起了一丝诡秘的笑意。
想靠薛庭轩打倒大统制,看来也是不可能的。要打倒那个高高在上,有若神明的人,也只有大师公才有这个可能吧。
他回到自己住处,从屋角一只鸟笼里取出一只黑色的鸟,套上一个黑白相间的脚环,走到窗口,向夜空中一送。那只黑鸟破空直上,飞出了窗,向远方而去。
这只鸟飞越夜空,到了东方大约数百里外。此时是流沙边上,一片崇山,荒无人烟。但在一个山头,却有一幢小小的石屋。在石屋门口,挂着一个很大的鸟笼,黑鸟钻了进去,立时扯动了连在笼上的一个细线,石屋中发出了轻轻的银铃响。有个穿着披风,身形十分瘦小的人从石屋中钻了出来,从鸟笼中掏出黑鸟看了看,又回到屋中。
屋中,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灯光如灯,几乎照不亮什么。在石桌前,还坐着一个穿着披风的人。从屋外进来的那人走到此人跟前,伏地跪下道:“天法师,北斗有信来了,一切顺利。”
那天法师一直动也不动,闻声才抬起头。昏暗的油灯光下,映出一张尖嘴猴腮、奇丑无比的脸,但两颗眼珠却亮得异常。
“薛庭轩要发兵了?”
“是。”
天法师点了点头,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他终于到了这时候了,不枉我一番心血。”
“天法师明鉴。”
天法师顿了顿,又道:“接下来,给天星庄传信,那儿也该行动了。”
“是。”
天星庄,乃是大统制秘密训练南北两部星君后备人才的所在。天法师曾经费尽心思,在天星庄伏下一个暗桩,但那暗桩却被天星庄清除了。只是天法师也没料到,那暗桩虽死,线却没有断,竟然在生前又发展了一个。现在这个比以前的暗桩更为隐密,定然尚未被天星庄察觉。现在薛庭轩已答应发兵,那么天星庄的行动也将要开始。
南武,你的末日就要到了!
天法师坐在黑暗中,眼睛如两颗烧红的火球般灼灼放光。天法师自诩是超越世人的智者,但曾经在南武的计谋下一败涂地,甚至连性命都差点丢了。经过这许多年的潜伏,实力又渐渐恢复,虽然尚不足与昔日相提并论,可这一次自己在暗处,南武却在明处,胜负也将易手了。
另一人见天法师半晌不开口,犹豫了一下道:“天法师,这一次行动何时开始?”
天法师想了想,低声道:“薛庭轩的实力尚不足以撼动南武的根基,但如果有我们相助,他就可以发挥出比他的实力更强的作用。他是十月出兵,那行动也就定在十月。”
薛庭轩出兵之际,如果大统制在这时候遇刺,北方势必陷入大乱,本来尚不足以撼动南武根基的薛庭轩也就能掀起滔天巨浪来。那另一人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只是,大统制,若北方不支,南方与薛庭轩联合,岂不是更难对付?”
天法师摇了摇头:“薛庭轩这人,不择手殷,绝对不会与南方真正联合的。北方一倒,他与南方肯定马上会刀兵相见,那时才是我们的出头之日。”
另一人没有再说话。天法师的能力,固然有目共睹,在他们这一族中至高无上,但他也很清楚天法师并不是算无遗筹。几十年前,天法师决定扶持蛇人剿灭人类,从而从中取利,可是蛇人的实力飞速发展,天法师自己都感到心畏。照这样发展下去,最终蛇人扫平一切,他们这独立于人类和蛇人类之外的第三族更没有出头之日。此后改变策略,转而扶持人类与蛇人抗衡,可是天法师却轻看了南武的能力,结果这策略最终也告失败,笑到最后的成了南武。现在这次,已是天法师的第三次策略了,虽然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可安知将来会不会再有变数?这人还记得很久以前,他们这一族中也有人提议要与人类达到和解,可是被天法师驳回,以后再没有人这么想过了。但现在,这人也不由得又想起当初的这个提议。
提出与人类和解的海老,最终已死在人类手上。也许,这也说明了与人类和解是不可能的吧。可是人类的发展这些年来比当初的蛇人更快,现在的人类已今非昔比,天法师仍然固执己见到底对不对?
这些话,这人是不敢说的。当初的海老是唯一一个能够向天法师提出异议的人,但现在却已经没有了。他只是道:“天法师明鉴。”
天法师叹了口气,又道:“我们神族,繁衍艰难,本来我都以为灭族就在眼前。天可怜见,现在终于有了一线希望,就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他说着,站了起来道:“走,去看看吧。”
另一人个头本就不高,天法师一站起来,却比他还要矮半个头。他们走出石屋,沿着山道向下走去。说是山道,其实也不过是一条几乎被灌木和杂草湮没的小道而已。绕过两个弯,前面是一堵峭壁,下面却有个大洞。他们走入洞中,又走了一程,前面豁然开朗,是一个极大的洞窟。
在这洞窟中间,树着一个异样的建筑,约略似个灶台,下面还生着火,有几个同样穿着披风的人正在忙着什么。见两人进来,那几个人忙肃立行礼,齐声道:“天法师。”
天法师还了一礼,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那灶台样的建筑。半晌,他忽道:“进展如何了?”
有个穿披风的人似是这群人中领头上,过来道:“禀天法师,尚属顺利。”
“有多少了?”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道:“速度不快,大约每五个月才能出一个。”
天法师哼了声,冷冷道:“不能再快点么?”
那人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禀天法师,实在不能再快了。”
天法师叹了口气。五月才能出一个,从去年开始,现在顶多也不过四五个吧。照这样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总算有了一条繁衍生息下去的路,也只能就这样一步步地来。他看了一圈,便带着那从人走了出去。
走出山洞时,天色已有点蒙蒙发亮。天法师站住了,看着东边的天际,那从人不知天法师出了什么事,上前小声道:“天法师,还有什么吩咐?”
天法师沉默了一阵,才道:“这一次,能除掉南武么?”
虽然他们这计划直到现在都相当顺利,可说天衣无缝,但一想到要除掉南武,两人都说不上话来。即使是这些自觉在人类之上的神族,也不得不承认南武即使是个人类,智慧实不比他们神族逊色。那从人顿了顿才答道:“神会保佑我们的。”
神会保佑么?天法师不知道。上一次的刺杀同样天衣无缝,可最终还是失败了。只是行动虽然失败,却也并非无所得,而且南武的真正底细他们也清楚了。天法师道:“计划还应该再斟酌。从现在起,尚有五个月,这五个月里一定要将每一步都计划周详,不能再有失败。”
他的话开始说得很轻,但越说越响,那从人垂头道:“是,是,天法师明鉴。”
天已亮起来了。一轮红日正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挣扎而出,放出万丈光芒,映得天地之间都血红一片。
这是五月十三日的凌晨。这一刻,郑昭已离开楚都城,踏上了回程。就在同一刻,数千里之遥的符敦城里,陆明夷已经在校场上带着部属操练了好一阵。
天水省一战,最终以北军大获全胜告终。天水军已全军覆没,天水全境都落在了北军手中。而在大江下游的之江省,北军夺取东阳城的行动也成功了。只是这两场胜利都来之不易,尤其天水一战,主将胡继棠战死,兵员损失也达到两万余。
下一波攻势,应该就在眼前了吧。陆明夷想着,将手中长枪拆为两截,插回背上,带转马向一边的齐亮道:“阿亮,你带人再练一会,我去求见戴将军。”
胡继棠战死后,代理主将的是胡继棠的副将,下将军戴诚孝。戴诚孝年过六旬,资格很老,可是威望不高,以至于诸军都不太服帖他。好在有大统制的命令做后盾,眼下尚属安定,可是想要和胡继棠在日一般万众一心的行动,已不太可能了。陆明夷带的昌部军本来就是客军,而且天水省一战胜利后,他因功被提拔为下将军,军衔上与戴诚孝已是平起平坐,虽然陆明夷对戴诚孝很是尊重,可昌都军士卒中终有不忿之心。陆明夷看在眼中,心里也有点焦虑。他年纪虽轻,却深通兵法,深知军权贵一之理。戴诚孝威望不高,又乏干才,自从一月底攻破清穹城以来,三个多月过去了,这三个多月里却连战损士卒都没补充齐备,照这样下去,实要错失良机,因此陆明夷两日前向戴诚孝上书,今天想去听听回音。
他到帅府,刚向守兵通名请见,便听得里面戴诚孝喝道:“你干不到也得干!三个多月了,才征了两千兵,那还怎么得了!”
戴将军也在为难以补充士卒为苦啊。陆明夷想着,只见一个军官灰溜溜地走了出来,定是被戴诚孝破口大骂了一通的那人。这时守兵过去禀报戴诚孝,戴诚孝一听陆明夷求见,忙道:“请陆将军进来。”
陆明夷走了进去,只见戴诚孝脸上尚有怒意。不过一见陆明夷,戴诚孝马上又和颜悦色,上前拱拱手道:“陆将军,您来了,请坐请坐。”
陆明夷年纪还不到他一半,但两人军衔一样,戴诚孝也知陆明夷是大统制目下属意的三个红人之一,更不敢怠慢。陆明夷一坐下便道:“戴将军,末将此来,是想问前两日所上之书之事。”
不等陆明夷说完,戴诚孝已道:“陆将军,您的上书我早已看过了。只是此事戴某实不敢自专,已发往雾云城请大统制批示。”
陆明夷听他发往雾云城了,呆了呆道:“这要大统制亲自批示么?”
戴诚孝叹道:“自然。陆将军,您提出的确是好计,只是依戴某之见,很难实行啊。”
陆明夷是因为见这几个月来召募士兵极难,这才提出的分地召兵之策。他道:“只是,家父所著之书中,说此计与屯田之策配合,可收奇效,我共和军初起时便是如此,为什么现在不成了?”
戴诚孝听他说是父亲书中所说,怔了怔道:“敢问陆将军令尊高姓大名?”
陆明夷道:“家父陆经渔。”
一听“陆经渔”三宇,戴诚孝的脸几乎有点变形,惊道:“陆将军竟是陆将军之子?”
这话有点拗口,好在陆明夷也明白。他点点头道:“家父在我出生之前便已见背,末将乃是遗腹。”
戴诚孝搓了搓手,叹道:“原来陆将军是陆经渔将军之子,实在想不到,怪不得!怪不得!”
他连说了两个“怪不得”,陆明夷心中却有点不悦,心想我的军功都是自己立的,没靠过父亲遗荫,这戴诚孝怎么如此。他却不知道戴诚孝很早时就在前大帅丁亨利部下当兵,丁亨利拜陆经渔为师时他就在了。后来陆经渔这名字很少有人提,戴诚孝却是一清二楚。大帅丁亨利对戴诚孝来说便有若天人,更不要说丁帅之师。听得陆明夷竟是陆经渔之子,给他的震动实是非同小可。陆明夷见他唠唠叨叨说着父亲的名字,又道:“戴将军,为什么此计现在很难实行了?”
戴诚孝叹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了。当时共和军初起,兵员难征,因此定了这权宜之计。但共和国以民为本,以人为尚,土地皆属国有,现在若再分地召兵,势必与国策抵触,只怕大统制也不会答应。陆将军,您这计策虽好,终是难行。”
陆明夷本来满心希望,此时直如被劈头浇了一盆冷水。他道:“事急从权,现在难道不能从权么?”
戴诚孝道:“征兵虽然紧急,但国策应始终如一,不能从权。陆将军,您还是等等,请大统制定夺吧。”
陆明夷碰了个软钉子,再说不出话来,只得回去。过了几天,大统制的批复来了,果然与戴诚孝说的一样,说是分地召兵有违国策,不准实行。而这个时候,陆明夷也已听到南军变改赋税之制,变田赋为田租的事。
南军实行的,其实就是变相的分地召兵啊。陆明夷想着,心里有种“被人抢先了”的痛楚。北军在年初取得的两场大胜大为不易,如果能一鼓作气,尽快扩充兵力南下,乘胜追击下,战火应该不会绵延太久了。可现在南军已抢先实行此策,相应的北军的恢复放慢了,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已被慢慢拉平,实在是错失良机。
南军之中,同样也有能人,也许,上天注定这场战争还要继续下去吧。陆明夷想着,只是没想到自己是陆经渔之子这消息从戴诚孝嘴里传了出去。戴诚孝年纪虽大,嘴巴却不紧,加上对昔年的名将冰海之龙陆经渔敬仰已极,本来还对陆明夷提升太快有点不满,现在得知他竟是陆经渔的儿子,哪还有半分不满,只觉陆明夷子承父业,成为天下名将那是必然的。没多久,陆明夷是名将之后的事,军中已是尽人皆知。
虽然补充兵力一直很困难,但北军也在慢慢恢复元气。谁都知道,挟此两胜之威,北方对南方的下一波全面攻势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