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夕姑娘!”茉颜慌忙上前,双手托住她的身子,只觉一片绵绵软软。

瑛夕哽咽抽泣,她曾是侍郎之女,却因庶出身份并不得宠,后得太皇太后赏识选入宫跟随大长公主。这些年来,她与公主相依为命,私心里早当她是自己最亲的亲人,如今,连公主都要失去了吗?

离宫之际她曾那样雀跃,早知如此,她宁愿公主永远不要离开盛京!

冀安王爷朝茉颜看了看,低语道:“叫人先送瑛夕姑娘回去。”

瑛夕情急道:“不,奴婢不要回去!求王爷允准奴婢留下,让奴婢伺候世子爷!”她要等世子醒来,她好第一时间询问公主的消息。

冀安王爷神色为难,一直坐着未出声的王妃突然开了口:“让她留下吧,也许君儿希望她留下。”她不知允聿真正心仪之人是令妧,还以为乔儿是瑛夕的小名,冀安王爷此刻也不点破她。

王府外,一列侍卫从马背上下来,另有几名宦官并着鸦色朝服之人疾步入内。

有家丁在外禀报,说宫里来了人,皇上要召见世子。

为首的太监破开幔纱,绕过屏风入内,朝王爷和王妃行礼。冀安王爷蹙眉开口:“君儿尚未清醒,皇上怕是问不了话。”

太监低头轻言:“皇上已派了御医来王府。”他伸手拍了拍,很快便见御医亟亟进来。将医药箱搁在桌上,御医上前道:“请王妃移步,我等要为世子看病。”

另有一人已从药箱取了几枚银针出来,缓步行至床前。

王妃警觉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人从容答话:“回王妃,皇上要问世子话,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好让世子尽早醒来。”他说着,手中银针便要扎下去。厉风拂额,眼前素锦广袖一扬,冀安王爷有力手臂已挡住御医的手。

御医吃了一惊,未回过神来,人已被冀安王爷狠狠推离床前。

“王爷是要抗旨吗?”那人哆嗦着说。

冀安王爷冷冷一笑,猝然道:“本王不敢抗旨,尔等便回去告诉皇上,胤王的事本王也很痛心,也请皇上念在同是父亲的份上顾及本王的感受!本王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容不得尔等动手来伤害他!”允聿如今伤得那样重,强行迫醒势必要伤及根源,他忍气吞声了二十多年,怎能容忍连允聿都失去!

冀安王爷几十年敦厚仁慈,便是宫中资格最老的老人亦是不曾见过他这样忤逆皇上的意思,两名御医苍白了脸色,谁也不敢造次。太监亦是被惊吓到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忙跪下请罪道:“王爷恕罪,皇上也是急着想要知道究竟是谁将世子爷伤得这样重,是以才派奴才等人来王府。王爷是明白人,还请王爷不要为难奴才。”

瑛夕也听得愤怒,说的真是比唱的好听,这太监处事圆滑,却比鹰爪更可恶!

“王爷三思啊,奴才若是带不走世子爷,奴才的狗命定会保不住,请王爷开恩!”太监又求道。

冀安王爷不松口,诸多人站在里头,却是谁也不敢再说话,气氛沉沉,又静谧非常。纤弱空气里,空起了一声微弱的“乔儿”,冀安王爷神色一黯,蓦地看向允聿。

太监与御医们也都纷纷望去,他们正疑惑地这“乔儿”是谁,便瞧见身侧一抹娇小身影推开了茉颜的扑上前,颤抖握住那冰冷的手,哽咽道:“我在,我在这里。”

太监眼尖,已认出此人是北汉公主的陪嫁,当日御前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如今世子伤重,她出现在王府倒也不是不妥,这般一想,疑心尽散。

宫里的人谁也不曾想这一回冀安王爷竟这样坚定,说不让碰就不让碰,一直僵持到夜里,终等到允聿醒来。

太监又跪下求冀安王爷让他们带人进宫,冀安王爷起初不肯,后来却是允聿自己应了,瑛夕也借口跟随入宫。她是怕他支持不住又昏过去,再若说胡话也好由她周旋。

越皇已穿了龙袍等候多时,空旷帝宫,灯火辉煌,却冰冷得如同冰窖。

允聿是叫人抬进去的,自南越开国以来,还不曾有过臣子如此见驾的先河,众宫人们纷纷议论着。越皇细细问过战事、胤王的死,还有那失踪的副将,最后才问及令妧。

允聿的答案并没有叫越皇意外,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就是他不知的,也已猜至七八。

瑛夕只见那抹明黄身影近前,抬手拍了拍允聿肩膀,叹息道:“你的伤,一是为老四,二是为公主,朕心里都知道。”

“皇上不怪臣吗?臣没有保护好殿下和公主。”

越皇整整一愣,终没有再说话。

“臣觉得无颜面来见皇上!”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越皇抬手按住:“朕没有你与老四情同兄弟,朕不怪你,往后朕还会重用你。”

一抹不易察觉的异样闪过允聿眼底,他咬牙道:“臣不配,请皇上降旨搁去臣的官职!”他一脸坚定,并不是说笑。

这样神情,令越皇蓦然又想起二十几年前,他的父王称病不朝时的决绝。像,冥冥之中却又不太像。只因这眼神熟悉中近乎遥远的陌生,却并不是来源于冀安王爷,记忆中另一张脸孔侵入,叫越皇霎时脸色大变,按住允聿的大掌猛地撤下…

命人送允聿回去,越皇独自在窗口站了良久,他定要见允聿一面是不信一些事,如今见了,信了吗?他却像是更糊涂了。孙连安推门入内,替他披上裘氅,小声道:“冀安王爷今日这般…可是前所未有的。”

越皇低咳一声,缓缓道:“朕刚失去一个儿子,自是理解他。朕还记得他大儿子死时他的样子。”那是建璋十年,那一年是他与冀安王爷谁都不愿去提去想的一年。他下旨株伐自己的亲弟弟,而冀安王爷失去了大儿子,就是小儿子也差点在那一年重病去世…冀安王妃更是大病了几个月,连好不容易病愈活下来的小儿子也鲜少去管,众人只道是她失去长子伤心过度。越皇心弦蓦地一铮,稀薄空气中,惶惶又似淌过当年的血腥气。建璋十年是他心头魔障,他从来不让自己去想、去听、去揣摩,莫不是连他也被蒙蔽了吗?

“皇上,您早些歇息吧。”孙连安低劝着。

越皇收回心思,沉默半晌,才道:“朕想让苏太傅回京。”

孙连安吃惊道:“太傅早已告老还乡…”

越皇眉目幽深,南越出了太多的事,萧氏一脉获罪,朝中可用之人已不多。

马车缓缓出了宫,却停靠在了寂静无人的大街上。世子要与瑛夕姑娘单独说话,命所有人都退出很远。

瑛夕哭得要喘不上气,微弱月光射入帘栊,映衬得允聿的脸颊越发苍白。他却还笑了笑:“傻丫头,哭什么,她没事。”

瑛夕一怔,半晌才呆呆问道:“你骗我吗?你方才在宫里和皇上说,说公主生死未卜,也许是凶多吉少了!”情急之下,什么尊卑她全忘了,只想快些问清楚。

允聿将原由简短告知,语声里似有伤怀。令妧要与他双宿双飞,奈何杨御丞并没有将他算入内。

瑛夕听着听着,早已破涕为笑。允聿疲惫阖上双眸,语声里尽是忧心:“我原该在这几日动身去找她,只是 …不如你先去。”

瑛夕笑着张了口,那个“好”字却被她咽下,只见她摇头道:“你不走,我有什么理由离开崇京?”若要说回北汉,也是没有这样的道理,她不过一个陪嫁丫头,哪有这样的权力?更遑论她一个在南越人生地不熟的人突然出崇京,便是直接告诉别人公主失踪一事另有隐情!冲动行事只会害了公主和世子,瑛夕咬着唇,一时间进退两难。

翌日,朝中传出消息,称胤王力战蛮夷军身死,宁安公主随军出征,亦死于夜琅之手。

随后便有使臣亲自将此消息传去北汉。

内室一张凳子被庆王一脚踢出门外,直接撞在外头华梁下,碰得粉碎。这段日子他虽被禁足,可这样的消息并非军机秘要,是不会瞒着的。庆王温和脸庞俱是冷意,真的死了吗?

老四果真无用,保护不了自己,连自己的女人也保不住!

他早叫她不要去,那个蠢女人,当真连阴曹地府也要相随吗?

*

茶水还有温度,纤长手指蘸了水在桌面上轻轻划出水印。令妧黛眉微蹙,十五天了,当真已过了十五天了吗?

来回崇京,十一二天已是足够,况且依允聿的性子定要不了那么久,可如今已过去整整十五天,他为何还不来?胤王与“她”的后事也已处理完毕,越皇早早昭告天下,允聿是出了什么事吗?

令妧华美脸庞尽是慌张,胤王棺椁已回京,允聿势必是回京的,还有什么能阻碍他的步子?

他说不会负她,可为何不来?

惶惶推门出去,辽州大街上,一切如常。这样的宁静是令妧所喜的,可今日却似静谧得叫人生怕。她又一人呆呆立于皇榜前,一侧零星几张告示,却都不是她想听到的消息。

去崇京吗?

手指拽紧丝帕,她知道这是最不是办法的办法,可是如今她一人干等着,没有任何有关崇京的消息,于她而言比死更难受。独自在烈日下站了半日,又缓缓朝客栈方向而去,连日来的担忧心悸,再加上站得太久,令妧只觉得眼前阵阵昏暗,她下意识地想扶住一侧府门前蹲坐的石狮,一下子扶了个空,整个人径直摔了下去。

“她怎么样了?怎的还在发烧?”

“娘,您别担心,大夫说是因为太累所至,休息几日便会好。”

“你听,她又叫允聿,允聿…允聿不是冀安王府的世子吗?她怎会叫他的名字?”

“好了,娘,您也累了一天了,我让人送您回房休息。”

“不,我不走!我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我要陪着她!别怕,娘在这里,娘会陪着你。”

头好痛,是谁在说话?

娘——

令妧昏昏沉沉睡着,记忆中,有谁对她称过“娘”吗?她定是糊涂了,她的娘是母后,她也从来不叫她“娘”。从她长大乃至记事,母后从不会这般温柔对自己说话,她素来都是严厉的。就是临死都还在交代她北汉的事情,更别提这样宠溺的口吻…

那便是梦,可她突然不想醒来,真想就这样梦着,让她也感受着一辈子无法奢求的平凡母爱。不要再是权力,命运,荣华…

那双温暖柔软的手一直握住令妧的手,好舒服,好安心。

她迷迷糊糊叫——“娘。”

“娘,我好痛,好难受。”她这辈子都不曾撒娇,不是不会,是从来没有机会。

原来做梦也是这样幸福。

有双手臂将自己抱住,将她所有的痛楚不敢悉数化在属于娘亲独有的怀里,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娘在这里,你会好起来的,很快会好起来的。”

令妧下意识地往那怀抱钻了钻,将滚烫额角贴在那个怀抱。

这一个梦,好长,好温馨。

谁的手探上令妧额头,然后闻得那人欣喜叫着:“烧退了!夫人,烧退了!”

“是吗?”梦中那婉约温柔的声音传来,接着,那温暖的大掌也贴上令妧额角。令妧蓦然震惊,猛地睁开了双眸,直直看向床边美妇——素锦衣裳遮掩了她的年龄,含水双瞳承载了太多的喜悦,明明是令妧不曾见过的人,可这双眉目却是说不出的熟悉,感觉像在哪里见过。

那美妇见令妧醒来,连着眸子也笑开。令妧昏睡了一天一夜,浑身无力,勉强支起身子凝望着她:“您是谁?”

美妇呆呆一愣,随即慌忙握住令妧肩胛,急着道:“我是娘啊,儇儿你不认得娘了?来人啊,来人啊!快,快去找大夫来!”她紧张地大叫起来。

“娘?”令妧呢喃着,梦中似有这样一个人,莫不是…是她吗?

那一刻,失望漫过侥幸,梦里果真都是假象,上苍残忍得连幻想也不愿给她。原不过是这位夫人认错了人,她又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女儿?

望见她悲伤模样,令妧心中动容,不觉抬手抚上她的手背,低低道:“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的女儿。”

美妇仍是不肯松手,哀声道:“娘怎会认错你,你昏睡着还叫我娘,你不记得吗?娘知道你怪娘,这么多年不肯原谅娘,也不肯回来看娘。可是儇儿,你可知道娘盼你盼得有多苦?娘日日在这里盼你回来,你总算回来了,这次再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走?自然很好,可她却不是她的女儿。

令妧苦涩一笑,正要开口,见房门被一个丫鬟推开,丫鬟身后一抹素紫身影急急入内:“娘,她醒了吗?”

令妧本能地抬眸望去,女子仍是端庄秀雅的模样,与她在钦州初见时一样。

“苏大小姐!”令妧错愕。

美妇急忙纠正她:“你又糊涂,她是你大姐苏傃,你是苏家二小姐苏儇啊!”

作者题外话:记得有读者问,说苏二小姐很神秘,究竟是谁。哈哈,令妧就是苏二小姐了,也许有细心的读者已经知道我要写什么了,不知道的读者也不要急,令妧为什么成为苏二小姐,以及苏夫人为什么要这样说,听我慢慢道来。

【涅槃】30

晨光静好,丝丝缕缕漫过纱窗照入内。

房门轻掩,微风吹入帘栊,散淡一室氤氲香气。

苏夫人让人劝着回房了,苏傃文秀清丽的脸庞微微染起光晕,坐在令妧床边,黛眉微蹙,面露疑色:“我和我娘见公主昏倒在府前,我原先还以为只是长的像,没想到真的是公主,公主怎在这里?啊…”她似是想起什么,“京中有消息说公主与胤王殿下一起死在战场上,我原先也想不明白为何,莫不是中途有别的变故吗?”

令妧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她却是先开了口。只是此时说来话长,这位苏家大小姐与令妧来说也只是一面之缘,更多的话令妧也不敢说。她只问她:“还有谁知道我在这里?”

苏傃摇了摇头:“我不敢确定是不是公主,所以不曾告诉谁。只是…我娘误将公主当做我二妹,实在对不住。”

原来这是苏家最老的老宅,苏家已于苏太傅父亲一代便举家迁往钦州,苏家老宅却仍空置着,每年清明端午苏家总要有人来祭拜先祖。有一年清明,苏家人回老宅祭祀,苏夫人带着苏二小姐苏儇上街时,苏儇失踪了。苏夫人一直自责,发了疯似地去找人,最后精神恍惚,再不愿离开辽州的老宅,年复一年,只为盼着苏儇回来。

“那找了几年之后你们便放弃了吗?”令妧不觉脱口问。

苏傃低了头,悲哀目光望着指尖丹蔻,低低道:“并不是。事实是我二妹在失踪那一年就死了,尸体被人从河中捞起,我娘当场就昏了过去,待醒来,便再记不得我二妹已死的事,总是不断地说二妹走丢了,总有一天她会回来。”她略抬眸,眼底似有苦笑,“我二妹死的那日,正是穿了墨绯素锦的衣裳。”

令妧心中一震,不觉低头睨了一眼此刻身上的衣裳,正是墨绯之色,素锦之帛。

竟是这样的巧合!

但不管怎样,令妧终是感受到苏夫人真切温柔的母爱,虽然那并不是给予她。她扬眉一笑:“谢谢。”

“谢什么?”苏傃微笑,“我还要谢谢公主,方才我哄娘去休息的时候您没有坚持否认自己的身份。这一天一夜,她虽担惊受怕您的病,可是二妹死后,我再不曾见她这样开心过。”

和苏傃说话,叫令妧莫名觉得舒服,她笑道:“你别对我用敬语,也别当我是公主。”

“那怎么行?”

令妧一怔,含糊道:“皇上已将我的死昭告天下,我也不再是宁安公主了。”

“为什么?”苏傃脱口。

令妧抬腕将额前散落几缕乌发绾起,敛笑道:“不要问,我不想对你说谎。”

明眸中霎时惊诧,苏傃旋即应声:“那我便不问。”

她果真不再问令妧任何事,小心扶了令妧躺下,又细心替她掖好被角,才转身出去。

“苏大小姐…”

那抹俏丽身影自帘下一站,令妧见她回眸笑道:“委屈你叫我大姐吧,即便在这府上没几日,也全当圆了我娘一辈子的梦,让她以为真的是我二妹回来了,可以吗?”

令妧应了,与其说是圆苏夫人的一个梦,倒不如说这也正是令妧此生遥不可及的梦。

苏夫人极为疼爱她,仿佛是要将这十多年缺失的母爱全部补给她。

她亲自给她喂药,亲手给她做衣裳,亲手给她梳头,慈母之爱让令妧深陷其中,再是无法自拔。

苏傃一年中有小半年会在辽州陪苏夫人,而三小姐苏偀是侧室所生,不到清明端午便不会来苏家老宅。与苏傃相处,令妧越发欣赏和喜欢这样的女子,淡然出尘,文秀典雅。可她很聪明,无妄无为,却是最大的智慧。

三日过去,令妧要等的人却仍是没有来。

苏府却是来了人送信,苏太傅急着要苏傃回钦州去,还嘱咐定要将苏夫人也带上。

“那真是太好了,儇儿,你爹若是知道你回来,一定也和娘一样开心!”素来不愿离开辽州苏家老宅的苏夫人,因为“女儿”回来,竟也愿意走了!

苏傃松了口气,却见令妧神色凝重,她回头安慰苏夫人:“娘,您先让丫鬟们去整理东西,我和二妹说几句话。”

“好,好。”苏夫人笑着出去。

冬日里,院中树叶皆已落尽,唯墙角处几株腊梅长得甚好。房门一关,帷幔纱帐阻断清寒空气,金錾香炉袅袅泅散诱人芬芳。

苏傃的声音小了下去,她叫令妧“儇儿”,自那日后,她便一直这样叫她,好似令妧真的就是她的二妹:“那日你要我不问你的事,我便不问。可我知道,这些天你一直在等人,你等的人没来,当中是有什么变故吗?”

相处几日,对苏傃的戒备早已小了许多,令妧没有否认,“我不知道。”

见她神色落寞,苏傃便大胆道:“那不如你也随我们一道去钦州,我爹认识的人多,只要是南越之事要想打听还是可以的,总也好过你独自一人呆在这里来的好。”

令妧低下头,有些犹豫不决。

静谧片刻,忽而又闻得苏傃道:“你等之人,是夏侯家的世子。”

一字一句,猝然敲醒令妧漠然的心。她猛地抬眸,直直看向苏傃,她面不改色,仍是温和笑意:“我实在无意窥探你的心事,只是当日偀偀与我提过一二,我便联想到了。”

而令妧舍弃公主身份,便是金蝉脱壳之计,为的,便是与允聿厮守吧?苏傃又笑了笑,看来皇上也被蒙在鼓里,她倒是有幸知道了。

令妧容色有些僵硬,苏傃伸手握住她的手,又言:“这只是我的猜测,你没有承认,我也不会当真。世子是我爹的学生,你要想知道冀安王府的消息,便跟我回钦州去。”

令妧眸子一紧,她自是想知道,无比迫切地想知道!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忧什么。”苏傃笑着截断她的话,“你等的人若是来辽州找不到你,自然会联想到与辽州相邻的钦州。再者,我也不瞒你,私心里我想你跟我们走,因为你不走,我娘定不会走。她,是真的将你当女儿了。”

一句话戳中令妧心中最大的不忍,苏夫人拿她当女儿,她又何尝不是真心实意地当她是母亲?只是——“我却不是苏儇。”

苏傃欣然笑了:“这倒是不打紧的事,你既说你不要做公主,苏二小姐的身份岂不是刚好让你改头换面吗?苏府就偀偀认得你,但你放心,有我在,她不会怎么样。”

苏傃是难得的明白人,且又将令妧的事考虑的面面俱到,便是她不答应也不行了。

苏夫人高兴得很,这几**的病情也像是好了,瞧着与常人无异。她时常拉着令妧的手回忆苏儇小时候的事,苏傃私下都已告诉令妧,苏夫人越发深信面前之人便是自己失踪甚久的女儿。

“你爹这么急着要我们回去,到底什么事?”苏夫人突然开口问苏傃。

这么些年来,娘还是头一次问及爹的事。苏傃面上也跟着笑,握住她的手道:“爹信上也不曾说,反正现在二妹也回来了,娘您总要回钦州去的。”

苏夫人看了看两个女儿,欣慰笑道:“也是,如今一家人团聚了,娘自然要和你们住在一起。”

*

瑛夕醒来已是傍晚十分,床榻上空空如也,瑛夕一阵吃惊,伸手一摸,锦衾上丝毫绝不出温度。她又环顾四周帷幔锦帘,屋子里,一盏琉璃青灯微微跳动着灯芯。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瑛夕拉住恰巧路过的一个丫鬟便问:“世子爷呢?”

这段时间瑛夕都住在王府,府中上下皆知瑛夕身份特殊,故而对她也极其客气,此刻见她这样焦急,丫鬟笑着道:“姑娘别急,世子爷是去了王爷书房,姑娘且等一等便是。”

丫鬟告退了,瑛夕抬眸凝望,那边书房内,灯火明亮,隐约还能瞧见折映于雕窗纱帘上的身影。

“你说什么?胤王临死前当真那样说?”冀安王爷脸色凝重,死死盯住允聿沉声问他。

允聿应声苦笑:“儿子也不知他为何要这样说。”

冀安王爷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惊慌,广袖下,十指握拳,微微有了颤意。若不是胤王事先知道了允聿的身世,又怎会说出那样的话?可是,他怎么会知晓?冀安王爷愣愣想着,额角已有了薄薄的冷汗。眼下胤王知不知道已无多大关系,最坏的打算,是他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皇上!

冀安王爷心口一震,额角青筋也跟着突突地跳。

见他不说话,允聿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今日找父王,是要父王允准我离京。”他因伤已耽误了太久的时间,如今却是再等不起了!杨御丞有意要杀他,也许他与令妧的计划早已生变,也许令妧根本不会在辽州等他,可不管怎么样,他终是要去的!

冀安王爷起初还心惊肉跳地想着允聿的身世,此刻闻得他一句“离京”,这才霍然回神:“你,你说什么?”

“我要离京。”他仰起头,一字一句说。

这次伤上加伤,好生在王府将养半月,允聿的身子仍是虚弱,可是他却再等不起了。

冀安王爷起身立于窗下良久,竟是问他:“那日皇上要你入宫问了你什么?”

允聿吃惊望着他:“不是已经告诉父王了吗?”

“父王要你再说一遍,仔仔细细说一遍!”

再说,说来说去还不是那几句话。

冀安王爷细细听完,凝重脸色未见缓和。

瑛夕站在房门口,遥遥望着那边书房。不多时,瞧见书房的门被开了,然后看王爷叫了家丁过去。后来,王妃突然也来了,瑛夕这才觉得奇怪起来。

连着允聿也惊愕不已,父王和娘亲竟都同意他走,且不问他要去哪里。允聿原还觉得自己不孝,正不知要如何解释,可瞧见二老这般,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细软并未收拾太多,冀安王妃红着眼睛嘱咐他要好好保重,瑛夕跟他离京已是情理之中。

*

“娘,您怎么不高兴吗?”苏偀推开了二夫人的房门,小声问。

二夫人脸色难看,瞧一眼女儿身后没有人,才低低道:“大夫人要回来了,娘怎么高兴得起来?”

苏偀吐吐舌头,挽住她的手臂笑:“大娘来了,爹还是会把府上的事交给您管的,大娘身子不好您又不是不知道,您气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二夫人叹息一声,闻得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丫鬟站在门口道:“二夫人,三小姐,夫人她们快到了,老爷请你们出去呢!”

二夫人的脸色还是不好,苏偀拉着她起身,笑着道:“其实大娘人挺好的,我每年去苏家老宅见她,她都很和蔼,娘您别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