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宿恨01

凄厉叫声,夹着一抹得意。

杨妃撑了撑身子,终归又无力落于软枕上。

令妧来得急,外头风雨未止,翠衣素裳沾着湿气,几缕乌丝紧贴着颈项雪白肌肤,她眼底并无慌意,而是从容转向静坐一旁的少帝。

幽暗内室,一盏琉璃灯清亮。

窗外风雨声逶迤飞尘,宛转绕梁。

世弦略低了头,双眸半闭半合,浓黑睫毛洒下密密的影,修长指尖落于膝上华袍,片刻,才闻得他倦声开口:“看来姑姑得罪的人真不少,这嫁祸一事也能这般堂而皇之。”

他未及抬眸,令妧看不清他的脸色,他的话却叫令妧的心防一松。她似有些受宠若惊,他竟会信她!

是真的信她!

欣慰淌过眸华,素淡轻萝香气浮动,令妧冷睨着底下的宫女。永徽公主的事,她与杨妃都脱不了关系,只是区区一个素雪真的能想出这一石二鸟的计谋吗?

旖旎帷幔间,杨妃失尽血色的脸半隐在柔暗灯光下,她稍抬了抬眸子,瞧一眼大长公主,又看一眼少帝,纤指拽紧锦衾,苍白唇角被轻易咬破,尝不尽的血腥,咽不下的愤恨。

皇上打算信她?可是她信吗?

杨妃的目光凝住令妧,她的心开始慌乱。也许皇上不是信她,只是不信又如何,素雪的话大长公主随便一句托词就能免去嫌疑。毕竟素雪不是盛鸢宫的人,且永徽公主的事,没人比她更心知肚明。

素雪的脸上扬一抹狼狈之色,见令妧不语,她不哭也不怕,俯首道:“公主打算过河拆桥吗?可您让玉致给奴婢传的话奴婢这里还记得清清楚楚!”手指往自己的心口狠狠一点,她字句咬音狠绝。

众人一惊。

令妧蹙了秀眉,满目覆疑。

忐忑一路的瑛夕闻得此言更是惊得几乎要站不住脚,她惊慌地扶住一侧桌沿,心底似电光闪石。

一室暗涌悄然湮没在少帝低低的三个字里——带玉致。他轻缓抬眸,墨瞳中一丝半缕的戾色流淌,令妧一惊,她的双唇微启,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玉致被带入内,她恭敬跪下,纤纤十指已是痊愈,细看却仍有淡淡疤痕隐现。瑛夕只觉得心口一凉,那一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往前一步伸手搭在玉致肩上,失声叫她:“玉致。”

那一个不曾回头,仍旧跪着,削薄身躯似在微微颤抖,目光直视前方,像是在极力回避着什么。

世弦蹙眉凝望,低声问:“大长公主要你向素雪传什么话?”

玉致怔了怔,然后答:“公主说,时机已到,可以动手。”

“动手?动什么手?”世弦步步追问。

玉致猛地叩首,话语带着颤意:“奴婢不知道…”

“就是将落胎药投入杨妃娘娘的药盏中。”素雪适时接过,她昂首挺胸,笑容里带几分讥诮。

瑛夕睁圆了双目,脱口道:“玉致,你胡说什么?”

世弦含怒眸光横过,中常侍忙低喝着:“大胆,圣驾面前岂容你失仪!来人,拖出去!”

第十四章 宿恨02

大长公主谋害皇嗣,因侍女玉致的话证据确凿,皇上当夜就将公主遣回盛鸢宫,碍于令妧监国公主的身份,皇上只命御前侍卫驻守盛鸢宫外,严加看管。

素雪被赐死,三尺白绫于梁上,终随得其主子而去。

瑛夕御前失言,受刑二十大板。

不过短短半日,消息不胫而走。

半夜风雨交加,地上积水成潭。暮色里,黑色的人影匆匆移动,鸦色靴子浸透,脚步声仍然不断。

伞面稍抬,杨御丞凝眸望去,御书房外宫灯连连,里头灯火透过紧闭的门窗晃晃映出,注定今夜无眠。

“杨大人。”男子浑厚的声音穿透了雨帘传至,杨御丞伫足回头,见秦将军大步踏至。他未撑伞,密集雨点打在冰凉盔甲上,“啪啪”作响。刚毅面容淌着雨水,素来稳重的秦将军亦是感到了丝丝威胁。

太皇太后已故五年了,皇上到底再是按捺不住!

丞相、瑞王,朝中诸臣悉数到齐。

一时间,御书房堪比金銮殿,议论声不断,气氛尤沉。

自崔太后疯癫,崔家倒台后,保皇派只剩下几个老臣,从前在朝野上说话做事就不被人放在心上。今日只闻得他们几个唯唯诺诺地说了几句要对大长公主谋害皇嗣一事严惩不贷,然殿上少帝并未开口,那几个老臣偷偷掬了把汗,再不敢多言。

杨御丞与秦将军对视一眼,先前在外也未有多言,此刻四目相对,他二人已然心中明了。杨妃小产一事外臣不可能十分清楚,且不管是否真是大长公主所为,他二人都会谨记太皇太后临终遗言——立皇长子为储。

瑞王的眼底阴晴不定,见几个老臣没有再要启奏的意思,他的眸光回转,似笑非笑落于少帝倦容上,开口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事想来皇上心中已有定夺,会给朝野上下一个交代。”他的话说着,目光又瞥过一侧的杨御丞、秦将军,瞧见那两张铁青的脸,瑞王满意地笑笑。

皇上要严惩令妧,那两个人势必求情,免不了就是两半俱伤的事。令妧不帮他,他既不是保皇派,也不是力挺皇长子为储的那一派,他是瑞王,虎视帝位已久瑞王。

丞相忙接口:“王爷说的是。皇上,太皇太后命公主监国,却也不能让她只手遮天,此事既已证据确凿,望皇上明断!”

另有人纷纷附和。

少帝的眉心蹙得更深,指腹来回抚着案前冰凉戒尺。

“皇上…”杨御丞猛地上前一步,才要求情,忽见上座之人蓦地抬眸,墨晶眸子里沉着猎猎火光。杨御丞一怔,心下一股莫名惊慌涌上来。

瑞王一阵窃喜,见少帝抚袍起身,御书房内,龙涎香奢糜,那道声音不偏不倚地传下:“朕以为兹事体大,当从长计议。”

话落定音,却是左右惊变。

瑞王不觉拽紧广袖,皇上不是最恨大长公主吗?此番占了上风,他怎会不想着趁机将令妧的势力连根拔起?甚至这次皇上若有意向他求助,他会帮他,帮他铲除杨秦二人!

只是——

阴戾眸光盖过先前的窃喜,瑞王心思沉淀,他是小看了皇上。年纪轻轻,原来他心思老道,皇上也防着自己,势必不会让他坐享渔翁!

第十四章 宿恨03

幽黑夜里,风雨未止,反是越发肆虐。

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关,从里头匆匆走出一众人等,未于廊下驻足,便又亟亟消失在夜幕中。

抱怨声,议论声,一并淹没在冷风雨帘。

檀色殿门一关,悉数将外头尘嚣生生隔开。地上凌乱的脚印渐渐干却,却有两抹身影依旧伫足立于御案前。

今夜保皇派诸位大人与瑞王一党同仇敌忾,杨秦二人堪堪捏了把汗,竟是不想最后关头,皇上帮了他们一把。此刻却又要他二人留下,杨御丞眼底敛一抹深沉,仿佛一时间猜不透圣意。

指腹悄然离了冰凉戒尺,华贵身影站立,世弦一步步下来,冠上缨络晃动,赤朱色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语声里却是再闻不出弱:“北汉这太平盛世,你二人功不可没,朕亦知道你们忠心耿耿。将军拥兵不自重,御丞亦倾力辅佐,朕想知道的是——朕在你们心中,可算是北汉的皇帝?”

他的话语轻浅,袅袅淡淡的,听似满不在意,实则字句诛心。

杨御丞额上布满细细的汗珠,少帝不过在旁敲侧击地告诉他们,大长公主做出此等罪事,已不是他二人能力保得了的。若想公主无事,他与秦将军要真正忠于皇上。

身后那魁梧身影猛地往前一步,秦将军一脸铁青道:“皇上当真认为此事查清楚了吗?不过一个婢子的话…”

“那是沈玉致。”

清倦话语,伴着少帝淡淡提醒,秦将军有力的双眸一撑,终是一语成谶。

沈玉致,竟是沈玉致!

杨御丞亦是心头一震,眼底那抹不可置信过怔忡间又换上沉稳,他的广袖略抬,制止了身后之人再开口。

此事来得突然,他需得回去好好理一理思路。眼下看来,盛鸢宫是决计进不去了,秦将军也许会谨记太皇太后的话不肯妥协,可他势必要顾及大长公主。

*

这场雨一连下了数日,将初开的金英绿萼打得零零散散,花不成花,景不是景。

大长公主遭软禁,杨妃流产一事分明是清清楚楚,上头却说还在查。这查来查去能查出个什么来,心中清明之人到底是明如镜的。

不过是令妧一句话,妥协,或否。

端妃携昭儿来了盛鸢宫多次,皆被宫外守卫拦截在外,说是无皇上旨意,谁也不得靠近盛鸢宫。连着杨秦两位大人都不吭声了,端妃心乱如麻,莫非公主真的废了…

檐下雨滴不断,廊下雨丝轻飘。

消瘦身影缓缓靠近寝殿门口,在外头站了良久,才推门入内。瑛夕伤疾未愈,走路明显还有些异样。

素淡鲛绡帐后,墨色屏风静陈,令妧绢丝青缎裹身,呆呆落座于窗下锦榻上。满目柔光尽是迷离,点滴瞧着指尖那熟悉的白帕罗巾。

外头一阵珠帘轻撞声,随即闻得瑛夕凄凉道:“公主还想着驸马作何?她若也想着驸马爷,就不该说那些话!”这几日,瑛夕翻来覆去想不明白的,不过是玉致那几句叫人心凉的话。

玲珑纤指蓦然拽紧了手中帕子,令妧的眸光略沉,她并非想着驸马,她只是在想,倘若当初她跟着那个人离开,也就没有驸马,没有世弦,没有现在这一切了。

“皇上,皇上原先是想信公主的!”瑛夕急急说着。

令妧垂下眼睑,嘴角是一抹讥诮笑容。

世弦他是想信她吗?她是如今才想明白了,裴无双口中的不值得…

帘外,张石的声音传入,分明带着不悦:“公主,玉致来了。”

第十四章 宿恨04

东风卷帘,纤细身影并着雨丝入内。殿门被轻合上的那一刻,门缝里见了张石那布满皱纹且稍稍含怒的脸。玉致仿若未见,径直转了身,娴熟地穿过轻纱帷幔,赤色珠帘,最后绕过朦胧屏风。凝目便见了瑛夕含恨的眼,愤怒的脸。

玉致的眸华收复,目光落在令妧长裾下若隐若现的华贵丝履上,轻声开口:“听闻公主想见奴婢。”

她的神态从容,分明是不惧令妧质问。

大长公主未及开口,面前身影一晃,紧接着“啪”的一声,五个鲜红掌印清晰落在玉致略带苍白的脸颊。她没有还手,抬眸睨了怒目而视的瑛夕一眼,舌尖舔过磕破的唇角,漠然笑了笑,听瑛夕咬牙切齿地骂:“你没有良心!公主待你如何你难道不清楚吗?我真恨不得拿把刀剖开你的胸膛看一看,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不是黑的!”这么多年相随,瑛夕心底除了恨,更多的还是惋惜。

“你到底是为什么?”这一问,语声近乎哽咽。

目光稍抬,落于令妧苍白虚弱的脸庞,玉致仍是笑着:“奴婢以为公主心知肚明。”

瑛夕的眼眸一撑,终闻得令妧的话淡淡传下:“本宫不明白。”

缄默至今,她心里不是没有想过,过往的种种,谁说她理不清?只是玉致会背叛她,是她素来不敢去想的。

内室蓦地扬起一抹笑,声声夺人:“事到如今,公主居然跟奴婢说不明白?非要奴婢一字一句说出来吗?好,我说!”眼底淌过一抹恨,她上前一把推开了瑛夕直视面前女子,“哥哥身子素来很好,从小到大小伤小痛也是鲜少有的,公主以为我会信他突染恶疾而辞世的话?”

瑛夕惊叫一声,一把抓住她颤抖的手腕:“休要胡说!驸马爷他…”

“如何?我早已开棺验尸,大夫说哥哥分明是被毒死的,难道是我编出来的吗?”眼泪和痛全都咽回去,玉致瞪圆了双目,唇角的那抹艳红此刻显得越发刺目夺人,叫瑛夕不觉颤了颤,眸光随之看向大长公主。不过一瞬,瑛夕又涨红了脸:“公主对驸马爷的感情别人不知,你难道也不知?否则公主为何总随身带着驸马爷的帕子!”

“那根本就不是哥哥的!”玉致狠戾地推开她的手,凄凉看向令妧,“哥哥不过一个小小郡守,的确是公主政途上的绊脚石,所以你不惜除掉他,除掉他…壮士以扼腕,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可惜哥哥不是你心底的那个人…”说至动情处,她到底抑制不住痛哭失声,多年的隐忍悉数化为泡影,泪、恨、悔统统袭上心头,叫她连呼吸也不能。

瑛夕讪讪撒了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淡漠神色掩盖住满身的伤痛,令妧稳住身影,低声道:“你以为是裴无双,所以将他的存在告诉皇上?”那件事,她曾一直以为是瑞王。

玉致没有否认,泪流满面的脸带着讥笑。

“你恨我?”

轻盈话语甫出,令妧藏于广袖下的手忍不住轻颤。

“我恨你。”

那双眼睛睁得尤其大,就这般*裸地承认,她又是低嗤,“公主想连我一起杀了吗?只可惜你如今却没了机会。”

令妧双眸轻阖,悲凉吞入腹,启了唇问她:“皇上许了你什么?”

第十五章 心软01

瑛夕早已听得脸色失了血似的惨白,却在闻得这句话的时候,站不住,连退数步才让廊柱抵住了虚软的身子。

惊慌眸子锁住令妧惨淡容颜,见她依旧那般静,如僧入定。

不是一日两日,原来玉致早已是皇上的人!

瑛夕任由眼泪疯狂涌出,动了动唇,那几句话却是问不出来。她只想说——

何时,公主究竟是何时就知道了的?

杨妃!

侍女恍若见鬼般惊慌,却见令妧一点一点笑了。

偷玉镯不过是个借口,那日杨妃附于她耳畔告诉她,玉致与人暗通款曲,为顾及她大长公主的颜面,要令妧趁皇上未来放手让杨妃处置了她。杨妃虽未及言明那人是谁,放眼宫中,还能有谁能叫她如此不吝手段去对付一个宫女的?

令妧是不信杨妃的话,不信玉致会背叛她。她亦不信裴无双的话,不信世弦会那样无情。

所以她决定放手一搏。

那后果,竟是遍体鳞伤,寸寸凌迟的痛。

“朕喜欢她,往后她便是朕的昭仪。这样的承诺,姑姑高兴吗?”

门口,那抹清瘦身影不知已玉立在那多久,少帝挑一抹似笑非笑的姿容淡淡望着令妧,晶亮眸瞳似要狠狠将那苍白虚弱的身影吸纳入内,狠狠锁定,寸寸折磨。

瑛夕呆呆看着,一时间忘了行礼。

玉致的脸庞染起一抹释然的笑,莲步微动,她于他的身后站了,冷冷看着锦榻上的女子,她所有的狼狈悉数沉在那双华美眸中,唇角竟是笑。

“皇上是真的喜欢她?”

“姑姑以为呢?”他抬步往前,掀一掀衣袍轻轻落座在她身侧,侧目瞧她,犀利眸光也似在宣告着他的完胜。她不语,他还是要说,“朕记得姑姑曾说,要朕留意留意,给玉致指了好人家嫁了,莫不是姑姑觉得朕还不够格,觉得朕配不上她吗?”

配?

他堂堂北汉皇上,谁能会说他配不上?

她原本想说一声“很好”,只是不知为何,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的一生仿佛都是悲惨的,没有爱的童年,欲杀她的父皇和皇兄,她狼狈不堪回首的十三岁,被母后赐死的驸马,与她反目的玉致,还有世弦,眼前的世弦——

金冠玉面,缨络翠珠。

那一抹张扬的笑,如刃似毒,点滴侵入骨髓,似痛似麻木。

满园春色似落尽,灯也灭,心亦死。

她分明是含笑起了身,眼前朦胧摇曳的幔帐,那一张张熟悉于心的面孔,仿佛全都在一瞬间模糊起来。

瑛夕眼看着皇上变尽了脸色从锦榻上跳起来,那抹华贵纤弱的身影似断了翅的蝴蝶,轻飘飘落在少帝怀中…

第十五章 心软02

猎猎日光穿透树叶缝隙,暖光如丝如缕。溪水轻淌,一片波光粼粼。

亭子的影弯弯扭扭斜插入清浅溪水中,闭息凝神,水声宛若丝竹音,浑然嵌入这青山绿水中。

丝帕沾着冰凉溪水,一点点拭去她身上的污垢。他沐着日光的笑容叫人沉醉,话语亦是宠溺:“都说叫你当心你偏就不听。”

她的唇角扬着得意的笑,他不知道她已经规规矩矩了十三年,再不想更多了。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能随性的笑,随性地哭,随性地做任何她喜欢的事。

“划破了?”他蹙了眉,见她欲躲,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语声带着嗔怒,“乖,别动。”

从不曾有人这般对她说过话,这样温柔的口吻,这样温柔的动作。

她再不动,乖乖地站着,又做回那个听话的令妧。

可只有她心里知道,这一次,和别的都是不一样的。这一次的她,心甘情愿地听话。

远处,传来瑛夕焦急的声音。

她的心头一紧,忙推着要他走。母后不喜欢她与生人接触,她亦不想他因为她的关系让母后关注他。

瑛夕寻来的时候,只她一人静静地立于水中,清凉的溪水过膝,她垂于身侧的手中紧紧拽着那方他尚未来得及带走的帕子…

“公主!”瑛夕惊喜地叫她,连着叫了几声也未见床上之人醒来,瑛夕不免有些失望。她的目光往下,公主不知为何,突然攥紧了她的手腕,苍白虚弱的脸上,那狠狠拧起的眉心,分明是掩饰不住的悲伤。

廊外夕阳斜挂,淡淡光晕洒在红墙瓦砾上,暖意渐渐收复。

两抹身影急移。

中常侍加急了步子才追上面前之人,世弦负手疾步,两旁迎春挡道,牡丹争艳,一应景色俱是繁华浮影,他连瞧也不曾瞧上一眼。

一路回宣室殿,光影交汇,长廊玉阶下,一众宫人俱跪。

紧闭门窗掩去宫外玲珑水声,白玉珠帘剧烈晃动,御侍宫女一脸震惊,推让至一侧,又见王德喜跟随入内,宫女才小声道:“公公,这药…”

中常侍一个眼色示意宫女上前侍药。

世弦已破开帷幔入内,鎏金帐子轻曳,他一掀翔龙锦袍,重重落坐在龙床边。白玉药盏恰巧从绡帐间递入内,他却狠狠一抬手——

药盏破碎声,夹杂着宫女的惊呼,直直从内室传出。

“奴婢该死!”宫女惨白了脸跪下。

脚步声起,中常侍绕进来,隔着轻薄鲛绡帐道:“皇上不必担忧,太医也说公主殿下无碍的。”他低着头,掌心已沁出了薄薄一层汗。大长公主已昏迷整整三日,终未有清醒迹象,皇上每日去,却从不进门。

帐外身影朦胧,那两句话,叫世弦心口一窒,他森然冷笑:“王德喜,你以为朕会担心她?”

先是太皇太后,再是大长公主,漫漫长十年光阴,他等的不就是这一刻?

他又怎会,怎会…

十指拽着锦衣华裳,寸寸筋骨分明。

帘外,环佩声动,随之闻得玉致轻柔声音传入:“糊涂东西,皇上不小心打翻了药盏,还不下去重新换一碗来?”

第十五章 心软03

宫女跪在凤床边低低回禀着宣室殿的一切。

杨妃背靠着锦榻软枕,凤目下再不似往日的神采,恹恹地瞧着底下的宫女。连着几日未开窗,浓郁的熏香似也挡不住那抹沉在内室的烦闷气味。杨妃却是笑了笑,微弱笑声听得耳里,叫地上宫女心头生出了寒。

头顶青鎏帐子微动,杨妃脸颊的笑容未收,唇边还念着宫女方才的话。

她说这几日皇上鲜少入后宫,各宫嫔妃能窥龙颜次数相加也不及沈昭仪来的多。

似曾相似的话,那曾经是用以评价她杨妃的。曾几何时,她也宠冠六宫,羡煞旁人。她又怎想得到自己竟也会有如今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