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早点知晓,会起杀心吗?
世弦低头看向浅薄掌心,她的落寞悲伤,她的浅笑温柔,她与他斗权谋,拼矫智,他恨过她无情,恨过她冷血。
却——
从未有过杀心。
第十一章 醉人02
一连数日,盛鸢宫沉寂异常。
杨御丞几次求见大长公主,皆被回绝。最后一次,终得侍女瑛夕一句软语规劝:“御丞大人先回吧,公主不见您。”
素淡眸光透过朦胧窗纱,院中男子鸦青色朝服依稀可见。寒风飒飒,树枝摇曳,玲珑卷帘,挡不去心伤凄凄。
令妧收回目光落于指尖丹蔻,莫名的悲伤又从心底渗出来。
一个个无眠之夜,她辗转反侧,崔太后的话念转于齿间唇瓣,怔忡间,她又漠然笑了笑。那一个原本已是疯癫,许是一些风疯言疯语罢了。
只是心底仍不能释怀。
天上地下,唯母后一人信了她,信她不是北汉的祸水红颜。
如墨双瞳,晶亮眼眸里,溢出女子的笑。
绢丝帕子拽于掌心,多年前亭中的人,溪边的话,终不过是浮华一梦。她放不开这江山,弃不了这身份,那便让父皇和皇兄看一看,她究竟是不是他们眼中的那妖孽祸水!
*
绝艳天里,宫灯连连。
岁末的合欢家宴,热闹比拟十年前的那一次。
殿内华美灯晕,新晋才俊似还坐于席上侃侃而谈,席末,似乎那抹沉默寡言的轻薄身影尚在。酒樽盈盈,酒香四溢。
不同的只是,昔日令妧尚且不过是个失宠公主,众人笑意连连,她却躲在那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独饮。而如今,她却端庄坐在殿上,睥睨底下千姿百态。
欢声笑语如珠,莺莺燕燕群芳,宫女太监静侍。
“姑姑。”伴着轻盈丝竹音,少帝温润带笑的声音传至。令妧恍然回眸,他的眼底染笑,酒樽转于指尖,美酒馥郁,他浅笑着,“姑姑在想什么?”
歌舞进行多时,他与嫔妃说笑饮酒,大长公主却始终安静地坐于一侧。
钟储宫一晚后,王德喜说大长公主回去病了几日,他听过,却不曾去探望。
太皇太后去的那晚,大长公主封锁一切消息,称病软禁了少帝,皇城内外的禁卫军整整半月未卸甲。保皇派有位大人执意要求见皇上,她竟以惊扰圣驾为由,命杨御丞监刑,打了他八十大板,血溅当场。此后,再无人敢有二话。
初见时那样纤弱温柔的少女,竟也能有如此铁腕。盈盈酒樽里,映出少帝似笑非笑的脸,临阵不乱的作风,叫他几乎快忘了,她依旧只是个女人。
她也会痛、会病,会觉得无助。
令妧见他的目光深深,笑意眷眷,面前酒樽近前,闻得世弦轻巧笑道:“朕还未敬姑姑一杯。”
薄唇触及馥郁美酒,香醇满溢。令妧却伸手拦着:“酒喝多了伤身。”
他略略一怔,凉薄指尖推开令妧的手,闲闲笑着:“这是替杨妃谢姑姑的,姑姑的人果然得力。”
他的话引得令妧凝眸瞧向底下,玉致恭敬随侍杨妃身侧,虽是低眉垂目,人倒是尚好。令妧放心一笑,她不会动杨妃,只盼着杨妃不要为难玉致。
世弦又接连喝了三杯,话语里带着微醺:“朕今日真高兴。”
高兴?
因为杨妃有孕吗?
令妧低头浅啜一口,美酒滑入腹中,喉间却是渐渐烫出了一抹呛意。
皇长子似不是他的孩子,从不见他亲过抱过。如今,他又将有一个孩子,一个他心心念念盼着出世的孩子。
太监的身影穿过丝竹声,绕过玉壁华梁,与瑛夕耳语几句方退下。瑛夕原本恹恹的脸上顿时起了笑意,疾步上前,弯腰附于令妧耳畔道:“公主,裴少爷说今夜岁末,他备了好酒在裴府等您。”
第十一章 醉人03
两次了,以为他走了,他却始终不走。
绢丝灯笼透出的光在这寒夜里也愈发地白冷,爆竹声不断,今夜的盛京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裴府府门紧闭,梁上悬挂两盏灯笼瞧着仿佛越发孤寂。白光漫过石阶,门上青铜把手熠熠闪光。
厚重大门戛然而开,映出裴毅含笑的脸。
静谧大院,却是灯火辉煌,映红了脸,驱散了寒。
碧纱帷幔静垂,男子清瘦身影蜿蜒于上,袅袅散散,似浮华人心。那方琴搁于一侧,他的流云广袖淌过其上,似有音律在这幽谧房内幽幽传出。流转于指尖的,却是一盏玲珑酒杯,细看纹饰天然,杯薄如纸,幽暗里盈透着绿光。
“葡萄美酒夜光杯,师叔真好的兴致。”
她踏着淡淡的笑语入内,身上寒气未散,恰逢他回头瞧她,语声浅浅:“以为你不来。”
那日话重,他愣愣站着,瞧她急急逃离。此后,直到今日,她才又来。
她上前,卸下风氅,抚袍而坐,转口直消了尴尬:“你怎不回羌州去?”
清明、中秋、新岁,在外游子,总有一个是要回家的。
晶莹酒水淌入夜光杯,裴无双将其递给令妧,这才又道:“多年不回了。”
她握住酒杯的指尖略略一颤,垂目道:“你爹定念着你。”她实则想问,多年不回家,那离开玉泉寺的那么些年,他又去了哪里?
他却似听得极好笑的笑话,一口饮下了杯中美酒,引得一阵呛声,那话淡漠得叫人觉得心寒:“我爹得子,高兴不过当下。此后多年,我与他而言,又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寄养在寺中带发修行,父子永不相见。确实,没什么好值得开心。
颤抖的手几乎要握不住杯盏,令妧的目光转下,落在一侧琴上,她淡淡笑了笑,他与她多像,像得叫她觉得可怕。
说什么不在意,谁能真正的不在意。
他若不在意,岂能不回去?
只是再恨,那一个终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终归血浓于水。
而——
她的父皇却曾想杀她。
丹蔻玉手猛地一抖,玉盏酒杯磕在桌沿,又滚落至脚边,空气里带着细微的裂纹声,不必细瞧也知是毁了一样精致宝贝。
裴无双的俊眉微拧,笑声里不带丝毫的怒意:“一杯未尽,你倒是先醉了?”他起了身来捡,她由着他去,却不想他起身之时似是未稳,身子一晃竟是直直栽下来。
碧纱帷幔轻扬,刹那卷起的风叫烛火湮灭。
幽暗若水的灯光顷刻暗沉,眼前一阵黑,什么东西赫然落于一侧,半阵微风传至。令妧的眼眸撑了撑,再是看不清眼前的男子,眼前的一切,只闻得二人清晰的呼吸声。
“你未来,我便多喝了几杯。”他愣愣地说着,似是解释。
令妧一手攥紧他轻软长衫,另一手触及身侧一样东西,她猛地才反应过来,方才随着灯灭落下的,竟是终日遮挡他容颜的蒙纱斗笠!
身上承着男子的身躯,令妧本能地抬手推住了他,话未甫出,静陈空气里,那抹身影直直覆压下来,柔软带香的唇轻盈封住了她的口。
灵舌攻入她的防线,喘息声若流水不断,大掌轻压着她娇弱身躯,周围酒香弥漫,似要步步逼她入地狱。那如火的吻缠绵缱绻,寸寸凌迟她的软唇,她的一切!
第十一章 醉人04
门外一盏薄纱灯笼靠近,随之传来侍女瑛夕的询问声:“公主?裴少爷?”
裴毅紧随在她的身侧,亦是伸长了脖子欲望里看。殊不知里头黑暗一片,丝毫瞧不清楚,哪怕是一抹朦胧的影。
没有回应,裴毅心里也着急起来,方才分明就听见里头传来杯具破碎的声响,此刻怎么反倒是没有声音了?
“少爷!”
随着一声急唤,门被裴毅推开。
瑛夕跑进去,薄纱灯笼着光,内室黑寂一片,碧纱帷幔轻曳,恍惚中似有人影晃动。
令妧只觉得身前一空,帘外脚步声急促,窗台处的青灯顷刻间又亮起来。裴无双扶着桌沿定定站着,那蒙纱斗笠不知何时又遮住了他的容颜,仿佛方才一切不过是令妧的神游幻想。
瑛夕惊慌搁下灯笼便上前去扶她,仔细检查着,唯恐她伤着了哪里。
裴毅见没出事,也落了心,却见裴无双惶惶往前了一步,语声似弱水:“裴毅,我醉了,你代我送送她。”
最后一个字落定,他仿佛再不愿逗留,颀长身影穿过幔纱卷帘,空气里藏匿一阵轻风,再看,那人影已消失于门口。徒留下外头漆黑的夜,摇曳的灯。
直到出了裴府,瑛夕还是忍不住要问:“明明特意派人传信让公主来的,好端端竟又自个先走了,这裴少爷到底怎么回事?”
令妧素手拢紧了厚厚的风氅,远处,沉沉的钟鸣声伴着空气里烟火的味道传至,让这千年一遇的夜晚平添了几分生色。
令妧未答话,微微颔首,东边的火花染红了半边天,她只在心里低低一叹。
原来已是新年伊始了。
丹蔻嵌入掌心,方才屋内发生的一切让令妧心神不宁,却又似冥冥之中有种熟悉在里头。她的双眸一阖,暗自咬紧了牙关。
府前门口,那消瘦身影倚着廊柱而立,原本静候在外的马车早已缓缓消失在悠长的小巷中。载着那个绝艳的女子,载着他惶然的心。
那一刻灯灭,他伏在她的身上,万籁俱寂,满地的青丝,姣好的容颜,媚如丝的眸华…分明什么都瞧不见,却又像是一幅画,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深深镌刻进黑如曜石的眸子里。
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那一刻他的心底只有青山绿水下,那巧笑嫣然的她。
他呆呆一眼,便是热拥长吻…
身后脚步声细微,裴毅小心替他披上风氅。裴无双心头一震,他回了身,淡淡问道:“裴毅,你觉得我做的对吗?”
裴毅的脸色略沉:“少爷的心思裴毅揣摩不出,只是…”
“只是什么?”
这一问,再闻不到裴毅回答,另一个却也不再追问。
裴无双却明白了,这一世,她放不开诸多羁绊,他亦得不了光明正大。
第十二章 惊夜01
风云和瑞,树枝上尚未有新芽,倒是日光照拂得人心暖暖。
瑛夕与张石站于廊下细语,听闻这几日皇上得了空便去宜雪宫小坐,六宫嫔妃所得宠幸加注在一起,也未及杨妃来的甚。瑛夕倒不是气这个,只是公主不知何故,似与裴少爷置了气,她在公主面前提了裴少爷两次都未闻公主回应。瑛夕懊恼不已,在她看来,眼下就裴少爷是真心实意待公主的,也不知那两人究竟又闹什么别扭!
盛鸢宫外,一抹瘦小身影急急入内。脚步声凌乱,叫瑛夕与张石不觉纷纷回眸。
“素雪?”
瑛夕的眼眸一撑,随即已跟着上前。来人满脸的泪痕,风尘仆仆,一副狼狈模样,此刻见了瑛夕便忍不住“哇”地哭出来。瑛夕一句“怎么”尚未甫出口,便闻得素雪急声道:“瑛夕姐姐,我家太妃病重不肯宣太医,公主可在?我来求公主去劝劝!”
令妧的秀眉微拧,廖贤太妃自搬去北三所之后便不曾有过一丝音讯,令妧不去打探,恍似那一切与她无关。如今瞧见底下泣不成声的宫女素雪,令妧终归有些心动。
北三所于六宫来说已是偏僻之地,别说宫中主子,连着太监宫女亦是甚少来这里。传言太祖皇帝在位时,曾有一位嫔妃被驱至此住过。那嫔妃是个胡人,堪称绝色尤/物,却不愿承恩。先祖皇帝勃然大怒,却不忍杀她,将她撇在此地,由她自生自灭。殊不知翌日宫女入内伺候,见那胡姬早已悬梁自缢,双目撑得尤其大,分明死不瞑目。此后,数位宫人先后闻得北三所每每深夜总有女子幽幽哭声传来。先祖皇帝斥责一派胡言,却到底不再有人敢靠近。
漫长几十年过,北三所早已形同冷宫。
宫门口,荒草丛生,仿佛此处的风亦冷于外头。
素雪啜泣着说她是今日来瞧太妃才知太妃病了多时,随侍宫女竟真的听从太妃旨意不曾选太医。素雪无奈,只得请了令妧来相劝。
檀色宫门虚掩,里头宫女闻得声响慌忙迎出来,见了来人,宫女脸色大变,忙跪下行礼。令妧未伫足,径直推门入内。
幽暗的光伴着令妧纤弱的身影,淡淡中似别有雅致。
层层帷幔后,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令妧拽住帷幔的指尖微微一颤,这样的场面,她恍似已经经历了太多。
记忆中,灯火通明的熙和宫,薄薄的鲛绡帐,络绎不绝的宫女太监,红罗帐内,鎏金凤床上枯槁的身影似一点点清晰起来。
玉手挑起最后一层幔帘,廖贤太妃静卧在床,脸色苍白似雪,鬓发散乱,丝毫不再有昔日的风光华贵。
廖贤太妃以为是素雪,吃力地睁眼,一眼便见了面前的令妧。
她怔了怔,死寂的眸子仿若瞬息又沾了活气,她竟笑了笑,语声透尽无力:“哀家从未羡慕过太皇太后,她享尽荣华,却要骨肉分离,纵然她也得一女儿,却不如哀家的咏儿,能时时刻刻陪伴左右…可是哀家如今却羡慕她,羡慕她临死有你相送…”
“太妃是病糊涂了。”令妧蹙眉上前,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手腕却被她一把扣住。枯瘦的手指竟盈满了力道,她的眼底染着笑:“难得你肯来送哀家,只是可怜了哀家的咏儿!”
令妧身子一滞,却是没有逃,目光定定瞧着,低声问她:“你恨我吗?”
她竟是释然的笑:“恨?我可怜你。太后疯癫,尚有皇上尽孝。哀家活到今日,总也有过一段承欢膝下的幸福日子。可是你呢?哀家今日尚且有你相送,殊不知他日谁来送你。你成不了太后,注定也做不了太皇太后!我可怜你,可怜你…”
她喃喃说着,握着令妧的手缓缓松开,那双眼眸里又似没了生气,就这样呆呆地盯住头顶的幔帐。
…
素雪见令妧出去,忙迎上来问:“太妃可同意叫太医瞧病了?”
逶迤长裾迈过青石阶,闻得令妧淡淡声音传下:“不必传了,早些准备后事吧。”她分明是一句未劝,一心求死之人,她能做的,不过是成全。
第十二章 惊夜02
尚未出新年,冰雪消融,日光盈盈。太液湖边,连着空气里都充斥着湖水淡淡的味道。已经离开北三所很远了,瑛夕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眼,她们出来时,她还记得素雪那含怨的双目。
公主未能劝成,定是太妃说了什么,偏公主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从不会去解释什么。
瑛夕心底喟叹。
回去的时候,又顺道去看了皇长子。昭儿额上的伤已经痊愈,令妧脸上也有了难得的笑容。
倒是端妃一脸落寂,令妧心知肚明,却也不多劝。她虽是长端妃一辈,年纪到底差不多,这种事令妧也端不出长辈的架子。
小坐一会儿就回了宫。
日中时分,艳阳如火,光线直直散在周身,渐渐有些发烫。
盛鸢宫内,殿门轻掩,宫人静侍。
轻柔眸光微微一滞,令妧便见中常侍王德喜回过身来。他见了她,忙小跑着过来,跪下道:“奴才给公主请安。”
“皇上来了?”令妧的眸光不曾收回,依旧袅袅落于半掩的殿门之上。阳光透过雕花房廊斑驳落于门上,点滴成影。
王德喜点头道:“是,在里头等着公主呢。”
瑛夕一阵吃惊,正琢磨着皇上如何好端端来了,面前青纱身影已经穿过轻掩殿门,鼻息间那淡淡的轻萝香气也尽数散去。瑛夕怔了怔,到底没有跟着上前。
重重帷幔帐帘隔开了尘世喧哗,帘后华贵锦塌上,少帝着一袭纳白色团云常服轻卧,左手还握着一册书籍,华贵广袖垂落身侧,窗外照进的日光恍惚中似不再淡薄,将他周身笼起一层密密的光。
珠帘轻俏碰撞声未止,浓密睫毛微动,世弦已轻缓睁眼,眸华略抬,一眼便瞧入令妧的眼底去。
他随即坐正了身子,随手将书籍搁于一旁,语声淡淡:“姑姑叫朕好等。”笑容里满是不在意,他却不问她去了哪里。
北三所,亦或是端妃的夙阳宫,大约都不是他喜欢的地方。
“皇上怎来了?”今日看他略带着慵懒的样子,分明就不是为了政事来的。令妧过沉木宽椅上坐了,浅浅问他。
他的眸子晶晶亮着,嘴角噙着笑,修长手指往一旁指了指,才笑道:“朕得了样宝贝,想来姑姑喜欢,便顺道来借花献佛了。”
目光随之瞧去,穿过珠帘,只见桌上一方紫檀木盒子静陈。
世弦已起身取了来,轻巧拨开那古铜色搭扣,一阵清香扑鼻,里头竟是一柄团扇。细瞧,与一般扇子又有不同,扇面光滑,晶莹剔透,上面飞天图案更是栩栩如生。指腹轻缓抚过,冰凉若绢丝,可分明又不是。
令妧不觉惊道:“龚扇?”
龚扇又称蝉翼扇,以薄如蝉翼闻名。扇面质薄如绢,却是用细如发丝的竹丝制成。执扇在手,竹叶清香,浑然天成。其制作工序繁复,一个制扇高手每年也只能制作一两件,是以千金难求。
少帝朗声轻笑,执扇递于她,话语温润:“姑姑好眼光。”
象牙手柄透着丝丝凉意,底下华美流苏绕于指尖,令妧不觉笑道:“我不习惯用团扇,如此珍贵的东西送给我,岂不是暴殄天物?孙昭仪倒是个爱扇之人,皇上怎倒是想起我来了?”
华贵锦袍轻拂,世弦再次落座,眼底未见半分不悦,依旧笑着:“美扇当配佳人。她怎比得姑姑?”
令妧柔和笑笑,再欲开口,便闻得外头王德喜的声音悠扬传至:“皇上,太医院来人问话,今日的药照例送去宣室殿吗?”
第十二章 惊夜03
他常年服药令妧是知道的,却是不知这药竟这般难闻。褐色汤药静盛于白玉药盏中,宫女小心端给他,他却瞧也不瞧,气息一敛,仰头便喝尽。
倒是令妧忍不住问:“怎不给皇上备些蜜饯?”
中常侍未及开口,便闻得世弦轻笑道:“又不是三岁孩子,备什么蜜饯。”一手落下药盏,便又接过宫女呈上的棉帕拭去唇角的残汁,微蹙的眉心略舒展了些,他已转了口,“上元节将至,民间总有灯会,宫里却烦闷的很。朕想着今年也让宫人们做些花灯在御花园里,也好热闹热闹。”
令妧点了头:“你说好便好,我让人去准备。”
他的眸子晶亮晶亮,笑得像个孩子。
*
上元节夜,宫里城外一应热闹非凡。
无数花灯逶迤,柔和灯光旖旎,巍峨宫殿在这偌大皇宫内似要直插入云霄万丈。
北汉崇尚朱墨之色,明黄次之。少帝一袭朱墨相间的蟠龙翔云御袍加身,腰际坠以华美和田玉,一步步摇晃,环佩声清脆。
令妧不觉怔了怔,眼前犹似又见了先皇赐给她的那一块玉玦。她几乎要忘了,早前就被她转赠给了裴无双。
裴无双——
这个名字又似好久不曾被她念转于心间唇畔,那夜杯中若明水的酒,房内如谪仙的人,热辣如火的吻…诸般情形,宛若黄粱一梦,被她迫忘在这流年里。
御花园中,传来嫔妃们的巧笑连连。令妧伫足望去,少帝怀中拥着如花美眷,低首正说着什么。令妧隔得远也听不清楚,犹见了那扬在他嘴角的笑靥。
热闹艳绝的花灯会,独独不见杨妃。
众嫔妃仿若未知,只专注着那些灯谜,个个都使出浑身解数想拔得头筹,以博君一笑。
冬季尚未过去,御花园中百花静待,唯有一侧的修竹扬着翠枝,尽显傲态。令妧素手折下一弯细小竹枝,碧色竹叶拂落于掌心,清冷空气中沁出一抹竹叶的香气。如同那日世弦送她的珍贵龚扇,清香浮动令人沉醉。
冷月白光漫过长廊玉阶,一人沐着月光匆匆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