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媚姿摇曳的笑着,摸了摸已经收进怀中的锦帕,挑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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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梁的都城,郢都,号称六国中,民风最善,却又最为剽悍敢战的都城。

六国,指的是当今天下,西梁,北魏,东燕,中川,南闽五国,和僻处恒海之侧的离国。

恒海是天下最大的海,恒海的支流沙江也是天下最长的河流,除了地理位置最为不利的中川,沙江流经所有的国家。

前朝元宗室曾统一天下,国祚不过数代,终因乱政而失天下,诸侯并起,竞相称雄,其中实力强盛者各自抢占地盘,虽然都欲图将疆域一统,但征战多年兵力国力都已不支,遂有志一同的纷纷罢战,休养生息,等待着某个合适的机会,继续侵吞蚕食,平日里,也不忘在彼此疆域边界,不停歇的试探,骚扰,接触,渗透…

西梁实力最强,与北魏中川接壤,占据了最广大最富庶的土地,因此诸国中只有西梁称帝。

东燕地处陆地东北,接壤北魏,气候寒冷,南闽地处陆地西南,多蛮荒烟瘴之地,仅能自保而已,而中川,因为地处各国夹缝之间,生存艰难,早已向西梁称臣,年年纳贡以求庇护。

北魏如今算是勉强可以和西梁抗衡的国家,其国主新立,据说精明稳重,雅纳谏言,本因上代魏王奢靡而衰微的国力在他的励精图治下,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而东燕这一代是女主,燕王只此一女,才能如何倒未听闻,盖因为东燕国师,据说是个惊才绝艳的神秘人物,有他在,女王的风采都稍显黯淡。

这位女主,据说容色无双,和当年西梁睿懿皇后并称“绝巅双姝”,艳名重于天下,不过数年前她纳了王夫,而睿懿离奇身死,这双姝之名,也就不消自散了。

北魏重文,天下文章,半出于北魏,东燕善猎,民风彪悍,女性为尊,中川擅奇技,能工巧匠为天下之冠,南闽国人多有异术,善控人心神,离国近海,拥有天下最为强大的海上军队,出产最为珍贵的明珠珊瑚,国力极富,陆地军队却因为本地人体质的缘故极弱,仅能勉强自保而已。

而西梁,文武兼备,就如这郢都民风,柔中带刚。

这大抵是当初西梁国策和独特的双尊并立国体造就的,开国皇后一向参与政事,皇后怀柔重文,长于邦交远交近攻,选拔贤能不计士庶,重视经济安抚农商,皇帝英明强武,夙夜勤政廓清吏治,法纪严明擅长用兵,信人不疑以正治国,诸般种种利民国策,如双壁辉映,照射得西梁前景一片光明。

但那也只是留存于秦长歌记忆中的三年前的西梁。

在现代的那一世,并没有西梁以及诸国的记载,正如此地的前元不是历史上那个蒙古元朝,如今的西梁自也不是南北朝时期的萧梁,虽然文化风俗多有相通之处,但她知道现在的天下诸国,于那个历史中并不存在,想必是平行时空的缘故。

这三年,秦长歌从宫人口中隐约听闻,萧玦已不如当年勤政,性情也日渐暴戾,喜怒无常,曾经因为一个老臣质疑他的某项激进国策,抗争中提到睿懿皇后若在会如何如何,结果被他下令当庭杖杀。

所幸当年制定的国策仍旧在推行,并未废除,被秦长歌重新设置训练出来的官员体制也运转上了轨道,皇帝勤政不勤政,于国事影响不大。

秦长歌缓缓于街上步行,望着街侧货物丰富的商铺,川流不息的面带笑容的人群,酒楼茶肆里人满为患的食客,无一不说明了百姓饱暖丰足的生活,想起这天下第一都城的繁华的缔造,有自己的一分功劳,可如今,又有几个人会记得她?

呵…没关系,你们不记得没关系,但是有的人,我迟早会令你们想起来的。

秦长歌一脸微笑温柔,穿行于人群。

萧溶小子,你在哪里?

第二十二章 萧溶

萧溶小子,你在哪里?

当年长乐宫离火地,南海灵犀珠上方的壁上,镶了“婆罗香”,这香平日无味,只有被烈火炙烤后,才能散发浓郁奇异的香味,那香可解世间火毒,只要在那香气笼罩下呆了超过一个时辰,香气入骨,终身不散。

除非另以他法解去,但这法子,目前这世上,只有她会用。

她一向行事细密,离火地灵犀珠本就是为避火所用,如果没有火灾之虞,那地方是不会启用的,一旦离火地使用,说明火起,婆罗香定然能发挥效用。

她未雨绸缪步步算计,只为了于风云变幻的鬼蜮深宫,随时可现的刀枪斧戟之下,保住幼子。

换句话说,只要能遇见一个香喷喷的孩子,那香气又合她心意的话,儿子便找到了。

她直觉,萧溶应该就在京城,当年她为了保护自己,主要势力都在京城,她也曾和亲信说过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他们离宫城近,随时和宫内通消息,当年他们才是应该第一批赶到的人,只要他们带走萧溶,定然能平安抚养他至今。

也有可能他们带着萧溶远走高飞,避世而居,不过,以她所熟悉的那几人的行事风格,这个可能不大。

她的目光,只在街角,墙根,巷子的拐弯处,斜斜向下,细细寻觅。

一线四角符号引起了她的注意。

笑意缓缓弥漫上眼底,秦长歌微微欣慰。

看标记,附近就应该有他们的人。

正沉思着,是直接奔向秘密据点呢,还是先见见在附近的旧人。

忽听不远处一声尖呼。

秦长歌转身看去,却见一个年轻女子,一脸惊吓的瞪着身前一个死扒住她不肯放手,小狗一样在她身上到处乱嗅的孩童。

那孩子粉粉嫩嫩得象只刚出炉的包子,大大眼睛长长头发,都漆黑明亮,耀人眼目。

包子穿得简单却精致,乌黑的头发束了玉色的结,明润润的肤色比女孩还细腻,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

可惜脑子好像有点糊涂。

他死抱着那女子不放手,小鼻子不住抽()动,连连使劲嗅她身上香气,满脸陶醉的连呼:“娘!娘!这回可让我找到你了!”

…,…

包子蹭啊蹭,陶醉万分:“娘…你真香…”

那一看还是闺中女儿的姑娘满面羞红,在大街上被孩子抱住叫娘,直让她尴尬羞愤得几欲落泪,要不是看着这孩子长得实在可爱,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

秦长歌皱起眉头,这小子,是真的找娘呢,还是借找娘之名行色狼之实呢?

啧啧,包子看起来不过三四岁,这小小年纪也会这招了?我西梁民风开化之速令人瞠目啊,这包子,实在不比现代那世被高速发展的信息社会熏陶得无事不懂的早熟儿来得差劲啊。

人群很快围了一堆指指点点,秦长歌隐约听得有人说:“又是这孩子!”

“这孩子脑子不好…专爱认娘…”

“还说呢,这个月认了第三回了…”

“咳!我替他数着呢,今年的第十八回…”

“他娘呢?不要他了?”

“谁知道…许是个傻子,没人要吧?”

秦长歌慢慢皱起眉头。

正要过去,忽见一大汉急急的奔过来,拨开人群,小心的抱过那犹自死赖在姑娘身上的包子,低声责怪:“小少爷,你不是答应我不乱认娘了嘛,怎么又…”连连叹气,向那姑娘赔罪,连声道,“实在对不住姑娘…我家小少爷自幼失母,思母心切,见着姑娘容颜相似乃母,便唐突了…还请姑娘看在这孩子身世堪怜的份上,恕罪则个…”

一番话说得熟练,想必经常道歉练出来了。

包子抱住大汉脖子,嘴一扁,怒道:“明明她身上的香味和我一样的!!!她要不是我娘,为什么和我是一样的味道?你骗我!”

周围的人哄的一声笑,“这孩子说什么?香味?哪有凭香味乱认娘的?”

“果真脑子不好…”

秦长歌本想走开,听见这一句立即停住,想了想,向着人群中那孩子凑了凑,仔细一闻。

婆罗香,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异香。

当即怔在当地,一时竟然有些浑浑噩噩,不敢相信有这般的好事降临到自己身上,是不是前世下场过于凄凉,这辈子老天补给她好运了?这才逛了半天,儿子就自动跑到面前来了。

虽说认错了娘,不过没关系,秦长歌决定,她一定会很努力的给萧包子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让他很努力的记住自己的亲娘是谁的。

听着周围人的哄笑,秦长歌挑挑眉,笑什么?笑我儿子?我儿子只有我能笑吧?

快步上前,果然,一靠近,那奇异的淡香越发明显,萧包子一定是发觉了自己身上的香气,便自作主张的认为他娘身上一定也有和他一样的香味,他年纪又小,辨不出香味差异,觉得相近的,便扑上去认娘…天知道他认了多少个娘了。

众人犹自在笑,秦长歌理也不理,走到萧溶身边,伸手就抱,“儿子!”

这一声低柔婉转,却也是个婉转的惊雷。

硬是将众人都劈呆在地。

包括萧溶和那个前来解围的家丁大汉。

秦长歌巧笑倩兮的抱过萧溶,单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犹自未回神,低低道:“小子,快叫娘,不叫娘我就叫你祁繁叔叔给你吃糖!”

立竿见影也没这么快法。

萧溶乌亮大眼一眨,长睫毛扇啊扇,抬手就搂住秦长歌,大声的,又甜又脆一声:“娘!”

鸭梨也没这个甜脆。

他还不罢休,犹自跟上一句:“这回再不错了!”

秦长歌微笑,看来祁繁那个家伙果然多年的坏习惯真的没改啊,他那爱研究乱七八糟糖果的毛病荼毒了大家那么久,居然还要来荼毒她儿子?

“乖,”秦长歌微笑抚摸儿子大头,“你这回确实没错…我也不会再给你错的机会了…”

萧溶激灵灵打个寒战。

“以后你也不用再吃祁繁叔叔的糖了…”秦长歌笑得不怀好意,“他该吃吃我送给他的糖了…”

第二十三章 凰盟

祁繁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蹲在一具小棺材上,正努力的拌啊拌啊的他,停下搅动麦芽粉的手,纳闷的看看天气,咕哝道:“奇怪,怎么突然有点冷?”

容啸天站得笔直,冷冷瞪他,“你搞的这个鬼东西,天怒人怨,老天准备降雷劈死你,当然很冷!”

“不要这样嘛,”祁繁嬉皮笑脸的端起另一个大盆子上前,“这回的这个糖,是用精选麦芽和米做的,我加了芝麻,杏仁,花生,绿豆,还有离国特产的雪花鱼子…海陆具备,荤素齐全,一定别有风味,你尝尝?尝尝?”

“呸!”容啸天给他一个字的彪悍回答。

弯弯眉毛弯弯笑眼立即耷拉下来,祁繁沮丧的叹气,“没见识啊没见识…做了这么多,不吃会坏…溶溶哪去啦,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喜欢的!”

说到后来精神振奋,干脆拖了把椅子在门口坐下来,殷殷等待那个即将惨遭糖毒的可怜虫。

容啸天翻翻白眼,大步走了出去,经过祁繁身边时手腕一勾,糖盆歪斜欲坠。

仿佛早有准备,祁繁横掌一拦。

啪啪啪,转瞬之间,两人交手三招,糖盆歪了又正正了又歪,始终未倒。

两人衣袍上,也没有一点糖汁。

三招过后,容啸天自动收手,哼了一声,道:“你功夫倒是有长进,什么时候咱们动手?”

“明年元月初一,他也许会出巡,至圣坛祭祖,”祁繁笑眯眯,“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你呢?”

“我?”祁繁一脸不可思议,“这是杀头的勾当啊,你总拉着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