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形,南泱心中微讶——想不到,这个异域美女,竟还是个会功夫的好手。
方此时,柳芊芊已然立在了白玉池岸上的另一边,隔着一方池水,同南泱四目相对,眸子里尽是道不出的恼意。
“前皇后,好高明的手段,你还当真是毒辣卑鄙!”
“……”南泱的眸子微动,朝着池子里的万皓冉望了望,只见并没什么太大的动作,仍是安安稳稳地立在池子里头,双眸清冽,淡淡地瞧着自己。
看来,这人是又想看她的好戏了。
“柳姑娘,中原,尤其是中原的后宫,尔虞我诈是家常便饭,本就不大适合你们这些西域人。”南泱的面上淡漠至极,只冷冷地望着柳芊芊,微顿,复又续道,“黎妃能将宝押在你身上,想来,你也不是个小角色,只是……你冰雪聪明,却是跟了黎妃,真真可惜。”
“……”柳芊芊闻言,心中更是恼怒不已,她抬眼一望,只见地上横着一柄剑鞘生着锈迹的长剑——这个多疑皇帝随身的佩剑。
她立时便俯身一把拾起了那柄长剑,略微有几分吃力地将长剑拔了出来,这才惊觉,这长剑虽说剑鞘生着锈迹,剑身却是闪着点点寒光,锋利逼人,她心头一惊,忽而剑柄处两个已然有几分模糊的字眼吸引了她的目光。
柳芊芊的美目微微一凛,这才望清,那两个字,赫然是——
赤霄。
饶是她柳芊芊生活在大万同普罗的交界兰阿,与中原接触不多,然而,她自幼习武,自然晓得,这赤霄,毋庸置疑便是十把上古名剑中,排名第三的赤霄古剑。
这个皇帝对南泱恨之入骨,自然不会对她施以援手,待她杀了这个前皇后,再引剑自刎,也算是给主子和黎妃都有了交代,应当能保全一家性命无忧了。
想到此处,柳芊芊心头取南泱性命的决心益发坚定。
“今日我自知活不成,那也要拉你垫背!”她忽而低低地笑了,抬眼望向南泱,徐徐道,“前皇后,你一生风光无限,如今,我柳芊芊用赤霄剑来杀你,也不算埋没了你!”
语毕,南泱的眸子一凛,便见那姓柳的女人直直地从白玉池的另一头,举着剑,直直地指着她,朝她刺了过来。
柳芊芊的身法极快,几乎教人看不清,使的似乎不是中原的功夫。
南泱的脚下步子一动,便要朝一旁,然而,白玉池的边上尽是水渍,扑地的砖面又是极光洁平滑的,她如此突兀地一个侧身,脚下蓦地便滑了滑,身子瞬时便不受控制地朝着后方仰躺了下去——
她大惊失色,柳芊芊手持赤霄古剑,已然距她极近了!
难道……今日她便真的大限已至了?
或许,人在临死之前,思维会活跃得有些抽风,譬如说,南泱此时脑子里想的,竟然是这个柳芊芊会不会杀红了眼,连着那个皇帝一道给办了。
思及此,她觉得很滑稽,那个皇帝对她见死不救,这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去琢磨他老人家的事,她认为自己当真是疯了。
她微微地合上了双眸,不知道此番一死,她会不会又重生回现代呢?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却隐约能听见水滴滴落在地面的滴答声,在整个死寂的大殿之中,诡异得很。
南泱的眸子,缓缓地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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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发生的所有,都不过是电光火石只见,一切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只见方才还优哉游哉地在池子里头看着戏的那个人,已然立在了她的身前,双眸漠然地望着自己,而他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正紧紧地握着那柄指着她的剑。
鲜红的血水,正从他的指缝间,一滴滴地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
南泱的眸子微微一动,望着那人的一双眸子,心头忽地一震。
柳芊芊亦是被眼前这情景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人,竟然在眨眼之间便截住了她的剑。
万皓冉的眸子清冽如冰,他淡淡地望着南泱,将她从头到脚地打望了一番,话一出口,却像是有几分戏谑同嘲弄,“你还真是大不如从前。”
“……”听了他的这番话,南泱有些惊异,脑子里头空空的只有一个念头——万皓冉出手救了自己?
“……”万皓冉的目光微转,复又淡淡地望向了手持利剑的美人,薄唇微微一扬,笑了笑,“你可晓得,今晚,朕为何要招你来这广陵宫么?”
“……”柳芊芊的眸子死死地望着他,显是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黎妃选中你,她眼光倒还不错,”他的眸子沉寂,声线微凉,微微一动,复又续道,“你伺候男人的本事不弱,只可惜,要养一个如你这般的女人在身旁,朕还着实不愿冒这个险。”
“……”柳芊芊的眸子微动,半晌,方才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万皓冉的唇角一扬,微微笑道,“白玉池里头,朕早已命人,放入了大量的秘蛊——化功散。”
“化功散?”柳芊芊的眸子漠然惊瞪,面上表情在瞬时变得惊愕无比,口中喃喃道,“那我这一身的功夫……”
“唔,”他面上一派的风轻云淡,笑了笑,颔首道,“全废了。”
“……”柳芊芊的唇微张,几乎是要歇斯底里一般,“不可能!不可能!你休要骗我!”
“三个时辰之后,”他的眸子清寒,淡淡地望着眼前这个几乎崩溃的女人,仍是面带笑意,道,“你就晓得,朕有没有骗你。”
“……”
柳芊芊的右手蓦地一软,只觉浑身的气力在瞬间被人抽干净了一般,面上再没了半分往日的神采。
“好了,戏也演够了,闹也闹够了,”万皓冉忽而开口,望着柳芊芊的目光蓦然间便沉了下去,变得格外阴骛——
“现在,你告诉朕——你真正的主子,千方百计地让你入宫来接近朕,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此言一出,南泱有些听不明白,却见柳芊芊的面色在瞬间大变,惊慌不已,一双眼眸是朝四处张望,瞧上去似乎分外紧张。
“皇上的话,民女听不明白……”柳芊芊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不再发颤,继续道,“民女不过是……不过是黎妃娘娘为了讨皇上欢心而从宫外寻来的寻常人家女子……”
闻言,万皓冉的眉微微一挑,冷笑道,“是么?”
“……”一滴冷汗,顺着柳芊芊精致的面容滑落。
“那劳烦柳姑娘,跟朕解释解释,你背上纹着的那串古怪的花,又是怎么回事?”他声线益发地阴骛,沉声问道。
“那是……那是……”柳芊芊的面上一派的惊慌,支支吾吾了半晌,方才又道,“民女的家父素来喜爱花卉,这才命人纹了些花儿在民女身上……”
“柳芊芊,朕的耐心不多。”
忽地,万皓冉手上微微地一个使力,便将那柄赤霄从她手中夺了过来,柳芊芊一个重心不稳,便朝一旁踉跄了几步,跌坐在了地上,面上是一片死灰般的颜色,双眸亦微微地有些呆滞。
听了万皓冉的诸多问话,南泱亦是一头雾水,亦是此时,一只修长的男子左手伸到了她的眼前,缓缓地朝她摊开。
她的双眸一动,微微地有些怔,迟疑了半晌,方才将手放到了那人的掌心,借着那人的力道从地上站起了身子,眸子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那人还淌着血水的右手。
“……”随后,万皓冉的眸子便淡淡地从她身上移了开,复又望向了那跌坐在地上一脸木然的柳芊芊。
“既然你不肯说,那就朕来帮你说。”万皓冉微微一顿,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女人,神色冷漠,声线亦是寒冷得像块儿冰坨子冻出来的一般,说道,“你的功夫,是东桑忍术,你背后的纹身,是佛铃花,而你——”
“……”柳芊芊颓然地坐在地上,面色隐隐透着几丝绝望。
“
是定昭王,席北舟的下属——”语毕,他唇角含着一丝笑意,望着柳芊芊,薄唇轻启,又吐出一行字——
“朕说的,对么?”
至此,南泱已然是半分都搞不清状况了,她只觉心头分外愕然——
这个皇帝,借着沐浴为由,望清了柳芊芊背后的纹身,又故意借她的手,试探出了柳芊芊的功夫,最后还刻意见死不救,摸清了柳芊芊的功夫路数。
思及此,她的背脊不由地一阵生寒,泌出了点点冷汗——
这个万姓皇帝的城府,究竟有多深?
还有……她蹙眉——
定昭王又是什么东西?柳芊芊原来还是有大背景的?
第27章 赌局
万皓冉的一番话落地,柳芊芊面上的容色却是已然黑透,她怔怔地坐在地上,长发湿漉漉地凌乱披散着,双眸一片晦暗。
“你的主子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将你送进这陌阳皇宫,只怕——”那人冷冽的眸子淡淡地俯视着柳芊芊,微顿,又道,“绝不单是要庆贺朕的生辰吧?”
“……”柳芊芊一双翠绿色的眸子微微一动,半晌,方才抬起眼,望向那个居高临下的皇帝,忽而冷笑了一声,道,“皇上,你既然已经晓得了芊芊是王爷的人,凭着皇上的脑筋心思,莫非还猜不到主子送民女入宫的用意?”
“……”他的目光瞬时冷了下来,薄唇紧抿着,却并未做声,仍是冷冷地望着她。
“皇上,请恕芊芊斗胆问一句——”柳芊芊动了动身子,右手撑着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眸子一转却是望向了南泱,冷笑着抬起手,指向她,问道,“你是真不晓得主子和这个女人的关系,亦或是……皇上您是故意装糊涂?”
“……”
闻言,南泱的心头一震,只觉整个身子如若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凉的冷水一般,透着心的冷——
饶是她再不了解情况,从这柳芊芊的状貌同言辞里头,也能听出个几分明白了——
这个短命又倒霉催的前皇后,和柳芊芊的主子,也就是万皓冉口中的定昭王,有些不可告人的干系。
柳芊芊一番话出口,万皓冉的容色亦是在瞬间沉了下去,清寒的眸子微动,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面上始终分外淡定的南泱,眼神里头仿若没得一丝一毫的感情,又仿若是夹杂了万千言语,教人望不真切。
意识到了那人的目光,南泱抬起眼,亦是望向了他。
四目交接,只一眼,南泱便觉得浑身都有些不对头了,连忙移开了眸子望向了别处,只觉古怪——
凭着她多年来的演戏经验来说,这人今日的目光……确是有些不大寻常啊。
注意到了她目光的闪躲,万皓冉的面上仍是淡漠一片,复又缓缓地移开了眸子,淡淡地睨向那个一身略显狼狈的异域美女,唇仍是紧抿着,整个轮廓呈现出一抹略显凌厉的弧度,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浓浓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南泱只觉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身上附着姚敏敏的魂魄,她一个半现代人自然是感觉不出什么,然而,柳芊芊是个实打实的古代人,且还是个自幼习武的古代人,却晓得,这个皇帝此时周身散出的,是浓烈至极的杀戾之气。
意识到了这一点,柳芊芊的面色微微一变,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便朝后退了几步,忽而双眸一凛,便朝着南泱的方向袭了过去……
亦正是此时,一阵骨肉被利器隔开撕裂的钝响蓦地响起。
南泱的双眸骤然一凛,只见那只白皙秀美的右手,仍是保持着朝她的天灵劈下的姿势,距她不过三寸的距离,却仍是生生地被停在了半空中。
柳芊芊柔若无骨的身子,甚至依旧保持着去攻击南泱的身形动作。
翠绿色的眼瞳在瞬间惊瞪,一汩殷红的血水,随着一声闷哼,从那张红润饱满的朱唇里头,缓缓地溢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了白玉池边上的地面,如若绽放开了数朵妖异的花儿一般诡艳。
柳芊芊的眸子里头尽是不可置信,她的目光一寸,一寸,一寸地下滑,停留在了自己的左肩,只见长剑的剑尖正穿过她的骨肉,衬着她的鲜血,闪着点点幽冷的寒光。
不是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地方,不是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那个心狠手辣的皇帝手中,她只是万万不曾想到,自己甚至连南泱的身都还未近罢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
她翠绿色的美丽眼瞳渐渐地开始涣散,口中却仍是如若梦呓一般呢喃着。
“……”万皓冉的面上一派漠然,他淡淡地望着那个垂死的女人,忽而笑了笑,笑容温润清雅,薄唇里头,却吐出了一行残忍至极的话语——
“定昭王一定没有告诉过你们,他左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语毕,他的唇畔仍是携着那抹温雅的笑容,微微抬起左手,又朝着那柄长剑推了一把,看似那般的漫不经心,随后又将长剑从柳芊芊的身子里头拔了出来。
南泱及其分明地望见,那柄已然没入柳芊芊左肩的赤霄剑,又再度被狠狠地刺入了几寸,紧接着,随着长剑被拔出,她听见了一声更为压抑的痛哼在耳畔响起——
转眼之间,那个在龙泽亭之中一舞艳绝*的美人,身子犹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徐徐地倒了下去,躺在了冰凉的白玉池旁,鲜血从那副娇美的身躯底下缓缓地淌出,血水汩汩地顺着池壁流下,将白玉池的池水染得一片血红。
南泱的眸子微动,心中一番思量,复又望向万皓冉的那只依旧淌着血水的右手,沉吟半晌,方才道,“这宫里,有止血的药物么?”
“……”万皓冉的眸子微微一动,这才垂了眸子,去望自己的右手,半晌后,方才望向她,忽而一笑,回问她道,“为何不宣御医?”
“皇上既无心取她性命,若被人晓得她伤了龙体,只怕,她便真的要死一千次了。”南泱并未抬眼望他,只淡淡道。
“……”闻言,万皓冉的清冽的眸子淡淡地抬起,望向她,唇畔一勾,笑道,“没想到,前皇后的功夫大不如从前,眼神儿却还是和过去一样好。”
“……”听了他的话,她亦是淡淡地笑了笑,又道,“凭着皇上的身手,若有心杀她,又怎么会只将赤霄剑刺在她的左肩,而不是一剑穿心呢。只是,臣妾十分好奇,皇上既无心杀她,又何苦将她伤成这样,做给臣妾看呢。”
“十分好奇?”
万皓冉的神色间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骛,他的眸光微闪,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方才又道,“南泱,朕今日倒是觉着,你还果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否则,你也断不会将席北舟都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
席北舟,定昭王。
南泱的眉宇不自觉地蹙起,心中的疑惑愈发浓烈——看来,前皇后和这个定昭王,果真是有些牵连。
“……”打眼望了望她面上疑惑神情,万皓冉忽觉心头涌起了一股子极大的不自在,英挺的眉宇间拧起了一个结,一阵沉默,方才又开口道,“止血的药物,在床头的矮几上。”
“……”
南泱闻言,漠然地颔了一回首,便几步走过去,一番打望,只见一个丹青瓷瓶正搁置在矮几上,便取过了瓷瓶又走了回去。
走到了万皓冉的跟前儿,南泱的眸子动了动,只见他的右手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这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禁有些叹服斯人的忍耐力。
一阵迟疑过后,她伸出右手,朝着那只淌着血水的右手探了过去,岂料,她的指尖方才碰到他冰凉的手,那人却又凉凉地开口了。
“那个女人的伤,可比朕重得多,流了那么多的血,你再不为她上药,只怕她便真要死了。”他一双冷肃的眸子淡淡地望着她,漠然地开口,提醒道。
“……”闻言,南泱手上的动作骤然一顿,却亦只是一瞬,她便继续将他骨节修长的手执了起来,将手中的瓷瓶塞子揭开,倒了些白粉子到他的伤处,面上没有丝毫的异色,回道,“她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干系。”
“……”万皓冉闻言又是一笑,眸子微垂,淡淡地望着她,似乎在观察她面上的神情,忽而又道,“这么多年没有见过席王爷,若她死了,你却又向谁打听他的消息去?”
听到此处,南泱的心头总算是一片澄明了。
这个皇帝之所以没有对柳芊芊下杀手,不是因为她美色过人,更不是因为他心有不忍,而是,他想知道,她南泱,会不会因为席北舟这个名字而对那个女人施以援手,以此来试探出,她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失忆。
还真是险。
今日,她南泱若是动了分毫的恻隐之心,哪怕只是零星半点,也足以令她以前在他身上做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只可惜,她不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圣母,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玛丽苏,十年世事炎凉的娱乐圈生涯,十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生活,早就教会了她什么是明哲保身,更何况,柳芊芊还是个对她能造成一定威胁的敌人。
她没有那个前皇后的雄心壮志,没有那个前皇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势,她能从真正的南泱身上学来的,也只有心狠手辣这一点而已。
思及此,南泱面上又绽开了一朵笑靥,她垂着眸子,浓密纤长的眼睫在光洁无瑕的面容上印下一圈儿淡淡的剪影,笑道,“万皓冉,有时候,你不觉得自己活得很累么?”
“……”他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她仍是垂着眸子,仔细地为他上药,接着便将自己的衣衫大力地撕扯下了一块布料,为他简单地包扎了一番,这才抬起头,望向他,道,“你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尽管你有再多的缘由,归根结底,其实也就是因为你不敢而已。”
“……”他沉寂的眸子一动,仍是定定地望着她。
南泱的双眼缓缓地抬了起来,眸子直直地望进他的双眼,话一出口,每个字眼都掷地有声,如若敲击在人心深处一般。
“万皓冉,这天底下的人都看不明白,可我却晓得,你不敢将自己的真心交付给任何人,只是因为你怕最后的结局,会是你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