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黑车
此语一出,恒国来使人人皆心中惊诧,几个人顾不得规矩礼节,纷纷抬起头来,茫然间带着几分不解的朝上看去。
皇上转头向礼部尚书周德处看去:“可有个福全公主来过我大昭?”
周德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陛下,我国从未接待过福全公主,也未曾听说过恒国有公主进出我国境内。”
此言一出,恒国那几个使者皆一个个惊得脸色发白,彼此间相互瞧着,又低声商讨了几句,才由那个打头的上前一步道:“陛下,我国福全公主自去岁六月起便启程北上,乃是入大昭和亲、以结两国之好…”
“和亲?”仍是那温润平和的语气,只声调中带着疑惑,“朕从未派人去恒国求过公主,何来和亲一说?”
从未派人去说项,恒国却偏偏送了个公主给昭国皇帝,若是送个女人来讨好也就罢了,却偏偏事先又没送消息过来,这会儿连人在何处都不知晓。左右那些个他国的来访使节一个个心中皆带了几分嘲讽,拿眼睛斜瞧着恒国使者。
恒国那几个使者并不知内情,可此时一听,心中也只觉不好。要么是昭帝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么就是和亲队伍出了什么差头…想着,那人也只得咬牙再道:“我福全公主确于去岁六月便北上,至今消息尚无,只不知到底如何,还望陛下明查。”
“周德,此事你去叫人好生查查。”皇上轻抬手臂,朝周德处一点。
“是。”周德应声退下,吩咐了几人下去,再站回队中不提。
被恒国此事一闹,倒叫后头别国再献礼时有些个难办,便是再好的东西,再多的吉祥话儿,却也抵不过殿上这诡异的氛围。
大会散罢,各国使节退去,皇帝带几数人回到后面紫宸殿中。
“皇上,臣已经派人查过,自去岁至今,除了为着今年朝贺之事两国互通了两回书信外,再没听说有哪位公主北上的消息。倒是去年有一恒国商队北上,却也没往京城过来,说是一路往良城前去,恐是中途转了头,出境到胡国那边去了。”
“既如此,便派人过去告诉那几个恒国使节,再把那通关记载调来,让他们瞧瞧便是。”
“是。”
周德报完此事,方有他人开口,一个儒生冷笑一声道:“怕是那恒国借着这由头想兴些个事端也未可知!”
“若真如此,又哪里会在今日朝会上提起?”另一人摇头疑道。
“那他们今日提起此事又因为何故?和亲?我大昭何时要同他恒国和亲了?”那儒生再一仰头,冷笑道,“怕是那昭国女子太多,没处放了,才想拿来讨好求饶的吧?”
皇帝本坐在桌后,只垂目听他几个辩驳,闻得此言,脸色沉了下去:“蘅罡,今日当论的只是恒国意图,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乱道人家女子长短?”
那许蘅罡一愣,忙垂下头去,脸上一阵尴尬,低声道了声“是”。
楚瑄瑶自在大殿之上便垂目自立,直到跟着皇上回了紫宸殿中亦是如此,没瞧过半眼那殿上恒国使节,更没去看那语气慨然的儒生,就好似那朝堂上面、大殿之中所说之人不是她似的。
待众人散去,方垂头等着,等皇上起身离去。
皇上缓缓起身,转头朝楚瑄瑶处瞧去,她身穿儒生衣衫,仍站在角落那处,不言不语,就如平日里一般。此时低着头,也不知她脸上是喜是怒,又或是如现身上一般,平静如昔。
迈步上前,走到她身前,开口道:“可想家了?”
楚瑄瑶一愣,头摇了摇,没抬起来,只摇头道:“妾,无家。”
自祖母去后,她便再没那家了,那个女帝、公主享用过的男宠已入了楚家族谱,此时便是她能回去,那家也不再是她的家。
顿了顿,皇上淡淡一笑:“回去便叫人收拾着出行的东西吧,此回南下,那里气候你最清楚,照着你在家那会儿的模样预备着。”说罢,人转身负手,朝门口走去。
后面,楚瑄瑶诧异抬头,向他背影瞧去。
昭帝年轻,喜狩猎,自十六岁成年后夏季一至便多喜去西山处消暑围猎,入秋方回。
心中定了定,大殿之上心中那飘浮不安之意此时皆定了下来,垂下眼眸,出门,向鎏淑居走去。
“小姐,怕那西山冷,又是入秋才回呢,要不要带两件大毛的衣衫?”湘月翻箱倒柜,左挑右选着,拿了这件,又瞧瞧那件。
“你又叫错了。”抬手点了湘月额头一下,望梅才转头向正坐在窗边看书的楚瑄瑶道,“主子,大毛衣衫不用,也要少带两件斗篷才是。”
抬手翻了一页,楚瑄瑶定定道:“把以前用的竹夫人找出来带着,再叫人去问问,带点子中暑时要用的药,石灰…”
二女一愣,对视了一眼,皆道:“主子,要竹夫人也就罢了,药…应有御医一并随着圣驾过去的,少备点子也就得了,石灰…”谁家去避暑,还巴巴的带着石灰啊?
楚瑄瑶拿着书的手一顿,倒也是,谁还特意要提这个,回头单另跟皇帝提上一句也就是了,没个自己还要特特带着的道理。
出了四月中旬,万国来朝的使节便陆续离京,二十日,便是昭国皇帝去西山狩猎的日子。一队队车马依次排着长龙,向西而去。
当日晚,另一队车队趁夜出城。
“主子…不是说要去西山吗?”
湘月脸上带了几分惊怕、几分惶恐,看得楚瑄瑶不由得叹了口气:“不是叫你们留在宫中?鎏淑居里景致虽少了点儿,可盛夏时节,由北面的山口不时吹进些山中冷风,夏日并不难过,春燕她们不是同你们说过?”
“可…奴婢想随着主子去西山啊…”湘月脸上尽是委屈,眼泪险些没掉下来,她是既想伺候着自家小姐,又想去西山玩儿来着…可哪成想,怎么又上了这黑车啦?!
再叹了口气,楚瑄瑶只觉着头疼,她本不想带着她二人一同出宫,可这两个一听要叫她们留下,一个个哭丧着脸,这要是真自己就这么出去了,她二人只怕得足足哭上五六个月不可!
再细想想,那春燕虽经心,可毕竟不是自己从小一处长大的,还是这两个丫鬟更贴心些,于南边也更熟悉,便还是带着她二人出来,可现在…
那边的望梅,虽没像湘月似的都快哭出来的,可那脸色也不大好看,显是心忧不已。
还是来时坐过的那辆马车,外头一般的围着黑布子,叫外头看不见里面,里面也不方便瞧见外头,人一上了车子便一路飞奔,跑了足足一个晚上、一个白天了还不停蹄!
每到一处驿站,车队方停上半个时辰,却也只是换马再跑。好在,这车子上头还有冰盆儿,还算是舒坦。
“别哭了。”望梅虽也吓了一大跳,心里也多失落,可到底比湘月稳当些,把帕子塞到她手中,“不是你说的,不管是何处,都要跟主子在一处?莫非享福能在一处,吃苦就不成了?”
“没有!”嘟着个嘴巴,随即又瘪了下去,这才低声道,“只是没想到…”没想到没坐上白天那敞亮舒坦的大车去西山消暑打猎游玩,倒坐上这瞧不清青天白日的“黑”车,往那不知名的地方去罢了。这落差,也太大了!
看着她那模样,楚瑄瑶忍不住失笑摇头,就这般模样,她又哪敢真把她丢在宫中?只怕她那牛角尖钻得,眼睛非得哭烂了不成。
一路上紧赶慢赶,直行到了五月中旬,车子才停到了一处驿站,请车上之人下马休息。
楚瑄瑶早换上了男子衣衫,连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这会儿也换上了小厮的衣衫。
一长排车马,这会儿正停在一处园子门口,楚瑄瑶抬眼扫了一眼上头的扁,写得正是“侯园”二字,便随着几个一路随车的小太监们走在皇上身后,一并入了那园子。
虽有婢女仆役,却没瞧见主人家,入了园子后,分得了一处房屋,这才打水沐浴,好好疏松了一下子身子骨。
次日清早,下人带话到楚瑄瑶处,皇上召见。
园子里头正是南方爱用的庭院格局,温婉如画,一步一景,小中见大,意蕴无穷。
从回廊中左右穿行,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屋子,入了门,抬眼见得正是一处书房。里头燃着熏香,正袅袅笼着淡淡香气,叫人闻之心旷神怡。
皇上身上穿着是件皂色儒袍,上头用暗金色绣着花纹,正坐于书桌前面,面前桌上放着数份奏折,听她进来,方微微挑眼看向她:“路上可累?”
“车子不甚颠簸。”车子上头也不知是如何收拾的,便是路上颠簸些,却也不太难过。这一路南行走的又是官路,这条南北官道不比西面道路,要平坦得多。
第十五章 罪人
拿手指了指前面一处座椅,皇上靠向身后椅背:“前几日接着密报,南恒使者再有十余日便要回南恒境内。咱们这处离着澜河也还有两日道路。”
心中定了定,自知道他要南下,便猜到了他的用意,这几日人在路上,她日日琢磨此事,觉都没大睡好,好在那两个丫头还当是赶路赶的,没多唠叨她。
此时心思暗转,自忖了一会儿方开口言道:“恒国使节这一回去,必会带到福全公主并未在昭国皇宫之事,当日之事,不知是谁人所定,又是谁人通风报信,倒叫胡纳国栽赃于大尤。”楚瑄瑶抬起眼来,看向皇上,见他正面带淡笑,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搭在把手上面,悠闲一派,好似个翩翩公子一般瞧着自己,再垂了眼睛,复又开口道,“妾斗胆,还想请教皇上,往日恒国遣商人、使节北上之时,走的是哪条路?”
皇上嘴角笑意深了两分,抬手在桌上画着:“恒国不同别国,历来与我大昭交兵不休,近几年虽好了些个,可仍处焦灼之状。便是双方欲通商往来,也是从澜津北上,向东走商南省境内,再一路向北。路上自有各地官员接待,交接文书快马北报。”
自己不过一个家破人亡的小小女子,北上之前,昭帝连自己喜好兵书之事都不能打听得出,于己又能有何企图?这会儿自是没必要拿假话来搪塞。
楚瑄瑶面上淡淡一笑,带出一分苦涩:“皇上当日于朝会上言道,未曾听说南恒派人北上和亲,且只有一只通商队伍北上,却走的是西线之事,皆是真的吧。”
眼中神采微微敛了一敛,皇上颔首道:“自然。”
静下心来,脑中复飞转了起来,许久方抬起头来:“女帝虽是女子,于小事上或有因私废公之意,可大事上却从不糊涂,此次妾北上和亲,未曾通报皇上却转走西路,只怕是她定下的伎俩。”
皇上仍定定瞧着她,脸上仍带着那淡笑,却不接口,等她再向下说。
“和亲之事,昭国国内无人得知,恒国上下却是人尽皆知的。若和亲公主路上被人劫走,只怕会叫恒国中人心生怨念,当是昭国监管不周,有意侮辱。”说罢,又皱起了眉头,“妾当日以为会被护卫中途灭口,却不想中途跳出了胡纳国人,他们却又偏偏假称是大尤国之人…或是有人故意透露消息给胡纳国,他们这一栽赃,定会扰了恒国与大尤间的交好…”
大尤与恒国交好非是一朝一夕之事,早先刘皇后南下之时,便是大尤从中助力,在北面牵制了昭国军力,叫他们不好分心全力南下。后又从西面通商,给恒国留了口活气,不至于被昭国活活堵死生路,恒国之中常见大尤国中人来往,楚瑄瑶出门时在轿上也是时常能见着的。
听她说完,皇上淡淡一笑:“那日拿回的胡纳国人,朕倒是叫人好生审问了一番。”
楚瑄瑶抬眼向他瞧去,她自是知晓他把人拿了回去,拿回去必是要审的,当初人在路上,说不定他便已知道了事情始末。
“据他们说,在他们界内抓了几个走迷了路的恒国商人,是要去大尤做买卖的,他们称恒国要同昭国连姻,以结两国之好。又道,大尤同恒国向来交好,两国一结了这亲,必会派出兵马支持大尤,让他们一统西、北两大片草原,届时莫说胡纳,便是连西面的普吐安、北面的蒙汗国都不是对手。”他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楚瑄瑶缓缓点头:“于是他们便想出了个中途抢亲、栽赃大尤、破坏二国联姻的伎俩。”计倒是好计,就是使计那人的脑子欠妥。
“那日胡纳放走的恒国送亲随军——”说着,皇上拉长了音,见她眼睛睁大了几分直盯着自己,带着些许紧张神色,这才弯了弯嘴角,“倒也拦下了两个。”
楚瑄瑶心中微紧,死盯着皇上,心中的猜测到底只是猜测,若能知晓那女帝到底要将自己如何处置,便能看清她们打的是何主意!
“他们没打算向东拐,也没想着要了结你的性命,而是——”说着,抬手向西一指,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脑中飞转,楚瑄瑶已沉了面孔:“大尤。”
说是要给昭国的女人,在昭国境内打个转,最后却送到大尤国去。想必是要借机把脏水往昭国身上泼,说人明明送过去了,却叫他们不知道如何暗中处置了。
恒国境内之人,已经多半无再战之心,心里想着的都是能偏安一隅就好。兵卒也多为混日子的,若女帝想要兴兵,必要先叫民众升出必然能胜的盼头,若是无法,也要叫国人心生对恒国的怨恨来才有借口起兵。
送公主过去和亲,莫管这公主到底是个怎么一回事,昭国收了人了,却反咬一口,叫恒国下头的百姓知道了,怕是会起同仇敌忾之气。
自己一转头却叫他们送到大尤那边,一是讨好之意,二是联姻之意。恒国若想再夺澜何南岸领地,一要赖安朔,二就要靠着大尤。把自己送到大尤,便真真正正是份大礼了…
“倒是个一箭双雕之计。”合了合眼睛,楚瑄瑶再睁了开来,昭国皇宫,好歹同恒国相差不多,便是皇宫之中,最多不过是女人多些,不好混日子出头罢了。可那大尤…先不说大尤国王的妃子女人众多,若是先王死了,除生母外,那些个女人可都是会叫新王接着使唤的!再一个,就是不死,下头哪个臣子瞧中了、或是立功了,大尤郡主也多有把自己的妃子赏人玩乐的喜好!
就是不好送人,那些吃的、用的、使的,皆和昭、恒二国不同,自己去了,怕是还不如到昭国皇宫,指不定能活到何时呢。
“只如此一来,胡纳捉到的那几个商人…”垂着眼帘再三思索,楚瑄瑶紧锁眉头,那些个话,显是挑拨去的,不然商人重利,遇到这些个胡纳国人活命讨好才是最重要的,哪里会说那些个话?能北上跑西面商路的,可都是些个老油子,谁不是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倒像是特特派过去通风报信的…
“那几个商人已被胡纳国王杀了。”皇上语气中带了一丝轻蔑,随即再道,“恒国使节回去的快,路上也已派出快马南下,那人的马不及咱们这南下的快捷,也不过这两天刚到澜河边上,若他们真抱了挑拨生事的由头…”
“怕是这回回去,便会开再开战事。”因此,皇上才会带自己南下到这澜河边上…不,他早就有心一战,再统江山,怕是便没这回事,也要想法子再开战事!只没想到,恒国竟也抱上了一般的心思!
得知了此事,皇上倒没再藏私,把澜河以南、源河三省以北的兵防布阵图交给了她,叫她回去好先歇息一天,明日再上路,南下渡河。
上次渡澜河时,自己前途渺茫,只想尽力多活几日,好叫家中祖母安心,却落得个险些命丧的下场,最终只能阴阳相隔。
这次再到澜河,看着那苍茫一片的宽阔河面,并那西方一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毁她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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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月并望梅二人,这两日皆不敢多言多说,连之前心里那点子纳闷憋屈也全都藏到了心底。她二人虽不知到了何处,又要做何事,可见自家小姐是同皇上一路并行的,倒也都安了半分的心。
可这几日小姐神色不好,又日日抱着不知什么图什么册子的看,一看就又入迷发呆的,只怕多说了什么,倒打扰了小姐心思,再让她更添烦恼。
这会儿见了水,二女心中更是迷茫,只站在楚瑄瑶身边一总向着船身外头的面水看着。
许久,楚瑄瑶方定定转过身来瞧着二人,开口道:“这,是澜河。”
二人愣了一愣,随即大惊,眼睛瞪得滚圆。
定定站在船舷边上,楚瑄瑶的声音轻轻的,吹一风便能吹散到四面八方再听不到一般:“我,要助昭帝打过河去,入恒国皇宫,手刃女帝、圣雅公主。”
二人心中更是一紧,脸色一下子雪白了下来,目瞪口呆的瞧着楚瑄瑶。
“女帝叫她同圣雅公主的男宠,入我楚氏族谱,祖母不堪受辱,悲愤自缢。”说罢,又瞧着她们,“我这番回去,便是恒国罪人,助昭国南下兴兵,死于这场战事中人还不知要有几何。你们家人亲朋皆在南恒,楚家虽无主,却有下众多下人,还不知有多少要死于战争之中。你们,若不愿随我南下,我明日便禀告皇上叫人把你们送回北岸,找处安稳之处住下。”
湘月望梅愣愣着着楚瑄瑶,见她神色坚定,没半分笑意,方知她此言定是真的…
第十六章 定计
楚瑄瑶自幼喜读兵书,听说幼年之时多得祖父夸赞,曾道:若瑄瑶为男子,若愿入朝为武将,定能带兵拿回源河三省!
听闻楚家老家主,当年亦是一员大将,只因后来被皇帝派到澜河南岸边上任担任文职,刘皇后起兵之后,因楚家手中无兵权,又不知道到底哪边说得是真,才只得随着刘皇后一系东来西去的,再没带兵出征过。
小姐既然如此说了,怕是真有法子能叫昭国打进恒国,灭了那女帝!
望梅咬着嘴唇,眼中含泪,一下子跪倒在地,声带哽咽:“小姐,奴婢是楚家家生子,这身家性命皆是小姐的,便是为了小姐去死,也是应该之事!楚家上下的性命本就是小姐一己之身换回来的!奴婢不懂军国大事,却只知道她们欺人太甚!小姐要做罪人,奴婢虽无能,却也愿陪着小姐!”
那里湘月也哭了出来,跪到望梅身边拿手抹着眼睛:“奴婢只知道,本来几回都要没性命的,都是小姐带着才又活到了现下,别人爱骂就骂去吧!奴婢知道小姐是好的,愿陪着小姐上刀山下火海!”
轻叹了一声,眼中带着几分悲怜,悠悠众口,有时却比那杀人的钢刀还要厉害,便是昭国皇帝那里不向外提及自己的出身,若是一旦被人识出,怕自己也躲不过个祸国殃民的名声。她不在意这些,心里却总不愿意叫楚氏名头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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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河南岸,三军对峙。澜河、源河交会处,东北,正是昭国驻军,向南,就是占着源河三省的安朔国。往西,就是凭借两河之险偏安一隅的恒国大军。
从澜河下来,再上了马车,不过半日的路程,便入了驻扎于平阳的守军之中。平阳这处,地处昭国军队所占城池的正当中,正是四处调度军队的中心地带,正掐死着北上的要道,一旦开战,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身上早换好了男子衣衫,待入了城中稍作歇息,便得着皇上的消息,到御前侍候。
垂首站立于一边,耳听着驻守将军向皇上禀报军情要事,待皇上问罢要紧之事,便先遣散他们退下。
屋中一个平台,上面放的便是做出的沙盘,两河、三军,皆在上面标注分明,皇帝负手起身,素来带着的那淡淡笑意,此时皆隐了下去,走到沙盘边上,向恒国那处瞧去。
“这两月,安朔兵士调度频繁,恒国却因所处之地难以细致查探,无法得知其行动。”
抬眼在沙盘上面扫了两眼,楚瑄瑶上前半步,抬手指了指源河南处:“妾虽未曾到过这处,在家时却常听人道,有与安朔做生意的人,只从南下去,在源河一处名为望口的地方摆渡过河,那处水势最为平稳,两国商人时常从此往来。”
抬手在那沙盘边的木边儿上轻点了几下:“若恒国真个有心与我大昭开战,必要同安朔、大尤联络,西面这处,有大尤国人入国,正加上恒国本身的兵力,便能从此到安朔国中…”说罢,抬眼向楚瑄瑶瞧去,“后方?”
楚瑄瑶点了点头:“在源河河口与我军叫阵,作势欲在此大开城门决一死战,再叫大军暗中从安朔那处进绕到尾处,绕过平乐、平安二城,趁平阳守备空洞,夺取平阳此城!再从后包抄,指不定便能一举拿下澜河以南。”
皇上微微点头,看向源河那处,道:“你早先说的可暗袭的所在是何处?”
楚瑄瑶点到源东城(安朔所占源河三省中比邻恒、昭的那处城池)西面的地方,道:“便是此处,此处乃是安朔的出水口,正对着恒国的乐安。”说罢,顿了顿,眼中带了一丝坚定,沉声道,“若他们真欲从后包抄,倒是个好机会…”
“说。”皇上抬了抬胳膊,宽大的袖子向上抿了一抿,转头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楚瑄瑶微微点头:“可把兵力分出三处,两支分别派到平乐、平安二城,待平阳烽火一起,便能立时迎击。”
皇上微微颔首,这三城本就互为犄角,相互接应也是最快的。
“他们是打着大军向东支应,这三城守备便会松懈的主意,想要出其不备攻下此处。皇上想必此前已知其意,定会暗中增兵于此。”听她说罢,皇上不置可否,只瞧向她,等她接着再讲,楚瑄瑶顿了顿,转头看向沙盘上面,把上面三军部署令旗取下,分作三团,两团分另放入平乐平安二城,一团放到比邻乐安的德冲,“第三路在此,待两国交战之时,便于此与乐安对峙,牵制恒国、安朔源东城的兵力。”
回手,又指向平阳那处,道:“这里,若皇上舍得,可弃为空城!只留一只千人队伍,死守此城,叫来人攻不进,等平乐平安二城驰援!”
斜靠在院中凉亭,楚瑄瑶抬头看着天上那轮弯月,微微出神。弃一城防守,牵制敌军,再等来军驰援。若一个守不住,被敌军攻入,等驰援军队到来,这城,便成了人家的。破城,远比防守困难许多,这是一招险招,自己打的是敌军不知城中深浅,欲以稳妥的法子取胜,等他们回过神来了,平乐平安两处的兵马也已经到了。
可这法子太险,虽若是能成了,损失却是最少的。那平乐平安两军都在平阳以东,敌军若是见他们过来,必要往西逃,到时,西面攻打乐安的军队再一掉头,必能剿灭大半!待他们逃无可逃之时,定会逃进源东城,此时再叫暗中伏在源东城外的暗哨潜进去,趁乱打开城门,源东定能拿下。
自己是集全力而施一招,可这样一来,怕只怕平阳驻守之人抗不住。
“只是不知到底有多少兵马,若是足够,平阳中也可多留兵马,届时一并杀出。”眼中亮了几亮,拳头也不禁攥了起来,若兵马足够,如此倒是更为稳妥,在平阳外面就能歼敌大半,只是这源河南的几城加在一处,估摸不过十万驻兵,现下要打仗了,要是能调度到二十万,此计倒能万无一失。
“皇上,这是刚沏好的花茶,正是当地的新鲜得来茶呢,您且尝尝。”小诚子本姓孙,皇上身边儿的太监多按姓氏叫,可他却偏姓了孙…再叫出来可就不大好听了,便只单叫了他的名字。
皇帝抬手取了,放到鼻下轻嗅了下,面上带出一丝淡笑:“茉莉的?”
小诚子笑着点头:“知道您最喜茉莉的,下头进了,奴才便自做主张的先沏了一壶过来。”
轻点了点头,抬眼,朝西面窗子扫了过去。
小诚子顺着皇上眼神亦向西窗瞧去,低声道:“楚贵人回去后,听说就在亭子里面站着,说是发了愣,站了好半晌呢。”
皇上轻笑了笑:“她倒好发呆。”
“可不是么?听说得了皇上的书会发呆、跟皇上说罢了话儿也会发呆、得了皇上的赏赐也会发呆…”
“少胡嚼。”顺手拿起桌子上面的扇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这才端着茶杯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窗前。从这里,倒是瞧不见西厢那处院子,只能看见窗子外面长得正浓密的花草树木。
“听说…”知道皇上心里没生气,小诚子大起了胆子,“听说楚贵人这几日有了空闲便打起了络子,那大小…倒是正合皇上长带的那块儿…”
皇上唇角挑着一丝淡笑,抬手把那茶吃了半盏,那络子是他问她要的,只这话…哪能同小诚子说?这两日听说她又是只睡了几个时辰,不找点子事儿叫她做,就怕她的呆劲儿犯上来,再不知珍惜自己的身子。
此回南下,自己带着她,一来是觉得她的法子可行,二来也是因为除了自己,怕是叫她给哪个做军师都不大合适。她那呆意一犯上来,别人总不能等她彻底想好了再定夺吧?且也不便叫她与男子单独相处。倒是自己,一可断事,二也能找些个事情叫她分分神儿,别真为了个打仗,再把自己给搭进去才是。
“唉,皇上再过了十月份的生日可就足二十岁了,这宫里,也该热闹热闹了…”
听他在那里装模作样的叹气,皇上一转身,把吃了一半的茶杯塞到他手中:“有嚼舌头的功夫,不如去给朕洗洗杯子。”
“是。”小诚子忙一弯腰,拿着杯子褪了下去。
“二十…”把扇子把玩在手中轻晃了晃,再瞧了一眼西窗那里,这才淡淡一笑,施施然走回书桌前面。
次日一早,皇上这里调兵遣将,虽说是调兵,却只叫正副几个将军将领进来,等吩咐罢了,再叫他们下去安排,外面似是无人知晓皇上竟已南下了,还当他正在西山那里打猎游玩赏景呢。
第十七章 苦涩
楚瑄瑶只跟在皇上身边儿,垂着脑袋听着他们说话,往来的将领也只当这是皇上新晋提拔的学院儒生——京城那里,可是有个皇家学院的,那里的生员都是未来栋梁,时常出席朝会,都是可同皇上坐而论道的学子。待学业一成,便可入朝为官,与科考互为补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