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实在实在受不住了”
他小心地托起我的双腿,高大的身体覆了下来。
身体蓦地充盈,我欢愉地叹了口气,将他抱紧,
一笑入罗帏,粉融云雨乱。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醒来时已是傍晚,身体兀自软绵绵的,却已换了干净的中衣。
听得相思喳喳喳喜鹊般的声音,我探出头来,相思便从她父亲身边蹦起,奔到我跟前笑得眼睛眯
起来,“娘亲你醒了?父王说你赶路太累了,不让吵你呢!”
淳于望正坐在火盆边添着银霜炭,苦笑道:“便晓得放你进来没好事。看看,这不是又把娘亲吵
醒了?”
我笑道:“我本来就不想睡。”
多睡一刻,便少一刻和他们相处的时间。
淳于望的眸光沉了沉。
相思哪里听得懂我言外之意,直往我怀里窜着,大眼睛清澈地望着我,说道:“我就晓得娘亲最
疼我!比父王还疼我,是不是?”
她像一只好容易盼到主人回家的小狗,如此迫不及待地寻求着我的认可。
我亲着她的额,低沉道:“对,我疼相思,相思是娘亲的命根子。只要相思和父王好好的,娘亲
便会觉得很开心。”
淳于望忽然重重地将火盆笼上。
我抬眼时,他已站起身来,神色自若地向我微笑道:“要不要起床吃点东西?我预备了些你喜欢
的家常菜。”
我笑道:“好啊!”
饭菜果然很可口,我吃得很开怀,相思也吃得很开怀。而淳于望大半的时间只是看着我们吃,唇
角始终含着笑,却看不出有多开心。
饭毕,我提着剑携着相思出了屋子,才发现天还是阴的,半点不见新年将至的喜气。即便门窗贴
了大红的剪纸和楹联,即便门前的朱砂梅正开得点点殷然,都挡不住铅色天幕笼罩中的森沉气息
。
我向淳于望笑道:“轸王殿下,是不是该让我领教一下疏影剑法了?”
淳于望温默一笑,忽持了剑,跃至那株被称作“舞朱砂”的朱砂梅下,熟练的一个起势,已将宝
剑舞动。
用的又是那柄曾在秦府和司徒凌对峙过的无锋宝剑。
他的人就和那柄宝剑一样,看似沉静安然,朴素无华,一旦舞动,立时身姿清健,如朔漠横戟,
如九皋鸣鹤。一行一止,风标秀举,超迈潇洒,如长空皓月,于无声无息间透出万丈光华,压倒
那一树寒冬红梅。
我始则动容,随即动心,指掌轻轻触于剑柄时,心中脑中,忽然间一片空灵。
几乎不假思索,我跃身而起,出剑,迅捷舞入他的那片剑光中。
无须犹豫,无须迟疑,我仿佛生来便知道了他的剑势会从何而来,往哪里走,也知道我该应着他
的剑势从何处行,往哪里去。
承影剑光华淡淡,孤影浅浅,却天衣无缝地融到了那片剑光中。
疏枝橫玉瘦,冰蕊点点寒。无声风潜处,谁闻暗香来?
疏影,暗香!
我果然是早已懂得暗香剑法,甚至无须他提醒,便晓得该如何跟他配合。
他随意换招,我亦能随心而动,竟如横斜疏影间稳立枝头的数朵寒梅,自然而然地便顺了他的招
式而去,在双剑轻鸣中长吟相和。
双目对视,则心意相通,剑意亦相通!
纵横捭阖,汪洋恣肆,倜傥自若,天地任我行,何等消遥!
舞罢,两人身形凝定,素衣尚在风中飘动。朱砂梅的花瓣如一枚枚小小的红蝴蝶,在冷风中翩翩
飞舞,然后飘落。
地上,落红无数。
他久久凝视我,我亦静静地看向他。
舞剑时的酣畅淋漓渐渐消逝,原来压在心头的沉痛令人更加难受,恨不得即刻扑到他的怀里痛快
地大哭一场。
但失态的前一刻,我已低下头,拉过相思的手,轻轻道:“相思,外面冷,还是回屋子里去吧!
”
相思一直在旁拍手叫好,此时闻得我说,立刻乖巧地应了,牵了我回屋。
她甚至还很懂事地回头向她父亲喊道:“父王,快回屋里吧,娘亲的手好冷好冷!——不是说,
练剑后会很暖和吗?为什么娘亲舞剑后手更冷了?”
淳于望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跟在我身后进了屋,然后把我领到火盆边坐了,紧紧把我拥到怀里
。
这一回,终于没有甩掉相思,她很讨巧地把小小的身子窝在我们中间,很是得意地靠在我身上,
舒适地叹了口气。
许久,淳于望道:“我在你腰间看到了装着解忧花的锦袋,我记得那是我让司徒永交给你服用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忘了该记得的,却记起了该忘记的。但解忧花明显有让人恢复记忆的功效
,你可以试试。”
我笑了笑,“司徒永临死时才把花给我,因为他知道我不能服,不过闻得久了,觉得这花香挺好
的,所以一直留着了。”
淳于望叹道:“司徒凌到底没有放过他。”
“他的权势太大,司徒永也不会放过他,走到那个位置,命中注定其中必有一个人逃不过劫杀。
”
“你呢?”
“我?”
“你和司徒永走得太近,秦家兵权握得太紧而你根本不甘心做他的皇后。”他将手指穿过
我的发,“否则,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对不对?”
他的心思极灵敏,既知我已是大芮皇后,自是猜到了我突然出现在这里极不寻常。
我默默靠在他肩在,轻声道:“阿望,我想念你和相思了。就这样。”
“就这样吗?我们就这样一家三口相偎着过下去,可以吗?”
我抱住蜷于我怀里的相思,倚着他的胸膛,闭了眼睛感受这一刻的宁谧安乐,不去回答或思索他
的话。
天黑得很快,快得让我有皯措手不及。
可惜我们永远没有颠倒乾坤的力量,无法挽回流逝的时光和消失的快乐。
我望一眼西边山头渐渐淡去的日光,黯然叹息。
淳于望正用红泥小火炉泡着茶,以江南名士特有的细致和优雅。
他道:“过来尝尝吧,引的是那边的山泉,以往你最爱喝的。”
我走过去,端过小小的瓷盅,却没有立刻喝,只摩挲着瓷盅上精致的梅花纹路叹道:“阿望,我
也希望我能自私些,抛开那什么家园,什么道义,安安乐乐过我自己的小日子。可我偏偏放不下
,偏偏认为有些人的生命比我自己的还重要。如果牺牲他们苟且偷生,其实生不如死。”
我笑着望向他,“我曾以为你并不懂我,现在我才明白,也许最懂我的就是你。想来你不会让我
把痛苦和遗憾带到坟墓里。”
他脸色苍白,眉宇间已见惨痛之色。
我低了头,便要喝茶。
他忽然伸手,一把夺过我的茶盅,随手把茶倾倒地上,说道:“这茶凉了,我重给你倒吧!”
他没有重倒,只把他跟前的那盏茶放到我身边。
我捧了,默默地喝着。
相思觉出了父母之间的异样,捧着茶盅纳闷道:“娘亲,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我听不懂?”
我温和地笑道:“一些做人的道理。等你长大了,就会懂了。”
“噢!”相思小大人似的点头,“我这么聪明,长大了一定会懂!”
这时,淳于望忽然淡淡道:“有些道理,女孩子家不懂更好。这本是男人的事,何必要相思懂!
”
我怔了怔。
他搁下茶盅,缓缓道:“我淳于望对天立誓,我妻子秦晚若有任何闪失,我必以芮皇族所有人的
性命相殉!”
他锁在我脸上的目光,清寂中带了隐忍的焦灼和痛恨,竟是一瞬不瞬。
我心中一跳,干笑道:“轸王清誉满天下,当日听说我坑杀五万柔然人时那等愤慨,竟看不出也
有这样狠辣的时候!”
淳于望弯一弯唇,笑意冰冷,“晚晚,你忘了我是什么出身了?”
我打了个寒噤。
轸王,父亲是南梁孝文帝,母亲是前朝公主,母族在朝中备受排斥,他却赢得上下交口称赞。在
帮助南梁承平帝夺得帝位后,他明明处于半隐退状态,却悄无声息地掌握了南梁大半的兵
权
忽然发现,原来他所站的位置从一开始就比我超脱得多。
我还在朝堂上为支持哪一方殚精竭虑时,他已经冷眼看着自己两个皇帝兄长
在眼前灰飞烟灭。甚至,他的出生,本就代表着一个曾经的皇朝灰飞烟灭。
于他看来,再大的权势,再高的地位,再多的繁华,都不过如此而已。
所以他宁愿带着自己的小美人隐于山间,只求自保,所以黎宏再怎么撺掇,他对于争权夺利,依
然冷冷淡淡,从不热心。
是我,是秦家,看破这一切时,已经太晚,太晚。
我黯然叹息,回到旁边的梅纹珐琅熏笼里添了一勺香料,走到淳于望身畔,倚着他坐了,微笑道
:“可我喜欢你现在散散淡淡的模样。阿望,若下一世再能相遇,我还要和你做夫妻。”
他转过脸,“下一世?太久了。我不想等到下一世。”
我温柔地笑,“那么,就这一世吧!”
他看向我。
我偎紧他,低低道:“我不会再留恋功名。我会处理好一切,然后在沙场混战中寻找机会离去。
你一定要等我。”
他似信非信。
这话相思却能听得懂。她瞪着我,不满地说道:“娘亲还要走吗?我才不许娘亲走呢!父王,父
王,你也一定不会让娘亲再走的,对不对?我要天天和娘亲睡在一起,天天守着娘亲!”
她一边说,一边已打着哈欠,歪歪扭扭地往我身上倒来。
淳于望一怔,俯身抱起她送回到床上,脚步已趔趄了下。
然后,他苦涩地望向我,眼中满是不甘不信的惊怒伤痛。
“竟竟只有半天吗?”
他的身体一晃,已倒睡在了相思的旁边。
我反身灭了熏笼中偷偷放入的烈性迷药,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们酣睡的面容。
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女儿。
但只有半天,我真的只有半天的时间和他们相处。
来的时候乘马车,多耽搁了些时候,已经过去六天了。
北都城外尚有一万八千余秦家军被五倍于已的皇帝直属军队困着,我的兄长被重重封锁在秦府之
中,无法踏出府门一步,秦家走得近些的族人尽数被看押。
我赌不起那么多亲友部属的性命。
我把沈小枫和跟我多年的紫骊马留了下来,孤身一人策马离开了狸山,离开了我的家。
在万家团圆鞭炮声声的除夕。
古老的传说里,这个夜晚会有一种叫做“年”的怪兽出没,出门是很不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