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虽然不愿意,但还是规规矩矩站好了,抽抽嗒嗒,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燕祈然皱着眉头道。
燕禳站在桌上,微微抬头瞅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是你欺负人!”
燕祈然拖了把椅子在桌边坐了下来,“我养了你五年,把你从小奶娃养到这么大,你现在丢下我就要走,是不是不对?”
燕世子闻言自己坐在桌上,小心翼翼抬眼瞅了一眼自家老爹,小声咕哝道,“是你先给我抢荞荞的…”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燕祈然皱了皱眉,觉得是该好好纠正一下儿子的感情观,
“禳儿,你现在还小,私奔这样的话不能乱说,而且…”他说着,说着发现小家伙看他的眼神不对了,那样不相信,鄙视且仇恨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你想离间我和荞荞吗?你不会得逞的。”燕世子握着小拳头义愤填膺。
他的爹爹人品怎么这么低下了,太让人失望了。
“好好听我把话说完!”燕祈然板着脸道。
“哦。”燕禳不情愿地应了应声,听着自家老爹的训话。
燕祈然将手中的七彩琉璃杯递给他,问道,“喜欢这个琉璃杯,是不是?”
燕禳一把抱在怀里,“嗯。”
“喜欢那个木制拼图,是不是?”燕禳继续问道。
“喜欢。”小家伙点了点头。
“喜欢吃点心是不是?”
“嗯。”
燕祈然笑了笑,又问道,“喜欢爹爹,是不是?”
小家伙抬头望了他半天,还是点了点头,“喜欢。”
“所以,你也喜欢她,就像你喜欢这些,喜欢我一样,知不知道?”燕禳循序渐进的引导思维,希望他那小脑瓜子能想明白点儿。
燕禳皱着眉头望着自家老爹,神情一时间,有些迷茫。
燕祈然一见,想来自己的劝说,有了少许成效,于是道,“你现在还小,可能还分不清那种喜欢是什么,但私奔绝对是不合适的。”
燕禳歪着头想了一阵,圆溜溜的眼睛一转,然后说道,“我喜欢这个琉璃杯子,也喜欢那个木拼图,也喜欢爹爹做的点心,也喜欢爹爹,可是…我还是更喜欢跟荞荞私奔!”
他说着,小脸绽起了灿烂如花的笑容。
燕祈然气得咬了咬牙,抬手抚了抚额,被他气得头疼,自己聪明一世,怎么偏偏对上这个油盐不尽,完全不讲道理的家伙,一点辙都没有。
燕世子坐在桌子上,看着自家老爹一脸苦恼失落的样子有些心生不忍,于是跳下桌子,走近前来安慰道,“爹爹,你生气啦?”
“你说呢?”燕祈然瞪了他一眼。
燕禳想了想,伸手小手拍了拍自家老爹的手背,笑着说道,“爹爹,你放心,等禳儿长大聚了荞荞,我们会一起孝顺你老人家的!”
燕祈然不可置信地瞪了他一眼,起身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再留在这里非被他儿子给气得英年早逝不可。
燕世子看着自家老爹拂袖而去的背影,满怀胜利的一握小拳头,“哇,燕禳好厉害!”
楚荞在外面,瞅见燕祈然面色阴沉地离开,不由有些纳闷儿,这燕小世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把人气成了那个样子。
她望了望燕祈然离开的方向,狐疑地走进燕禳的房间,刚走到门口便听到燕小世子又哼着他的小白菜,调子很是欢快婉转,足见他此刻心情是多么的愉悦。
楚荞伸手轻轻敲了敲门框,“燕禳?”
燕世子听到时间从柜子里爬出来,“荞荞,你怎么进来了?”
“你这是…”楚荞瞅着屋里这大包小包,皱起了眉头。
“我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你办完事,我就可以跟你去西楚了。”燕小世子一脸认真地说道,笑得那叫一个如花灿烂。
楚荞顿时嘴角抽搐,她是来办正事的,不是来拐卖孩子的。
“那个…”
“你不愿意留在这里,那我就跟你去西楚啊,反正等我长大了,是一定要娶你的。”燕禳仰着小脸,笑着说道。
楚荞有些哭笑不得,想来方才燕祈然也是被这小家伙这般豪言壮语给气走的吧!
“那个…”楚荞蹲下身来,微皱着眉头,说道,“你现在还小,离开了这里,你爹爹会担心的。”
“等我长大了,我们成了亲,我们一起回来孝顺他老人家,不就行了。”燕禳歪着头,认真说道。
“哈哈哈…”楚荞被这小家伙的想法,给逗得大笑不已。
燕祈然他也不笨啊,怎么就教出了这么活宝的儿子。
燕禳却一本正经地盘算道,“反正不能再留在这里,不然爹爹一定会打坏主意的,咱们走个十年八年的,那时候我也长大了,爹爹也老了,那时候他就抢不过我了啊,你肯定也不会看上一个老头子的。”
楚荞笑着捏了捏孩子圆圆的小脸,说道,“过个十年八年的,我也老了,那时候你就会发现,你喜欢的是漂亮的小姑娘。”
“我不喜欢小姑娘,我只希望荞荞!”燕禳握着小拳头,认真地说道。
楚荞笑了笑,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这么小的小不点,满脑子就想着谈情说爱,燕祈然这父亲当得也太过失败了。
燕禳听了挠了挠头,认真想了想,然后道,“想不出来,但我就是喜欢,就是要娶荞荞,一直要跟荞荞在一起。”
楚荞挑了挑眉,无奈地摇头,这蛮不讲理的德行,跟他老子真是如出一辙。
燕禳伸手拉住楚荞,神秘兮兮地道,“走,你跟我去个地方,我有东西给你。”
楚荞被他拉起身,跟着小家伙穿楼过阁绕了好远,最后爬上王府内最高的一座楼阁。
“你能带我上去吗?”小家伙指了指房顶,说道。
楚荞笑了笑,拉着她足尖一点,两人一起上了房顶上,远阔的视角不仅可以看尽整个宸亲王府,甚至可以看到王府外的长街。
“来这里干什么?”楚荞拉着燕禳坐在房顶上,问道。
燕禳小脸扬起一个神秘兮兮地声音,然后从衣领里抠出一个挂在脖子上的银哨子,冲着她摇了摇,“你看着哦?”
小家伙说完,含着银哨使劲吹着,哨子很奇怪,声音不大,却可以传得很远。
楚荞正思量着,边上的小家伙眼睛一亮,欣喜地朝着远处的天空招手,“大雪鹰,大雪鹰,我在这里!”
楚荞顺着他招手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天空之中,一只罕见的雪鹰正朝着这边飞来,在他们头顶盘旋了几圈,然后落在了燕禳的小肩膀上,可能是太重了,燕禳被压得身子都斜了斜。
“你怎么又长胖了,以后会飞不动的。”燕禳皱着小脸,伸着小手摸了摸雪鹰的头。
楚荞笑着侧头望着蹲在他肩头的雪鹰,这是生长于雪山之巅,颇具灵性的珍禽,甚少有人能驯服它,她也只是从书中听闻,今日倒真的见了。
燕禳取下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银哨递给楚荞,说道,“这是禳儿最喜欢的大雪鹰,送给你。”
楚荞愣了愣,将银哨接过又挂到小家伙的脖子上,“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你不喜欢禳儿吗?”燕世子见她不接受自己送的礼物,小脸满是失落,“大雪鹰很聪明,很听话的。”
楚荞摇了摇头,道,“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还是留在你身边好,我不善长跟它打交道。”
这样灵性的珍禽,想来也是燕祈然驯着留在小家伙身边,以便随时知道他在哪里,保护安全的,她哪能拿走。
她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宸楼的方向,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想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予她,只是如今,她再也看不到那个人在哪里了?
他在很近的地方,却又好像隔着好远,好远…
“以前爹爹也经常带禳儿来这里跟大雪鹰玩的,以后他肯定不会再跟禳儿玩了。”燕禳难过地叹了叹气。
他也不想惹爹爹生气的,可是爹爹干嘛要跟他抢荞荞嘛!
“不会的。”楚荞笑了笑,她可没打算真要把这小子带回西楚去。
燕禳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在楚荞面前提情敌,于是问道,“西楚在哪里,离上京远吗?”
楚荞笑着指了指西边的方向,道,“在很远很远的那边,就是西楚了。”
她来从岐州离开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当时自己的悲痛之下一纸留书来了上京,诸葛无尘,沁儿,玉溪他们一定都很担心。
当时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伤痛,竟忘了他们,论及当时的痛苦,诸葛无尘和燕胤定然也不亚于她当时的悲痛和愤怒。
诸葛无尘才刚刚与家伙团聚,便要面对那样残忍的决别,燕胤与萦萦好不容易要走在一起,却又永远失去了她…
他们都遵守着萦萦的遗言,不想她卷入这场仇恨之中,她最终也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萦萦为她所设想的,她都懂,她那样聪明早就看穿了她,看穿了她还未曾真正放下燕祈然,所以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死,而让她与他再次对立为敌。
她希望,将来她与他还有机会重新走到一起,所以苦心成全。
她懂,她全都懂…
可是,如今的燕祈然,如今的她,早已没有了未来。
燕禳顺着她指地方向望去,望着云霞满天的尽头,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原来爹爹以前经常望的地方,就是西楚啊!
可是,他为什么要望那里…
一阵冷风吹过,楚荞蓦然回过神来,侧头望了望边上的小家伙,笑了笑,说道,“这里有点冷,咱们下去吧。”
“嗯。”燕禳点了点头,让大雪鹰自己飞走,然后让楚荞带着自己从房顶上下来。
夜里,楚荞一如以往的计划准备与花凤凰和黑鹰外出行动,正要出门,燕祈然却直直站在了门口,将她堵在宸楼。
“三天之内,不许出去,不许动武!”
楚荞沉着脸,针锋相对,“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你想干什么是与我无关,但你这手再伤一回给落了残废,我若是医出个残废,传出去丢人。”燕祈然站在门口,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楚荞只恨自己武艺不精,打不过他,不然非一脚把他踹开不可。
“别把人都当白痴傻子,难不成离了你他们就不成事儿了?”燕祈然淡淡地瞥了一眼站在外面的花凤凰和黑鹰,冷声哼道。
“你…”花凤凰心中那个怒啊。
黑鹰却拦住她,上前对楚荞道,“主子留下养伤吧,剩下的事我们去办就行。”
虽然对这个宸亲王没什么好感,但他总归还是为楚荞着想的,她那伤确实不能再加重了,是该留下来好好休养一下。
楚荞咬牙望了望拦在门口的男人,也知道他若不让,自己便是生了翅膀,也出了这王府,于是望了望花凤凰和黑鹰两人,“你们行事小心些。”
“是。”黑鹰应了声,拉上花凤凰一道离开。
楚荞看着两人离去,一语不发地进了房内,重重地将剑拍在桌上,却又震得手臂上的伤口一阵阵疼痛。
燕祈然闲步走进屋内,把药拿了过来,想要替她换药,楚荞却断然拒绝了,自己动手上药包扎,不再让他插手。
“当年,上京城外,你放了我们一次。这一回,你又帮了我一次,作为回报,我可以答应你两件事,但要与我报仇的事无关。”楚荞平静地说道。
她不想再欠着人情纠缠不清,既然已经无法再走到一起,就分得明明白白吧!
燕祈然望着了她半晌,说道,“好,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答应我第一件事,以后不要去找什么神王遗物,也不要再跟那些神域魔域的人牵连。”
楚荞闻言皱了皱眉,这是他第二次向她提这样的要求。
“好,我答应你。”
“至于第二件事,以后再说吧。”燕祈然说罢,起身自己回了软榻看书去。
楚荞点了点头,而后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沉默了许久,声音有些压抑的颤抖,缓缓说道,“那个人害死我最好的朋友,我本是一定要杀了他的,但你总归帮了我很多,这一次我不会取他性命。”
燕祈然抿唇,没有说话,却也知道这一步的退让,对她而言,有多么艰难。
良久,楚荞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所以,以后不管我再发生什么事,是生是死,你也别再插手了,虽然过了五年,也经历了这么多事,即便到现在,我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但是以后…我想试着忘了你。”
夜半偷香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艰难,极轻,轻得仿若是风的叹息。舒榒駑襻
可是,那样安静的屋内,他还是清晰地听到了。
楚荞静静地望着窗外,望着远处走廊上悬挂的青纱灯在风中摇曳,一向心思内敛的她,这恐怕是第一次这般坦白自己的心迹。
她无法否认这五年来心中的牵挂,无法否认每一次听到这个他的名字,都无法控制心的悸动,但是,这五年来…她也走得累了。
她想,在替凤缇萦报完仇之后,西楚也就不需要她的帮助了,她也该去寻一个地方,过一些平静的生活婷。
无关爱情,无关仇恨,无关过去,只是…平静地生活。
他的若即若离,明珠的夭折,父母的薄凉,凤缇萦的惨死…在经历这一切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坚强,她的心再也经不起任何磨砺了。
燕祈然闻言抬眼望了过来,看着她瘦削的侧脸,目光有着春水映梨花一般的温暖柔情,却又蘊藏着彻骨的寂寞和苍凉英。
楚荞似有所觉,自窗外收回目光望了过去,燕祈然却已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沉吟了许久,薄唇轻启,“那样…很好。”
终于…她被自己逼得无力再爱,想要忘记放下了。
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
只是,为什么在她说出句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倏地有什么空落了,让他惶乱得不知所措。
楚荞一时间有些怔然,那简单的四个字,他竟是说的那么平静,平静得不带一丝悲喜起伏。
或许,这五年来一直为过去而羁绊的人,只有她而已。
“嗯。”她再度望向了窗外的夜色,轻轻点了点头,蓦然问道,“沉香呢,这些天怎么不见她?”
问出这句话,她便后悔了。
既然决定要放开,他与她怎么样,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燕祈然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眼里,淡淡说道,“在东篱园养病。”
之后,两人再没有说话。直到燕小世子打包完自己的东西,从自己房里火急炎燎地赶了过来,看到两人隔得这么远坐着,拍着小胸脯长长地松了口气。
楚荞看着小家伙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倒了杯茶递过去,“喝口水吧!”
燕禳接过杯子抱着咕咚咕咚的喝,一边瞄着燕祈然的方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悠,怎么一进来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他爹真的生气了吗?
他从来没过他爹那个样子,其实想一想,虽然他爹有时候凶巴巴的,但这些年一直还是对他很好的,于是乎开始深深的自责起自己的不孝来。
燕禳喝完了抱着杯子,“再倒一杯。”
楚荞笑了笑,依言又给他倒了一杯递过去,“慢点喝。”
燕禳抱着杯子却没有喝,偷瞄了几眼沉着脸不说话的燕祈然,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踮着脚把杯子放到小几上,“爹爹,喝水。”
燕祈然沉默了半晌,还是伸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微微侧头看到小脸脏兮兮的儿子,皱了皱眉,“自己洗澡去。”
燕禳顿时眉开眼笑,知道他爹不是就这么不要他了,欢喜地往浴房跑,走了一段又冲出来,拉上楚荞一块进去。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把楚荞一个人留在他爹边上。
小家伙进去了,自己脱了衣服,就直接跳到温泉池子里玩得很是欢快,楚荞脱了鞋坐在温泉池子泡脚,但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燕禳自己游了一圈,到了楚荞边上,抹了抹脸上的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西楚?”
楚荞回过神来,顿时头疼不已经,这小家伙怎么就一门心思地要跟她去西楚。
“禳儿,西楚那里没有上京这么热闹的。”楚荞劝说道。
“没关系,有荞荞在就好了。”小家伙笑着说道。
“那里也没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而且我那里的厨子做饭不好吃。”楚荞继续说道,以希望能打消这小家伙要跟她私奔去西楚的想法。
燕禳听了神情有些失落,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没关系,有荞荞在就好了。”
“其实,我也不常在西楚,还经常在各国各地奔波,很累人的。”楚荞继续劝道。
“周游列国吗?真好啊,我跟爹爹去的地方很少的。”燕禳说完,又自己玩水去了。
楚荞无奈地拍了拍额头,沮丧地叹气,想她堂堂神兵山庄三庄主,摆平了多少商家,多少首领和国家高层人物,怎么就搞不定这么一个五岁的家伙。
燕禳玩得累了从池里子爬上来,由着楚荞拿着薄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楚荞见那边已经被水湿了的鞋子,道,“我抱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