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逸谦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颤着声道:“被熏得重了。”
“我知道。”我极喜欢地接过绢帕,心中把持不住的情绪,也抖着声音问,“阿谦,你还好吗?”
“不好…”
他忍不住叹息,慢慢伸手抚住我的手,情不自禁地贴在了面颊上。
那触感缥缈柔恻,缠绵如传说中的彼岸情丝,扎进我的心脉,那么深。我感动无语,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
外面不知何时有了响动,我俩几乎同时抬头。
裕王府到了。
危机四伏
水榭迤逦碧楼帘影,丝竹袅袅,舞低杨柳楼心月,金盏煮酒论天下。
这是司鸿宸的盛宴。
裕王府装修得富丽堂皇,虽然没有皇宫大,却更显其典雅气派。远近次第的松明灯如艳阳明照,四周的一切皆笼在光影中。水波载着月光流转,伴随歌姬舞女的霓裳飘动,整个裕王府欢声笑语,鸟啼凤鸣,一派热闹。
司鸿宸按例先恭迎封逸谦和我,再接受群臣的礼贺。我随封逸谦在正坐坐定后,发现封叔笑颜盈盈地立在水榭旁,与身边的大臣聊得起劲。十几天前,连我都知道封叔嫌弃宫城沉闷,去了俪城老家,据说在那里修身养性,朝中事物一概不管。
如今他在裕王府盛宴之前赶来,可见他与司鸿宸的关系紧密。外人看来,两人精诚团结,新皇朝即将迎来太贫盛世。
此刻,眼前的张张笑脸,在不断地晃来晃去,连他们手中刻花盏里德上等酒酿,也明暗不定地荡着。
封逸谦体弱,加上小柯症这个毛病,在饮酒上不得不多忌讳,两个人重修旧好,封逸谦也显得高兴,于是不加踌躇地慢喝了半盏酒,当时我在身边并没加以阻止。相反的是司鸿宸,一面敬酒一面谈话,聊得兴起,酒量也出奇的好。一杯喝光,又盛上满满的新酒,手中的酒盏永远都填不满。旁边的大臣看着掩不住的羡慕与赞赏。
酒过半巡,封叔有些熏熏的。司鸿宸便下令侍卫搀扶封叔进内堂歇息。封叔双目昏蒙,醉得已经不行,一个劲朝司鸿宸挥手,“裕王,你的王府比封家大院气派多了,赶明儿借你的工匠用用,把我家也搞成这样。做人胜过做神仙啊,哈哈!”
觥筹交错处,司鸿宸慢慢地踱了过来,躬身来敬封逸谦。
“臣敬圣上——”他在封逸谦面前站定,一时断了下面的话,眼光瞥过不发一言的我。
封逸谦勉强一笑,脸上还是掩饰不住对司鸿宸的敌意。他有些犹豫,但还是举盏表示一国之君的风度。谁知刚举到半途,身子蓦地下沉,整个人绵软地靠在我的身上。我大惊,连忙扶住他,“阿谦,你怎样?”
“我不该喝酒。”他苦恼地皱了眉头。
司鸿宸却笑道:“圣上不胜酒力啊,臣这就让人抬上紫貂榻,既可以坐着,又可以躺着,很有意思的东西。臣正借此机会进呈圣上,请圣上舒服受用。”
说完,几名侍卫已经将紫貂榻抬上,并伺候封逸谦坐了上去。封逸谦一时茫然地看着,又不好拒绝,只能随这几人摆布。我正要弯身想坐回封逸谦身边,几乎不可闻得,一个声音迅疾地划过我的耳畔。
“快走。”
这声音,就跟去年靖帝御宴时一样,几乎相接。我讶然,某种不祥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待得回神,已不见了司鸿宸。问了随侍的婢女,只道后院去了。我不得再多问什么,看封逸谦无事,便借着更衣之故,起身去了后院。
起先流水一般泻地的灯光,此时变得昏暗起来。墙角边、倾世步道上、树荫下,司鸿宸的兵甲雕塑般站立着。我还看见了嘎子,曾经只是卫尉府一名小侍卫,如今成了司鸿宸颇得中庸的得力干将。他也看见了我,露出一丝惊讶。所有的人似乎戴了面具,神态模糊一色。但在我的眼里又都成了活生生的,变得愈发分明。
不知,司鸿宸催促我离开,宫外已经响起袁放的喊杀声…
经历过如此惨烈的一幕,我的鼻子变得格外敏锐,我已经隐隐嗅到了血腥味。
嘎子已经追过来,在后面小声说话:“皇后…您这是要上哪儿?”
“休得多问!”我厉声低叱。
“皇后,您不能过去!”嘎子企图住拦住我。
我一甩长袖,丝毫不加以理会,昂首跨入后院大门。后院十分冷清,春夜,如水一般的清冷。但我的心境如烈焰在燃烧,额头到脖子一片的热潮。
但见门扉一动,有人随即喝问:“是谁?”
“是我。”我推门而入。
夜色沉沉,不大的房里只点亮一盏烛火,里面的摆设斑斑驳驳似明似灭的,模糊成一片。
“你怎么还不走?”
司鸿宸低沉的声音,总给人以惊心动魄之感。而更为震撼的,却是我清楚的看到,里面的摆设如此熟悉!
这不是小树林那间茅房里面的不值吗?
这一下,我的呼吸几乎窒住了。司鸿宸也没料到我突然出现,惊愕地看着我。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不说话,看得清对方的面容,也听到了对方紧张又急促的呼吸声。
我终于开口道:“为什么把那些破旧的东西都搬来?这些对你有何意义而言?”
“我在那里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此生不会忘记。还有,曾经有段美好的记忆,虽然很穷困,饥寒交迫,人生的第一步不知道如何跨出去,但是有个女人一直陪着我、鼓励我。在那里。我第一次真正爱上了一个人。”
我的身子开始发抖,硬着声音道:“那女人叫楼婉茹?”
“不,她叫韩宜笑。”
恍似听见金属撞击的脆折之声,我心中剧痛,眼泪迅速湿了眼眶。我别过脸去,心中想:这个人一定是寂寞了,空虚了。我不能轻易被感动,危机随时发生,这个人正在用他手中的兵权,企图改朝换代、企图对我的阿谦造成新一轮的伤害,我一定要阻止,绝对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我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微微喘息,嘶哑的声音在说道:“这些我不想提,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吧。我是来请求你,放过鑫远新朝,放过我的丈夫吧!”
“韩宜笑,别天真了。封骥已被我控制,你的傀儡皇帝丈夫正在此地,裕王府在场的大臣十有八九是我的人,此乃天赐良机也!我的兵夜夜磨刀以待,只要我一声令下,新皇朝就是我的了!”
“你要逼宫吗?”我沉声道,“今晚有我在,我会让历史改变!”
罪名
“难道历史真的记载这么一段,我逼宫成功?”司鸿宸认真地看我。
我摇摇头,说道 “司鸿宸,我真的不知逍你的末来。但是我有预感,如果今晚我不加以阻拦
,裕王府不是你的安乐窝,而是你的战场 ”
司鸿宸得意地一哼,“任何人都被我控制,找即将不战而胜。裕王府不是战场,是我的光荣地
。”
“司鸿宸,你已经被古代人蒙蔽了你的智慧!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有人躲在阴暗里,你根本看不
见! ”
“谁?”
“封叔 ”
望着司鸿宸面露惊讶,我用诚恳的语调继续说下去 “封叔是怎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你想
想,他前半月去俪城修身养性,真的会是这样吗?你看见了?别人都看见了?裕王府大宴,他
早早来道贺,显锄如此轻松,连喝酒也爽快,没多久就醉了,你不认为其中有诈吗?”
“你是说--”司鸿宸双目一凝,眼里闪过光芒。
我深吸气,缓缓道:“封叔绝对不会作茧自缚。”
司鸿宸素来机智过人,立时明白过来,道:“你是说封骥是故意等待我起兵,然后借机以谋反
罪之名,除掉我?”
我不住地翘首。
司鸿宸沉吟,两道精致的眉挑动,“就算我和他兵权各半,裕王府里外不见其多少兵马,这就
有点奇怪。不过,这个入绝不会走败棋,我是领教过的。你说得也对,防入之心不可无。封骥
在我身上压过宝,也是时候推开我这块绊脚石了。”
他说话到此,临窗而立。裕王府的盛宴似乎正处干高潮,笙歌艳舞一声声毫无停歇。月色明亮
,柳暗花明抱影销魂,两个人却无心欣赏,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终干,司鸿宸重又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的皇帝丈夫。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不会做这
样危险的行动。”
我微闭眼睛,如实道:“他是我的丈夫,我必须得做。”
“他是个幸运的人。”司鸿宸不禁感叹。
我回答:“他在等我,我要走了。”
司鸿宸走到我面前,微弱的烛光映上他的面庞。空气中弥漫着一层灰色的雾蔼,若有若无的熟
悉的男入的气急。我有点慌乱地转过头,他的手轻轻搭在找的肩膀,并没有多少举动,声音
沉静得像是在拼命压抑着情感。
“为什么他有你?你要是属干我多办......剩给我的,只有这些细碎的回忆了。”
“男盗女娼!”
门外有人兀地说话,紧接着,几道人影映在墙面上。几盏纱灯几平同时亮了,光影如焰火,将
阴暗的房间燃映得亮如白昼。
那光芒过于刺目,我不禁伸手挡住面容,却挡不住外面的人进入,封叔出现在我们面前,他阴
森地望定我和司鸿宸,唇际更是入骨三分的冷笑。
封叔的背后,站着封逸谦,一模一样凌厉的目光。他的神情更显睚眦欲裂,似乎要将我一口吾
噬。我不由得一个激灵,慌乱地叫道:“阿谦!”
封逸谦快步走到我的面前,扬手便给了我一巴掌。
“不要叫这个名字你不配 ”
他狂吼一声。还不待我说话,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发狠般用力,便将我掼倒在地上。
周围的事物摸糊了,眼中封逸谦的身形在晃动。只听司鸿宸怒道:“圣上,你这是在干什么?
”
封叔的声音及时响起,又阴又狠,“正想问裕王,你和皇后在干什么?瞧瞧这间屋子,多么熟
悉的地方,皇上也一定记起了吧。裕王你可真是煞费心机,先将我封某灌醉,又让皇上迷迷糊
糊的,原来是伺机两人团圆啊。司惜封某多的是各种解药,你上当了,裕王,请问还有什么可
狡辩的?”
我突然间无法呼吸,心里剧烈地一跳,明白了。
我确实想得没错,老奸巨猾的封叔,借着喝醉酒而布下杀招。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目标
不是司鸿宸,而是我。
果然成功了。
这次一箭双雕,连带了司鸿宸。
找阻止了司鸿宸的预谋,却把自己带进沟里去了。
更为可怕的是,这里像个巨大的银镜,让封逸谦看到了真实的一面,我百口难辩 --他下再相信我了!
我和他好咎易重新建立的信任,经历短短的几个时辰,再次脆弱地断了。
我恍惚着,泪水一滴一滴地滑落,灯影像血一般耀眼。
司鸿宸并无惧意,与封叔争锋相对,“此事与皇后无关,全是我一厢情愿的。侯爷,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扯进皇后,少血口喷人!”
封叔大笑道:“裕王,找们进来的时候,你的手可是搭在皇后的身上。如若是你一厢情愿,皇后会随便靠在你怀里,随便你动手动脚吗?”
“够了!”
封逸谦陡地喝住,扬声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坐得住!裕王,朕知道撼你很难,就请仲父依法裁度。我朝法度森严,这个女人怎么处置,有法依法!”
说完,挥手下令,“卸车换马,将皇后押回皇宫!”
随即转身,连眼角都末曾看我一眼,便离开这间屋子。封叔跟在封逸谦的身后,马鞭漫不经心地敲在一边手上。他的目光极慢地扫过我,看了看司鸿宸,不说话,只是在笑着。
我挣扎着起来,身子有点摇晃,我稳住,把眼晴微微一阖。
司鸿宸伸手想搀扶我,被我一把推开。他似乎也觉得无措,眉宇间微拢了一下,复杂万分地看着我,“韩宜笑......”
“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解释。”我自顾步履沉重地住外面走。
“我说过,我不想让你受伤害。”
“若真这样想,你就不要出面,不然反而害我。”
我脑子还是清醒的,嘴里呢喃着,说给司鸿宸听,也说给自己听,“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事情发生。阿谦会明白的,他会明白的......”
那个时候我脸上火辣辣的很痛,封逸谦第一炊打我,他真的打我了。
整个裕王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沉寂下来。
周围鸦雀无声,要不是看清黑压压匍匐一地的群臣,找真的以为,刚才的盛宴只是一场幻觉。
封逸谦已经上了马,策马前他回首一望,他井不望我,而是望了裕王府高峻的墙角。
然后在御林军的守护下,扬长而去。我摸糊地看到,堆叠精扎的虬龙绞绣扭曲在他的袍服里,一丝哀凉拢上心头,我几乎是软瘫在撵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