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回来翻了翻留言,没再有那人捣乱,他便也没在管。

  至于别人说什么,他也懒得去看,经历过无数次救援后,其实他非常懂一个道理,最容易被煽动的,不是火,不是蒲公英的花絮,更不是风,不是这世界上以实物形式存在的任何东西,而是人心。

  他有时候在国外救援,遇上同胞,有理解的,有不理解的,指着鼻子骂他们的有,对他们哭天抢地感恩戴德的也有。

  更何况又是在网络上,仅仅通过只言片语去判断一个人的时候,人们将这种煽动的情绪发挥地淋漓尽致。他记得很早前的时候,无聊的时候,看了一个节目。

  有个小姑娘因为参加英烈纪念日的时候,忘记摘墨镜,刚好被航拍的机器带到了镜头。

  节目一播出,小姑娘被网友骂得狗血喷头,甚至上升到人品问题,最后跳楼自杀。

  跳楼前,她在微博留下一行字。

  “今天的我,是明天的你们。”

  所以他对这些事,始终秉持一个看客的心态,学术上的问题,学术讨论,他不参与,于好跟狄燕妮的任何工作上的问题,他不方便介入,而私下女人间的问题,他更不方便介入。

  他始终默默陪在于好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于好这么执着跟狄燕妮叫板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

  ——

  于好看完了所有关于狄燕妮的报道,本次的爆料人是s大的一名学生志愿者,因为很崇拜狄燕妮的科学理论,所以在得知她要重新验证斯坦福监狱理论的时候,第一时间到她的心理研究所报了名。

  结果在试验进行的第一周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狄燕妮在培训的过程中,不断尝试从心理层面上给他们进行诱导,甚至提出了金钱奖励,在第一天的试验结束后,狄燕妮让助理进来传达了她不太满意,没有实验精神。

  结果在第二天的看守实验中,看守加大了惩罚力度,甚至跟囚犯发生了剧烈的肢体冲突,这让其余几名囚犯彻底恐惧,他们甚至在犹豫要退出实验,却被狄燕妮严词厉色地驳回。

  而更可怕的事情,在第三天发生了。

  有位看守,在狄燕妮的引导中,提出了要与囚犯性交,而被选中的囚犯还是一名男生,这让其他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他们开始疯狂地拍打地下室的实验门。

  这完全让所有人偏了导向。

  而更让人大跌眼睛的是,狄燕妮面对质疑,她轻描淡写的回答了一句:“看守说性交就性交吗?你们不敢反抗吗?看守才两个人,你们有十几个人,不能联合起来反抗吗?这个实验真正的目的,是我想要看到,这些人,对权威的反抗,很可惜,他们并没有。你们为什么恼羞成怒,因为这不就是现实中的你们,对权威地无条件服从,领导让你倒咖啡就倒咖啡,领导说扣工资就扣工资,你们就是一台没有思想的生活机器,你们对生活没有热情,我没错。”

  如同津巴多的第一次那样,这次的狄燕妮也被迫终止。

  于好把所有的报道看完,趴在桌上正犹豫着要不要发条微博的时候,电话进来了,看到名字,她兴奋地接起来。

  “结束没?”

  于好趴在桌上,懒懒地说:“还没。你在哪?”

  研究院外,坐在车里的陆怀征举着电话没什么情绪地说:“还在队里。”

  于好舒了口气,“你慢慢来,我还需要点时间,我把开题报告写完我就出来,好了给你电话。”

  陆怀征:“好。”

  于好没挂,“对了,陆怀征,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

  “为什么你待人都这么宽容呢?”

  “宽容么?”

  “宽容,感觉你不太生气。”

  陆怀征察觉:“听得出来,你有点生气。”

  “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很无助,就是感觉自己做了太多无用功。”

  “我给你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

  陆怀征看着车窗外,霓虹闪烁的灯,映着他眼底的心事重重,闪着盈盈的光。

  “两年前,在南苏丹营救人质,没有听领导的命令,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地炸了对方的攻防点,等我出来的时候才知道,随望在里面。”他声音发哽,“年轻气盛的时候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对,从南苏丹回来,接受了两年的心理治疗,那时候其实一度想退伍,想回家,最后是随子听说我要退伍的消息,她来找到我,希望我不要离开,她说她哥哥不会怪我的。我觉得做人,谁都会犯错,但错了你认,挨打要立正,她们就算怪我也应该,可是他们选择原谅。你说我为什么待人都这么宽容,是因为我身边的人,待我都宽容。”

  “你哭了?”

  他没有否认,低低嗯了声。

  于好惊讶于他的不遮掩。

  “没什么好惊讶的,我当然也会哭,只是不想在你面前表现出来。”

  “哦。”

  “别哦了,赶紧写完出来,我在门口等你。网上那些帖子我已经找人删了,别去看了。”

  于好一愣,“你都知道了?”

  男人声音一改刚才的低沉,低头风轻云淡地说:“嗯,知道了。”

  “那当年的狄燕妮对你做的……”

  “也知道了。”

  她真的太心疼这个男人了,于好怕他多想,立马说:“你别担心,我跟韩教授研究了很久,对你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的影响,千万别给自己压力。”

  他漫不经心地笑,往车窗外看了一眼:“我的身体我自己有素,我倒是担心你的身体,昨天五千步走了么?”

  “我挂电话了啊。”于好作势把手机拉远,抑扬声调,拖长耳音,“挂了啊——”

  却听见一声极快速且低沉,甚至是模模糊糊,透过话筒那边传过来的,还夹杂着滋滋啦啦电流声的——“我爱你。”

  如捕风捉影一般的荡在她耳边,每个音符,都化作会飞的小羽毛,轻轻且小心翼翼地踩在她耳边,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不由自主地想要朝他扑过去,然后埋进他厚实宽大的胸膛里。

  听他俯在她耳边,低低沉沉地说一万遍。

  她后脊背僵直,慢慢把手机贴回耳边,“你说什么?”

  那边却懒洋洋地笑:“好话不说二遍,没听见就算了。”

  “……”

  夜晚,盏盏的灯火如同烟火,蜿蜒在条条交错的马路上,昏黄的路灯,照着冷清的街道,那如同闪耀着的银河早已在某个时刻寂静下来,高楼里的灯影,忽明忽灭,渐渐瞬息,整条街道,透着一股死寂。

  路边泊着一辆不算太起眼的车,唯独那军牌有些起眼。

  那天晚上,陆怀征在研究院门口等到凌晨两点,于好才写完开题报告伸着懒腰从里头出来。两人在车里忘情地接吻,吻得难舍难分,擦枪走火地程度不亚于任何一次真枪实干。

  最后陆怀征把车停到了海边。

  云层渐渐褪去,月光清晰,落在车顶上,洒下一片清辉。

  那摇晃不定的车子,如同此刻对面那片来回晃荡的蔚蓝色的大海,每一个巨浪,都拍至了他们最契合的高度。

  ——

  舆论至那晚之后,确实少了很多,于好发现之前那些黑自己的账号都不见了,微博上关于她跟狄燕妮的争论都被删除了,只保留了极个别不带有政治倾向的正面言论。

  她抱着手机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怀征:“军人家属还有这种待遇?”

  陆怀征拿手指掸她脑门,“想什么呢,军人家属没这种待遇,我让霍廷删的。”

  她叹了口气:“权势,还是权势社会。”

  陆怀征笑她:“这算什么权势社会,真正的权势社会,你还没见过呢,你难道还没从狄燕妮的事件中,反思点什么出来吗?”

  “我就是觉得有些人太容易被煽动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自己的判断力,还有就是有一些无聊的人,唯恐天下不乱。”

  陆怀征揉揉她的头,“狄燕妮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煽动力,本身她就是一个权威代表,心理学专家,这个头衔往上一套,随便说点什么,别人就会帮她煽风点火。我不懂你们学术界啊,但对我来说,研究太多这种人性的东西没什么意义。做好自己就行了,常怀敬畏之心。其余说多了也是白搭。”

  于好重重点头。

  这番谈话的不久后,狄燕妮就以故意伤害他人罪被逮捕,拘留第三天,她提出要见陆怀征。

  陆怀征到接见室的时候。

  狄燕妮已经坐在那儿了,低着头,蓬头垢面,五官削瘦,颧骨深凹,与往日在演讲台上那意气风发的女人,大相径庭,她看着陆怀征,苍白地扯了扯嘴角:“来了。”

  陆怀征从部队过来,穿着一丝不苟地军装,连帽子都戴得齐齐整整的,军领规整地翻在脖子歪,喉间那块微微突起,狄燕妮说话的时候,他人模人样地靠在椅子上,低低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