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大人,什么线索…”许大人更疑惑,但赵长宁已经走到前面去跟徐恭说话了。

“大人,既然真正的顾小姐早就死了,那这案子便不简单了。”徐恭有些兴奋,“咱们应该赶紧回大理寺,呈递公文让此案重审。”

“先不急。”赵长宁摇头说,“弄清楚再说,如果此人真的是顾家小姐,那自己的女儿被调换了,难不成顾老爷就不知道?亦或许其实顾老爷也有问题…”

“我们应该问问陈蛮!”徐恭立刻反应过来。

赵长宁就是这个意思,老师有没有问题,陈蛮难道会不知道吗。

但赵长宁想提审陈蛮,却遇到了麻烦。

他们匆匆赶回县衙死牢,狱卒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赵长宁只得自己进去查看,牢里关的陈蛮浑身都是皮开肉绽的伤口,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气若游丝,已经昏得不省人事了。

“我不是说了不准打吗?”长宁沉声说,她的心情真的不太好了。要陈蛮就此交代在这里,死无对证,她还破个鬼案子。

狱卒连忙上前,拱手说:“大人,这小子不老实,审问也不好好回答。咱们就…就教训了他一顿鞭子…”

赵长宁深吸一口气,牢房有牢房自己的规矩,不听话就是要被打的,可不会听她个外来官的话。她说道:“你去个请郎中,抬到个干净些的牢房给我治伤,银子我出。”

“是他们坏了大人的事,哪能让大人出银子!”许大人赔笑,给了两狱卒一个一个巴掌,“您出来坐吧,这牢房里腌臜得很。”

可不是,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又阴又潮。跟牲畜棚比来都差不多。

“不必了,我在这儿看着,快去叫人!”赵长宁还会不了解这些人。她不在这儿看着,指不定这些狱卒会怎么敷衍。在死牢里,没等上刑场就耗死的犯人不知道有多少。

总算有皂隶烧了热水进来给陈蛮清洗,一会儿郎中也来了。赵长宁发现陈蛮竟然在发烧,心里咯噔一声,怕他是伤口感染了。医疗手段这么落后,没有抗生素,伤这么重很容易就死。但她也没有办法,外面皂隶来传话说郭氏到了,她叫徐恭在这里看着陈蛮,先去审问郭氏。

县衙大堂,被传来的郭氏跪地给她请安。

“你起来说话吧。”赵长宁坐在钱粮师爷的椅子上,问道:“你说过你家小姐有块玉佩,随着小姐下葬了,你看看是不是这块。”

说着叫四安把玉佩给她看。

郭氏端详了之后点头:“模样是这样的,民妇伺候小姐也不过一年,实则也不清楚。”

“你只伺候了你家小姐一年?”赵长宁皱眉,按照郭氏的描述,她本来以为郭氏是一直伺候顾漪的。

郭氏点头说:“是啊大人,您是想岔了。顾老爷从淮扬回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人,咱们都是陆续买进来的。民妇看来,就是守门的顾福是一直跟着顾老爷的。”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们不知道此顾小姐非彼顾小姐了,长宁又问:“寻常你们老爷和小姐,有没有什么古怪的?”

“要说古怪,倒也是有的。”郭氏仔细回忆了一下,“民妇曾听到过小姐同老爷争执…小姐气得哭,饭都吃不下。”

除此之外,别的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了。郭氏毕竟只是个目不识丁的妇人,眼界不够,心思也不够细。眼下只有指望陈蛮赶紧好过来,陈蛮自小就拜与顾章召随他学文章,他知道的总比郭氏要多。

赵长宁叹了口气,对许大人说:“大人,既然玉佩对得上。不如将顾漪的坟起了,看那块玉佩是否也对得上。便知道是否真的有两个顾漪了。”此案变得越发古怪,许大人反正没辙,随赵长宁去折腾。听了立刻叫人去起顾漪的坟。

赵长宁则赶紧写文书,要求审刑司驳回刑部的证词,进入三司会审。

既然牵涉到三条人命,其中一人还是致仕的朝廷命官,保留了官衔的。这个级别,怎么说也能进入三司会审了。

随后她与四安赶回京城,当天向审刑司报备,次日进入重判,否则再过两天,大理寺就必须要通过陈蛮的凌迟处死之刑了。

知道他提出了重审,大理寺内多半没什么期待。跟纪贤作对大理寺就从来没有赢过,已经被搞得很没有面子了,大家都不太想去。

这次徐恭又没有跟着回来,赵长宁连个壮士气的人都没有,第二天孤身一人到了审刑司。刑部那边倒是来了好几个主事,看到赵长宁一个簇新的官,还在旁发笑。

纪贤这次没有骑他的毛驴,而是官服严整,一派轻松,微笑着看赵长宁:“赵大人,这么快就准备要重审了?”

“纪大人别来无恙。”赵长宁拱手道,然后站到旁侧,等待审刑官上来。

等审刑官大人喊过升堂之后,纪贤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大理寺拖延陈蛮审判至今,实在是无视审刑司之令。未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下官倒不知,为何拖延不审。若还不决断,下官建议传大理寺少卿沈练前来询问。”

审刑官皱眉问赵长宁:“寺副大人,上次我的判决令下了,大理寺还未通过吗?”

赵长宁上前道:“大人,此事的确有疑,下官去了通州亲审犯人,得知其不过与顾小姐见了两次,何谈用情至深?且更疑之处在于,顾大人致仕前为淮扬盐运判,家财颇丰,但县衙抄家却没有发现钱财。且陈蛮也并未取其钱财,下官以为,有人图财害命也未可知。”

说完呈上了陈蛮的供词。

纪贤听了片刻不语,然后才道:“大人,我也有新证据呈上。”说罢身后有人将东西拿上来,“这是七月十六,有人在陈蛮家中挖出的一匣子银票,细数来有四千两之余。下官已经查证过了,这个银号便是顾章召所存的通义银号。”

赵长宁看他:“纪大人还有证据未提交大理寺?”

他竟然在陈蛮家找到了银票!而且从未递交大理寺过目,这个纪贤究竟想什么?

纪贤却道:“我原先呈递给大理寺的证词已经足够判案,赵大人,你还是回去找你们少卿大人商议吧。”

“不必。”赵长宁回过头,“下官也有证据未呈。”

说罢上前再交一一份证词:“昨日晚,下官于顾家后院发现一具女尸,经验证是已经死去两年多的顾家小姐顾漪。故而…”赵长宁转而道,“假设顾小姐于两年半前已经死去的话,那么现在死的人又是谁?若顾章召早知道女儿死了,为何秘而不宣?若不知道,这个新的顾漪又是何人?顾家此案疑点重重。”她再对审刑官拱手,“下官提请此案进入三司会审,再次重审!”

纪贤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围观众人亦是惊讶纷纷,还有个顾漪?这案子究竟怎么回事!

审刑官看了文书,这次他慎重地思量了片刻,才说:“此案罪证不清,案情复杂。着驳回重审!择日进入三司会审!”一拍惊堂木,推入重审。

赵长宁走出审刑司后,才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可以重审了,说不定真的能够推翻定罪!

纪贤随之出来。“你是怎么发现尸首的?”纪贤不跟他多说,径直问道。

赵长宁只是笑笑,不再说话离开了。

而她让此案进入三司会审的消息,却很快传回了大理寺。好些司务过来串门,问她是怎么找到连纪贤都没有找到的线索。问她?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个半夜来告诉她这话的人究竟是谁。又跟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大人。”过了一会儿,夏衍来敲门,告诉她,“刑部送了卷宗过来。”

是纪贤派人把这个案子从头到尾的卷宗,都给赵长宁送来了一份。包括每个下人详细的证词,仵作的检尸录,细致到犯人身上有什么伤口,长几尺几寸,什么颜色,死状如何。还有张纪贤的字条“公平起见,送给你了。”

这也总算是赢得了对手的尊重吧!赵长宁收了字条放进笔筒里,另铺纸开始写案情详要。

夏衍站在门口,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说:“大人,可需要我跟你去通州?”

“你应该还有别的事忙吧。”赵长宁继续写详要,“我有徐恭就够了,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会找你的。”

夏衍看着赵长宁,这位新科探花郎长得秀雅极了,当真如诗如画。他道:“少卿大人让我告诉您,不到案情水落石出,就一日没完。”

赵长宁听徐恭说过,沈练此人不属于任何党系,铁面无私,冷漠无情。这不能变通的性格反而得到了大理寺卿的赏识,五年内将他提拔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她笑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都走到这步了,长宁是牛鬼神蛇都不怕了!她反而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思,比坐在翰林院里编书有意思多了。

赵长宁连家都来不及回,又立刻去了通州。

下车之后她就立刻问徐恭:“怎么样,尸体起上来了吗?”

三人朝县衙的土地祠走去,起的尸多半放在这里的后罩房,能压住邪气。结果赵长宁已经看到个白衣公子站在新起的女尸边,戴了双仵作用的牛皮套,正在翻动已经白骨化的尸体。“赵大人回来啦。”纪贤继续翻动尸体,“死因,钝器击打致死,枕骨、顶骨碎裂。”他眼睛微眯,往下几寸摸手,“腕骨扭曲,死亡时间不到两年半,应该是两年零三个月。”

旁边的仵作欲言又止:“大人,这您如何看得出来?看这女子的衣着,死的时候分明应该是深冬,不可能是初春啊!”

“大人我见过的尸体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我说是两年零三个月,你就不要再说话了。”纪贤说着,“记尸虫为春尸虫。”跟着他的吏官飞快地记下来。他已经验完了尸,站起来摘了套子,“此人与顾小姐年龄相仿,身量相仿,应该才是真正的顾漪。至于为什么会被埋在顾家后院里,新的那个顾小姐是谁,恐怕只有他们三个自己才知道。”他指了指地上的几具尸体。“可惜他们都死了,没人能跳出来告诉赵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纪大人还会验尸。”赵长宁笑看着他。

这个最让她惊讶。仵作是个很不祥的职业,但凡人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纪贤却似乎还很擅长的样子。

纪贤却不接赵长宁的话。“我这看完就先走了,赵大人自己珍重。”他笑着背手离开了。

赵长宁半蹲下来,看着地上那两枚玉佩。两块玉佩极为相似,但从质地就能分辨得出,从顾家后院挖出来的这个更圆润,年生应该更早很多,这个是真的顾小姐无疑。

郭氏曾经说过,她们这些仆妇都是后来陆续买进来的。是否可以推论,顾老爷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但他出于某种原因,却在掩藏女儿的死,反而弄出了个新女儿来。要想知道这个,还是得等陈蛮醒过来再问他。

不过重审的官文已经拿到了,陈蛮就能从死牢被转移到普通牢房,至少条件好点。

赵长宁站起身,目光在两具女尸之间游移,后死的‘顾漪’腐败程度还好,能看出大概轮廓。她发现尸体的腹部是被剖开的,于是走近了查看。“大人…”仵作正要说话。

“当时可是你检查的尸体?”赵长宁问道。

“是小的,但小的看是由绳索窒息而死,就没有开膛…这是后来刑部纪大人来查案的时候开的。”听到仵作的话,赵长宁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纪贤给她的证词还有隐瞒。

“重新再给我做一次,一点都不要漏了。”赵长宁嘱咐他,然后才回县衙的东花厅去休息。

她刚才见识了两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着实有点吃不下饭。不过喝了碗豆汤,徐恭就出现在她门口,气喘吁吁地道:“大人…陈蛮醒了,他…”

“醒了就好,”长宁听说陈蛮醒了很欣慰,她很怕他就此交代了,自己这案子没法破。她让徐恭慢慢说,“他怎么了?”

“他听说了您在顾家后院挖出具尸体,就立刻说要见您,他好像知道什么。”徐恭终于喘过了气。

第40章

陈蛮早年丧父,跟着武馆讨生活,后来遇到顾章召,顾章召赏识他带他读书,可谓是对他有知遇之恩。两年前他的母亲也因病逝世之后,他身边更是再无亲人了。如果算起来,顾章召已经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可能是因为从小练些把式,陈蛮的体质非常好,这么重的伤竟然也熬了过来。

他靠着迎枕半坐着,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长宁,他知道赵长宁发现了关键的证据。

那双沉寂已久的眼睛,稍微有了一丝神采。

“老师这两年不是没有古怪,自他从淮扬回来之后,一切就都不太对。”陈蛮慢慢说,“他请过很多护院打手,但最后又被他全部赶走了。他的脾气总是时好时坏,有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的发火。还有顾漪…我只见过她两次,后一次见她的时候,老师不在,她突然扯着我的衣袖跟我说她在顾家很痛苦,让我带她离开…当时我并没有理会她。”

赵长宁听了沉思,她叫徐恭进来:“叫些人,去顾家好生再搜,尤其是顾章召和顾漪的房间,地板、挂落、承尘都不要放过。另外,再去给我把郭氏找回来,这妇人委实不老实。”

赵长宁随之又去了土地庙,仵作正在验尸。

“大人,您说得不假。”仵作告诉她,“这个‘顾漪’怀孕都有两月了。”

赵长宁也拿起旁边的牛皮套,戴在手上。

“大人…”仵作本来想阻止他,长宁摆了摆手让他别说话。

在入大理寺之前,她遍读《疑狱集》《折狱龟鉴》还有《洗冤录》,对验尸有基础经验。

“顾章召和‘顾漪’都是被人勒死,两人的伤口向上斜。”赵长宁翻动尸首的脖颈,“但是顾章召的伤口之深,深而见喉管已破。可是‘顾漪’的伤口却很浅,尸体已经腐烂得看不出勒痕了。”

“我记得在‘顾漪’房中找到的凶器是一根麻绳。”赵长宁抬头问仵作,“但是顾章召的喉管都被勒破了,麻绳会把人的喉管勒破吗?”

“杀害顾章召的凶器至今还未找到。”旁边有个皂隶说,“打了那小子好几回,他也没说究竟藏在哪儿了。”

原来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关节,但现在被打通了,于是茅塞顿开。赵长宁站起来:“或许——根本就是两个人杀的!”

“你们看顾章召的手,他的手上有勒痕。”赵长宁又掰开他的手,“顾章召的手上也有一条斜向下的勒痕。但是已经淡得都快看不出来了,跟‘顾漪’脖子上的伤口相近。只是验尸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这是他挣扎导致的。”她扫了一眼在场的仵作和皂隶,“你们猜这应该是怎么回事?”

这也就是说,这个‘顾漪’很有可能就是顾章召杀的!

赵长宁回了牢中,并把许知县也找了过来。

“我有一个想法。”长宁在原地踱步两圈,对陈蛮笑了笑,“你想不想知道?”

没等陈蛮说话,长宁接着说:“在你的家里挖出了银票,是顾家的。”看到陈蛮想辩解:“大人,我从未偷窃过顾家的…”赵长宁伸手一按他的肩,阻止他起身。她原来的工作中,有个破案思路就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有些看似很复杂的问题,只是因为没有想通关节而已。这些杂乱的线索,需要一条线把它们全部串联起来。

眼下,她或许可以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了。

“真正想害你的,可能是你的老师。”赵长宁淡淡地道。别说陈蛮,在场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十分的惊讶。

害陈蛮…可是顾章召已经死了啊!

“你曾说过,他让你把书交给他的一个友人,奇怪就奇怪在,那天城外没有人等着拿书,所以大家断定是你在说谎。但是大家都忽略了,还有一个人可以说谎…这个人就是已经死去的顾章召!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你把书送给谁,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把顾漪的死,栽赃嫁祸到你的头上!”

陈蛮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是被雷击中,很久说不出话来。

“大人,郭氏带来了。”徐恭过来了,“下官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好没上船,赶紧给您拉过来了。”

“直接把她带过来。”赵长宁想与她对峙。

等郭氏来了,赵长宁却委实没有客气,突然一拍桌子,语气严厉地道:“郭氏,顾家的事你可有隐瞒!你贴身伺候顾漪,有什么事你一清二楚,今日若再隐瞒,白白害了人命。本官决不轻饶你!”

郭氏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民妇知道的,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大人!…”郭氏毕竟没见过世面,吓得双腿发软。

“你家小姐有孕两月而死,难道你会不知!”赵长宁语气更厉。“是不是你瞒着你家老爷,让别人与你们家小姐通奸的!”

“大人,绝不可能啊!”郭氏连忙辩解,“能与小姐接触的只有老爷!两人常在屋子里说话,一说就是大半天,不让我等靠近。事后我进去清理…的确觉得有些异样之处,但两人是亲父女,民妇根本没往那处想!民妇也不知道小姐有孕,但如果小姐真的有孕…那孩子只能是…是…”说到这里,郭氏的脸刷地白下来,喃喃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老爷可是读书人!败坏人伦的事情老爷不会做的!”

“的确不是败坏人伦,因为…真正的顾漪早就死了。”赵长宁终于逼到郭氏说到这个地步。

真正的顾漪早就死了,所以没有人想到,与假‘顾漪’通奸的那个人,正是顾章召顾老爷!除了陈蛮,只有顾老爷能够与之通奸。

赵长宁继续:“‘顾漪’与顾章召长期通奸,但是‘顾漪’却喜欢上了陈蛮——她甚至求过陈蛮,让陈蛮带她离开!直到顾章召发现‘顾漪’怀有身孕,而且跟他发生了冲突,不再听他的话了。这样的事如果传出去,顾章召这一辈子都别想抬头了。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勒死了顾漪,并且嫁祸给了前来看他的陈蛮!”

“所以他让陈蛮出城送书,还将银票埋在陈蛮家中,为的就是让陈蛮来背负这个罪名!”

这一番推论的确算得上精彩!徐恭、四安甚至屏息看着他们家大人。

“而陈蛮,的确是无罪的。”赵长宁的手轻轻地搭在了陈蛮的肩上。

陈蛮好像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既是解脱,又似乎连解脱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人此番精彩!”许知县道,“不过下官不明白的是,那既然顾漪是顾章召杀的,顾章召又是怎么死的?”

赵长宁顿了顿:“这个关节我的确想不明白。但在顾章召身上一定还有秘密,也许这些秘密,才是导致他死的真正原因。”

“那赵大人想知道吗?”声音从门口传来。

纪贤带着两个人走进来,他刚才站在门口已经将整个过程听完了。

“赵大人倒是比大理寺那些酒囊饭袋稍微强一些。”纪贤笑吟吟地握住他的折扇,“也许有个人知道真相。这个人倒也不是别人,就是顾家门房,顾福。不知道,几位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顾家一趟。”

几人便乘了马车,随纪贤到了顾家。

皂隶搀扶着顾福走上来,掇了把椅子给他坐下。

“不是个东西!”顾福抬起头,冷冷地、缓缓地吐出一句话,“顾章召,不是个东西!”

赵长宁脑中灵光一闪,他们第一次去顾家的时候,顾福曾说过这句话,但是当时,他们都以为顾福说的是陈蛮。

“纪大人竟然让顾福清醒了,好手段。”赵长宁对他拱手。

纪贤把手搭在他肩上:“赵大人,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能羞辱你们整个大理寺的。”他又说,“你不是也找到了尸首吗?”

“顾福,你竟然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说?”许大人面色阴沉。

顾福抬起头,他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麻木的冰冷:“为什么要说…人是我杀的,我说了,不是自己就要进去了吗?”

他的背已经有些佝偻了,但说话的语气却非常的冷酷。

“是你…那你为什么要杀你们家老爷?你还守着这里…你究竟怎么回事?”许大人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

“老爷这两年情绪反复,时常做出奇怪之事。”顾福慢慢说,“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我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老爷在运判这个位置上挣了不少银子,但是这些银子都不知所踪,不知道他拿去做了什么。”

“那天晚上老爷来找我,说小姐不见了。但是咱们不能让别人知道小姐不见了…”顾福说着颤抖起来,“于是他从外面买了个女孩回来,说这个以后就是小姐。当时我就应该猜到…小姐已经不在了。外人是从来不知道…这是个多狼心狗肺的人!当年他贪图太太的家财,还狠心将病重在床的岳父活活拖死!那天,我看到他勒死假小姐,我终于知道原来的小姐是怎么死的!头先太太和小姐对我极好,我不杀了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愧对太太和小姐!”

顾福抬起头看着这个院子:“那天晚上,他站在窗前看外面,我趁机…就用绳索套住了他的脖子,要勒死他!不知道多久他倒下了,我也害怕了,赶紧回了门房。他就是我杀的,他该死!”

“原来是你这个劣仆杀主,竟然嫁祸旁人,还不快把他给我带回去!”许大人勃然大怒,立刻指挥皂隶动手。

天色已晚,黛紫色的夜幕笼罩半边破败的顾家,一轮残月,风声萧败。

“慢着!”赵长宁心里却灵光一闪,她上前一步道,“不对,你还是在说谎!”

顾福苍老的声音平静又低沉,宛如夜幕里的一丝风声,消散在风中:“大人既然知道…知道小姐的尸首在哪儿,又何必再找真正的凶手。知道尸体在哪儿的人,就是杀老爷的人!大人心里最清楚…”

说罢他后退一步,又笑起来:“死得好,个个都死得好!”拍着手,好似又神志不清了起来,“噫!都死得好,就是我杀的!”

徐恭则很纳闷:“大人,究竟哪里不对啊?”

长宁难以抑制心中的震撼,知道尸体在哪儿的人就是杀害顾章召的人!顾福指的人是她,但是只有她知道,其实应该是那夜告诉她线索的人。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帮她!难道真如顾福所说,他就是杀害顾章召的人?

她回过头,淡淡地道:“他说人是我杀的。”

“啊?”许知县没有反应过来,“大人说笑了,人怎么会是大人杀的。”

“怕他是装疯卖傻不肯说出真相吧!”徐恭反应过来,撸了袖子,“大人别怕,我去逼问他。”

“你瞧他这个样子,你逼死他也问不出来。”赵长宁阻止他,又问,“证词写下来了吗?”

现在手里握有的证据,已经足够推翻陈蛮的定罪了。

“写下来了。”徐恭立刻捧给她看,“两条人命确非陈蛮所为,您的官位是保住了。”

赵长宁沉默不语。

这个案子是她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她这个人,最讨厌有事情没有弄明白了。这世上的事,是非曲直就应该如此。

这夜长宁静静地点了一盏油灯,望着外面的东花厅,空无一人。

她披了件外衣,继续写公文。

等这个案子进入三司会审后,就是寺丞大人和少卿大人上场了。她现在把公文赶出来,就能早一日推入审理之中。

想了想,她另起文书,写顾章召贪赃枉法,私卖盐引的事。顾章召任转运盐使运判数十年了,怕所得银两不下十万。

写了一会儿,她放下了笔:“我想还有事情没有弄明白。”她说道,“顾福说人是他杀的,但是杀死顾章召的那个人,只能比顾章召还高,否则勒痕不会是那样的。所以顾福绝不可能杀人,他是在为别人顶罪。你究竟是谁?顾家两口人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还有…你为什么要帮我?”

隔扇外仍然寂静,只有夏夜里蟋蟀的叫声。

赵长宁等了会儿也不见回应,只得拧灭了油灯,脱了袜履准备上床准备睡觉。

她刚躺在床上,突然就有人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赵长宁这次没人挣扎,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她记得,是一股类似中药的苦味。

“你不要查顾章召贪污一事。”这个人说,他的声音不正常地沙哑,可能是刻意地改变了声音,“往下查一牵之而动全身。这事你不该管了。”

赵长宁抓住了这个人的手,她没有回身:“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