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也知道那......陆家小公子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本不该说这话,”梁王措辞十分谨慎,“只是陛下想必也知道,这小公子没有灵智,美则美矣,终究是个空壳,世间未必寻不到可与之媲美的小郎君,只要陛下想要,小王就是将这大夏国翻个底朝天,也替陛下寻摸来,找个秀外慧中温柔解语的,岂不是好过一具空壳?既然那些村夫认定了他是凶犯......”

他怎么变成的空壳你心里没点数吗?董晓悦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殿下,这话你不必再提了,我就喜欢这个,别的再好也与我无关,这是其一。其二,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要是图省事这么糊涂过去,不把幕后捣鬼的人挖出来,咱们都得凉,再凉一次。”

说着拍拍他肩膀:“尸妖再凉一次是什么下场,不用我提醒殿下吧?”

根据这个世界的设定,普通人死了还可以入轮回转世投胎,可僵尸死了就是彻底消亡,梁王被她这么一说,不由打了个寒颤:“陛下英明,是小王鼠目寸光了。”

“殿下不必自谦,”董晓悦抡完大棒,又塞了根胡萝卜给他,“谁不喜欢安逸呢,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本就是不为世人所容的异类,占着这座山头,早晚会有人看不过眼,以后是非只会多不会少,这大梁还得殿下您挑起来。”

“陛下您这么说是......”

董晓悦语重心长地道:“殿下,此处是梁王陵,我只是暂时替你管着,早晚要离开,往后陵中众人还得仰仗您。”

梁王一听这话慌了神,这梁王陵有日天王管着,天塌下来也有日天王顶着,他小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想想生前殚精竭虑,搞得自己英年早逝,实在是想不开。

谁知道他这边想开了,人家却要撂挑子。

董晓悦忍不住笑起来:“放心,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先把隐患给你除掉。”她倒是想走,可那燕王殿下还不知在哪里。

安抚完情绪低落的梁王,董晓悦回到墓室中,当着小太监的面,把美少年从床上一把拽起来扔在榻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粗暴。

“我知道你听不懂人话,”董晓悦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这些话就算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吧。我知道你昨晚去了柳家庄,我也知道阿宝是你掐死的,我骗柳家庄的人,不肯把你交出去,不是舍不得你,只是不喜欢被人要挟,不喜欢有人下我脸,我也不喜欢玩过的东西被人糟践,不过你杀了人,我是不会留你在身边了。”

董晓悦独角戏似地骂完,叫来两个侍卫,吩咐道:“你们把他带到后山上,扔林子里让他自生自灭,别再让我看见他。”

第44章 黑手

夜里起了风, 东边升起个黄而黯淡的月亮,边缘像洇开的墨迹,毛毛糙糙的。

一道影子在夜色的掩映下悄悄地潜入林子里, 她抬头透过树梢间的空隙看了一眼月亮, 想起猴年马月不知听谁说过,这叫做毛月亮, 这样的月色意味着不祥。

她暗暗嗤笑了一声, 收回目光, 微微低下头, 快速在林间潜行, 像是一阵风卷过,惊起许多宿鸟和小兽。

没过多久,一个单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慢慢向她转过身来,眉眼依稀可辨,精致的容貌和空洞的神情在黯淡月色下显得有几分诡异。

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得意地想,抽出腰间的利剑,毫不迟疑地刺向那人影, 谁知没等她靠近那人, 突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把她兜头罩住, 她竭力挣脱,那网却越收越紧,显然是下了咒的。

她心知中计, 正盘算着如何脱身,两旁树顶上“嗖嗖”窜下五六道黑影团团将她围住,没等她吭气,便有一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小娘子莫要乱动,这不是一般的刀,日天王陛下亲自下了符咒,专克你这样刀枪不入的尸仙。”

“他没骗你,正日牌灵符童叟无欺,”董晓悦闲庭信步般地顺着林中小径慢慢踱过来,看了她一眼,“果然是你啊,阿桃姑娘。”

阿桃正要张口,董晓悦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大步走到美少年跟前,脱下身上氅衣披在他肩上,仔细地系上带子,还打了个形状完美的蝴蝶结:“晚上冷,别着凉了。”

僵尸哪里知道冷热,何况还是具没灵智的空壳美人尸,这种行为纯粹是肉麻秀恩爱恶心人。

阿桃从鼻子里嗤了一声,那张网像是活物一样,突然迅速收缩,把她整个人裹紧,她手脚都动弹不得,网却没有停止收缩,直把她勒得皮肉从网眼中鼓出一块块的菱形。

董晓悦把手搭在美少年肩头,斜睨着她道:“忘了跟你说了,这是丁真人研发的新品,叫做小恢恢,试验品还没投入生产,质量不太稳定,你小心着点,挺好看一小姑娘别整破相了。”

阿桃差点把银牙咬碎,心里把那对狗男男骂了无数遍,抬起头却是一脸委屈:“陛下,妾知道错了,妾只是......”

“你是不是想说,你就是嫉妒我对他好,看见他落魄了,想趁机打击报复一下出口气,对不对?”

阿桃咬了咬下唇:“陛下您相信我,妾对您是真心爱慕,天地可鉴,若有半句假话,就让妾天打雷劈碎尸万段!”

“我没不信你,”董晓悦摸摸脸,“毕竟本公子长得这么的......对吧。”

美少年抬手把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掸落下去。

阿桃略松了一口气,再接再厉道:“陛下,妾一时鬼迷心窍,罪该万死,但是妾只做了这一桩错事,别的事与妾无干,昨夜柳家庄出事时妾一直在陵中并未出去过,令史可以为我作证。”

“我没说柳家阿宝是你害死的。”

阿桃嘴角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陛下明鉴,妾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半点异心。”

董晓悦未置一词,让左右侍卫先去林子外待命,看着他们走远了,方才回过头看着阿桃:“场面话就别说了,你这异心不是一星半点,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也是身不由己,所以我不怪你,不过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叫你主人出来,我直接跟他说。”

“陛下说什么?妾怎么听不明白,”阿桃一脸天真,“什么主人?妾当日投奔您时由丁真人亲自验看过,是无主之尸......”

董晓悦懒懒地靠在树上,一手摸着美少年丝缎般的头发,冲着阿桃点点头:“的确,不但丁真人验过,我也验过,没验出你身上有血契。”

“那陛下还如此说?好没道理!”阿桃委屈地撅起嘴。

“有两种可能,一是你主人道行比我们高,二是你主人不是人,”董晓悦打量着她的脸,“你说是哪一种呢?宸彦道长?”

阿桃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衡量对方是不是诈自己,随即轻笑了一声,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金公子好眼力,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过奖过奖,惭愧惭愧,”董晓悦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是在下眼力好,是宸道长心急着相了,才让我揪住了你的小尾巴。”

她边说边无意识地揪了揪美少年的耳朵尖,美少年面无表情地把头一扭。

“其实本来吧,本天王日理万机,每天忙着振兴梁王陵,也没空多想什么,你自己不送上门我还真不一定想得起你。你的第一个破绽是阿桃。阿桃找来梁王陵,说自己当初是被凤冈杀死的,这合情合理,和我一开始的猜测也吻合,我们又在林子里找到了凤冈的尸首,看起来天衣无缝,是不是?

“不过,这里她画蛇添足撒了个谎,说凤冈被自己豢养的僵尸阿四吸干了血,”董晓悦顿了顿,“一个低阶僵尸喝得了那么多血吗?当然可能只是阿桃一时说错了,那僵尸并没有把血吸干,反正尸体被野兽啃烂了,死无对证,是吧?

不过因为这个疑点,我后来查了用血纪录,阿桃到梁王陵之后两个月都没领过鸡血,把工分都换了钱,买了胭脂水粉和首饰。一具高阶僵尸两个月不喝血,总不是为了减肥吧?我猜她是一次性喝得太饱,来不及消化。”

阿桃平静地反驳道:“说不定是喝了野兽的血呢?”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何况就算凤冈的血是她吸的也没什么奇怪,就是恶心了点。所以我只是有点怀疑,叫人暗中盯着她而已,她也挺沉得住气,一直没露出马脚。然后就是第二个破绽,宸白羽。

“他变成僵尸回来就很惹人怀疑了,编的那个故事也挺牵强,先不说宸霄跟你修为差那么多,他害你有多大把握,就说他千辛万苦把你炼成具保质期只有十天半个月的一次性僵尸有什么意义?

“我问了他天镜派三个人的生辰,他自己和宸霄的都属实,说到师叔却说了谎——你们叔侄根本就是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在生辰八字问题上说谎,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他已经知道这壳子里不是他师叔;第二,他不敢让我知道你们叔侄俩是同月同日同时出生。

“可惜你们运气不好,临走前去跟宸霄辞行,他提到了你们叔侄生辰相同,那时候白羽刚好出去煮茶,没听见。

“再说他带来的竹书,宸白羽是穷人家的孩子,我跟他相处那么久,一双破袜子都要缝缝补补,怎么会把门派中传世几百年的竹书毁坏?只为了减轻那点重量?这不是宸白羽的作风。

“于是我就好奇了,是不是那卷书上有什么不能被我看到的东西?说来也巧,我们墓里刚好有个老道士看过那卷书,还记得点。原来那卷书后边大部分都是关于魂魄法术的,比如怎么把魂魄转移到别人身上,比如一身两魂,比如生辰八字越近越容易实施......

“于是我突然想起来,在修梵寺里,凤冈说的那句‘一身两魂,逆天而行’可能不是对我说的,是对宸白羽说的。自从夺了你的舍,我一度纳闷宸彦道长你去了哪儿,听了那竹书上记载的方法,我自己编了个故事,说给你听听。

董晓悦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从前有个天赋异禀的道法奇才,不到十来岁就赶上普通道士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修为,他不知是眼瘸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入了个又穷又落魄的小门派,某天突然在藏书楼找到一卷记载魂魄之道的奇书,就悄悄记在了心里。

“有一天,他和师兄一起去降尸妖,受了重伤,被师兄背回山门,几乎成了废人。他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心里当然很不甘,想起小师侄的生辰和自己只差个年份,便动了夺舍的念头,中间出了点纰漏,没成功,虽然上了别人的身,但是原主的魂魄还在。

“接着他又发现,自己抛弃的身体仍旧“活着”,不知道被什么孤魂野鬼占了,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暗暗观察,三年过去,那具身体突然活了过来,他想把身体夺回来,却不能成功,他便想借着隐烛山风水逆转的机会,索性把原来那具身体炼化成僵尸自己驭,肥水不流外人田。”

“真是个有趣的故事,金公子奇思妙想令人钦佩,若不是贫道此刻不方便,真想抚掌击节替金公子喝彩。”宸彦笑道。

董晓悦从他话里听出明显的讽刺意味,感觉不太妙:“在下哪里讲错了,请道长随时指证。”

“不急,你先往下说。”

“我猜宸道长这三年来刻苦钻研过观星观气,造诣大概已经在令师兄之上了,你知道宸霄算错了日子,所以撺掇师兄让我们提前出发,路上你也催得很紧,我当时以为是宸白羽生性胆小谨慎,回头一想才发现不正常。

“到了修梵寺之后,我们遇到阿桃和凤冈,凤冈看穿不说穿,阿桃对你起了歹心,反而被你先下手为强杀了,还和她立了契,成了她的主人。

“所以后来凤冈和阿桃立的血契根本是无效的,她从头到尾只认你这个主人。我猜你们立的不是血契,这问题暂且不提。你让阿桃跟着凤冈,凤冈在庙外布阵打算害我们应该是真的,我猜阿桃应该是趁他作法的时候偷袭,把他杀死吸干血,把阿四杀了抛尸,然后在外面待命

“同时,你在庙里动手脚打开梁王墓,我们在陵墓里一路找到梁王墓室,轻轻松松把门打开,其实根本不是巧合,都是你刻意引导的,你应该是想让我和梁王两败俱伤,捡个现成便宜。”

阿桃打断她:“梁王的法力远在你我之上,我怎么能确保你们两败俱伤,自己却安然无恙呢?”

董晓悦想了想:“铜镜,梁王的墓门上有一块古镜,当时是被你抠下来的,当时我没留意,事后问当时建墓的道士,那面铜镜是镇尸的宝物,后来清理陵墓的时候我们在墓室里面找到了镜子,已经焦黑变形了,我想应该是你把镜子带进墓室的。”

阿桃不置可否,不过董晓悦看她神情就知道自己八成猜对了。

她接着说道:“不过你没算到我们对付梁王的时候会引来天雷,你逆天而行,天雷当然不会放过你,你被劈中,魂魄离开宸白羽的身体,这天刚好是八月十八,梁王陵附近的柳家庄有个孩子出生......你是阿宝。”

第45章 相认

宸彦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旋即笑道:“金公子能猜到这一步,着实令小道吃惊,不过你说的也对, 也不对, 小道只是借那小婴儿之体暂居,他自有自己的神魂。”

董晓悦一怔, 怒意从心底涌出来:“是你杀了他。”

宸彦不以为然地扯扯嘴角, 从往中伸出根手指, 指了指靠树坐着的美少年:“分明是他杀的, 人证物证俱在, 金公子没见那条绳子么?”

“都这时候了还狡辩,敢做不敢当,真不要脸,”董晓悦走到美少年身边,握住他的手腕,“阿宝脖子上的掐痕是双手并用的,他右手骨折,根本使不上劲。”

宸彦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那可真是不凑巧。”

“我们去柳家庄看孩子, 也是你捣的鬼吧?我家宝贝人美心善, 怎么会对个小婴儿出手, 一定是你用什么办法蛊惑他, 晚上也是你把他引到柳家庄去的,你本来大约是想引诱他掐死阿宝,当场让村民抓住他, 但是没得逞,于是就退而求其次,让柳娘子从他身上抢了所谓的‘物证’。

“要是我没猜错,掐死阿宝的是柳娘子吧?或者说是受你蛊惑的柳娘子。阿宝死了之后,你上了柳娘子的身,诬陷我宝贝杀人,怂恿村民来闹事,又召来阿桃和你配合,看似在帮我抱不平,其实句句话都在火上浇油,挑唆村民把事情闹大。你的目的其实是让我把他交出来吧?”

董晓悦说着,心有余悸地揽住美少年的肩头:“你们都以为他就是个玩物,我为了息事宁人一定会把他交给柳家庄的人处置,可惜你们都弄错了。说吧,你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宸彦平静地注视着两人,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千算万算,没算到金公子是个痴情种子。”

“你不说我也知道,”董晓悦冷笑,“你想要他身体里的宝物。有传闻说陆家是因为一件不属于人间的宝物才惹来横祸,这件宝物就在陆小公子身上吧?”

宸彦也不否认:“要怪就怪那陆氏老贼贪心不足,本来就不是他的东西,偷偷昧下,弄得家破人亡,也是他该当的。”

董晓悦接着道:“有一点我之前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你要露出宸白羽这么大一个破绽,你已经把阿桃安插在我身边,宸白羽根本是多此一举,而且恕我直言,你这小师侄脑子不太好使,不拖后腿就不错了,指望他帮忙是不行的。

“宸道长做事这么缜密的人,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误呢?不过刚才来这里的路上,我才终于想通了。宸白羽应该一直不知道你上了他的身。”

一个人是装傻还是真傻,相处久了多少有点感觉,董小姐觉得,小师侄这种别出心裁的蠢法,宸彦这样的聪明人是模仿不出来的。

“宸白羽因为你才入的天镜派,一直把你当偶像。从小仰慕的师叔变成了尸王,对他打击肯定特别大。回到门派里,他无意中在藏书楼发现了被你藏起来的那卷《幽冥杂录》,发现了移魂术、一体两魂的秘密,联想到你们的生辰一样,再想起梁王陵中缺失的几段记忆,他猜到了真相。

“他又伤心又失望,可还抱着一线希望,以宸白羽的性格,他应该会瞒着师父,带着这卷书,赶紧来梁王陵找他的师叔当面问个清楚。但是还没走到梁王陵,你在柳家庄感觉到他靠近,于是急急忙忙把他杀了,还把他做成了僵尸。

“宸白羽知道了真相,但是碍于灵契,不能背叛你,但是被自己最信赖的人利用,当然不甘心,他想办法逃了出来,遇到了巡山的侍卫,进了梁王陵。你发现以后,就决定亡羊补牢将计就计,索性编个故事把责任全推给师兄,想挑我对付道门,让梁王陵成为众矢之的,是不是?”

宸彦这回倒是爽快地认下:“大致没错,金公子真叫小道刮目相看。宸白羽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怪我......一开始狠狠心把他杀了就没这些事了。”

“为什么?”董晓悦静静地看着他,“你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降魔除妖天经地义,像你们这样的妖孽违悖天理,本就不该存在于世间。”

“该不该的也不是你说了算,”董晓悦抬起下巴,“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熊样,好意思说别人?”

这话似乎戳中了宸彦的软肋,他露出个扭曲的笑容,像是面具裂开了一条缝。

“那件宝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董晓悦把美少年搂紧了些。

宸彦不回答。

“你不肯说,我就只能接着猜了,三年前你们师兄弟千里迢迢赶到苍州去降妖,是为了一面镜子......”

董晓悦一边说一边观察宸彦,果然见他脸色微微一变。

“你入天镜派也是因为那面镜子吧?”董晓悦思忖道,“你入门的时候才十来岁,和那块镜子到底有什么渊源?”

宸彦笑而不语。

董晓悦心里升起种异样的感觉,右眼皮又开始跳起来,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但是这个念头还在潜意识中,没有浮出水面。

她定了定神道:“不肯说?没关系,反正你现在哪儿也去不了,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慢慢严刑拷打。”

宸彦抬起眼,好整以暇地望她:“你以为凭一张破网就能困住我么?”

“不瞒你说,这张网不止能困住肉身,也能困住魂魄,再说移魂也不是随心所欲的,看你逃到哪里去。”董晓悦和丁真尸仔细研讨过,移魂术极其困难,得同时满足很多条件,而且一般都是转移到活人或者刚死的尸体上,宸彦能上阿桃的身,是因为阿桃和他有灵契。

“金公子,你先前问过,为什么贫道和阿桃的血契你们探不出来,贫道现在就来回答你,”宸彦顿了顿,“因为我不是人,即便是你借去的那具肉身,也不过是我暂居的逆旅。”

他的目光从董晓悦身上滑过,落在她身边的美少年胸口,露出怀念的神色:“那才是我。”

董晓悦没明白过来。

“我就是天镜,”他伸手朝着虚空中一点,“他身体里的镜子,是我的本体,这就是我和天镜的渊源。你的网困不住我,因为我根本不是人魂,我的移魂术也不是凡人可以企及的,我可以在世上任何一个活人体内来去自如。”

董晓悦如坠冰窟。

“没错,你是千年难遇的大妖,论灵力我未必比得过你,”宸彦顿了顿,“如何,你打算杀尽世间所有人吗?”

说完这句话,只见阿桃的身体突然开始腐烂,像快进一样,顷刻之间,网中只剩下一具枯骨,如果不是衣裳首饰,谁也认不出这就是那个娇俏的小姑娘。

眨眼之间,宸彦已经不在了。

董晓悦站在原地默默地思考,她一叶障目,以为这个梦的灵物仍然是月母珠,却忽略了一开始关于天镜的提示,现在想来,拿到镜子应该是结束梦境的条件之一。

她想到这里不由看了看身边的美少年,镜子就在他身体里......

董小姐仿佛醍醐灌顶,突然明白过来,潜意识里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是怎么回事,上个梦里的灵物月母珠在无咎身上,如果可以类推的话,那么这个梦里,天镜应该也在燕王殿下身上......

董晓悦脖子发僵,嘴里发苦,眼睛发直,偷偷把揽着美少年的胳膊收回来,装作若无其事,轻轻扯了扯他袖子:“我......我们回去吧。”

美少年撩了撩眼皮,嘴角一勾:“嗯。”

是少年清亮的声音,带着些微金石的感觉,不知是不是镜子的关系。

董小姐考虑了两秒钟,抬头望了望天,假装没听见,同时加快了脚步。

燕王殿下却没打算姑息,悠悠地问道:“玩得开心么?”

“呵呵......”董晓悦打着哈哈,“托殿下的福,还行。”

她也不是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只不过那时已经铸成大错,她毅然决然地把这念头摁了回去,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不会的。

燕王殿下哼了一声。

“殿下......”董晓悦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斗胆问道,“您怎么不早点和我相认啊?别误会,小人不是怪您,要是早知道是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那什么......”

“相认?”燕王殿下讽刺道,“认你作父么?”

董晓悦欲哭无泪:“小的真不知道是您......”

“董晓悦,你真的是......”燕王殿下搜肠刮肚半日,没想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只好叹了口气,“孤直至方才都口不能言,视物也不甚清楚,惟有听觉尚可。”

他如今是少年的形貌,声音也带点稚气,没了往日不怒自威的气势,董晓悦一开始还怵他,过了一会儿发现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便故态复萌,重又活泛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会儿,快到树林边缘,梁玄突然开口:“等这个梦结束了,你会记得我吗?”

“当然。”董晓悦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梁玄驻足道:“我是说我,这个梦里的我。”

董晓悦也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了看他,这张脸面无表情时已经漂亮得让人心折,何况灵动起来,董小姐心软成了一滩水:“当然会记得啊。”

“......”这见色忘义的女子!

两人接着往前走,出了林子,沿着山坡往下,夜风将两人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远处松涛阵阵,流水潺潺,董晓悦望着天边昏黄的月亮,只觉别有一种朦胧美。

燕王殿下生了一回闷气,又问道:“那你还记得芈无咎么?”

董小姐的求生直觉告诉她,这是一道送命题,摸了摸下巴,故作深沉:“呃......不好说......”

梁玄哼了一声。

“殿下,”董晓悦生怕他再追问下去,赶紧岔开话题,“你说这镜灵该怎么对付呢?他附在普通人身上,我们投鼠忌器,真是难办......”

梁玄沉默了会儿:“我有办法。”

第46章 出梦

董晓悦喜出望外, 得意忘形,仗着最萌身高差的优势,在燕王殿下脑袋上薅了一把:“真的吗?真不愧是我的殿下!”

梁玄怔了怔, 蓦地回过神来, 把她大逆不道的手掸开,小声嘟囔了一声:“谁是你的。”

董晓悦没听清楚, 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办法啊?”

“回去再说。”

董晓悦以为他是出于谨慎。见梁王陵就在不远处, 便点点头不吭声了。

走了没几步, 董晓悦又赔着小心问他:“殿下, 您怎么突然又能说话了?这陆小公子的身体……应该是不能发声的啊?”不仅不能发声, 连五感都没有。

“陆小公子……呵。”这又是哪根葱,叫得挺亲热么,死了几百年的人,与你何干?

董晓悦也不知道哪里又说错话得罪了这位祖宗,不过换位思考一下,他这些日子过得确实憋屈,便好脾气地笑笑,识趣地闭上了嘴。

相处久了她也多少摸到了燕王殿下的脾气, 不能和他正面杠, 你得认怂, 顺毛撸, 等他把气顺过来了,自然就能好好说话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 燕王殿下先开口了:“孤也不知,起初只觉混沌一片,过了些时日才能听辨声响和勉强视物,神志亦是时而清明时而模糊,直至方才,才忽然觉得耳聪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