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一笑,抬眼瞥了一眼崔妈妈,径自拉了陆大娘走到不远处一张空着的桌子旁坐下,“咱们就是爱个热闹,坐在楼下反倒方便。”
李玉娘看看崔妈妈沉下去的脸色,淡淡一笑:“劳烦妈妈了。”笑着拉了忐忑不安的玉儿走过去,正听到陆大娘在不满地哼哼:“那厮就是那老娼妇?不是要闹场吗?还在等什么,我非要打得那老娼妇满脸开花…”
李玉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她身边的玉儿却是慌了神,“小姐,你们要做什么啊?不要乱来,你知道坊里是养了武师的。”
那些爪牙!李玉娘转目看向白薇,想知道她和陆五到底是怎么计划的。
那头白薇安抚下坐立不安的陆大娘,抬起头来,目光正好与阴着脸望过来的崔妈妈碰了个正着。眼中现出一丝狠厉之色,她压低了声音道:“玉儿,你相信我吗?”
玉儿怔了下,并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忽又苦涩地笑了下,“这两年,我一直在后悔自己不曾真地信了我的话。若我真听了小姐的话,或许就不会落得今日这样的田地,哪怕是和小桃姐姐一样一起随某个小姐被卖了出去…”低垂下头,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在桌面上。
白薇看着玉儿,脸色越发难看,目光扫过正往这边走过来的崔妈妈,她突然俯近身来,急切地压低了声音道:“玉娘,我们不能象原来说的那样做!”
用眼睛瞪着她,李玉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原来说了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陆五和白薇究竟定了什么计划。充其量不过是她们最初说过要大闹丽人坊,陆大娘还要狠狠教训崔妈妈罢了…
摇了下头,李玉娘还要用眼神询问,白薇已经低声急道:“这些年,从丽人坊出去的不只我一个…”只来得及说了这一句话,崔妈妈便已经走过来,“几位娘子,只玉儿一个相陪,会不会寂寞呢?要不要我再多找两个女儿相陪呢?”
扭头看着嘴角噙着冷笑,也没办法做出对普通客人一样的献媚之态的崔妈妈,李玉娘虽然心里直骂“冷血杀手”,却还是在陆大娘要发飙时和白薇一起按住了陆大娘。
刚才白薇说的话虽然简短,她却是听进心去了。是啊!她惹了一次祸已经够了,不能再把事情闹得更大,如果真地把整件事揭穿,那那些从丽人坊出去的女人们会遭受怎样的命运?
从丽人坊出去的女子很少有象白薇一样是靠自己走出去的。那些曾妖娆美艳过的女子多是被富商豪客一掷千金买回去,为妾为婢,不过是主人一喜好罢了。因为不是正妻,便是未曾生育所面对的压力也不会太大。毕竟是以色侍人的,虽然是少了一个安身立命的资本,却可能更让正妻觉得心安少受些冷眼。可是未曾生育和根本不能生育是两码事,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高兴听到自己的妻妾已经丧失了基本生育的能力。就象自然界中的雄性动物一样,男人往往更喜欢拥有正常生理的女人…
这些思量,说来繁复,可到底不过是一念之间。李玉娘领会了白薇的心意后,立刻帮忙按住一双眼瞪着崔妈妈快要冒出火来的陆大娘,笑道:“大娘,咱们今天过来可是捧崔妈**场的,既然如此何不好好乐上一乐呢?别急,好戏都在后头呢!”
和白薇目光一对,她故作财大气粗的豪客模样,“崔妈妈,都说了是来捧场的,自然是挑你这里最好的了。先不说小姐,便是酒菜,你也尽管上最好的,只是千万不要学那些小气商贩在酒里兑水才是。”
看到崔妈妈气白了一张脸,走开去吩咐婢女,白薇便立刻低声道:“官人应该快来了。”
李玉娘立刻会意过来,也知道崔妈**注意力大半都是放在白薇身上,所以这负责联系通气的任务还得落在自己的身上。当下也不多说,站起身来点了下头便抽身而去。
走出不过几步,便听到崔妈妈在问:“怎么那位娘子竟是要先走吗?”无心去听白薇的回答,她加快脚步,希望自己能赶在陆五进门之前拦下他。
说来也巧,她才从丽人坊出来,便撞到陆五。看看陆五身后竟没跟着衙役,她不禁有些惊讶。明明说是回去找人帮忙的,怎么还是单身一人呢?
“难道,崔妈**后台很硬?”愕然说了这一句之后,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陆五有些尴尬的表情,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懂…”陆五牵起嘴角,却笑不出。似乎是觉得刚被李玉娘看到一场家庭闹剧而感到有一些不自在。好在只是踌躇了几分钟后,他便道:“我们进去吧,好戏应该已经开始了!”
“好戏开始?”这回轮到李玉娘摸不着头脑了,她刚刚出来时可没觉得丽人坊里会发生什么。“不是带着衙役进去抓崔妈妈,再搜出那些药吗?”
沉默了一下,陆五才正视着李玉娘,平声道:“然后呢?”
“然后?”她怎么能知道之后会怎样呢? 她甚至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衙门会怎么判,或者,会不会接这案子…“或许,我可以找找知府夫人,你知道,女人对这种事情…”李玉娘没有再说下去,她自己都觉得没办法相信自己说的话。是啊!女人多半会同情受害者,可是,如果当那些受害者是女人的公敌时,她们会说什么?
“活该!我可不想那些娼妇怀了官人野种…”不用多想,她都知道那些所谓的乐善好施的贵妇们会说些什么话。
在这个风气相对开放,之后曾经出现过李师师这样传奇故事的宋朝,ji者仍是低贱入尘埃的贱业。哪怕是白薇,在做过无数的努力得到许多穷人敬爱之后,仍是无法融入那个所谓的上层社会去。何况是别人?
在李玉娘沉默不语后,陆五才沉声道:“只是关在牢里几月几年就放出来,这种惩罚对她来说太轻了!”
一时无语,李玉娘怔怔地看着陆五,不知做何反应。得说,陆五说出了她的心理话。崔妈妈在丽人坊十几年,受害的女人何只几十?就是死,都不足以弥补她对那些女人的伤害。可是,说这话的不是她,不是喜欢以暴易暴的萧青戎。这是陆五,那个坚守正义,恪守职业操守,会说“我抓到坏人,再由大人裁定是否有罪”的陆五。
抿紧唇,李玉娘在沉默半晌后涩声道:“对不起,我太多事了,要不是我也不会…”
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陆五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往里面走去。看着那挺拔的背影,李玉娘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声。就为今天,她就欠了陆五和白薇的。
跟在陆五身后走进丽人坊,她才发觉陆五竟然并没有走向大厅里她们原本坐的那一桌,而是径直走到角落一张并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去,自然就更没有回头来看她了。
心中惊疑不定,李玉娘缓缓走回桌子旁,正好听到陆大娘在低声嘀咕:“小五又在搞什么鬼?”虽然在奇怪,可陆大娘却显然没有想起身过去问。大概是已经习惯丈夫和儿子从事捕快工作的性质,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
白薇抬头用眼神询问,李玉娘却只能摇摇头,回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眼色。“等着看看吧!”低语一声,她又转头看了看玉儿,再对白薇眨了眨眼。虽然彼此都没有说话,却都明白了所要表达的意思。
白薇静了片刻,才低声问道:“玉儿,这两年,崔妈妈有没有给你吃些什么药或是…对了,是参汤,每天都会熬参汤给你喝是不是?”
看到玉儿茫然地点了点头,白薇只觉得胸腔鼓涨得似要涨了。仿佛这一瞬,嘴里都泛开那些参汤的苦涩味。她之前怎么可能那么傻,居然以为崔妈妈真是怜惜她的身体才好心为她补身呢?
咬了咬牙,白薇沉声道:“玉儿,你听好了。那些参汤不是参汤,而是毒药,会让女人断绝生育的毒药…我会找大夫来看你…”看着玉儿仍然迷茫的神情,白薇实在不忍心再说下去。虽然已经不是清倌人,可是眼前的这少女仍是那样的稚嫩,甚至连生儿育女对一个女人代表着什么都没有完全弄懂。就因为这样的懵懂,才越发显得残忍,如果真的无法医治,当她明白自己不再是个完整的女人后会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垂下眼帘,白薇合上双眼,在强硬与坚强背后流露出一丝脆弱。虽然不曾流泪不曾痛哭失声,可是她的心却早已被割得无法缝补。
李玉娘默默地望着白薇,有心说些什么,可话还未说出,就突听得楼上一声巨响,竟是整张桌子都被人掀翻了似的“轰”的一声。
惊愕扭头,便看到大厅里原本还在听曲**的人们纷纷起身惊讶地看向二楼的一间雅室。
那是一间半敞着窗的雅室。之前李玉娘等人并没有特意留意,这会那雅室里突然乱起来,人影绰绰,因都是站起身来,便看到那雅室里竟都是熟人。
萧、萧青戎?虽然离得不近,又是楼上楼下,可那张脸在窗前一晃而过,李玉娘便已经认了出来。
突来的愤怒过后,她看着那雅室里晃过的蒲安的脸,突然冷静下来。陆五所说的好戏不会就是指这吧?难道他竟不是请衙门里的兄弟们帮忙而是找了萧青戎?这,算不算是官匪勾结?
沉默着,她突然间觉得有些好笑。难道陆五这两年竟是一直都知道萧青戎就在杭州,而且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他帮忙吗?还真是…果然不愧是半个师兄弟了!
感觉到有人拉扯她的衣角,李玉娘扭过头去看看皱着眉的白薇,浅笑道:“不用怕,尽管看好戏就是了。我想,这会是一出好戏…”难得陆五和萧青戎尽释前嫌演上这一出戏,她要是不好好观赏,岂不是对不起演员了?也不知他们的剧本到底是怎样的,毕竟以她对萧青戎的了解来说,萧青戎可能更喜欢一剑斩下崔妈**头而不是这样来演一出闹剧。想来,他肯来玩这一手也是因着陆五了…
第一卷宅院 第十七章 就是阴你又如何
第十七章 就是阴你又如何
听到那一声巨响时,崔妈妈正在二楼的一间雅室里紧紧盯着楼下的白薇。
“那小贱人到底回来做什么?”揪着手里的帕子,她愤愤低喃着,如果眼里能射出刀子的话早就用刀子把几个女人射得满身窟窿。
听到崔妈妈这样说,张婆自然是要附合的:“可不是,小的在坊里也做了六七年了,还真没见过哪家女眷跑到这里来,就是捉奸也不带这样的啊…”自知说走了嘴,张婆献媚地笑问:“要不,小的去喊人来轰了她们出去?”
“轰她们出去?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那女人又是拿了白花花的银子丢过来,我去轰人还要不要再做生意了?猪脑子…”崔妈妈恨声怒骂,情绪越来越不稳。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好似就在耳边一样,“轰”的一声震得她的心肝脾肺都要跳了出来。
耳朵嗡嗡响着,她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出了事情。立刻便吼了起来:“还不快去找王四他们过来!”
捂着耳朵,张婆尤不解地问:“王四那些人…不是要扰了生意吗?”一句话还没问完,崔妈妈已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放你母亲的屁,连桌子都掀了,还客什么客呀?!”说着,也不理一脸委屈的张婆,她先一扭身出了雅室。
出了雅室,便看见在廊上探头探脑的客人还有小姐。崔妈妈忙甩着帕子上前一一安慰:“大官人莫慌,不过是客人喝醉了酒撞翻了桌子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着大官人回去饮酒…来呀,吩咐下去,每间屋子先送一壶上好的花雕当是我崔妈妈给各位客人陪罪了…”
哄过受惊的客人,崔妈妈背过身去,脸上的笑便突然消失不见。偏着头,她缓步走向唯一一间没有人探头出来的房间。还没走近,就已经听到房里传出吵杂的争吵喝骂之声。
在丽人坊这么多年,这样的争吵声崔妈妈听过许多次,无非就是客人喝多了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听着里面的争吵声她竟隐隐生出一股寒意。虽然知道自己的多疑有些可笑,却到底还是小心起来。
猛地推开门,她扬声笑道:“各位大官人…”才看清屋里的情形,她的声音就嘎然而止。与此同时,一声惊呼响起,崔妈妈眼看着那站在窗前的男人手脚乱挣,尖叫着掉到楼下去。吓得脸色发白脚发软却是上不得前,只能颤着声音道:“出、出人命了…”
她这一叫出来,抢到窗前往下张望的男人便回过头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呢?”
那人一回过头来,崔妈妈便愣住。这男人,好生眼熟。不是说长相,这丽人坊天天人来人往,除了常客她能记得清外,别的人她还真没那么好的记性。可这回头看着她笑的男人,身上却有一种让人记忆深刻的东西。
对了,她想起来了,这人不不是那年赎了白薇出去的人吗?她还记得,那年白薇走后,她翻遍了白薇的住处却没有找到白薇的私房钱,后来又听说白薇竟是和人合开了什么荐人馆,才意识到可能竟是被骗了。原还想着找人收拾白薇的,却又听说连米老大去找茬都铩羽而回。这才渐渐息了那心思。
没想到时隔三年,她竟又一次看到这让人胆寒的煞星。想到此刻正坐在楼下的白薇,她哪儿能不知道这些人竟是特地来找茬的呢?心里又恨又气,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勇气,她竟直冲过去,大声骂道:“你个王八蛋!和那小贱人一伙的故意来寻老娘茬是吧?”
萧青戎脸上的笑立刻敛去,半眯起的眼里全是煞气,“丽人坊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也难怪,有这么嚣张的老鸹,所以才会有那么嚣张的客人…”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应该让人都知道崔妈妈是什么要的人才是…”
话音未落,他已经身形一展,竟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闪到崔妈妈身前,手一伸就提起了崔妈妈丢了出去。
听着那一声被拉长的尖叫,萧青戎揉了揉耳朵,似乎是嫌吵。另一边的蒲安却是皱起眉来,“会不会就这么被你摔死了?”
萧青戎回头瞥了他一眼,笑道:“我倒是想一手捏死她一了百了,可惜那位都头大人不是这么计划的…”看着蒲安,他忽然坏坏地笑道:“怎么样?我带你一起下去,倒还快些。”
“不用了!”蒲安拿眼瞪着萧青戎,声音有些尖利:“知道你萧大侠轻功了得,不过我这个人怕晕…”这句话倒不是说笑,在海上生活的时间长了,一上岸他就觉得有些晕。
看到萧青戎耸了下肩,也不劝他。返身自窗口跃了下去。蒲安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还是自己的两条腿最舒服…”说着,扭头看看被吓得抱作一团的两个艳ji,他笑问:“要不要去看看热闹,看到崔妈妈受苦你们也应该很开心才对啊…”
也不理两个女人用怪异的眼神看他,他径直走出去,一面往楼下走,一面还顺手敲着那些或开或合的雅室门:“出来看热闹啊!出大事了,人命关天啊…”
这样一路晃悠着只差哼小曲了,蒲安一下楼,就看到大厅里乱作一团,虽然没有象街上一出什么事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可现在所有人却也是都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瞅着。
他推开前面的几个人,仗着多年海上生涯练出来的力气挤了进去。便看见那瘫倒在地的崔妈妈蓬头乱发地撑起身来,虽然从二楼摔下来不过是些擦伤,可精神上受到的刺激却是不小,连眼神都有些发滞。在她身后,却是早她一步被丢下来的那个胖子,人胖肉厚,倒算是做了回肉垫子。只是一个大男人,就似被吓傻了一样哭天喊地只差喊着要回家吃奶了。
“怎么?被摔傻了?又没受什么伤,怎么竟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呢?”站在崔妈妈身前的萧青戎轻声问着,声音居然很是柔和。
崔妈妈颤抖着唇,却仍硬撑出强势来:“你,你这么放肆,竟敢在丽人坊伤人,你是不想活了吧?”一句话吼出,她自己又觉得气弱,不禁又道:“你眼里没有王法了?!”
“王法?”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她愕然回头,才发觉竟是白薇在她身边半蹲了下来,“妈妈在说什么王法啊?这些年里,你买过多少被拐卖来的女孩子?又给多少女孩子下了春 药损了她们的清白?还有,那些夺走我们能生儿育女权利的毒药…象你这么阴损该杀的毒妇,也还好意思说什么王法!”
被白薇一席话震得失魂落魄,崔妈妈怔怔地看着白薇,涩声道:“你说什么,我什么都听不懂…来人啊!来人!王四,你个王八蛋,死到哪去儿了?”她大声喊叫着,挣扎着要爬起身来,却冷不防陆大娘从侧面扑上来一脚踹在她的左腰上,把她踹翻在地后更重重地压了下去。
看着陆大娘肥硕的身躯就这么压在崔妈妈略显瘦小的身子上,李玉娘不自觉地咧了下嘴,却还是自动自觉地移了下身体遮拦住别人望过来的目光。其实,再遮再拦,总还是会被人看到的。不过是想延迟一会别人上来打扰的时间让陆大娘发泄发泄火气罢了。
陆大娘骂仗是一把好手,打人更是不在话下。只看她抡起巴掌批头盖脸地一阵猛打,竟是连半分都没有停歇过,就知道正感受着陆氏散手的崔妈妈是何等惨痛了。
“你个不要脸的老娼妇,自己生不出孩子就害人!你妈怎么不在生你出来时就淹死你啊…害我新妇!害我新妇!我叫你害我新妇…”
淘淘不绝的咒骂,连带喷了崔妈妈一脸的口水,比那些落在身上脸上的巴掌更让她痛苦难当。做惯了高高在上的管事,这些年来享受了太多,她已经忘记被人骂被人打是个什么滋味了。
虽然恨得要死,可到底撑不了太久,护着头脸举手反击却仍是吃亏多,崔妈**对骂反驳声也越来越低。从高声还嘴到时而求饶又尖叫着“王四你个王八蛋”,崔妈**气势越来越低。
眼看着她似乎连还手的力道都没有了似的,李玉娘还在担心会不会就这么被打死了,就突听外围传来大喊声:“哪个混蛋敢来老子看的场子捣乱!”
随着大喊声,后面真正属于看热闹的人便作鸟兽散,生怕会被殃及池鱼。李玉娘等人回头看着雄纠纠气昂昂一副英雄好汉状走过来的几个壮汉,却是没有什么害怕的表情。
蒲安一乐,身子一闪竟是避到李玉娘身侧,笑道:“没我什么事,好汉爷们,要找麻烦,那边请…”
看他直接用手指着萧青戎,李玉娘忍不住嗔道:“没点男人气慨,这时候是该躲的时候吗?”
“切,本来就只好了,我只是来充个人数的,打架什么的可没我什么事。”蒲安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就这,我还不知道回去怎么和我娘子解释呢!”
听到最后,李玉娘倒是乐了。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她怕是要调侃几句这个居然突然就变成怕老婆的好男人的家伙了。
他们这头轻松说笑,那头作为打手头子的王某人可就不悦了。瞪大了眼,他怒喝着:“厮那汉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丽人坊撒野!”刚骂了一句,他就似听到什么似的顿了声音,侧耳听听又往地上一瞧,立刻变了脸色,“那肥婆娘,你还不快下来。崔妈妈,你怎么样啊?”又扭头骂人:“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救人…”
眼看着几个壮汉想往前冲,陆大娘也不是个傻子,立刻就跃了起来,身子一闪就避到白薇后面。人虽是闪到后面了,可嘴巴却不闲着,仍是扬着嗓门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好好的人不做,非要跟着这老娼妇做狗,真是给你们爹妈丢人,要是我是你们八辈祖宗,在地底下都要被气得活过来杀了你们了…”
眼看着那些汉子被陆大娘恶毒的言词刺激得脸都绿了,李玉娘轻咳了一声,扭头冲白薇使了个眼色。白薇却是摇了摇头,也不知是管不了还是不想管。不过所幸那些汉子虽然强悍,可只迈近了两步,就再也近不得前了。萧青戎就象是一座高峰一样耸立在他们面前,哪怕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劲也再没办法近前一步。
蒲安在旁边看着热闹,嘴里也学着陆大娘不干不净地喝骂两句,甚至还似看戏一样拍手叫好,倒是把周围看热闹的看客们的热情勾了起来,原本还衣香鬓影,歌舞升平的大厅活似变成了拳击场一样乱成一团,到处都是男人的鼓掌呼喝声。
撑着身子勉强爬起来的崔妈妈睁着肿涨的眼皮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这头黯然神伤,可白薇却仍是没想放过她。倒是没再任陆大娘过去毒打已经脸上浮肿青一块紫一块的崔妈妈。而是冷冷地看着她,沉声道:
“觉得很痛吗?可是这样的痛比起你施加在那些女孩还有我身上的痛不及万分之一。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生下来,更不应该生成女人…从前我总觉得虽然你人可恶,可总还是有些让人想起来也会笑的好处。可是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蛇蝎心肠,明里一脸媚笑,暗里却用软刀子切割着我们这些为你卖命赚血汗钱的女子…你狠毒的老娼妇,根本就不把我们当人看是不是?!”
她大声喝问着,虽然难忍着,可眼眶里却到底满是泪光。不知是被她骂得狠了还是被打得晕了头,崔妈妈突然嘶声大叫道:“这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些药,我又不是没吃过,有什么大不了的?做我们这行的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声音一顿,因为扭曲而看不清那张浮肿的脸上到底是种什么表情。沙哑着声音,她嘲笑道:“落在这种地方,不就是这样吗?哪个老鸹不给手下的姑娘吃药呢?勾栏院,又不是你们那什么善堂,难道还能每天都是小娃娃的哭声吗?都这样,也不过是药效长短的事儿罢了…白薇,你今天来找我算帐,我又找谁去算帐呢?总归,是自己倒霉罢了!”
白薇沉着面色,冷冷地看了她半晌,然后缓缓摇头,“你觉得自己倒霉,觉得所有的老鸹都这样做,所以你就觉得害我们也是天经地义的了是不是?”突地一声冷笑,她厉声道:“不要再为你自己找借口了!什么倒霉什么都这样,你根本就是只把我们看成生钱的工具,是一堆堆的银子而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崔妈妈,你这些年利用我们这些女儿也利用得够了,该享受的也享受了,也够本了…”
心头一凛,虽伤得重了,可崔妈妈竟也能极快速地往后跳了一步,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想杀我?别忘了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白薇牵起嘴角一笑,没有说话。旁边正挥出最后一拳摆平最后一条壮汉的萧青戎却是一声长笑:“你放心,动手这种事用不着女人来做的…”
呆呆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些汉子,崔妈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和白薇也不过只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可能这些人竟都倒了下去。被身后正在爬起来的伍大官人一绊,她跌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又往远处逃了些,尖叫着:“来人啊来人,快来救我…”
举目四望,却都是明显带着兴奋好奇神情的脸,都是看客。哪怕是她熟悉的坊中的姑娘们,也只是用冷漠的眼神望着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去。好不容易,有几个平时受她重用的婆子呼喝着上前,可被萧青戎一句淡淡的“帮凶亦当诛”便吓得魂飞魄散逃得老远。
“不要,不要…我、我给你钱,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如果是白薇说要杀她,崔妈妈可能还会冷笑着强硬地斥之以鼻。可面对眼前这年轻的男人,她连半分怀疑都没有,甚至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摇着头,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后退,胆怯地求饶。可对面的杀神却也是一步步逼近,竟没有半分被她说动的意思,甚至连嘴角的笑都未减分毫。
脚下一绊,她仆倒在地,才发觉竟不知什么时候又绕回原地,好象又是被那一堆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的伍大官人绊倒了。手胡乱在地上摸索着试图撑起身时,她不知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只觉得指尖微凉,待把那东西抓在手上时她才发觉那竟是一把刀。指尖一抹腥红,想是刚才竟是被刀划伤了,流个不停。
“真是一把锋利的刀…”不知是谁在说话还是她自己在心里想的,一时间她的心思竟全迷在这上头,好象有谁在低低地说着:“杀了他…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啊,是她自己的脑子在说话吗?神志有些恍惚,她已经无法思考,只是凭着本能站起身,猛地一反身,合身扑了上去,用着全身的力气刺出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崔妈妈只觉得眼前一花,甚至还没有看清楚眼前的人,也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刀已经刺中了什么…
那种感觉,是刺中了人,更或者说是刺中了肉了感觉,一大片的,厚厚的肉…
眨了下眼,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胖乎乎的身体,那大片的厚厚的肉上,正插着她刚才刺出的刀子,鲜红的血正沿着刀刺中的地方迅速地洇开…
愕然抬头,对上一双死鱼一样翻着灰白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那颤抖着的唇正大口大口地涌着鲜血,却仍是蠢动着,颤抖着,似乎是要问“为什么杀我”一样。
脑子里象是突然刺进了一根针,崔妈妈抱着头爆出一声尖叫。与此同时,大厅里有人发出惊叫:“杀人了…”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立刻乱成了一锅粥,大厅里的人还有楼上的人,乱纷纷地惊叫着,纷纷往外面跑去…
原本热闹的勾栏院突然就变成了凶杀现场,寻开心找乐子的人都怕惹祸上身,哪里还敢再留。好似没有看到那些她费尽心思讨好的客人都跑了个精光,甚至连钱都没有付。崔妈妈只是眼神直勾勾地往前看着。呆呆地摇晃着却到底没有倒下,撑着一口气,她瞪着在伍大官人倒地后现出身形的年轻男人,狂乱地吼着:“你阴我!”
萧青戎挑眉一笑,平声道:“就是阴你又如何?现在,你逃不掉了。所有的人都看见你杀了人。”冷冷地摇了摇头,他轻声道:“其实有人觉得即使你死了也不足以偿命,可是除了这样又能怎样呢?到底他的心肠还不够硬。若是我,会让你觉得生不如死…”
摇着头,崔妈妈只觉得身体从心往外都冷。一步步后退着,她猛地转过身冲着里院狂奔而去。可不过两步,就被人拦下。那是一个身形高大,面容微黑的男人,她不认识却莫名地觉得怕了。虽然不象刚才那男人身上有危险的杀气,可这男人看她的眼神却是让她觉得慌了神。
“崔妈妈,本官乃是杭州府都头陆五。”男人沉声说着,虽然没有上前,却让崔妈妈吓得几乎跌倒。
这名字,好生熟悉…猛地回头瞪着正静静地望过来的白薇,她的脸扭曲着,一双眼直要瞪了出来:“贱人,你害我!你害我…”
扭头看着自大门外涌入的皂衣衙役,崔妈妈再也撑住,直接瘫软在地,还要衙役过来硬拖着才能动得了。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变得简单起来。看着那些衙役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又是察看现场,又是在外面盘问证人,李玉娘只觉得这竟象是场不真实的梦…
第一卷宅院 第十八章 直言相问
第十八章 直言相问
“都结束了…”陆五慢慢走过来,低声说着。
“结束了?”白薇抬起眼眸望着他,嘴唇微颤,欲笑还伤。
一旁的陆大娘看不过眼,忍不住又是低声嘀咕起来。虽然初战失败,可不代表她会就这样放弃自己的心思,少不得以后还要旧事重提。只是这会儿,一场纷乱却是累了,也提不起精神来再闹。
李玉娘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陆五伸出手轻轻牵住白薇的手,虽然不是紧紧握着,可在众人面前却已经算是陆五最大的亲近尺度,所以白薇望向陆五的眼神便盈满了既喜且惊的复杂情绪。可是,她要看的并不是这个。不是揩手共度了难关的夫妻,也不是那头仍一脸兴奋的蒲安,甚至不是正笑吟吟地望过来的萧青戎…
目光缓缓移开,落在仍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不知是疏忽还是怎么的,竟到现在也没有衙役过来故去尸体,也没忤作过来验尸。那应该已经冰冷的尸体仍就那样躺在血泊中,被血涂花的下半张脸,仿佛诡异地挂着一张怵人的笑脸…
瞳孔微缩,李玉娘不敢再瞧,涩声低喃出声道:“结束了?!那人…”责难的话语在舌尖打转,似铁锈一样刮着舌头,让整个口腔都泛上一股腥味,却仍没有办法就那样说出来。
无法平静下来,刚刚目睹一场死亡后,她的心乱成一团。这不是她目睹的第一场死亡,从被斩首的米老大到尸体被丢进海中的水手…
虽然那年回到杭州后她给了那水手的家眷大笔银钱作抚恤金,又明里暗里的暗示自己那水手该死。在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情况下,杀戮在所难免。可是,偶尔她仍会做恶梦,醒来后一身冷汗。虽然有时候会有惭愧之感,可她从没有责怪过萧青戎的意思。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萧青戎救了她的命而反倒指责他的杀戮。可是今天,她在某个瞬间,责怪了萧青戎。
让崔妈妈背负杀人罪名受其应有刑法,该说是很妙的计划。可是,那个伍大官人虽然是个惹人厌的登徒子,却也罪不至死才是。甚至可以说,在这整件事里,他根本就是一个无辜者…
咽了下口水,她抬眼看看正走到她面前,半俯下脸笑看着她的萧青戎,咬了咬牙还是道:“青戎,你以后莫要再…”
话还未说完,身后已有人吆喝着“让让啊”走过来。扭头看却是陈宽和另一个看着有几分面熟的衙役。不知怎么搞的,原本还在大堂里忙乎的衙役竟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个精光,大堂里便只有他们几人。而陈宽和那衙役也不知半拖半抬了一麻袋什么东西,竟是累得直喘粗气。
下意识地避开,李玉娘还在心里嘀咕,就见陈宽把那麻袋往地上一丢,叉着腰喘着气,竟是一脚踹在那伍大官人的尸体上,“死胖子,没事只知道吃,长得猪一样,累死老子了,说什么你也得补偿咱们哥俩儿…”
李玉娘挑起眉,又是惊讶又是奇怪,虽然陈宽对她的态度远不似几年前那个样子,可她仍觉得陈宽是个好人,怎么今日竟如此对死者不敬。就是陆大娘也似看不过眼去了,走过去骂道:“臭小子,你干什么呢?难道不知道人死为大的道理吗?就算这混球惹人厌,你也不能…”
她话还没说话,就突然听到有人低声附合道:“就是,生不求恩死不还怨,我都死了,还找我要什么钱…”虽然声音很低,还有些怪怪的尾音,可陆大娘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分明就是发自脚下那具尸体。心里发毛,她低下头去,便见那一直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竟是突然动了下手指,然后竟是突然睁开眼来。
“诈尸啊!”被吓个半死,陆大娘直接跳了起来,大叫着闪到陆五身边,直接就把正与陆五脉脉凝望的白薇挤到一边去,紧紧地抓着陆五的手,竟是撒娇似地道:“小五,吓死娘了…”
不管是突然竟动了起来的尸体还是撒娇的陆大娘,都让李玉娘惊得口不能言。“他、他、他…”李玉娘伸手指着那慢慢爬起身来,竟是抬手去抹脸上血迹的伍大官人,结巴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没死?”
虽然有些迟钝,可看着萧青戎他们几个男人竟是全无惊讶之色她到底还是明白过来。原来从头到尾,竟然都是一场戏。不光是骗了崔妈妈,就连她们几个女人也都蒙在鼓里。
陆五没有多作解释,只是安慰似地拍了拍陆大娘的手便走上前去。看看陈宽,他又低头去看那麻袋。陈宽便会意过来蹲下身去解开麻袋。麻袋才一解开,便有一股微腥的臭味传出,几个女人都下意识地掩住鼻子,陆五和陈宽却是面不改色地从麻袋中拖出一具尸身来。看身形,竟是同那伍大官人差不多
也不知是要表功还是怎么的,陈宽竟大咧咧地笑道:“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具尸体,只是在义庄停的久了些,味道不怎么好闻了。”一句话,让几个女人几乎要吐了出来。
陆五竟还能道:“无妨,仵作那边我自然有办法。不过,一会抬出去时还需要些新鲜的血…”另一个衙役便笑了起来:“头儿放心,咱们早就准备好了。”说着,竟从身上摸出一只皮囊,“虽然不多,但也够了。我从范屠夫那儿买的时候还热着呢!”
陆五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站起身来看着那伍大官人,沉声道:“你现在就离开杭州,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之前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
伍大官人随手把从腹部取出的生肉丢在地上,把玩着手里的刀子,只是笑。“陆都头,我信得过你。可是,你也知道我要离开杭州,总要有些盘缠的。咱们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了吧…”
陆五目光一凛,并未说话,他身边的陈宽却是窜了出去猛地揪住伍大官人的衣领。一个耳光扇在那张胖乎乎的脸上,他喝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当自己是什么?不过是个冒充员外招摇撞骗的老千,咱们头儿把你放出来已经算是饶你了,居然还敢来讹咱们。看来,得剖开你的肚子看看是不是吃了熊心豹胆才有这么大的胆子了。”
被陈宽一吓,伍大官人哭丧着脸道:“我哪儿是讹你们啊!几位官爷,小的以后可是得隐姓埋名当个死人似的过日子呢!没钱可怎么能活得下去呢?”
“呸!隐姓埋名?你还真当自己是姓伍了不成?再哆嗦,老子可不耐烦和你用嘴说话了…”陈宽冷哼着,手里的朴刀就要拍上伍大官人的脸。
“陈宽!”陆五低喝一声,竟是反手解下腰上的钱袋丢了过去。“这些钱你也拿着就是。”
伍大官人掂了掂钱袋,脸上的笑便黯了几分,打开看后更是脸色发阴,“才十两银子,陆都头还真是出手阔绰。”
被他冷嘲热讽,陆五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发黑的脸上隐隐现出一抹暗红,但立刻便回复正常,只是抬眼看着伍大官人平声道:“你觉得不够吗?”
“当然…”还要再说下去,可一抬眼对上陆五的眼睛,伍大官人便立刻收了声。干笑两声后干巴巴地道:“够了够了,小的这就立刻离开杭州,再也不回来…”说完,竟真地转身就要走。可没走两步,却被陈宽唤住。
“你是想把外面的人都吓不成?”陈宽冷笑着,丢过去一个包袱,又冷冷地指了下后面。“后面巷子里走,要是被人瞧见了老子就真地让你只能被抬出去!”
眼看着那伍大官人陪着笑,竟真地脱了外袍换了一身旧衣裳后往后院走了。李玉娘只觉得心里怪怪的又说不出是喜是忧。事情发生得委实出乎意料,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人死?那崔妈妈还真是被阴得够彻底了!她心里想着,可想想又觉得开心。至少,萧青戎并没有害死别人。虽然她知道萧青戎是什么人,也看过他残忍的一面,可多多少少还是不愿意看到他在自己面前伤害别人。
不能去请求他以后都不伤人、杀人,或许该说她自私,宁愿那些与他作对的人受伤甚至死亡也不愿他受一丁点儿伤。可,至少不要让她看到…
偏过脸去,她伸手握住萧青戎的手。在萧青戎略带疑问地轻声问她“你刚才想说什么”时只是笑着摇头不语。
事情并不象陆五所说的一样:结束了。事实上,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虽然崔妈妈已经被拘入大牢,可是被真正判刑却已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不知陆五是怎么办到的,当崔妈妈被压上大堂时,一切的物证都毫无破绽。再加上来丽人坊寻欢的客人和那些小姐的供词,所有的人证物证都让这桩杀人案件铁证如山,无法脱罪。不过一次审理就已经定了斩刑,又过一月,秋后处斩的文书自京中传回当夜,崔妈妈便在大牢里自缢而死。
虽然自杭州大牢的女监里隐约有风声传出,说那一晚有人听到崔妈**哭声,又说好象还有男人的声音云云,可却并没有人有那个心思去调查一个惹人厌的老鸹的死因。
曾经风光过十几年,到最后却还是一席草席裹了尸身被送去义庄。最终,是白薇出面买了棺材才使崔妈妈得以入土为安。陆大娘恼得骂人,只说那钱还不如买了肉骨头给狗吃,白薇却只是无语。后来还是辗转自小红那里听说白薇曾经站在崔妈**墓前流过一滴泪:
“若你死后有灵,便在地狱中也寻那曾害了你的人报仇好了…若上天垂怜,许你来世,不要再重复如此悲剧。宁为无知莽夫,不为女儿身…”
这些,自然都不过是后话。此刻,李玉娘与萧青戎揩手走出丽人坊。回过头去,望着那突然之间仿佛就灯光黯淡,冷清起来的院落,再看那些一脸茫然聚在门前却不敢往里走的那些女人,不禁一声低叹。
不管有多痛恨过这个鬼地方,可这埋葬了她们的青春与她们所不知道的伤痛的院落却仍是她们在这世上唯一的栖身之所吧?
“小姐,”听到喊声,李玉娘回过头去,便看到自人群中奔向白薇的玉儿。
“小姐,我们怎么办?崔妈妈被抓进大牢了,我们会怎么样?”彷徨地抓住白薇的手,玉儿急切地问着。虽然被玉儿抓得痛了,白薇却仍是笑着道:“不用怕,很快就会有人接管教坊的。”
“那我们还可以在这儿了?”玉儿垂下头想了半晌,突然就跪了下去,“小姐,你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儿,我不想再留在这里…就算不能跳舞唱歌,我也不想再留在这儿了…”
“你要我赎你出去?”白薇怔了半晌,才沉吟道:“就算要赎你出去,也要等新的管事来了之后才行。你且先安心等我,待我安排好再说。”
李玉娘默默地看着,待白薇走过来后才迎上有低问:“你真要赎玉儿出来?”看她静了半晌后才点了点头,便浅笑道:“也好,玉儿从前便跟着你,现在又跟在你身边倒也好相处…”
白薇沉默片刻,忽然幽幽道:“你觉得我应该把玉儿带在身边吗?”
李玉娘一怔,看看白薇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直倒说不出话来。对于一直努力洗去从前生活痕迹的白薇来说,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与她有相似经历的女人未必算是件好事吧?细想想,她倒是能理解白薇的意思了。
果然,过了少半月后,白薇真的自丽人坊中赎了玉儿出来,却未并留在身边,而是留给了她一笔盘缠后介绍她去了余杭的一间绣坊做绣娘。虽然是孤身一人离开,可到了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或许真的可能开始新的生活吧!
没有和白薇、陆大娘坐一辆车回去。李玉娘在看到蒲家那辆看似平凡的马车后,立刻扬声唤了一声。扭头对萧青戎低语了数句,她便先跳上马车撩帘坐了进去。而萧青戎却是坐在车辕,头靠着车板,合上眼,没一会竟似已经睡着了一样,完全没有要听里面声音的意思。
蒲安哼了一声,把帘子甩上,似乎是对萧青戎的态度颇有不满。“竟是这么不把我当回事吗?”低声嘀咕了一声,他又自嘲地笑了下,抬眼看着盯着他看的李玉娘,笑问:“怎么这么看我?难道我脸上长了花不成?”
“没有…”扭过头去,李玉娘想了想,还是又回来头来看他,“怎么样,最近一直都在忙着哄可儿和你那宝贝儿子吗?隔壁住着,都少见你们过来走动了…”
“我们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声音一顿,蒲安奇怪地瞥着她,“你今天怎么有些怪怪的?”
怪怪的…是,这样问法是有些怪。李玉娘深吸了口气,还是决定有什么话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的好。曾经说过,他们是家人的,就没有必要这样把事情放在心里猜来猜去。
轻咳了一声,她沉声道:“那我就直说了,泉州杨家是不是派人来见你了?说了什么吗?”
蒲安面色一变,把目光转开,口齿微动却又把话咽了下去。李玉娘看到他的眼珠微转,竟似在想要说些什么才好的意思,不禁心中暗恼。
“蒲安,你要是不想说,我不问也可以,可不许编瞎话来骗我!”一句话说出来,两个人同时怔了下,对看一眼后便立刻笑了起来。还好,仍然亲近,仍然可以用随意的态度和对方说话。虽然少了些礼貌,却多了许多难言的亲切。
蒲安静了两秒,忽然低声道:“老头子快不行了!”
李玉娘目光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斜插在头上方的气死风的微光下,她忽然察觉出面前这张特意笑得夸张的笑容背后那一抹凄伤。想起刚才在丽人坊蒲安的笑容,她忽然觉得有些怜惜。他们这些人,都很清楚那个没见过面的老人对蒲安究竟代表着什么。哪怕他真的可能会在听到死讯时放声大笑,可在暗夜里心仍然会痛的吧?
“回泉州去吧!”她低声说着,在蒲安抬头看她时,平声道:“带着可儿还有那小东西一起回去。坐着我们的船队直下泉州,让蒲家的人知道你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去告诉那个人,你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海…”
“我…”声音干涩,蒲安把头埋进膝盖,闷声道:“我不知道…我有些慌…玉娘,你知道的,之前我一直很急着闯出名堂之后风光地回去泉州去气死那老家伙。可是真的听说他快不行了时,我却有些慌了神…很矛盾,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去…”
“有什么可矛盾的?你现在不回去,难道还要等着他死了以后才来后悔自己没有达成自己一直都想做到的愿望吗?蒲安,不管你是想气死他还是想做别的什么,总要趁着他还活着的时候去才行。要不然,等他真的死了,你就是想站到他的坟头骂,蒲万里都会拦在大门前不让你进门。”
“蒲万里?”蒲安撇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他现在病着呢!就算过些日子病好了,他大概也有阵子不好意思那么站在大门前让人看了…”看看李玉娘奇怪的表情,他干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杨兄弟说那混蛋染了那种病,恐怕连那东西都要烂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