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恶,才知道那混帐东西这么坏心,我昨个就不该算给他工钱。”胡掌柜愤愤吼着,瞄向何嫂的眼神现出几分迟疑。要知道他之所以换了大厨,也有一半原因是因为那道何嫂的拿手菜,现在这道菜却…

眼角瞥见有伙计领着担了水桶送活鱼的渔贩进来,李玉娘忙喊了一声,“掌柜的,我听说何嫂最拿手的不是蜜炙羊腿,而是鲜鱼脍,不如今天就主推这道菜吧?”

被胡掌柜半信半疑地看着,李玉娘忙推了下有些发怔的何嫂,“不信的话你自己问何嫂啊!”压低了声音,她悄声道:“姨娘,先保住饭碗再说啊!”

结果,这一天所有想来品尝蜜炙羊腿的食客桌上都多了一道鱼脍。近似透明的鱼片,被摆成菊花形状,带着淡淡的腥甜,**着众人的味觉。

从这一天之后,“醉仙阁”的两大招牌菜就被定为蜜炙羊腿和鲜鱼脍,很多食客都是冲着这两道菜才专程来尝鲜的。

何嫂的大厨地位算是保住了,不仅如此,就为了留住这位让“醉仙阁”生意红火起来的大厨,胡掌柜还主动给她加了工钱。而随着食客的增加,李玉娘的收入也直线上升。

做。要两甜一轻,所谓的两甜就是说笑容要甜嘴要甜,只有笑脸迎人,善于说些奉承话,食客才会开心多打赏几个。而这一轻,则是说手脚动作要轻,不能因你的动作让食客觉得受到的干扰,尤其是如果客人有时候说了些私话时你更要让自己好似完全不存在一样。

在酒楼做事,难免会有些酒鬼借酒闹事。不是没有色mimi的客人,但凡看着不象正经人的客人,李玉娘从不让可儿上前。喝多了两杯,客人的眼神也就开始有些朦胧,脸上的笑也是更讨厌。因着从前也曾见过这样的人,李玉娘每次总是在客人的毛手要伸过来之前不着痕迹地先避开,脸上仍是一脸的笑容地施礼走开,倒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多半这样一来,有些还要脸面的客人也就收了手,不再纠缠。可有些时候,也有不要脸的家伙纠缠不休。每逢这种时候,李玉娘多半都是会使眼色叫伙计过来接手她的活计或是有意无意地说起陆都头是他们酒楼的常客。

虽然陆五这个都头在大户豪门眼中不过是个小人物,可对市井普通百姓来说。还是响当当的字号,倒真有些被吓到的。

“陆都头?陆都头又怎么了?难道他还连人喝酒下馆子的事儿都管吗?”大着舌头的男人翻着眼皮。

李玉娘笑笑,往后挪了一步,看向门口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笑意,“陆都头过来了?又是巡查经过吗?”笑着招呼,她有丝得意地看到刚才还说大话的酒鬼立刻消了声。也不多说什么,她又自篮中取出一小碟蜜饯。“客官再来碟蜜饯吧!这个去酒气却是很好的。”说着,便施了一礼,向门前走了过去。

这些日子里,她几乎已经有些习惯了。虽然不太清楚陆五的巡视路线,可每天饭口时陆五都会出现在醉仙楼的门口。看到陆五只是点了点头,如同往日一样并不多说话,李玉娘便笑着抓了一把蜜饯递给他身后的陈宽,又笑着取了几粒枇杷干,“陆都头不喜欢吃别的蜜饯,就吃两粒枇杷干吧!生津止咳,最是有效。”

瞥了她一眼,陆五迟疑着接过,沉声道谢后便转身离开,倒是陈宽笑着眨了眨眼这才转身追了上去。

李玉娘一笑,返身回了店里。正好看到一个穿着黄衫的女子从上面雅座上下来,便笑着施了一礼。这女子提着一把琵琶,虽不如白薇让人眼前一亮,却也算得上漂亮。李玉娘这几日倒也熟识了,知道这名唤若兰的女子是杏花阁的私ji,常被食客唤来出堂子唱上几只曲子以做娱乐。每逢桌上有此女时,李玉娘过去温酒,她总是会哄那些酒客多给几文赏钱。一来二去,李玉娘倒对这女子很有几分好感。

此时。若兰下了楼梯,看了看李玉娘,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李娘子莫不是与陆都头熟识?”

咦?这个问题…

李玉娘眨了下眼,暗在心里琢磨。难道眼前这个女子竟是陆五那厮的相好?

“实不相埋,小女租住的就是陆母的屋子。”实言相告,李玉娘小心掩去眼底的好奇。就算这若兰真是陆五的相好,可和她也没半毛钱关系。

“是吗?”若兰低下头,脸上忽然飞起一片红晕,好一会儿才悄声问:“陆母可好相处?”

“这个…”李玉娘有些郁闷了,她要是说好相处的话可真是撒弥天大谎了,可要是说不好相处万一吓跑了这明显对陆五有意的女子,那位陆都头还不得和她翻脸啊!打了个哈哈,她也只能含糊其词地答:“好不好相处还是要看两人合不合眼缘的,总要真正相处了才知道。”看着若兰若有所思的表情,李玉娘实在按捺不下心里的八卦冲动。回头看到陆七时就悄悄把这事儿说了。

说完后还很八卦地用手肘碰了下陆七,“看来,小七哥是要有嫂子了。”

“你莫要胡说了,”陆七嗔了她一眼,“要是被我娘听到可是了不得。再说了,五哥也不是流连花街柳巷之人。这若兰姑娘不过是从前曾被五哥救过,这才对五哥有些好感罢了。”说完,他又叹:“别说五哥没那个意思,就是有那个意思。光是为其赎身的钱都凑不齐,还说什么别的呢!”

听了陆七的话,李玉娘也觉无奈。很在心里YY出一场英雄救美,花魁衷情武二郎,陆都头情痴探佳人之类的戏码,虽是现实形式就是这样无奈,但能多见一面总是好的。

于是乎,第二日再在饭口时看到陆五时,她就悄声道:“若兰娘子就在楼上,莫不如都头你去后院我帮你唤她…”

陆五闻言,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倒是跟着他的陈宽“啊”了一声:“若兰娘子又来出堂会吗?还真是好久没听过她的歌喉了。大哥。不如什么时候咱们兄弟再聚上一聚也找来若兰娘子助兴吧!”

咳了一声,李玉娘冷眼瞪着陈宽。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朋友妻不可戏啊?人陆五每天不辞辛劳地跑过来只为见一眼若兰娘子,你这小子还好意思说什么堂不堂会的!真是白费了陆五对你那么好。

想到这儿,她便用同情的眼神看向陆五,悄声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实在是种煎熬。我想若兰娘子要是知道陆都头每天来此只为听她一支曲儿,也定会感动万分的…”

陆五皱起眉,看着李玉娘的脸,好半天才突然压低了声音沉声道:“李娘子,你误会了。我只不过是巡视而已,不是为什么听曲儿…”

“若兰姑娘她…什么?”收起话头,李玉娘看着陆五一言不发地转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眨巴着眼,“真、真地不见一面吗?”

陈宽忍着笑,挺了挺胸道:“李娘子,我大哥是有那么点儿不解风情,你要是有心帮忙的话,不如就把若兰姑娘介绍给我好了…”

“呸,”李玉娘啐了一声,“当我没事闲着了?”真是,那个闷骚男,把好人心当驴肝肺。要不是想着他帮过自己几次,她才懒得理会这种事儿呢!

因着陆五的拒绝,李玉娘很是生了场闷气。就是再看到若兰时,也是有些讪讪的,觉得自己没帮到这个看起来也对陆五痴心一片的女子。

“若兰姑娘,今天…”看到若兰今天没有带琵琶,李玉娘不禁有些奇怪。

若兰一笑,也不在意李玉娘的打量。只说今天是特意请了几位姐妹来尝尝这里的鲜鱼脍。这边话还未说完,门口处便已响起一片莺歌燕语。

有人娇笑道:“若兰妹子到得好早,看来真是要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我们这些姐妹了?”

又有人笑:“听她把这里的鲜鱼脍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若真是有那么好便罢了,要是让我不喜,非要撕了这妮子的嘴不可!看她再说大话…”

一群艳服浓妆的女子说笑着涌进堂中,原本坐下身的食客立刻个个都瞪大了眼。就是有假道学的人嘴上咕囔着,可一双眼也没忘了紧盯上几眼。

若兰笑着返身相迎,才说得几句话,门外便又有人进来。还未走近,已先笑道:“若兰妹子,我带了个不速之客来捧场,你可莫要怪我…”

“白姐姐带来的客人必是嘉客,若兰怎么会怪呢!”若兰笑着应声,抬眼看去,目光一凝之后便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姐姐的客人非富即贵,朱大官人肯赏脸,让若兰真觉受宠若惊了。”

把身子往后又缩了缩,李玉娘站在楼梯后冷眼看着走进来的一男一女,只觉得心里发沉。

“醉仙阁”按规模只能算得上是中等,虽然来吃饭的也有些殷实商人,可象朱子钰这样的杭州大商户却几乎不会踏足其间,所以李玉娘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在这里撞上这人。

这会儿,看着胡掌柜一脸巴结地往前凑,李玉娘更觉浑身不自在。这家伙,不是号称日理万机的人嘛!好好的怎么就跟着一帮子女人来吃什么饭了呢?又不是在青楼喝花酒,这算什么事啊!

咕囔着,她有心避开,却不想她还没和胡掌柜请假,胡掌柜刚自楼上雅座寒喧下来后已经来喊她,“快快快,先拿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上去温酒。”

李玉娘一愣,“掌柜的,我、我有些不舒服,叫李小哥儿去吧!”

“不舒服?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你快点上去,若兰娘子可是指名喊的你,真是不长脸,就是为了赏钱你也得撑着啊!”被胡掌柜连训带骂了几句,李玉娘一咬牙捧了酒坛往上走。虽然心里仍然忐忑,可真地进了雅座,她的脸上却已经是一副平静的笑脸。“各位娘子,可要先来几碟蜜饯?”

平声问着,她故意没把目光往朱子钰那边看。虽不知他是个什么表情,可大概这样突然见到她也是很吃惊的吧?

“朱大官人,我可以向你保证,在座的诸位姐妹论琵琶功底绝没有人能胜过若兰,你这次要宴请的那位黄大官人除了我们若兰还真没人能让他满意…”正在和朱子钰说话的白薇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目光一滞,突然“哧”的一声笑了起来,“这位娘子好生面熟啊!”

李玉娘抿唇一笑,不卑不亢地笑着施了一礼后抬头望着白薇,“见过白行首,不知白行首喜欢什么,枇杷干、蜜枣什么的,我这里都有的。”

“是吗?那就都一样来些好了,也算我们姐妹们捧捧李娘子的场了。”白薇笑了一声,半眯起眼看着李玉娘,“怎么李娘子现在竟落魄到这一步呢?莫不是你家那位顾大官人嫌你侍候得不周还不是惹得主母嫉恨了竟把你赶出家门来了?”

李玉娘牵起嘴角,也不恼,只是平声道:“逝者已矣,倒不方便向白行首提及了。”

白薇一愣,原本颇高的气焰便消了几分。虽然她很讨厌李玉娘这个女人,可到底不算是什么深仇大恨,又不是身处同一个世界,她也没心思去多打听。所以这会儿突然听到李玉娘的话,才知之前曾在画舫上看到的顾氏夫妇竟似乎是已经死了。一时之间,反倒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

轻咳一声,她有些不甘就这么落了下风,便顺手拿了钱袋过来掏出一把制钱来,“蜜饯看起来不错,这些钱就当是我们姐妹打赏的,李娘子莫要客气。”

说着,已经起身伸手过来,可就在李玉娘笑着应声伸出手时,她的手突然一松,原本抓在手心的制钱就哗啦啦地落了一地,有几枚还是擦着李玉娘的手掉下去的。

眼看着铜钱滚了满地,白薇“呀”地一声,“真是对不住啊,李娘子,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是不小心吗?李玉娘抬起眼,看着白薇微微挑起的下巴,忽然笑了起来。“没关系,就是掉在地上,那也是钱啊!”说着,已经蹲下身来,一枚一枚地拾起掉落的制钱。

原本因白薇的突然举动而静下来的众女这样看着李玉娘,便有人发出“吃吃”的低笑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里毫不掩饰轻蔑与鄙视。

可不知为什么,本就想看着李玉娘出丑的白薇却异样的沉默,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李玉娘。若兰看了看白薇,又看看正慢慢直起身来的李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呼着,“玉娘,这酒放在这儿我们自己温好了,你还是先下去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娘子是客,应该我来服侍娘子才对的。”李玉娘把那些制钱丢进小篮子里,走过来拍开小酒坛上的泥封,脸上仍是一脸客气平静的笑容,“这女儿红乃是十年的佳酿…”

目光偶然一挑,撞上一双略显冰冷的眼眸,李玉娘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但立刻就回复正常。“几位娘子若是想尝鲜鱼脍,可真是来对了,今天…”

微笑着,介绍着,她一如招待每一个来酒楼的客人一样殷勤。虽然心里隐隐觉得不知什么地方有些刺痛,可是,既然做了,那她也得做个专业的不是吗?哪怕是被羞辱,被嘲笑,可只要她是在凭着自己的双手在赚钱,她就敢挺直了腰板。让她捡钱?让她低头?无所谓啊!他们这些手里有钱的可以拿钱来开玩笑,可她这个穷人只会对钱始终存有敬畏之心。纳入钱袋中的每一文,都沾满了汗水与辛酸的味道呢!

第一卷宅院 第二十三章 是否绝路?

第二十三章 是否绝路?

“玉娘,你这愣着做什么?那边客人喊温酒呢!”被人推了下。李玉娘这才恍过神来。冲着提醒她的博士、那位多嘴的同姓小哥儿笑了下,她挽起竹篮疾步走过去。

“客官,还要添几两?”虽然脸上仍挂着笑,可李玉娘心里却有些警惕之心。之前这两个汉子已经喝了不少,眼看着眼神都有些发直了,分明就是醉了。

可开饭店的不怕大肚汉,你既然是打开门做生意,总不能对客人说我怕你喝多了在我这儿闹事,这酒就不卖你了。

李玉娘笑盈盈地问了一句,在男人呵呵傻笑着伸手来抓她时闪身避开,哪怕男人立刻阴下脸拍着桌子大叫,她脸上的笑容仍不减分毫。这样的男人她见得多了,只要没有被人真地占了便宜,就算是再难听的话,她也只当是耳边风。

笑着筛酒、温热、斟满,她从容地施礼抽身而退。转身抬头时面色一僵。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雅座走下来的朱子钰,她的心“突”地一跳。

从前恨上哪个时,她总会在心里说:总有一天我会过得比你们好,让你们这群混蛋看到我的笑容我的幸福嫉妒得发狂。可惜,自打到了大宋,她似乎就没交过什么好运。哪怕再想过上好日子。却总是让那些让人讨厌的家伙们看到她的窘迫与贫寒。尤其是现在看到朱子钰脸上淡淡的神情,说不清是轻蔑还是同情的眼神,她总觉得不爽,非常不爽。

把目光下垂,她回到柜上放下竹篮,便撩开通往后院的帘子钻到后院。

酒楼的后院除了后厨外尚有一个不大的院落,除去茅厕、柴房外尚有一口水井。李玉娘走到水井边上,摇上半桶水又用水瓢舀了半瓢水就着瓢咕咚咚了喝了。沁凉的井水滑进咽喉,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抬起头,看到墙角一棵树上开着粉嘟嘟、白净净的花朵。分不清是桃花还是杏花,可这样看着这近似招摇般在春天绽放的花朵,她只觉得原本的郁闷心情也随之一畅。

听到身后一声微响,她立刻转过身去。看到正低头看着脚下绊到的扫帚的朱子钰,不禁皱了下眉。

“这位客官,可是要去茅厕?再走几步,往左拐就是。”温和地笑着,她的脸上俱是职业化的殷勤,全不显半分真实情绪。

朱子钰抬起头来,看着她,皱起了眉。“这里没有别人,不用装得那么辛苦。”

李玉娘哑然失笑,她何尝不知这位跟进后院来绝不会是为了什么找茅厕这样的事情。可是,“我只当朱大官人是不想让人知道你我竟是旧识的呢!”她淡淡浅笑,可眼神中到底带出一丝嘲弄之意,“其实,做陌路人,对大家都更好。”

一双薄唇抿得只余一条缝。朱子钰默默看了李玉娘半晌,才道:“不要再在这里做焌糟了,若让人知道我从前的女人做这种抛头露面的活计,我也面上无光…”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李玉娘的脸上已经涨红。

“我做什么,关你朱大官人什么事呢?你也说了,从前的女人,现在卖也卖了,我早就成了别人的女人,您还多什么事儿呢?”尖酸地哼着,李玉娘想起之前云氏所做过的事情,先就在心里给朱子钰定了罪过。大概,眼下这份工作又保不住了吧?因着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她便有了些破罐子破摔的不怕死精神,也不去看朱子钰变得难看的脸色,她冷笑道:

“你们两夫妻还真是象!人也卖了,钱也拿了,明面上恨不得把人推得远远的没半点干系,可背地里却又想把人抓在手心里操纵控制。朱子钰,你们真以为有钱就成了神,了不起了!可以把我这样的小人物踩在脚下不顾人的死活吗?是啊!我这样的小人物。命如草芥,不值钱。可你不要忘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气呢!你们要是真要赶尽杀绝,把我逼上了绝路,我这个光脚板的穷鬼还真就不怕你们这些骑马坐轿的大官人们啦!”

朱子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李玉娘。眼中现出一丝疑惑之色。从李玉娘的话里,他也听出来了,看来云氏是对她做了些什么。这不奇怪,云氏的脾气他也是知道的。让他疑惑的是眼前这个腰系青巾,一身布衣的女人。虽然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声音,可站在他面前叫嚣的这个女人真的不是他记忆中所记着的那个李玉娘。

记忆中的那个李玉娘是个象猫一样的女人,有些娇,有些妖,很会讨好人,有时候也象猫一样伸出爪子发发脾气,可是却是带着撒娇的姿态只让人觉得是在增加情趣。那是个曾经带给他过快乐,让他曾有过短暂放松的女人,所以哪怕现在她已经不是他的女人,可他的情绪从始自终都还带着淡淡的怜惜之意。可是,突然之间,他就发现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他记忆里的那只猫,而是一个张牙舞爪随时都要拼命的雌豹。让他觉得如此的陌生。

皱了下眉,他缓缓开口道:“你变了很多。”不只是态度,就连举止也是。象刚才那样捧着瓢喝水的事情,若是以前,贫家女出身的李玉娘也不会做出来这样的举动。

李玉娘闻言,先是有些心虚,但立刻就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是啊!我变了很多,这还要拜朱大官人所赐了。”突然举起手来。她故意把那只新近多了许多划痕还有烫伤的手在朱子钰眼前晃了晃。眼看着朱子钰微眯起眼不说话,她的心里更觉得畅快。就算有熟悉从前的李玉娘的人站在眼前又怎么样?她可是有正大光明转变的理由。就算她再怎么变,也可以归为是遭逢人生大变受了刺激所至嘛!

朱子钰保持着沉默,事实上他除了沉默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原本他还带着一丝怜惜之意,带着好意来见一见李玉娘的。甚至还想过李玉娘委屈地扑进他怀里哀求,或者象去年七夕夜一样软硬兼施地哭诉,总之,种种设想他自己都是高高在上强势的那一方。可却没想到他还没说完话,李玉娘已经以这样强硬的态度对他大吼大叫,真的,象是骂街的泼妇。让他惊讶,让他震动,让他觉得——新鲜…

目光微瞬,朱子钰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后院,为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感到好笑。怎么可能不是一个人呢?原本就是没规矩的贫家女,现在不过是在市井之中沾染了更多恶习罢了。

拾阶而上,在要拐进雅室时,可巧旁边的雅室有点菜的博士揭帘而出,走得匆忙,险些撞在他身上。那博士忙着道歉,帘子便放得慢了些,里间的人就正好看到他。坐在正中主位上的男人便立刻起了身,笑着迎了出来。“朱大官人,真是巧了,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你。”

冲着一直道歉的博士挥了挥手,朱子钰抬起头看着这个一脸笑容的两撇胡,一时想不起是哪个。就在这时,雅室里已经又走了一个蓄了微须的年轻人,在男人身后站着,道:“王押司…”

目光一闪,朱子钰终于想起来了这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是谁。州府衙门的押司,一个小吏,可这年头有的小吏比官员还难对付。尤其是这个风评一向不好的王押司。虽然以他的身份这王押司他大可不放在眼里。可到底犯不着得罪小人。

这样一想,朱子钰便笑着拱手,说了两句客气话。王押司脸上放光,一脸笑地寒喧,很是说了些奉承的话,又在身边那年轻男人急切的目光里介绍。

“姓顾的?”听到一个顾字,朱子钰不禁多看了那满脸讨好笑容的年轻男人两眼。隐约觉得这人的名字似乎是在哪儿听过。

“小的顾润,朱大官人叫我顾二便是…”能巴结上杭州数一数二的首富实在是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儿。顾润只想着讨好,竟直接谦卑到底。献媚之态就连一旁的王押司也为之皱眉。

而朱子钰却是在心里“啊”的一声。原来,竟是他…

脸上虽是笑着的,可再看顾润的眼神却是透出几分冷意。听到王押司说是宴请几位同僚,朱子钰便随意往那间雅室看了一眼。因顾昱就站在门前,门帘被撩得很高,因此一眼看去就能看清室内的情形。目光一扫,他的视线在其中一个穿着皂衣差服的男人身上略停了两秒。一来,他素知衙门里文武官吏一向不和;二来却是因那男人生得正气,剑眉朗目,无一不透着凛然之气,和一屋子人总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一眼看过,他对这些小吏间的聚会也没什么兴趣,便笑着想要告辞。正说话间,他那间雅室的门帘已经撩开,白薇走出来笑盈盈地道:“朱大官人,莫不是嫌咱们姐妹尽说些体己话,闷着你了?怎么只在门口说话都不进来呢?”

白薇这么一亮相,在门口的三个男人便都把目光转了过去。朱子钰淡淡点了点头。王押司眼睛一亮,笑道:“原来白行首也在的。”而顾润不光是眼睛发亮,就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听到白薇笑着同王押司打了声招呼,更是一肚子酸气往出冒。要知白薇虽是个ji女,但因其官ji的身份,又是杭州花魁,来往恩客或是普通相交的客人都非等闲之辈,可不是顾润这样新得势的小吏能说见就见得到的。就是王押司,也很以曾经出席过有这位白行首献艺的宴会为傲。

虽然有很多时候,ji女这一行业是被世人所鄙视的。可对很多男人来说,你和一个花魁的关系与你本人在这个社会上的地位与权势是绝对成正比的。

眼角连瞥都不瞥顾润一眼,白薇只笑着过来。很亲密地挽着朱子钰,撒娇一般要把他带回雅室内去。朱子钰也便顺势告辞,只是脚刚抬起来,他便又顿住。一双眼,直望向楼梯口处。

站在楼梯口,李玉娘看着面前的四人,只觉得嘴里发苦。这算什么事呢?黄历上难道写了今天是什么大凶日吗?好好的,仇人竟一拨拨地涌上来。

深吸了一口气,她盈盈上前,笑着施礼道:“客官可是叫了酒?”说着,她用眼神看向唯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那意思,要是叫了酒便让我进去好了。

王押司“嗯”了一声,正要让开,却不想顾润却突然笑起来,“瞧瞧这是谁啊?之前把话说得那么横,我还当你找到好户头靠了呢!怎么现在竟这么苦哈哈的做这些粗活呢?真是让官人我瞧着都觉得心疼了…”

王押司皱了下眉,看到朱子钰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更觉得有些恼。私底下如何都无所谓,可在大庭广众下,这样的话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是有点调戏良家妇女的款儿了。咳了一声,他扫了顾润一眼,在顾润意识到他的不满收敛了举止后还哼了一声。

胸口憋着火,李玉娘却仍只是笑道:“二郎若是觉得小的辛苦,那赏钱不如就多与几文好了。再怎样,二郎也是成了富户,是不差那几钱的主儿了。”

她这么一接话,几个人的目光便都落在她身上。王押司还在奇怪这焌糟妇人是谁,白薇却已经把目光转向顾润,竟是掩口轻笑:“原来这位就是被李娘子打破头的那个顾二啊!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啊!”

被美人这么一笑,顾润面上无光,脸上也就更难看了。王押司却是皱眉看了李玉娘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却是有些发阴。李玉娘也不答话,挽着竹篮就往室内走,一抬头却是怔住。有些迟疑地施了一礼,“陆都头,”唤了一声,她只觉得奇怪,一时想不明白陆五怎么竟会和顾二那厮搅在一起。

王押司在门口看了陆五一眼,心中暗道:“这妇人果然是和陆五熟识的,怪不得那时候陆五竟会插手顾家的事。只不知陆五和这妇人到底有多亲近…”

满腹狐疑,他一时只顾着想心事,在朱子钰告辞回了另一间雅室时便也没有再留。回了雅室,他坐在座中,目光在李玉娘与陆五脸上打转。虽然一个脸上是礼貌周到的笑容,另一个则是一如往常的平板,看不出什么异样之处,可他总觉得是有那么些不放心的地方。

这种怪异的感觉一直缠着他,哪怕是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开始说到正题时,他心里还是有些猜疑。

他和陆五在州衙里一文一武,可算是大人最为倚重之人。可谁都知道,他们两个没什么交情。他自己也清楚陆五是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跟自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可在顾家之前,两人却也没什么化不开的矛盾。就是陆五插手顾家之事时,他也没多想过陆五是不是以后都要和他作对。可是刚才突然见到李玉娘时,他突然就有了那么点不确定。如果陆五和那妇人有私,难保不会因此而和他彻底决裂。虽然他不怕陆五,可到底会有些麻烦。

轻咳一声,他举起酒壶又为陆五斟满酒,“陆兄弟多喝一些,今天我们可是说好了不醉无归的。”说着,已经示意顾润再去叫酒。也不理顾润撩帘出去大声叫博士送酒,他端了酒杯敬酒道:“陆兄弟,咱们哥俩在衙门的日子也都不短了。说起来,大概整个州府衙门就数咱们俩儿的资历老。今个儿,老哥我托个大,有些话要劝一劝兄弟你。”

话音一顿,他瞄了一眼陆五。见他神情不变,这才继续道:“你也在衙门里打混了这么多年,也该知道清水无鱼的道理。虽然有原则是件好事,可有些事光有原则是不管用的。这世上有些人你踩在脚底下也没关系,有些人你就是死也不能得罪…兄弟,这世上事就是这样,咱们哥俩儿加起来也抵不上人家一根手指头,你又何苦那么固执呢?”

目光微闪,陆五把手中的酒杯缓缓放下。抬起头看着王押司道:“原来,王押司并不是请我喝酒,而是要谈公事来的。”

王押司脸色一变,干笑道:“算不上公事,不过是和兄弟你亲近亲近罢了。”

陆五没有因他的软话而微笑,只是淡淡道:“不知刚才这些话是那位郑大官人请王押司说的?还是,王押司您自己说的呢?”

眼中闪过羞怒之色,王押司暗在心里叫了声“死木头”,可脸上却还是保持了三分笑意,“谁说的又有什么区别呢?老哥我也是好意想要提醒你一下罢了。别因为些不值得的人或事开罪了你得罪不起的人。”

眼皮下垂,陆五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道:“多谢王押司的美意。不过有些话我也想请王押司捎给郑大官人。”在王押司不自觉地倾近身子聆听时,他用平淡而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他郑大官人不要以为全杭州的人眼都瞎了…”

PS:嗯,好吧!最近看了《神职》,觉得这句话很酷,忍不住拿来…

第一卷宅院 第二十四章 谁在背后使坏

第二十四章 谁在背后使坏

李玉娘站在门前。虽然有些奇怪雅室里竟是一片死样的沉寂,却还是轻咳了一声后才撩帘而入。刚一进去,就听得一片咳声,也不知是被她那提醒的一声轻咳引得嗓子痒痒了,还是想借着咳嗽掩饰些什么。

目光一扫,她已经觉得屋里的气氛看起来很不好。虽然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可看看众人的脸色,显然刚才的交谈委实算不上开心。

眼角一挑,她看了看一张白板脸,没半分表情的陆五,不用猜也知道必是这位都头又与这些同僚闹得不愉快了。不过这些事,与她这个焌糟无关,她只要做好本份就行。

笑着温酒,她好似全未察觉这样沉默的酒桌有什么不妥之处一般,就是顾润翻着眼皮瞪了她一眼,她都只做不见。

“他娘的小贱人,真是越来越不把人放在眼里了。”顾润翻了翻眼皮,有心发作,可眼角瞥了一眼斜对面的陆五,还是忍住。陆五这厮,平时总说得那么大义凛然。殊不知背着人时还不是一肚子的yin 水,说不定早些时候就和这贱妇勾搭上了呢!

他心里愤愤地想着,忍不住就又瞪了李玉娘一眼。有些气闷地端起酒杯,还未送到嘴边,就突听身边的王押司轻笑道:“平成,听你刚才说话,竟是认识这娘子啊!”

“咦?”顾润一愣,看看王押司,有些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之间说这个。刚才他不过是说了两句可就被狠狠瞪了两眼。还在迟疑,腿上已经被踢了两脚,吃痛之下,他拧起眉,强忍着没有呼痛。再看王押司对他掀了掀眉,眼角有意无意地瞥向陆五。他就立刻明白了过来。

粗着嗓子“嗯”了一声,他谗着脸道:“可不是认识,不过不光我一个人认识这娘子,就是陆都头也认识啊!而且我看陆都头似乎还和我兄长生前典来的小妾比我还有熟三分呢!”

他这么一说,原本因王押司说话而有些缓和的气氛立时就又紧张起来。另两个文吏看看陆五,脸上便现出古怪的神色。

虽然说北宋时期并不象后来那样理法森严,可这私通之事仍然是滔天大罪,哪怕是没有证据说的几句闲话,也是要坏人名声的。

李玉娘脸色铁青,恨不得把手里的酒壶丢出去再把顾二砸个头破血流。只是她刚捏紧了手里的酒壶,顾润就已经一脸贱笑地凑过来,“我大哥的这个妾可是不简单,听说原也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妾,因擅狐媚之道惹怒了大妇。这才被贱卖了出来。”眼角一转,他又看着陆五笑道:“陆都头可是要小心了,这女人命不好,专克男人。我那倒霉的兄长一家可不就是被她克死了…”

“顾二,你个王八蛋…”李玉娘气急,一只手刚刚扬起,却突然被人抓住。与此同时,一碗刚刚上桌还温温的汤直接泼在顾润脸上。看到顾润狼狈地喘着气,李玉娘扭头看着手中汤碗还没放下的陆五,一时忘了说话。

陆五却是很快就放开了她的手,平声道:“再上一碗汤来。”怔了下,李玉娘才反应过来疾步走了出去,出了门还能听到陆五朗声喝道:“顾二,别再让我听到你那张嘴不干不净地往外喷糞。再让我听到一句不中听的,别怪老子拆了你的骨头!”

李玉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虽然隔着帘子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可想来在座的几个文吏都被陆五突发的蛮横吓到了。半天,才能听到王押司强压怒意的声音:“陆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呢?大家份属同僚,成平也不过是信口玩笑一句,你当什么真呢?”

“玩笑?王押司当知我陆五是个粗人,有时候是听不懂你们这些文人开的玩笑的。以后还是莫要同我开玩笑的好。以免我误会了错手伤了人就不好了…”

转过拐角,就听不见雅室里又说了些什么。可李玉娘却是轻声吁了口气。其实刚才陆五的维护也把她吓了一跳,虽说现在再怎么着也是同住一院,可为着她这样对待同一个衙门里做事的同僚,到底也不是什么好事。

“**!该杀的顾二!”李玉娘恨声骂了一声,跑回后厨支会了一声也没再回前堂,反倒是一直等着汤好了端出厨房后就站在后院里。左右看了看,她低下头,“呸”地一声吐了口口水进汤里,又顺手在地上抓了一捏细土末丢进去。眼看着原来就有些发混的肉汤更显混浊,她又加了一点凉水,用小树枝搅了搅后这才端着汤往前堂去了。

“混帐顾二,吃不死你还恶心不死你。”在肚里默念着,她上了楼,目不斜视地进了雅室,虽然没看仍是一身湿淋淋呆坐在座上的顾润,可汤却是稳稳地放在了顾润面前。甚至还温言笑道:“汤还热着,几位客官尝尝,消消酒气吧!”说着,竟是先盛了一碗递给王押司,这边顺时针方向依次给顾润等人盛汤。也不知是不是汤太少了,待盛了四碗轮到陆五时竟是只剩了一点残汤。李玉娘便垂下头一脸歉然。

若是刚才,王押司一定会主动把自己面前这碗汤递过去了,可这会儿,他却实在没心思去装假。还好陆五也不在意,只笑着摆了摆手。李玉娘一笑,便施礼退出房外。站在外面,她静静地听着里面传来喝汤的声音,虽不知顾润到底有没有喝。可她心头那一股恶气却是消了去。

扭过头,正好看到说说笑笑自另一间雅室走出来的女子们,李玉娘忙避到一旁,低着头让这些女人一一从她身边穿过。虽然感觉到有人在身前停下脚步,她却仍是垂首看着脚尖不发出半点声响。只听得一声拖长声的“嗯”声,然后是一个清朗的声音,“姓顾那厮委实可恶,果然是该打的。”

李玉娘一怔,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仍冷着一张俏脸的白薇。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白薇仰着头并没有看她,反倒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算那混帐该打,可你别以为自己就是什么好人了…”说完,又冷哼一声,便从她身边穿过。

这又算是唱的哪一出?李玉娘皱着眉,看了看明明就在身边却好象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的朱子钰,也不言语,只是有礼地随在众人身后下了楼。

站在门里,远远地看见门外一阵喧闹,马嘶驴叫,原先候在门外的几个小厮过来侍候着不说,就连胡掌柜也带了几个伙计献殷勤地一直送出门去。眼看着朱子钰冷着一张脸,似乎是同胡掌柜说了几句什么。又扭头往她这边看来,李玉娘顿时脑子里乱成一团。这混蛋,到底还是要搅黄了她的差事吗?

她抓着门边,恨恨地瞪着朱子钰的车子远去,直到胡掌柜转回门来看着她喝了一声:“还不去帮忙,你在这儿发什么愣啊”时才抹身回了里面。

心里先存了怀疑,虽然胡掌柜这会儿没有喊她过去,可李玉娘却已经无时无刻不觉得那刻薄鬼正在拿眼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不会是在想着法子找她的错处吧?忍不住又一次抬起头,总觉得正低着头记帐的胡掌柜绝对是刚刚才低下头去的,看那姿势,怎么瞧都觉得不对头啊!

正在眯眼看着。突听头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不只李玉娘当场怔住,就连胡掌柜也傻了。见到有个喝高的食客跳起身来四下乱转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房子倒了?”,胡掌柜这才回过神来,手一挥,带着几个博士当先往楼上冲去。

要说这开酒楼的,有人打架那是平常事。可这会儿楼上雅室里还未散去的一桌坐着的可是衙门里的都头外加押司们。总不至于是这几位打起来了吧?

没有跟着上去,李玉娘站在楼梯下一个劲地往上张望。隐约见得一角布帘飞起,似乎是有什么甩了帘子出来…

“王押司,你就当我陆五一个粗人不懂规矩就是了。您的美意我可是受不起!”说着话,人已经“噔噔”地下了楼来。还未迈下最后一级台阶,陆五看到慌忙扭过头去的李玉娘,脸上现出一抹尴尬之色。匆匆点了下头就往门外走去。

隐约听到楼上王押司的怒喝:“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李玉娘缩了下脖子,猜不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拔脚追出门外。

长街闹市,行人如织,可陆五一身差服却还是分外惹眼。眼看着他越走越远,李玉娘不禁大声喊了一嗓子,也顾不得旁边的人扭头相看,她几步追上前去。喘着气道:“陆都头,刚才多谢你了。”

陆五目光一闪,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迟疑了下才道:“李娘子不用道谢,其实是陆某连累了娘子才是。”

“咦?”当场怔住,李玉娘眨巴着眼不大明白陆五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那顾二和她可是早有冤仇啊!

皱着眉,陆五咳了一声,也不说清楚,施了一礼便大步流星地离开。“这…”扭头往后面看了一眼,李玉娘低声咕囔:“又没人追上来…”

晃着脑袋,她实在有些搞不明白陆五这是抽的哪股子邪风。转身走回酒楼,还没进门,就看到王押司他们几人怒气冲冲地冲出门来。饶是她避得及时,还是险些被撞到。

听到顾润哼哼着骂了一声“贱人”,她捏了捏指尖却没有抬头。一直等到车声辘辘地远去了,她才啐了一声低骂道:“王八蛋,早晚让你知道老娘的厉害!”一句骂完,她自己先失笑出声。怎么觉得自己最近有几分陆母的范儿呢!莫不是相处得久了,也熏染了那股子泼辣劲儿。

走进门里,正好看到胡掌柜若有所思地望过来,她忙做出一副勤快样。手脚利落地去帮着其他博士收拾桌子。虽然心里怀疑胡掌柜要炒了她,可就是真的要炒也不能让他找出自己的错处来苛扣自己工钱不是。

酒楼打烊时,已经是华灯寂廖。虽然从远处仍传来瓦市的鼓乐之声,可这一片的店铺却已经大多都关了门。

捶了捶后背,李玉娘手脚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一声招呼就想趁着胡掌柜到处检查时先逃出门去。不想她刚到门边,就听到后面胡掌柜的喊声。

无奈地转过头去,她陪着笑脸点了个头,“胡掌柜,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胡掌柜慢条斯理地道:“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谦恭啊?这会儿倒是有了眼色。”

“您这是说什么呢?我平时可也是很尊重您的。”李玉娘笑着,赶忙着拿过壶给胡掌柜添水。

白她一眼,胡掌柜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才道:“李娘子也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和你转弯抹角的说话。明个儿,你就不用再来帮手了。”

脸上的笑一僵,李玉娘把手里的茶壶往柜上一放。平声道:“掌柜的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哪里做错了吗?”如果不是心底多少有了数,她倒更想拉着这老头哭哭涕涕地求他不要炒了自己。

“做错了什么,你难道心里没个数吗?我们这店小,得罪不起那些大人物。”

果然,李玉娘咬了咬牙,恨声道:“掌柜的,可是朱子钰和你说什么?就算朱子钰财大势大,您也不至于这么怕他吧?还是,他许了您什么好处?”

胡掌柜眼睛一眨,有些糊涂地眨巴着眼却没有说话。李玉娘眉毛一挑,也生出几分疑惑。就算是朱子钰背后使坏了,这胡掌柜也不至于不敢说才是啊。

“胡掌柜的,我也不为难你。既是那位朱大官人容不得我,非要断了我的生计,绝了我后路,那我现在就去他们家门前吊死,看他们还能把我怎么着…”说着,她已经做势要往外走。

胡掌柜被她这一做势,真有些吓着了,忙一把抓着她,“你可莫要胡来啊!谁说是朱大官人说什么来着。”

“不是朱子钰,那就是顾润了?”她怎么就这么倒霉,仇人竟是一个接一个的。

胡掌柜眨巴了下眼,吞吞吐吐地说出一个名字,却是让李玉娘呆立当场。

“你说是王押司?我和他没仇啊…”低喃出声,她实在是搞不明白了。就算那一脸阴气的家伙和顾润是一伙的,可也总不至于来对付她这个小人物啊!总不会是知道喝了一碗她加料的汤了吧?

她还在胡思乱想,胡掌柜已经苦着脸凑过来,怨道:“娘子,你别以为那王押司看着斯斯文文的,人可黑着呢!又阴又毒,我们可是惹不起他。”顿了下,他又道:“你若真是跟他有仇可要当心了…嗯,不如就趁早和陆都头把事定了,那王押司也就不敢随便把你怎么着了。”

“你、你说什么?”李玉娘哭笑不得地看着胡掌柜,“您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虽然我是陆都头介绍过来的,可我们之间却是清清白白的可没半分苟且之事。”

胡掌柜皱眉,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李玉娘,突然道:“我可是听到王押司说了他刚才好心要帮你和陆都头作媒,也算也断了曾经的恩怨…”

脑子“嗡”的一声,李玉娘一时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撮合她和陆五?这又算是哪回事啊!“你说王押司刚才和陆五说了那样的话?”想想,她得好好理理。虽然没看到楼上虽然发生了什么事,但难道陆五是因为王押司说了这样的话才闹翻了?想想刚才陆五一脸怪异地匆匆离去,她倒有几分确信自己的猜测了。

一定是顾二那混蛋又说了什么,那王押司才会突然冒出这一句来。原本,陆五帮她良好,可李玉娘心里清楚,虽然有一半是她讨好卖乖换来的,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陆五这个够义气,苦于义愤才会帮她。这下倒好,好好的善行竟成了与她有私甚至是贪图她美色的无耻行径,换了是谁都要气坏了。

不对,单只是为了她和顾二那么点子事,王押司就要这样得罪陆五让他难堪?猛地一拍脑袋,李玉娘猛地想起陆五刚才的话。的确不是她拖累了陆五,而是陆五拖累了她。如果不是陆五不肯和王押司同流合污,那厮也不会用她来敲打陆五了。所以从头到尾,她都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可好嘛!你们爱咋斗就咋斗去,关我什么事啊!

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却不能对面前这正用探询目光看她的男人发。李玉娘忍了又忍,这才伸出手笑着讨要工钱。待胡掌柜一五一十把帐算清了结帐给她后,她才清了清嗓子,道:“胡掌柜的,我尊重您年高德勋,可有些话您可别胡乱往外说。要知道人那两张嘴皮子可半点不比刀子弱,象我这样的弱女子被人污了清白,最多也就是往您老这酒楼门前一吊一死了之。可碰着拿着刀的,可就保不准出事的会是谁了…”

说着,她一扭身就走了出去。身后胡掌柜咧着嘴,连声唉叹“唉呀,你这女人…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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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宅院 第二十五章 荐人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