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黑宇殿主(1)
翌日,阴九幽重新接掌阴极皇朝。这个位置,自他诈死之日起,便一直虚悬着,似乎就是为了等待此刻。
然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阴九幽并没有特意去改变那些早已形成风气的习惯,也仍然保留了紫合部,只除了将其本质由毒部变成了医部。
“等你弄清楚了生从何来,死从何去这个问题,你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被好奇心极重的卿溯纠缠不过,阴九幽如此解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挣脱锁着他的铁链,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从欧阳清手中救下自己的儿子,缩丈成寸的能力,自动愈合的伤口等等不可思议之事,连武功高强之人亦无法轻易办到,却被他谈笑间解决掉,实难让人不生惊异之感。
听到这样的回答,在场诸人都陷入深思当中,只有燕九怀中的孩子吃饱了正咿咿呀呀地自己玩得开心。
阴九幽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于是伸指去逗弄,结果一碰到那小小的拳头便被抓住,嫩嫩的小掌心传递过来暖暖的感觉,让他不由微笑。
“你知道生从何来死从何去?”思索无果,卿溯反问。从有文字记载开始,便有人在思考这个问题,所以才有道家佛家的出现,只是究竟各说一辞,真正是怎么样的,又有谁知道?
窗外飘起了细雨,阴九幽看了眼正温柔看着自己的燕九,于是从身上拿下自己的外衫为她披上。她产后便浸寒污之水,又与敌大战,这身子怕是要落下顽疾。
燕九心中一暖,不由微垂了头,笑得羞赧。
“我们每一个人体内都有一个叫真如本性的东西。”阴九幽收回手,将小炉子上烧滚的水取下,冲进放了茶的茶壶中。他并没有回答卿溯的问题,而是突然起了另一个话题。
“这个东西,如果用之于悲欢喜乐,便有了我们日常的悲欢喜乐。但如果将之用于定,就有百千万亿定境,用之于慧,则能通天彻地……”说到这,他笑了笑,“你若有兴趣,便回去参吧。”
将泡好的茶水注入各自的杯子,阴九幽端起杯,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第七章 黑宇殿主
自从欧阳清一事之后,阴九幽便待燕九如妻,不再像之前那样视为不相干的人。
她仍然住在以前的小院,他便也搬了进来,住在邻厢。每日除了处理皇朝内的事外,便是打坐阅经,然后多出的时间会陪着他们母子。他对她是极好的,身边也没了那些近身服侍的美人。除了不同房外,一切与正常的夫妻没什么两样。
他依然红衣奢华,谈笑肆意,与出家前似乎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当他沉默敛目的时候,总让人不由产生宝相庄严的感觉。
明明离得那么近,明明待她那么温柔体贴,燕九却总觉得两人间似乎隔着一条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感觉让她有些丧气,但却不能让她退缩。她有的时候甚至在想,若他有一天真成佛成仙了,她只怕也要用泥胎造一个他供在家里,天天扰他不得安宁。
这样的执着实在是几近入魔了。她知道,却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想到此,不由微微而笑。
阴九幽正好抬眼看到,不由问:“在笑什么?”
燕九定定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禁不住又笑,毫不隐瞒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听罢,阴九幽也不由失笑,什么也没说又垂下眼去看书。
见此,燕九隐隐有些失落,但知道若要期待他有其它什么反应,不过是做梦罢了。
“九儿,想不想见黑宇殿主?”正叹息间,耳边突然传来阴九幽温和的声音,她惊讶地抬起头。
阴九幽半倚在榻上,手上的经卷盖在腿上,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燕九心口一阵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宇主子的消息,怎么能让她不激动,至于什么淡出女儿楼的事,立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明日我们起程去拜访黑宇殿主。”阴九幽知她心思,于是笑道,顿了一顿,目光瞟向睡于摇篮中的小阴澈。“澈儿也两个月了,出行无碍。”
闻言,燕九眼中露出惊喜和不敢置信的神色。
“好。”她应,而后又有些犹疑,“可是宇主的下落,大姐那边一直没查探出来……我们要到何处去拜访。”
阴九幽曲起手指在书背上敲了两下,微笑。
“也不是不能找到。”
次日,晴,宜出行。
阴九幽并没乘华丽的车辇,而是让曼珠准备了一辆马车,除了车夫没带任何护卫,一家三口上了路。
上次坐马车还是二月,澈儿还在肚子里,到如今也不过相距四个月,燕九却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车外绿树浓荫,蜻蜓飞舞,有一只正好落在窗框上,红色的身体分外的美丽。燕九正要伸手去捉来逗澈儿玩,却蓦然省起什么,回头看了眼正闭目养神的阴九幽,又讪讪地将手放下。
虽然他现已非出家人的身份,但是那跪在佛像前剃度的身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心中,加上他身上不经意散发出的慈悲温煦,让她再不敢肆意杀生,就怕会引起他的厌烦。
不知是不是知道了她脑子里转的念头,阴九幽唇角浮起一抹浅笑,叫停了马车,然后从燕九手中接过小阴澈,下了马车。
马车正停在一处树林中,显然因为常有人行走,林中树木并不密,有的地方还有踩踏休憩过的痕迹。风从林隙间灌进来,被一地绿荫遮得分外凉爽。
阴九幽弯腰在地上取了几根草茎,然后抱着小阴澈在一棵大松树的树根上坐下,开始用柔韧的草茎编着什么。
燕九见状,便在他面前的干燥松针上曲膝跪坐下,兴致盎然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小的时候看着别的孩子玩这个,自己却不能玩,心里很是羡慕。后来……”阴九幽开口,手上的草茎渐渐成型,竟是蜻蜓的模样。说到这里,他抬眼看了一眼燕九,微笑,“后来当了阴极皇,便让人去买了很多放在身边,然后一只一只拆开来,结果自己倒学会了怎么编。”
听他娓娓说着过往,燕九眸中浮起温柔之色,总觉得上苍待自己不薄,在以为无望的时候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机。且不去想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接受自己,便是眼前这一刻,已是以往不能奢望的。
“阴九幽。”她离他近了点,轻喊。
正在给草蜻蜓收尾的男人嗯了一声,并没抬头。
“咱们能一直这样么?”燕九知道自己其实还是有些不安的,否则明明已下定决心再也不放手,又何须问这样的话。
阴九幽闻言失笑,抽手揉了揉她的头。
“自然。”说到此,他突然想起一事,“再过两个月,卿三少和你三姐就要成亲了。你看,咱们也选个日子,把婚事办办吧。”孩子都有了,他怎么能让她再没名没份地跟着他。
他知燕九痴恋着他,因此并不认为她会拒绝,这样提出来只是因为尊重她罢了。
不想燕九闻言,脸上并不见喜色,反而垂下了眼,神色沉静得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阴九幽手上动作微滞,凝神等待她的回答。
半晌,燕九终于说话。
“不成亲,行不行?”她其实知道他对她无关情爱,所以,那个身份她不敢要,害怕自己会因此得寸进尺,将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
阴九幽手指完全停了下来,定定注视着因低着头而被碎发遮了眼的燕九,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不由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
“那么……过一段时间再说吧。”他如此回,然后看着对面的女子明显松了口气,不由苦笑。自己应该没那么可怕吧,她若不愿,他又怎会迫她?
第七章黑宇殿主(2)
马车一路往西北方向行去,在过了辽河,就是中原与雷蒙高原的交界云浮城。云浮因地理位置极高,从远处看,便像是浮在白云之上,故而得名。因是边地,中原又与各国常年通商,故城中四处可见装扮各异的外族人。
阴九幽并没在云浮停留,而是直接出了关,进入雷蒙地域。雷蒙原本是由许多小国和散族部落组成,后来被封九连城统一,建立了巴术。
前后总共经历了近一月的时间,在巴术的边塞小城阿尔达,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阿尔达的房子都是平顶的泥砖房,用红色和白色的颜料粉刷过,异常的鲜艳。人们的日常衣服也是由五颜六色的布块拼凑而成,如同原野上的鲜花一般。
阴九幽抱着孩子与燕九一起走在大街上,看到当地妇人将孩子装在胸前的布兜内,不由觉得有趣之极。
车夫和马车都在旅舍中,当地人淳朴热情,即使语言不通,也不影响他们表达对外地人的友好。
“你是说,宇主子在这里?”燕九走在阴九幽身边,手始终轻轻抓着他的衣角,已经养成了习惯,只因唯有这样,她的心才会感到安稳。
“嗯。”阴九幽应,对四周投过来的好奇目光恍若不觉,直直走向一个卖杂货的摊子,伸手拿起一件厚实的羊毛大披肩,披肩用各种颜色织着当地的一个神话传说,一个头戴黑色带角狰狞头盗的神祗骑在高大的马上,正伸手去抓一个跪在花丛中的美貌少女。
付了钱,然后转身将披肩给燕九围上。
“去年卿家收到过他的信,由蛛丝马迹追查到他就在这附近。”他解释。
过了辽河以后,温度便一地低过一地,夜晚总是下雨,更是冷如冬天,燕九自产后就尤其怕冷,手脚难暖便睡不安寝,彻夜地辗转。他听在耳中,也自是难安。
燕九抓住披肩一角,那厚暖的触感让她有片刻的恍惚,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觉中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不想放开。她垂下头,手没有抽回,反而滑进了他的掌心,然后紧紧地握住。
阴九幽一怔,却没拒绝,只好用一只手抱着阴澈。
燕九微笑,不由靠得他更近了些。一直以来,她盼望着的不就是这样么:牵着他的手,再也不分开。
“我们该从何找起?”如果宇主子真在这里,那么便能解释为什么大姐她们一直查探不出他的消息了,毕竟女儿楼的情报网主要是分布在中原已经北塞外的草原地区,至于这数千里之遥的雷蒙高原,实有鞭长莫及的无力。
“此地不大,慢慢查访就好。”阴九幽道。
两人正说话间,前面突然一阵骚乱,一个高大的男子拿着条金线绣花的腰带追在一个用宽大的头布围着头脸身体的女子身边,围观的人都笑闹着起哄。旁边有中原来的人对两人道:“男的是阿穆,大洧族的第一勇士。女的姓夏,外地来的,守着个残废。有一次被阿穆看见了容貌,没想到竟让他一见钟情,从此每天都会上演这么一幕。”
“他为何要把腰带拿在手上?”燕九好奇,要知这在中原实在是一件不雅之极的事。
那人哈哈而笑,“那是大洧的风俗,男子若中意某个女子,便以自己的腰带相赠,女子若接受了,便是答应了和男子在一起。别小看了阿穆那条腰带,那可代表着大洧第一勇士的荣誉……”
那边突然安静下来,原来竟是因为姓夏的女子急于逃离阿穆的纠缠,而不小心被扯落了披肩,显露出脸来。
女子惊了一下,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唇角便浮起了两个圆而可爱的小酒窝。未等人们回过神,她已快速地用头巾将那张胜过天人的绝丽小脸再次围了起来,脚下匆匆,便要离开。
“夏夫人!”燕九蓦然回过神,赶紧拉着阴九幽拦在了女子的前面。
那女子露在头巾外面的黑眸中浮起愕然的神色,待看清她的样子,一双美丽的眼立时弯了起来。
夏夫人,就是夏姬,原是黑宇殿主的四姬之一,本名早已没人记得起。燕九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故而在街上乍见她脸时才会呆住。
跟着夏姬,三人来到城内西北角的一处简陋屋舍。低矮泥巴墙围的院子,站在墙外能将院内看得清清楚楚。
一路上燕九的脑子里都转着那个路人所说的残废两字,并不停地告诉自己,那个人一定不是宇主子。然而当她看到夏姬用轮椅推出的人时,心中一直坚定不移的信念瞬间土崩瓦解。
从小她就以为宇主子是无所不能的,跟神仙一样,没有人能伤害到他。因此面对着下肢瘫痪的男人,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夏姬取下了头巾,给他们煮了青茶,用勺子将青茶舀入碗中,然后双手捧着递到两人面前。
滚热的碗入手,燕九才突然清醒过来,察觉自己的失礼,慌忙放下碗站了起来,想开口说点什么,哪知嘴方张,眼泪却抢先掉了下来。
夏姬吓了一跳,不由看向宇主子。
“九儿,你这性子,实在是很难不受苦。”宇主叹了口气,一手扶额,目光若有似无地瞟了眼一旁的阴九幽。
阴九幽回望他,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却并不气恼,反而微微一笑。伸手将燕九再次拉坐下,然后便一直握着她的手。
“蒙宇主关心九儿,以后在下定不会再让她伤心难过。”他倒承认得坦然,也许诺得干脆。
燕九一怔,不知事怎么会扯到自己身上,在这么多人面前听到他的承诺,脸不由一红,眼泪不觉收住了,心中却是极其欢喜的。
宇主闻言,神色不动,道:“那自是最好。我家这些孩子,就九儿最笨,有阴极皇照看着,我倒是放心了。”明明是关心纵容的话,于他口中说出,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不由让人产生违和之感。
第七章黑宇殿主(3)
但燕九习惯了,夏姬也习惯了,阴九幽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于在看到宇主子那有异于凡人的绝色容颜时,他也只是赫然联想起幻帝宫的壁画而已,然后隐约猜知眼前的男人体内只怕流着神族的血液。开悟了的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局限,全盘否定鬼神妖魔的存在。人总是知道得越多,对这世界越感到敬畏。
“主子,你跟我们回中原吧……大姐夫一定能治好你的腿。”燕九心口发酸,哽咽道。
闻言,垂手立于宇主子身边的夏姬眼中浮起希冀的光芒。
“倒是越大越爱哭了。”宇主子轻叹,没立即回答她,而是说起了别的事,“既然你已为人母,黑宇殿的事就不必再理了。”说到这,他搁在椅上的手指极细微地动了一下,这个在别人眼中毫不足道的动作却令夏姬从后面转出,在他面前的厚地毡上跪坐下来,然后不顾外人眼光地将他的双脚抱进怀中,轻柔地用手揉捏着。
“又疼了么?”她脸上虽然挂着温柔的笑,眼中却布满担忧。
宇主子垂了眼,低不可闻地嗯了声,再扬眼,神色如常,抬手阻止了燕九欲出口的询问,“不必多说,回去告知你大姐,我无事,勿忧。”顿了顿,看到她背上的寒月弓,修长入鬓的眉不由一皱。
“寒月九式都练全了?”他问,却没等燕九回答,转向阴九幽,“是由阁下相助的吧。”无不满,无疑问,只是平淡的陈述。
寒月弓是由他交给燕九的,他自然知道寒月第九式的修练方法,若不伤心痛苦到极致,是无法与寒月弓产生感应,从而使出那一招的。虽然那一招只有在被玉魄寒月照射下的地方才能使用,但一旦练成此招,持弓人与弓便会产生异同寻常的联系,如同一体,互为影响。
“是。”阴九幽并不回避。做过的事,无论后悔还是愧疚都没什么用处,唯有弥补。这样的回应反让人无法责怪。
“阁下如何得悉修习之法?”宇主子继续追问。显然,他很肯定,燕九能练成寒月第九式并非偶然。像他们这个级别的人物,对人和事的判断素来精准之至,极少出差错。
燕九精神一振,这个问题也是她所疑惑的,只是一直没机会问。
阴九幽看到她眼中的期待,不由微笑,“在幻帝宫中有书卷记载,在下无意得睹。”
燕九啊的一声,脸上浮起疑惑,她如何没看见?同一时间,宇主子指节叩在椅手上,发出轻而脆的清响。
“那里如何会有人类的文字……”他语气中透出些许怪异,语未落,似乎想起什么,不由摇头而叹,“知道了。”必定是那一位同他一样太过无聊,然后弄出来的。
两人的对话听得燕九一头雾水,但碍于宇主子而不好追根究底,只能暂且忍下。反倒是夏姬对众人的谈话毫不好奇,只一心专注地为宇主子按揉着双脚。
“今夜有大雨,你们回吧,不必再来了。”手中捧起茶碗,优雅地啜了口,宇主猝不及防地下了逐客令。
燕九心中本有许多话要说,许多问题要问,却都被这一句给堵了回去,只能怏怏地随着阴九幽离开。
天一入黑,果然狂风卷着暴雨落了下来,燕九习惯不了这里的气候,只觉从骨子里冷了出来,浑身都在痛。于是草草吃了饭,喂饱小阴澈交给阴九幽照看着,便裹进了厚羊毛毯中,却怎么也无法缓解疼痛,加上反复回想白日宇主子的话,心思烦乱,直熬到半夜还是清醒异常。
“九儿,痛得厉害么?”隔壁突然传来阴九幽柔和的询问,融在哗哗的雨声中,并不显得突兀。
“嗯。”燕九停止辗转,隔了一会儿才从毯中露出头来,瞪大眼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应。
这里的房子墙壁紧密厚实,原本隔音效果极好,她以为阴九幽听不到,所以翻身的时候毫无顾忌,没想到还是被他发觉了。
一问一答之后,四周又陷入了寂静,雨打在窗板上的声音便分外大了起来。
片刻之后,阴九幽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过来。”
燕九怔了怔,想到阴澈,于是起身裹着仍然冷冰冰的毯子打开了房门。风挟着大粒大粒的雨滴打进屋檐之下,一盏笼着灯罩的牛油灯在风雨中摇摆着,昏黄的灯光明暗不定。
冷风袭来,燕九不由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拢紧了身上的毯子,踩着靠墙的干处走到隔壁。门下隐隐透出灯光,显示着里面的人还没睡。
门没栓,轻轻一推就开了。阴九幽正靠坐在床上看着随身携带的经卷,阴澈睡在他的里侧,小脸红扑扑的,极是可爱。风灌进屋中,将桌上的灯吹得扑扑作响,燕九赶紧回身将门关紧。
回过身时,阴九幽已放下手中的书,掀起毯子一角道:“进来。”
经过这短短的一程,燕九已经冷得直哆嗦,见状也不多犹豫,扔掉身上的毯子便钻了进去,紧紧偎向热源。一触到她冰冷的身体,即使是以阴九幽的镇静也不由打了个哆嗦。
无奈地任她抱住自己的腰,他探过身,拿起燕九带过来的毯子,盖在三人身上,又为她和孩子掖好被角。让她过来而不是他过去,是因为知道她肯定连被窝也没焐暖,另外睡沉的孩子也不宜受风吹。
挨着阴九幽温热的身体,好一会儿燕九才缓过劲来,不再发抖,心似乎也因着他的体贴而渐渐发起热来。鼻中满盈着他的味道,轻轻的翻书声传进耳中,让她心中一片宁静。
上一次与他如此亲近是什么时候?她努力回想,但那些记忆却突然有些模糊了,像是上一辈子的事,如今脑子里全是他出家之后清心寡欲的样子。她以为,终己一身都不可能再与他这样亲近了。
不自觉叹了口气,为他的无奈,也为自己的隐忍。
“还冷么?”头顶传来阴九幽关切的声音,下一刻,旁边的身体动了,书卷轻轻落在桌面,油灯被噗地一声吹熄,然后他躺了下来,将她抱进怀中。
他的怀抱很暖,暖得让燕九想哭。
“阴九幽,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能对我这么好?”如果是聪明的话,这样的问题其实不该问,只是在这黑暗之中,在这幸福得让人心酸的怀抱中,燕九终究没有忍住。
身旁的人并没有立即回答,呼吸均匀悠长,像是睡熟了。但她知道他没睡。
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将之按靠在自己的胸前,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顿时传了过来,让她的呼吸频率也不自觉渐渐放慢,睡意渐上,而那个答案似乎便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第七章黑宇殿主(4)
喜不喜欢,这个问题,连阴九幽自己也无法回答。在自废武功之前,他想自己是喜欢她的,只是那种喜欢没有深沉到胜过对欧阳清的仇恨要与她厮守一生的地步;在水牢中被形势所逼参透生死觅到本性真如之前,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她的,只是这喜欢中夹杂着责任,对她绝望却执着地追在自己身后的怜惜,以及太多其它与情爱无关的因素;参悟之后,他反坦然了,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只是觉得她本来便该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两人在一起是那般自然,至于情爱什么的,已没有去想的必要。
“除了你,谁都能丢下。”他慢慢地斟酌着,一字一字地道,只怕表达得不够明白。
原本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燕九听到此言登时清醒过来,不自觉啊了一声,却再没得到任何回应,不由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梦了。
伸手想去摸他的眼睛,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睡着了,但手还没探出毯子,便被捉住,又放回了原位。
“我刚刚梦到你跟我说话了。”她轻轻道,弯唇笑,黑暗将笑中的那一抹自嘲湮没无迹。
阴九幽明白她的患得患失,不由叹气。
“不是做梦。”
第八章 失定
翌日,再次阳光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