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轻舟骂完我以后,便一个使力,将我摁在病床上休息,然后招呼着那个中年男人走了出去。之后再进来的时候,已经只有他一个人,大概已经解决掉了争端。我猛然发现,在我受到伤害或遭遇事故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人,不是我一直以为的本命许灼,而是面前这个,让人无法企及的男子。

他立在我床前,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让我顿生委屈。我捂着杯子,依依呀呀口齿不清的说话。他离得近了,才听清我说的是什么。

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陆轻舟沉默了有一会儿,然后回我。

如果真是那个对的人,你根本不用去左顾右盼,因为,他会找到你的。

他这一句话特别治愈我,所以我克制住了喉咙处翻起来的酸涩,给了他一个难看的笑脸。

医生说,撞到的是头,所以最好留院观察两天,陆轻舟嘱咐完后告诉我,他通知了裴明珠,叫她带换洗衣物,接着就要离开。我莫名有些慌张,我说你去哪儿啊,他白了我一眼,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

善后。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出现的不只是裴明珠,还有甘蒙。据甘蒙所说,她昨晚死命的给我打电话可我就是不接,以为我出什么事,然后她逼不得已的联系了裴明珠,结果得知我晕倒了在医院。

裴明珠一出现,指着我,凶悍且明确的说了一句话。

她说夏平安,我很认真的警告你,你要再和许灼的事情纠缠不清,我就当从没认识过你。

我知道她是认真的,以往无论我们吵了多大的架或者是矛盾,她从来不会用我俩的革命友谊放狠话。我知道,她是在心疼我,心疼我将自己看得无比重要的自尊,扔在许灼面前,自踩成一块地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更心疼我,总是因为他一次次的去犯险。

我知道此时此刻决不能与她对着干,如果我做了,她也许真会恼羞成怒的扯掉我手上的葡萄糖吊水,然后揪住我的衣领,打开窗,将我从八楼毫不犹豫的扔下去。裴明珠方说完,甘蒙也跟着点头应和。

是啊我靠。你觉得你欠他,可人家不稀罕你还啊!再说,感情的事,能用还的吗?!

甘蒙一句话将我堵得要生不死。是的,在我重遇许灼以后,我发现,在我嘴里提到的更多词语是亏欠,而不是,爱。

正在我怔愣期间,病房里迎来了另一个不速之客。

卫优澜依然是万年不变精致的脸孔,她身上那件乳白色的披肩,跟着她的小碎步一晃一晃,摇荡的让人心慌。我的视线跟着它们晃悠,不知所以然的专注。我以为卫优澜会挑起事端,结果倒是甘蒙率先发起了攻击。

哇,这不是今天的头版头条,被当众悔婚的卫大小姐吗。

卫优澜瞄了她一眼,跟猫似的,被戳到痛处也从容优雅,发现她和甘蒙不熟以后,连一个字也没有施舍,只是将目光重新定在我身上。她说夏平安,真有本事,我活了这20多年,还没有把谁放在过眼里,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嘴角一直都呈现出一个趋近于完美的弧度。

所以,我来是想要告诉你,我会加倍的,努力的,摧毁你。

我嫌恶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偏过头,连话也懒得与她搭,一副拒她于千里之外。其实,我是不知道要反驳些什么,才避开与她争锋相对。毕竟,的确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搞砸了她和陆轻舟的订婚宴。像卫优澜那样的人生,该是特别痛恨出现意外吧,尤其是她觉得自己姿态高高在上,却被重重的摔在底下。

我以为,她来宣战的目的已经达到,应该功成身退,却不料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她居然靠近我,伸出扯掉了床头的吊瓶,顿时,一阵冷空气迅速钻进我的血管,吓得我忘记了会不会痛,就不管不顾地扯掉了手背上的针。见状,裴明珠和甘蒙都不淡定了,甘蒙本来就泼辣,力气也大,她扯起卫优澜就往外走。推搡之间,裴明珠冷着眼挡在我面前道。

请注意你应有的素质,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闻言,卫优澜连形象也不顾了,重重推开没有防备的甘蒙,转过头与裴明珠对视。我在裴明珠背后,所以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能看见卫优澜的眼睛里,盛满了多少不屑和睥睨。接着,她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居然笑了出来。

她说,我真是看不懂你们这些廉价的友情。

语毕,裴明珠的肩背抖了一下,提高了声音,很严厉的指着卫优澜发话。

请你出去。

卫优澜没有移动分毫,反而抄着手,又恢复到刚开始那般,悠然自得的模样。她对着裴明珠挑眉,表情很是痛快的反问。

怎么?怕了?

裴明珠侧过脸,我看见她眉头皱得死紧答。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想伸出手去抚平,然后嘲笑她这算怎么回事儿啊,一个疯女人都能把你气成这样,但我伸出去的手,却因为卫优澜的话,被生生止在半空中。

她语气尖利说,不知道?难道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难道当初,不是你主动找到我,要我出手阻止你的好姐妹,和她心爱的许灼在一起?!如果不是你,他们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霎时,这病房里,烽烟四起,烟雾弥漫得我看不清所有人的脸。

我不认识她们,她们也不必记得我。

 

 

第42章 一,二,三。

前一秒,卫优澜刚说完,她会加倍努力的摧毁我,这一刻我已经想告诉她,非常成功。在她离开以后,裴明珠的脸色也一直没有缓和过来,谁都没有先开口,怕一说,这风暴就再也平复不了。倒是甘蒙给了裴明珠一个说不清的复杂眼神。

她来到我床边,从我床头柜的水果袋子里面,随手拿出一个梨,看似平静地坐在我面前作势削,然后学着某奋斗里夏琳的语气问我,夏平安,吃梨吗?吃,我把皮剥了,不吃,我把你剥了。

闻言,我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回答她还是在回答我自己。我说,都剥了吧,连着我一起。接着,那些伪装的平静,就随我这句话,瞬间瓦解。

裴明珠终于回过头来,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卫优澜没有说谎。

奇怪,她在承认这样事实的时刻,居然也让我感觉是骄傲的,好像,直到现在,她都觉得,我和许灼分开是应该的,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应该的,莽然人世,只有她是对的,不管任何决定。

我控制不了的有些心寒,是真的心寒,不开玩笑,因为她在很多时候,做事都不会问过我的意愿。当然,更多时候那些事情是无伤大雅的,但在这个命题上,在我对许灼的追逐上,她应该明白,我的理智是盲的。但我没有说出来。我终于知道,开始发自内心的怨恨,是说不出口的,就像爱到极致的感受,怎么也形容不出来。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对裴明珠产生这样的感觉。她站在我面前,令我犹如被推上断头台的刑犯,我死是我罪有应得,哪怕是她担任了这个送我上西天的侩子手,那又怎样。

我吞咽了几口唾沫,不畏不惧的与她视线在空中交汇,我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舔了几下干裂的嘴唇,大概眼里的光也不太固定,我看着她,轻轻叫她的名字,我说明珠,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原来,你不是要陪我死,是要弄死我啊。

这句话性质真的很严重,我也不是故意要说,但我心里似乎真的如北广所说,住着另一个人格,我不知道你们的第二人格是怎样,但我似乎不太喜欢它。它怎么能这样口无遮拦呢,它怎么能,真实得让我自己都忍不住颤抖呢。

裴明珠似乎也被我那句话深深刺激到了,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的视线,但她的眼睛却开始有些泛红,不知是生气,抑或其他。她盯着我,特别义正言辞地吐出一个肯定句。

你居然这样想我。

我默默的颔首,别开目光,不敢再看那张美丽的面庞。空气凝固了一会儿,我又听见裴明珠的声音,她似乎已经缓冲过来了,她弯腰,从床边拿起自己的背包,斜斜的挎在肩头,做出离开的姿态。我没有挽留,我的第二人格还没有完全消去,我怕明明是挽留的话,出口便成了乱箭,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但她走到门口的时刻,我很清楚地听见,那熟悉的有些尖细的嗓音从门口传过来,裴明珠背对着我,没有转身。

她说夏平安,就算时光倒回四年前,我还是会做那样的决定,绝不动摇。如果真要改变些什么,就是那个傍晚,在教室里,我一定会坚决的要你做个选择,是要我,还是许灼。大概,我在那时候就彻底断了你们那根丝,就不会有后来的所有,和今天了吧?因为,我多么希望你这一生都能像你的名字那样,平顺的,安乐的,岁月静好的走完。而不是在未来,每天跟着许灼在电单车之间走险,更不是,时时刻刻因为他的惹是生非而担惊受怕,麻木到为他收拾鼻青脸肿的残局都觉得是一种幸运,起码还没缺胳膊少腿。

如果你觉得,我错了,那么,我认。

她说完,人就消失在门口。我咬着下嘴唇,很丢脸的流了一些眼泪出来。甘蒙终于不淡定了,她一把将小刀气势汹汹的扔在柜子上,骂我。

你哭个鬼啊!她说什么你就信啊!她要是真为你好她就…

我高喝一声,将她打断。

我不听!

我不听任何说教!也不听任何井井有条的分析!真相也好诋毁也罢我都不想再听!我只想要静一静!一个人!

看我情绪开始激动,甘蒙终于闭口保持缄默,最终她和裴明珠一样,拿过单肩包,瞄了我一眼,便遵从我的意愿离开了。

窗外天光暗淡,明明上一刻还晴着的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躲进了深灰的云层,我心里翻江倒海,胡乱揩了几把脸,将那么一点水渍抹掉,强迫自己镇定起来。

待我整理好情绪,陆轻舟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穿了随意而单薄的线子毛衣,大开的V领,是我喜欢的风格,于是我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从前有个人,他长得很帅,后来,他死了。

我这个一点也没有营养的冷笑话,并没有引起陆轻舟和我斗嘴的共鸣,他只是安静的斜倚在入口门关处,安静地注视我。我迎上他带了些不知是怜悯还是好奇的眼光,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不是才来的,刚刚发生的事情和对话,他都悉数知道了。他盯我的眼神让我感觉特别不舒服,难听点说,就是一个嫖客在挑选姑娘,我被脱得一丝不挂,供君观赏。

大概,是心里有了鬼,所以才对一切都草木皆兵吧。

就在我与之相望无言时,陆轻舟终于开了金口,却不是要我发飙此时的感想,他只是问我,想不想出院?我丝毫没有考虑,便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我翻身拿过裴明珠刚刚送来的换洗衣物,跑到洗手间去套上,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接着雷厉风行的开门,向他挥了挥手道。

给大爷开路。

望城的海我看了四年,但始终百看不厌。海水并不若其他天然小岛般湛蓝,反而浅浅的泛着灰,但浅淡的灰蓝相间,加上那顶尖翻滚着的象牙白浪,却让我爱不释眼。

只是陆轻舟似乎并不懂得,对待女孩子要浪漫,所以当他开车带我兜了一圈,经过那片泛黄细沙的海滩时,并没有停下来。最终,车子的轮胎使尽了望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四处高楼耸立,我环顾之间,眼前忽然一黑,才发现是进了停车场。而在我还没有上到电梯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此刻身处的,就是裴明珠曾经想要绑个GBU38,让整座楼都炸掉的地方。

这得倒回三个月前,她在这里的二楼,XX大牌店里提走了一件薄呢子绒大衣,可回去以后才发现,不知道是哪个服务员,竟然粗心的在剪吊牌时,不小心将衣服上自带的标签剪断了。当然,以裴明珠的性格,她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喜欢,并且花了大代价的东西有任何瑕疵,于是在当天下午,她就提着衣服再次回到了这里准备调换,谁知竟遭到拒绝。

对方彬彬有礼,小姐您好,本店有明文规定,离店的货物概不退还。

裴明珠不与她多废话,旋即改变战术,那我可以投诉吧?给我电话。

服务员依然维持着职业微笑,您不可以的小姐,本店只接受VIP顾客的投诉。

当我踏上这片土地以后,便被各式各样精美的橱窗深深吸引住。是精美的橱窗,不包括产品。因为我有自知之明,从来不对与自己世界格格不入的东西,有任何妄想。但饱下眼福,我觉得还是可以的。

我硬生生从一楼逛到了最顶楼,各种区域被我统统走了个遍,关键在于,每上一层楼,我打死也不坐电梯,我捏着胳膊上的肉对陆轻舟说,锻炼身体,他竟然难得的没有反驳我,甚至亦步亦趋的跟在背后,没有发出丁点抱怨。

在经过一家珠宝店的时候,我停了下来,因为橱柜里那唯一的一条手链。链子细细的,不仔细看,压根以为那就是一根绳,并不若普通那般一环扣着一环。好吧,其实,这都不是理由,我之所以被吸引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那一头一尾镶嵌的两颗天然大蓝钻!

我从橱窗里看见陆轻舟的倒影,他在笑,估计也是从玻璃里边看见了垂涎欲滴的表情,索性我也就不掩饰了。原本嘛,我是个正常的女人啊,我当然喜欢钻石啊,我财迷我光荣啊。于是,我转过头问陆轻舟,莫名其妙的有些小心翼翼。

诶,你说,如果我试一下,不会有问题吧?

陆轻舟挑高眉毛答,恩,如果只是试一下的话,那应该不会有问题。

我在心里腹诽了一下他,骂他不解风情,丫的,在这样的时刻,难道不该富二逼男主角英勇现身,无所不用其极的逗伤心欲绝的女主角开心吗!他难道不该豪气的大手一挥对我说,这间店,就是我送给你的吗!

当然,腹诽永远只能是腹诽。毕竟,他不是没脑子的冤大头,而我,也不是他生命里的主旋律。

我抬头挺胸,努力装出一副有钱人的姿势走进去,有些羞涩的对着柜台小姐指了指那个橱窗里的饰品。那小姐抬头扫了我一眼,随即要我稍等,接着通知人来开了橱柜,将手链连带着盒子递到我眼前。我特别不好意思,总觉得有些劳师动众,但还是忍不了对它一见钟情般的喜欢,最终任她替我戴上了左手腕。

在橘白灯光的照射下,它依然绽放着自己的蓝色光华,不为任何外物所干扰,我静静地看,有那么一刻,是希望自己成为它。有自己的世界,不被任何人打扰。

就在我出神之际,突地有人靠近我耳边,轻声问,那么喜欢?

我魔障似的点了点头,却在下一刻,感觉空着的那只右手被人逮住,我顺着方向望过去,发现是陆轻舟。

他说,一,二,三…

在三这个字一锤定音,我忽地感觉整个身体都飞扬了起来,连带着我手腕上那昂贵的奢侈品。

我们逃单了。

 

 

第43章 再大的事情有天顶。

我感觉身上的能力似有引擎般的,刺啦着被陆轻舟一把拉到底,卯足了劲,跟着他私奔逃亡。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蔡康永会说出那样一句话,他说,所谓私奔,就是感情浓烈得,必须要推翻过往的一切,才能表达这种情绪。还好那时候他没有说,因为如果我知道了这么一句,会不会意识到,我将永不再忽略掉,那个拉着我不成体统飞奔的男子?

而如果我早意识到了,所有的结局会不会更破败不堪。

在跟随他超水平的奔跑出商场十几分钟没有停下来一次后,我终于受不了了。我手腕的钻石手链,在各种路灯的交相辉映下,更加璀璨好看,可是我也终于没有了欣赏它的心情。我只觉得它成为了我的负累,我此刻和裸着身体再背上一支机关枪有有什么分别?唯一的分别就是,机关枪起码还有可能保命,但是这手链,它不能!

陆轻舟完全忽略了我还是刚从医院里出来的病人,而卧进医院的原因,也是因为剧烈运动,事实证明,他真的太不体贴,于是我就在心里一边腹诽这个不知规矩方圆的男人,一边重重甩开了他的手,就那么蹲在路边的绿化带处,不再肯移动分毫。陆轻舟轻喘气,回过头来看我,他太高,俯视意味十足,姿态却不再如初优雅。

我捂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感觉到额际发鬓处,都是粘湿的汗。我不由自主地向他竖起中指以表鄙视,愤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