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神不定地吃完饭,张志铭送她回家,她却没有上楼,站了一会儿,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到了亿鑫集团的办公地点。

她隔着马路看过去,这是一座36层高、有着灰扑扑色调的写字楼,在CBD区林立的大厦中并不起眼,她不止一次从楼下经过,今天还是头一次驻足。

这里和她工作的地方一样,虽然入夜,仍然有不少窗口透出灯光,想必有人在加班忙碌。下面竖的指示牌密密麻麻全是在里面办公的公司名称,旁边地下车库出口则不时有车辆驶出,迅速汇入路上的车流之中。

不时有穿着职业装束的男女从她身边走过,一个一边打电话一边匆匆而行的路人不小心撞到她,她这才突然从近似梦游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茫然看看四周,马上抬手拦下了出租车。

回家以后,她丢下皮包踢掉鞋子,去狭窄的卫生间洗澡,心不在焉之下,打到冷水,激射而出的水流打到身上,她冻得打了个哆嗦,慌忙再调水温,却一下子冷静下来,那些乱纷纷的思绪散去,她的嘴角浮起一个苦笑。

竟然去他楼下伫立,这行为该有多可笑。

记住你说的话,你并不认识一个叫陈华的人。他现在叫什么名字,是谁的男友,与你有什么关系?

现在你的上司、同事、朋友多半叫你Reenee,你是一个职业女性,再不是那个可以断然放弃学业,独自乘飞机奔向一个不了解的男人怀抱的幼稚女孩子了。

由阿邦代为转达的那个分手,虽然决绝,可是因为并没见到祁家骢本人,她再怎么跟自己说:那就这样吧,也没能彻底断绝心底的那一点牵挂。然而现在,她觉得她可以彻底死心,让那一段过去正式谢幕了。

这样一想,任苒自从看到祁家骢照片后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只觉得有体力透支后的疲惫感,却终于开始有余力考虑其他。

不知道贺静宜怎么会知道她的存在,而且忌惮一个早成为过去式的前女友再次出现在祁家骢面前。而且,她不确定地想,祁家骢似乎不像是那种会对着现任女友回忆从前的男人,她记得她曾带着孩子气追问他的初恋,他只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也许他和贺静宜相处得不一样吧——不管怎么样,这和你不相干,她客观地下结论,决定不再去探究这个问题了。

任苒照常乘坐地铁上下班,有条不紊地做着日常工作。张志铭仍以跟过去一样的频率与她约会,态度没有任何变化。

这件事让她有些奇怪。

她知道,那天看到祁家骢的照片时,她的表现肯定说不上正常,而精明过人的张志铭不可能察觉不到她的异常。

可是张志铭似乎决意忽略她的那个失态,再没在她面前提起与亿鑫、祁家骢或者贺静宜有关的话题。他突然表现出这个微妙的体贴与尊重,让她既意外,又心有感触,对他的好感加深了一层。

她有时与他说起工作上的烦恼困惑:“同事丁晓晴最近跟我异常亲热,偶然看到我跟上司谈话,便要旁敲侧击打听个没完。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实在奇怪。”

他到底早踏入职场几年,又在外企干过,对于上司、同事的心理把握得远比她准确,“你们银行最近有没升职、外派或者培训之类的动作?”

“升职不会是现在,过两个月据说会派人去香港培训八个月。林经理的秘书说这次可能会偏重于投行和外汇理财产品,目前投行业务没开展,分配给我们资产管理部门的名额也有限。”

“很明显,你同事希望得到这次培训机会,怕你占了名额。”

任苒有些发怔,“不会吧,去香港培训是不错,不过国内金融业要到2006年年底才能全面开放,我们都不可能转做外汇理财产品开发,依我看,投行业务可能得排到最后,她不像是那种愿意长时间等机会的人。”

“你希望做投行吗?”

“我有自知之明啊。我早就跟她说了,以我目前的资历跟学历,没有底气申请转做投行,打算先考研充实一下自己。”

张志铭似乎觉得好笑,却只让那个笑意从脸上一掠而过,“Reenee,你不该早早把底牌露给人家。如果她十分看重这次培训,肯定推己及人,一来不会相信你的话;二来会充分利用你说的话。”

后来事实证明,正如张志铭的推断,任苒的同事丁晓晴从国有银行跳槽过来,本科毕业于国内名校,恰巧位于任苒待过的那个中部城市,两人开始时说起这一点,还颇有点亲切感。丁晓晴后来在另一所并不算很知名的学校读硕士,在满目海归的外资银行里,总疑心这个学历在外资银行未免不够用,加之英文会话能力始终不算过关,很看重一切可能的培训机会,确实在尽力争取,并且时时有意无意提及任苒的备考,弄得上司林波甚至专门找任苒去谈话。

张志铭倒并不觉得谈话是坏事,“在外企做事,凡事要争取,但凡事都要有度,适时让上司了解你准备为职业生涯深造也行,只是跟同事没必要事事坦诚,反而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这些指点对并没什么社会经验的任苒而言,十分重要。尤其张志铭处事的镇定从容,让她信服。他们之间不知不觉变得比开始时亲密了一些。

当祁家骏再度跟任苒开玩笑叫她不要一心读书,也要出去恋爱时,她迟疑一下:“我现在正在跟一个人试着开始交往。”

祁家骏那边停顿了一个让她不安的时间,才轻轻说:“哦,那就好。我马上回国,准备在北京待一天,你安排大家见面吃顿饭吧。”

他的声音十分平和,完全是一个兄长关心妹妹的语气,任苒按捺下心底那点不安,答应下来,“你不是说还想看看澳洲那边的工作机会吗?”

“我的逍遥日子估计已经结束了。妈妈最近不断催我回国,据说我爸爸跟叔叔、姑姑因为爷爷分割股权的事弄得很不愉快,再加上还有我小姨、姨父掺和在其中,局面混乱。我不能不回来??浑水了。”

以前祁家骏大致跟任苒讲过,她也知道祁家的皮革制品出口加工生意是他爷爷一手创办,祁汉明接手后将市场做大,他有一弟一妹,各持若干股份,赵晓越在祁汉明出轨生子后,极力争取,也分得一定数量股份,并将自己的妹妹、妹夫安插进公司实权部门,用祁家骏的话讲,就是中国家族企业特有的明争暗斗,在他家公司都能看到。

想想他即将面临的事情,她不禁也代他头痛。她又问:“敏仪跟你一起回来吗?”

“她说她很想小宝,可是不知道怎么回来面对她父母,还是算了,过段时间再说。”

“她一个人留在那边,那个越南人会不会去骚扰她?”

“那个人有一段时间没出现了,我让她留意,有异常马上报警。”

祁家骏六月底回国,任苒帮他订了离她工作地点不远的酒店,同时打电话约张志铭,只说有老朋友回国,想找他一起吃饭,这是她头一次主动邀约,张志铭一口答应下来。

下班后,张志铭开车过来接了她。然后去酒店,到了停车场,任苒解开安全带下车,张志铭突然缩回来。伸手过来按住了她。这个突兀的动作吓了她一跳,她不解地抬头,发现张志铭并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了车外。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男人正站在不远处打电话,他高大而瘦削,穿着米灰色衬衫、深色长裤,有着一张她熟悉的面孔,正是祁家骏。而贺静宜就站在车边,正紧张地看着他们这边。

他们隔得很远,透过半降下的车窗,任苒甚至听得到祁家骢轻轻一笑,声音如同她记得的一样低沉:“秦总,你太客气了,这样吧,我把我女朋友也带过来了,让她陪你女儿去逛街。”

几年不见,他看上去更加冷峻淡漠,以前年轻的面容与成熟的气质略显不调合,而现在的他,面容略有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沧桑,从内到外都散发着这个年龄的男人特有的魅力,任苒有瞬间的恍惚,仿佛他突然从那本内刊上的照片走了出来,由平面到立体,这样近距离看去,带着近乎魔幻的不真实感,她缓缓回头,张志铭正紧张地看着她,那个神情让她不禁迷惑。

“我们待会儿再下去。”他压低声音说。

任苒没有动,看着祁家骢一边讲电话,一边从他们这辆车前方不远处走过,这是几年来他们隔得最近的时刻。他依旧步幅很大,看似漫步而行。一会儿便已经走出她的视线范围,而贺静宜再度回首,看向他们这边。任苒与她两人视线相碰,她猛然转过头,加快脚步跟上祁家骢走了进去。

“我知道你不想见他。”张志铭艰涩地解释着,“这样吧,打电话叫你朋友赶快下来。我们在酒店外面等他。或者你等在这里不要下车,我进去接他过来。”

任苒的疑惑更甚,“我没有躲任何人的理由,志铭。”

“不是躲,Reenee,不过既然那天你看了他照片后,去他公司楼下,又马上走掉,显然并不想跟他碰面,对吗?”

任苒大为震惊,她没想到张志铭那天竟然跟在她身后,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这时张志铭的电话响起,他看看显示,打开车门下去接听,过了一会儿,他上了车,什么也不说,匆匆系上安全带,利落地发动车子,驶出了酒店,停到侧边一条马路边。

任苒下车,拿出手机打祁家骏房间电话,告诉他自己所在的方位,然后转头看向张志铭:“志铭,有些事情,我想我应该跟你讲清楚。那天,我没对你说我认识……陈华,也许算我不够坦诚,但那确实是过去很久的事了。去他公司楼下,纯粹是太震惊,我并不盼望跟谁有偶遇,但我也没有可以躲避谁的理由。”

张志铭看着她,神态十分诚恳:“Reenee,对不起,你不用跟我解释,我无意侵犯你的隐私,你有权拥有你的过去。那天跟着你,我只是关心你,怕你出事,看你安全回家,我也就放了心;今天让你避开他,我只是不想让你不愉快,你的朋友好容易回国,何必让这件事搅了心情。”

他如此通情达理,而且体贴,任苒混合着莫名的愧疚、难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时祁家骏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她打起精神给两人做介绍,然后上车去张志铭订好的餐馆吃饭,但三个人情绪都不高,张志铭与祁家骏轮换着找话题,仍然不时冷场。张志铭不时还要起身出去接电话,显得十分忙碌。

他再接一个电话后,回来抱歉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公司有点事,急着找我回去,恐怕我只能失陪了。”

祁家骏自然客气地说没关系,张志铭嘱咐任苒好好陪朋友,回头他再打电话过来,看能不能跟他们碰面,便匆匆走了。

祁家骏看着任苒,“我刚才在酒店大堂碰到了……”

任苒摇摇头,“别说了,阿骏,我知道。”

“难怪你脸色这么差。”

任苒苦笑一下,她上班的地方与祁家骢的亿鑫集团同在北京CBD,纵然两个人活动的范围完全不同,但到今天才遇上,也不算是小概率事件了。“巧合而已。他现在改了名字叫陈华,跟你不相干,对我来讲,也是路人了。”

祁家骏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小苒,你的手心尽是冷汗,从小你一紧张就会这样,瞒不过我。一定要彻底放下他。”

任苒收回自己的手,放在眼前凝视着,仿佛在观察掌纹的走向,然后抬头微笑了,“当然,他改了名字,他经营很大的公司,他有了美貌的女友,更重要的是,我们早就分手,他跟我完全没有关系。那只是少女时期的初恋,我已经放下了,放心。”

任苒带祁家骏吃完饭后,又去了后海。

各种风格的酒吧林立于后海,不过近一两年的事,还没有日后那么多游客将这里当成游览猎奇的地方。时值盛夏,越是入夜,酒吧生意越好,沿湖灯光闪烁,有看不见的暧昧迷茫气息流动。

任苒带着祁家骏游逛着,有的酒吧隐在胡同深处,老旧狭窄的房子,简陋的装修,走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有的酒吧有宽大舒适的沙发,充满艺术格调……他们遇到合意的地方,便多坐一会儿。到了后来,祁家骏也有了醉意,更别提没有多少酒量的任苒,她挽着祁家骏的臂弯,仍然免不了脚步踉跄,走在路上,如同踩在云端。

“我果然已经是乡下人了,没想到北京夜生活这么丰富。以前在墨尔本,你从来不进酒吧,现在怎么熟门熟路了?”

“有的是跟同事一起来的,有的是志铭带我来的,今天一次性让你见识一下。”

祁家骏笑,“那个张志铭对你好吗?”

任苒苦笑一下,心底有莫名的疑窦盘桓,充满不确定,可是不打算困扰祁家骏。“不错。他很有礼貌,很细心,懂得体贴与尊重,不会强加于人。”

“这些听起来都不像是男朋友的好法。”

“男朋友的好法有哪些?”任苒醉意涌上头,斜睨着他,笑着问道。

祁家骏凝视着他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有差不多三年时间里,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她似乎没有脱离过他的视线。然而他痛苦地发现,她再不是那个充满天真青涩意味的小女孩了。这个变化是始于她那次出走归来,还是由时间一点点累积促成?

他不知道。而此时她微仰的面孔上眼波流转,让他心头一紧,如同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牢。

他几乎有一点窒息,良久才哑声说:“爱你,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不想再让任何事伤害你,珍惜你,希望跟你永远在一起。”

任苒一怔,心底涌起惆怅与不安,打岔般地突然笑得伏倒在他肩上,“阿骏,我以为你一向不信这些东西的。”

“如果我以前表现得刻薄,那不过是因为,我怕在别人面前显得软弱可笑。”

“我怎么会笑你,阿骏,你说得都很美好,可是太可遇不可求。我说的那些优点,也许就足够两个人好好相处了。”

可是这么低的要求,也不见得能得到满足,任苒只能一笑,“以前你总嘲笑我的小女生气和不切实际,现在我现实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哪里是现实,充其量……”祁家骏搜索着词汇,摊一下手,“只是对生活的一种妥协。”

“那也不错啊,据说大部分人最后都得向生活低头,我不用付出头破血流的代价,就完成了这个过程,很幸运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微,深夜的风吹得她发丝飞扬,从祁家骏脸上轻轻拂过,他再也控制不住,停住脚步,吻向她的头发,她不明所以地抬头,他的嘴唇落在她的脸颊上,再移向她的唇。

任苒的酒吓得醒了一半,却惊愕混乱得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当祁家骏的吻越来越深入时,她终于回过神来,努力仰头挣脱了他。

“阿骏,你喝醉了。”

“我当然没醉。”祁家骏仍然搂着她,“我一直爱你,小苒。”

这个直截了当的表白让她哑口无言,内心一片混乱。

“我回国之前,已经跟敏仪提出离婚,她答应考虑。我本来想,等手续办完后再来……”

任苒紧张地打断他:“不,别跟我说这个,我不会介入到别人的婚姻里面去的,我……”

她完全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才好,这时她的手机在包内响起,她如逢救星,匆匆挣脱他的手,胡乱在皮包内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手机。

“喂——”

“Reenee,是我。”电话是张志铭打来的:“不好意思,刚刚才忙完,你跟你朋友现在在哪里,我过来接你们。”

她一时之间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正在与谁通话,只茫然“哦”了一声。

张志铭等了一会儿,再叫一声她的名字,她回过神来,慌忙答应,他不禁好笑,“Reenee,跟老朋友见面这么开心,喝多了吧。”

“大概稍微有一点过量了,志铭,你不用过来,已经很晚了,阿骏准备回酒店,我也直接打车回去,你早点休息吧。”

“也好,你注意安全,代我跟你朋友说再见,晚安。”

任苒低着头,不敢再去看祁家骏,拦了辆出租车,他们顺路,坐在后座都没说话,先到她的住处,她逃跑一样匆匆下车,头也不回地进了大厦。

酒精弄得她迷迷糊糊,洗澡后便上床睡觉,一晚上睡得并不踏实,第二天是周末,她直睡到十点才醒,却丝毫没有平时好不容易晚起后的慵懒放松感,太阳穴那里有点钝钝的疼痛。她捧着头靠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一点一点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当然,那个吻她处于被动,马上挣开,没有酒后乱性做什么出格的事,可是从在酒店意外见到祁家骢起,整个晚上就变得诡异了。

与祁家骢见面,并没有她从前想象的那么激荡。

一方面她有心理准备,另一方面,也许时间已经磨平了所有少女时期的痴心,她不禁要感谢上帝对她的这个宽容;可是接下来祁家骏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却让她不知所措了。

祁家骏曾经的表白是太过遥远的事情,在那以后,她亲眼看着他早早结婚,为人夫、为人夫,由意气飞飞扬直到颓唐,再慢慢沉静振作起来。他们的年少往事一样随着时间沉淀,她以为,两人早已经心照不宣,再不可能有其他波澜。

突然被视为手足的男人亲吻已经是意外,更别提现在至少在名义上,他仍是莫敏仪的丈夫。

而且她也有了正试着交往的男朋友,他对她的态度似乎是在意而尊重的。

她的手指抚住嘴唇,茫然抬头看着前方的墙壁。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想起祁家骏订的上午的航班返回Z市,连忙下床,跌跌撞撞去沙发上的包里翻出手机打开,拨打祁家骏所住酒店的电话,总台告诉她,他刚刚退房离开了。

第二十四章

祁家骏回家后,给任苒再打来电话,两个人都有些不自觉的尴尬,闲扯了几句后,祁家骏将电话交到两岁半的祁博彦手里。

小小的祁博彦与任苒已经快一年没见面,可是爸爸一提醒,他居然还记得她,大声叫她“苒苒阿姨”,汇报他正在玩的游戏,那童稚可爱的声音逗得她止不住大笑起来,没想到转眼之间,那个吐字含糊不清、流着口水歪在她肩头睡觉的小宝贝如此口齿伶俐了。她和他对话了好半天,才依依不舍结束了那次童话。

过了几天,张志铭再约任苒出来,任苒因为同事丁晓晴的缘故,某项工作未能完成,不得不延时下班很久。

她下来后对久候的张志铭道歉:“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她在工作中越来越不配合我,看样子如果我不明确放弃培训,她大概会一直防备我。问题是,现在根本没有确定我是培训人选,我站出来说放弃不是有点可笑吗?”

“别介意,在哪里工作,都会碰到这种情况。”张志铭安慰她。

“可是这样真的很影响人的情绪,也影响工作。更要命的是,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还不能认真抱怨,更不要提跟上司讲了。”

“上司是不接受这样的投诉的,你必须靠自己解决问题。”张志铭不经意地说:“不过我有一个想法,也许这次培训远比你想象的要来得更重要,你不应该轻易放弃。”

任苒有些疑惑,“可是如果放弃考研,这段时间的准备全白费了。”

“我又找到一个在高校工作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几所名校对于报考MBA工作经历的要求执行审查的严格程度不一样,万一考取了,却被审查到不符合条件,就很可惜了。”

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任苒认真想着。

“我觉得你不妨考虑一下,争取职业培训的机会,毕竟在香港的工作经验对于金融行业来讲很宝贵,工作满三年以后再去读MBA,这样的安排比较合理。”

回家以后,任苒准备继续看书,可是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惆怅和犹疑。

当然,张志铭所说的全是为她的职业、未来打算,十分合理,不过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想到,如果她接受去香港培训,就意味着两个人见面机会会很少。她倒说不上已经很期待他的约会,可是他这样不在意分离,让她不免困惑。

她只看了一会儿书,便丢开了,拿起手机打祁家骏家的电话。

她心里满怀说不出的感受,忍不住想跟一个朋友说说话,然而祁家的电话通了后,接听的人是莫敏仪。

“敏仪,你怎么在这儿?”她诧异地脱口问道。

莫敏仪的声音颇为冷漠,“这是我公公婆婆的家,我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任苒狼狈地解释,“对不起,我不是这意思,那天阿骏跟我说,你暂时不想回国。”

“我改主意了,今天刚回来。”莫敏仪语调平平地说,“你找阿骏吗?他刚有点喝多了,睡了,要不要我去叫醒他。”

“不用了,谢谢。”她听到旁边祁博彦提高嗓门在叫妈妈,连忙说:“你去照顾小宝吧,再见。”

放下电话,任苒只觉得心里空空洞洞,一片茫然。

她走上小小的封闭阳台,看着远方。居住于闹市之中,目光所及,无非典型的城市夜景,一座又一座林立的高楼,一条又一条纵横的道路,川流不息的车河,远远近近的万家灯火,各式霓虹招牌闪烁不定,一切都早已经为她所熟悉。

这个容纳了上千万人口的都市,有多少像她一样漂泊不定的人,独自站在半黑的窗后向外远眺,想看到自己的未来。

油然而生的孤独感,让她的眼睛酸涩起来。她告诫自己,这其实只是一种自怜的情绪,如果放纵下去,没什么意义。

她返回室内,从书架上取下那本发黄的《远离尘嚣》,随手翻开一页,看了起来。这本书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已经养成了习惯,在烦乱的时候便拿来看上几页。几年下来,不要说主要情节完全记住,包括书中大段大段关于英国乡村风景、农场工人对话这样的细节,她都已经烂熟于心。不管从哪里开始看,她都不会觉得突兀。

从少女时期对这书微觉繁琐,到现在能借着看一段段熟悉的描写、安详的文字让自己静下心来,她想,至少她多少理解了妈妈在最后时刻专注捧读这本书时的心境了。

直到第二天,祁家骏打来电话:“敏仪突然从澳洲回来了。”

她只能淡淡地说:“那很好啊,小宝也需要妈妈。”

“本来我已经决定,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就回墨尔本,正式跟她离婚。没想到她突然回来,还带小宝回了她的娘家,把我们的婚事告诉了她的家人。”

任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直将注册结婚和生子对家人隐瞒得密不透风的莫敏仪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祁家骏声音中透着疲惫,“她甚至再不肯跟我单独谈话,总是牢牢把小宝抱着不放。”

“别说了,阿骏。”任苒一样没来由地觉得疲惫,“这是你的家事,我不想知道。太晚了,早点休息吧。”

“小苒——”他突然提高声音叫她的名字,然后一阵静默,才继续说:“我爱你,我本来希望,跟她离婚后,好好跟你谈一下,让我们能有一个开始。”

“不,阿骏,真的别说了,你知道我的原则,不管基于什么理由,我都不会介入到别人的关系里面去的。”

“我知道,打这个电话,我就是想跟你说,我会尽量解决好自己的问题,不会把你扯进来。”

祁家骏挂了电话。

他住在别墅他旧时的房间里,莫敏仪突然回来后,赵晓越十分惊喜,本来安排她住到他房间里来,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反对才好,然而莫敏仪看他一眼,便替他免去了尴尬,说要跟儿子住在一起,好好亲热一下。

连日来,莫敏仪所有时间都用来跟儿子黏在一起,到底母子连心,祁博彦很快便与她十分亲密了,抱着她的脖子,唧唧呱呱说个不停。她的父母兄长本来大为震惊,他们百般盘问,然而祁家骏被叫过去后只是沉默,莫敏仪闪烁其词,避重就轻,要不就借逗儿子转移话题,始终没说出什么来。

在活泼可爱的祁博彦面前,外公、外婆和舅舅都控制不住欣喜,没法追根究底了。

赵晓越本来着急儿子媳妇之间奇怪的相处,现在着意与亲家结纳,第二天便约了两家一块吃饭,只说年轻人难免有些奇怪的想法,她不理解为什么媳妇要瞒着家里,其实两个人早就已经注册结婚,好在现在都讲清楚了,她也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