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悠眉毛横起来,声音急促的:“我让你望风了?”

听曹悠似乎生气了,里氏赶忙把脑袋磕到地板上连连谢罪,“未有。夫人,饶恕吾自作主张。”

可曹悠一直就让她磕头跪拜,不答不理的。里氏心里头叫苦了,乃至埋怨起了季愉:我不是救了你的命吗?你怎不帮我一下?

季愉端着碗儿,觉察里氏那边熊熊的怒气。她在心里哭笑不得:这个忙,她肯定不帮的,帮了等于纵容里氏为所欲为,到时候吃苦头的也是里氏自己。不过,在里氏把额头磕破了皮时,她对曹悠轻轻示意地“咳”。

曹悠接到了她令声,其实也是在一直等她令声,这才让里氏抬起头来,说:“刚刚真是未看见何人了?”惩治是一回事,问个究竟又是另一回事了。究竟,她们对于上卿羸牧要见的人同样怀有强烈的好奇。

里氏知道了曹悠厉害,不敢再打诳语,道:“是呢。夫人。”接下来她细细地将商人头目的样子描述了一遍,包括那商人对她笑的神态。

里氏讲故事向来惟妙惟肖的,几乎能把场景还原成真。季愉与曹悠两人听她说完,心思未免不一沉。据里氏的讲述来看,这个商人头目不是个泛泛之辈呢。

“吾去上卿大人屋里拜会一下。”曹悠决意了说,接着起身。

“等等。”季愉举起只手。

曹悠转回头看她:“阿鱼是有何主意?”

季愉将腰带重新束紧,又用双手拢了拢头发,道:“我与你同去。”

一瞬问,曹悠能感觉出来:季愉不知因什么原因,是突然执着起这个商人头目来了。

两人随之来到隔壁屋里,命武士向里边禀告。上卿羸收隔着门,朗声大笑道:“入来吧。商人不才正欲献物给夫人与贵女。”

季愉与曹悠二人,在武士推开门后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头,上卿羸牧与一个如里氏描述的男子,面对面跪坐着,两人各端着一个茶碗在品茶。似乎谈到兴头上,上卿羸牧一反沉默寡言的姿态,又是笑又是手舞足蹈的:“不才之言,深得吾之心啊。此天下为商之道,一为贪图富贵,二为男女私情,三为子孙后代。若论天下正义之事,非为商人了。

曹悠与季愉在他们边上跪坐下来。曹悠在季愉耳边道:“我看,上卿大人必定又是喝酒了。”

“是。”季愉这么说,却以为上卿羸牧醉了或许变得口若悬河了,但理智很清楚呢。

商人不才应着上卿羸牧的话,说:“大人,吾之言,乃夸夸之谈。大人之言,方是精髓之道。”

“谦虚,谦虚!”上卿羸牧拍着大腿摇着脑袋,撇撇英眉,对于不才过于的自谦不是很满意。

不才笑呵呵的,于是转过脸,也算是避开了上卿羸牧的正面询问。他接着向两个女子行了拜礼,道:“商人不才,拜见夫人与贵女。”起身时,又以疑问的口气向上卿羸牧说:“此夫人与贵女,莫非是大人夫人与妹子?”

“否。”上卿羸牧急急忙忙摆着手,道,“此夫人乃吾夫人阿妹曹夫人。此贵女也为吾夫人阿妹阿斓。”

“哦。”商人不才恍悟一声,点个头,“吾莽撞了,向夫人与贵女谢罪,必要以厚礼谢罪。

”说着这话,他马上又向两名女子磕头认错儿。

曹悠这瞬间里被他忽而转向的话语和几个磕头给弄糊徐了,只得有些慌急地摆手,要他不用如此客气。季愉端正跪坐着,两只手搁在大腿上,看着商人不才笑时嘴角那两个深浓的小酒窝,是想:此人真是非凡人之辈啊。几句话功夫,已经是逼着她们两人非接受他的礼节不可。

有了曹悠的应允,不才果断地向门外拍打两次掌。不会儿,便有武士开门,门口跪坐的人,年纪之小,足以令屋内人都吃一紧。

不才笑着说:“吾家中之人,唤不公。”

由是在不才招呼下,那跪坐在门口的七八岁男孩子,双手伏拜向屋内人磕头:“不公拜见大人、夫人与贵女。”

此孩子年纪尚幼,声音未脱稚气,然所做的礼节规矩方正,让人指不出半点毛病。可见其受过的家教十分优越。

曹悠心里犯了疑惑眉头轻轻地簇着。上卿羸牧笑盈盈地望着孩子俊秀的脸蛋,酒醉了般不断摇着头。季愉惊叹着:这孩子,小小年纪已经有了气势,若非贵族人家的子女,实在不能置信。

“入来吧。不公。”不才招招手道。

不公双手并举起一个铜盘,让其与自己额眉同高,以示尊意。他一步一步稳重地走进了屋里,再跪下来,额头贴地,双手将铜盘扶于头上,表示献意。

季愉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在心里数着韵律,更觉惊诧。当然,她身边的曹悠不像她讲究周公之礼,只惊奇于男孩的家教如此之好。至于她们两人一样犯惑的是:莫非,这不公是不才的儿子?

曹悠立马摇摇头,以为不太可能。这不才善于说笑,无半句真假之言。这孩子不公,小小脸蛋儿严肃得像老太公一样。两人若是父子,其个性差异也未免太惊人了些。而以容貌来讲,不公未长到一定年纪,只凭雏型难以判别与不才有何相似之处。

季愉的目光忽然是痴了起来,望着不公与年纪毫不相符的肃穆,隐隐约约让她想起了些往事的感觉。

“夫人,贵女。此乃薄礼,望请笑纳。”不才指不公手举铜盘里的物件,也一样伏拜下来说。

原先只注意着人,只因献礼的人已足以让人往目。如今转移到了物件,曹悠忍不住喉咙里头发出一声惊赞,赶紧用手捂住嘴唇,脸上愧道:真乃是失礼了。

她本乃是曹氏女子,而曹氏作为历代侍奉先商王族进行占卜之事极为灵验的一族,十分受到宗族内的景仰。曹氏掌管了不少先商王族流传下来的祭器,样样都为精美绝伦,引得他国乃至周王的垂涎。她本人自小受过家训,出席过大小祭事,每次履行巫师之责时身戴之物不乏无价之宝的千古绝物。然而,今见到的,在不公献上来的铜盘内所见到的,两只小小的簪子。且不论其材质如何,其精细的工艺与斑斓的色彩,使得簪子头部一对小人儿宛如真童一般可怜可爱,足让妇人一见便喜欢上再也无法舍手。

“呵呵呵。”上卿羸牧这时候突然大笑两声,道,“此种珍品稀物,非齐人不可有啊。”

曹悠似被上卿羸牧的笑声给吓到了,手捂了捂胸口,喃道:“是啊。”一时尚未听明上卿的话似的,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美物。

季愉之前因为已经看过不少齐人制作的精美物品,不比曹悠那般惊讶。然而,眼前的这样一对东西,确实是华丽非常,造型非常,让人印象深刻。却是那上卿羸牧,为何一眼便认定了非齐人所拥有的工艺呢?

不才这时抬起头来,嘴边的小酒窝笑得很深,对着上卿羸牧说:“大人,此物非齐人所有耶。”

“非齐人所有?”上卿羸牧缩圆唇“哦”,目光暗沉下来犀利起来,“不才如何如此说法?”

“大人,此物乃来自宋国宫中之物。”

一时刻,本是被火盆里的火烧得暖烘烘的屋内气氛,因不才笑眯眯说出来的这句话,如狂风席卷的寒冷空气凝结了起来。

嘭!

上卿羸牧将碗重重地打在了漆几上,双眉尾的竖立象征了他内心里的怒气。

“大人!”听闻到屋内的动静,门外的武士大慨是焦急了,向屋内询问情况。

上卿羸牧尚在暴怒中的样子,曹悠尚在迷惑中的沉思,使得门外听不到任何回复的武士们已是亟不可待地要闯进屋内。

季愉心中不由一急:若武士们进来,恐怕会不分青红皂白先把不才与不公抓起来再说。而这,恐怕也符合了上卿羸牧要抓他们两人的打算。不知为何,她心里是这么直觉的笃定,上卿羸牧是要抓这两人的。因为这两人来历不浅。但是,她却是不能让他们被上卿羸牧给抓了的。至于为何要庇护这两人,她心里一时也 分不清的。在这个混乱的心境中,当听见门要哗一响打开时,她忽地高声道:“且慢!”

要冲进屋内的武士便都一瞬刻地停止了动作。门咔一下要关了起来。听门外继续问话:“贵女,可是有何事?

“未有。大人谈及高兴之事而已。”季愉平心静气的声音传出了门外。

武士们于是暂时没有继续动作了。

季愉对此心里倒是不能完全松口气的。只见着上卿羸牧端起了碗,缩着眉头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最终舔舔唇。他的脸,已然毫无之前的兴致之情,唯有素来沉默寡言的可怕神态。他的一双朗目,阴沉得好比夜中无光的潭水,让恐怖慢慢浸透每个与他对视的人。

曹悠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他这种神态似的,紧张地喘息着。她是个女子,也是个坚强的女子,但还是畏惧于比她更高地位握有生杀大权的人发怒的结果。

这个时候,跪着的不才嘴角挂着的笑,似乎曾冰了一下的迹象,然很快又融化了。不才站起来,在漆几旁打开提梁卣,拿勺子舀一口酒,在上卿羸牧喝空的碗内倒上,说:“大人。此物说是宫中之物。然我也是听人所言,是真是假,难以辨别。”那种委婉的口气,马上把自己口误的话语推卸得干干净净。

上卿羸牧知道他是想缓和眼前的气氛,倒也随了他的意,点点头:“此物可让我细瞧不?”

“是。大人。”不才立马向不公招招手。

因而不公又举着铜盘来到了上卿羸牧面前,跪下呈献道:“请大人过目。”

上卿羸牧抬起其中一只簪子,放到目前来回地看。待看了一会儿之后,他面无表情地将簪子交到曹悠手里。曹悠接过簪子之后,双手有些颤抖地捧着。季愉不得不凑近她身边,与她一同看物,并小声问道:“汝认得此物?”

曹悠些歪着头,眼角微眯着,神情有些恍惚的:“不可以。不可以。”

季愉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能再凑近点去听她的唇语。只听曹悠喃喃:此物莫非乃五件媵器之一?

曹悠的喃语,自然也是被上卿羸牧给看进了眼里的。上卿羸牧哪里再有酒意,把不才献的酒碗给推开了去,沉声说:“此物乃何人卖于你?”

“大人,此物乃假物。”不才倒像是惊讶地说。

“仿物?”上卿羸牧的脸色并未因此而缓和半分。

“是。”不才点着头道,“大人,此物并未有凿字啊。”

确也是的。媵器是必须凿刻有祭祀恭祝之文的。曹悠猛地松一口大气之后,腾出一只手抹一把额头,全 冷汗。她心里边与上卿羸牧一样沉甸甸的。媵器乃王室贵重之物,事关王室女子出嫁之事,为机密。因此,即使只是被外人看见进而仿造出来,都是很可怕的事情。

“若凿上了字,岂不是可以假乱真?”季愉边听他们的话,边尝试地分析道。

“贵女所言极是。”不才点着头笑呵呵地说,“若凿了字,以假乱真,可是犯了死罪。因此,吾等只供卖瑕疵之品。”

曹悠因不才说的瑕疵一词,蓦地是想起了另一些事来。而这个事,明显让她终于喜开了些颜色,道:“大人,可否记得,许久之前,宫中因要筹集军费,先王允许变类部分瑕疵之物。”

上卿羸牧也眼前一亮。这么说来,这些流传到了民间的物品,就是那一次在宫中流放出来的瑕疵品了。如果真 这样,他们作为宗长与巫师一族,都不会有失责的担当了。

趁着众人松气的时候,不才赶忙为众人斟茶倒酒。同时,不公在悄然中挪动的脚步来到了季愉的面前,举着的铜盘搁在了季愉的目下,说:“贵女请笑纳。”

季愉没那么多顾忌,再说这小男孩多么热忱多么惹人怜爱,她随手便抬起了簪子要往头发的发髻上戴去。忽一想,自己这头上戴的,不是还有一支一直随身没有放下过的玉簪吗?

说起这玉簪,当时,里氏在她身上扒弄的时侯,偏偏没有搜到她这支玉簪。因为她出事时将它收藏得太好了,是藏在了革履里。她后来要跟里氏她们走,怕戴太好的东西会遭人怀疑,因此一直将它收着。直到遇见曹悠,今与曹悠上卿同行,才敢将它偷偷拿了出来戴。此物虽然漂亮,但贵在小巧,戴在发髻里,若不细看,绝对发现不到它的美妙动人之处而被发丝掩盖了。

季愉把手摸到这玉簪子,忽然发觉跪在她面前的不公正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手。“是有何疑问?”她笑着问孩子。

“未有。”不公垂下眼道。

因此,季愉怀着疑问,把要抽出的玉簪子又叉了回去。

那不才见不公把进献之物都献出去了,给上卿羸牧倒完酒后,请辞道:“吾等不扰大人休息了。今夜寒凉,请夫人贵女早点安息。”

“行。行。”上卿羸牧连喝了几碗酒,明显醉意浮现,挥着袖口说。

不才便带着不公又向屋内两名女子行礼,然后退出了屋子。

曹悠见客人走了,急忙叫人服侍上卿休息。之后,她见上卿醉得不轻,不敢马上走开。季愉只得一人先退了出去。来到走廊里,本想马上回隔壁屋内休息。然而,听路过的路室馆人提到:商队现在要启程呢,刚好能空出屋子。

不才他们这么快就要走了,季愉犯疑着,心头急速地跳跃着。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往路室外头移动。

屋外那风,刮得厉害,呜呜的响着。

见着一队大概有十几人的车队,点燃火把,哈喝着马匹,似乎要出发的样子。季愉眯着眼,在这些人里头寻找熟悉的影子。突然间,她的衣袂被人拉了拉。往左下角一望,见不公仰着脑袋望着自己。小男孩的眼睛,在这黑夜里,大而亮,像是星子一般。

“汝等是要出发了?是要去往何处?”季愉蹲下来与男孩子说话。

“吾阿翁,让吾转告贵女,吾等乃齐人。贵女今夜救吾等齐人一命,毕生难忘。”不公如大人一般表情正正经经地说。

看来,不才真是他父亲了?而且,他们也真是齐人了。季愉在心念里转了几圈,才忽然有些明白不才的言外之意。感情那不才,刚才是故意在上卿羸牧面前露出那宫中之物的仿件。至于不才这么做的原因是——是为了考验她会不会救他们?

她惊愕了。

“告辞了,贵女阿斓。”不公向她庄重地拱一下手,便是转身跑向车队。

季愉慢慢地站起来,看着不才将不公举上马背。风里的火一下晃动起来,明亮亮的火炬照亮了这对父子的脸,一模一样的嘴角的酒窝。她顷刻间有些站不稳,头脑里嘣地一响,关于那个玉簪子的事,也是完全地记忆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纠正一点东西。所以前面有几章全部重新更正了一下。

110、佰拾.聚事

离商丘有一日路程的侯馆门前,连续有两辆马车的人进驻。

侯馆的馆人们对于到来的大人们十分紧张地接待,因为其中有一个是病人。

随行的医工嘱咐,要在房内四处都升起火盆。于是熊旺的火苗就像是要把整个房间给烧起来一样。

病人却没有躺在被褥里,而是靠在同伴的肩膀上,眼神痴痴地望着火苗。

“信申君。”扶着病人的平士叹口长气,“你不休息,去到商丘又能如何?”

病人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自己魂不守舍的,答非所问:“平士,你应该陪主公回燕国去。放主公一人,我不能安心。”

平士拍拍病人的肩膀,像是解释又像是安慰:“主公交代,一定要我陪你。何况阿梨与一众被戎人俘虏之贵族女子尚未寻到。我与你,必是要将叔梨送回燕国。”

病人答:“叔梨啊——”那副神情,好像也忘了叔梨是何人似本内容首发于55ab社区的。

平士一路来见病人一直在精神上恍恍惚惚,担忧至极,问向那坐在对面喝茶的阿突:“突先生,汝以为——”

阿突吹了吹碗口的热气,说:“伤是一日一日见好,只是此心中伤痛,非医药能治。”“见回贵女季愉,便能痊愈,是不?”平士道。

阿突没有点头,那是因为有关季愉的线索,在季愉随阿才的马车进入宋国国内后,便是完完全全地断了。

这确确实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比他们先追寻线索进入宋国的公良等人,也是遇到了一样的难题。

“公良先生,派人带来口信,称要来。”平士接到屋外的寺人传话后说。

“子墨呢?”这时候,病人的双眼忽然有了焦距,问。

阿突摇了摇头:“不知。

病人咳嗽起来,汗涔涔地喘息着:“公良也不知子墨在何处?

说到人人就到。寺人拉开门,公良与端本木一前一后走进屋内,随意地坐了下来。一向病弱的公良,这一次的面色看起来比信申要好得多。至少在这风雪弥漫的夜里,他精神烁烁,倒是劝慰起受伤的人该多休养,不该着急。

“先生不担心贵女,也不担心子墨,是不?”信申看他一派如常的神态,生起气来质问。公良拱着双手,一时默住,似乎不想与他正面冲撞。端木急着为主人辩解:“信申侯指责先生之言有偏颇。先生与贵女情长,怎会不担心贵女?”

“子墨呢?”信申再次逼问,犀利的双目对向公良。

公良依旧采取无答话。端木代主人答:“墨墨有事,需要自行处理。”

“子墨有何事?”信申不打算停息住盘问。

公良终于出声了,声音含带了些肃气:“汝若为宋国臣子,为何不信任宋国主公?”信申刹那捏起拳,想说:他一直把子墨当年幼的弟弟看,需要照顾,怎能放心让子墨一人行事?但是,另一方面,他又确实得承认本内容首发于55ab社区子墨为宋主,兄弟之间也需行君臣之礼。

看着信申因公良的话把手垂落下来,平士显得若有所想。姬舞走之前对他说了,自身已经做好失去信申这个臣子的准备。也即是说,如果子墨正式归国即位,信申很有可能放弃作为燕国的家臣,一心扶持子墨。如果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又该怎么办。他是鲁国曼家的人,但在大学的时候与信申一同拜了姬舞为主公,可以说是因信申,才一同去了燕国。信申若改投宋主,他若还在燕国,两人之问难保有一日因诸侯的争斗而针锋相对。

屋内几个人全沉默下来,心思各异。阿突慢吞吞地喝完碗里的茶,搁下碗道:“此趟行程之后,我需回陈国一趟。”

“回陈国?”信申第一个诧异地喊了出来。

其他人一样用可疑的目光望着阿突。

没错,阿突是陈国人。但是,他们也都知道,阿突因伯露的死,很久己经不回陈国了。阿突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复他们:“吾等必是要把王姬阿朱送回天子身边。若吾叔父得知吾在于其中,吾不回国做一番解说,叔父怎能饶了吾?”

他们一行人从太白山镐京一路寻来,不见季愉,不见叔梨,却是遇到了躲在田地里避难的葵士和王姬阿朱。本是该马上把阿朱送回镐京的,然而阿朱死活不肯回去,说:“阿兄已向天下昭示吾归西,吾此时归宫不太合适。”

众人想想也有道理。如果在天子大肆举行王姬祭祀的时候,他们硬生生地将活人送了回去。难保周满不会以为他们居心叵测,有意将王姬藏起来然后这时候献出来,让天子在全天下面前丢脸。所以阿朱该什么时候回去,还得找个妥当的时机。

因此,阿朱无论如何都要随他们一同去找季愉。

“若吾能亲自寻到为吾而牺牲之姊妹,归宫之后,也能与天子谈话。”阿朱理直气壮,认为身为王姬的自己只有这样回去,才能算得上是凯旋归来,不然就变成了灰溜溜从戎人那里牺牲同伴逃回去的本内容首发于55ab社区,同样是丢了天子家的脸。

众人想想,她这话并非不无道理。反正此事开始公良并不知情,救了阿朱的人是平士。直到现在阿突提起这个难缠的王姬,公良背后一冷。

阿朱拉开门无所顾忌地走进屋内,在众男子之间坐下。当然,这里的人也役有一个准备向她行礼的。以前她深居宫中,他们尚以为她是个神秘的贤淑端庄的王族女子,如今一段日子处下来,他们都知道了她的本性离淑女的标准实在太远太远了,远得足以让他们无法把她再当做王姬的标准看待。

所以,最终还是圆滑的端木笑眯眯地向她躬个腰,代表屋内所有人行了礼节:“王姬,许久不见。”

“端木大人。”阿朱简单地含个头作为回礼,然后一脸兴致地向阿突说,“汝归国后,必是要劝服陈主撤去求娶之事。”

“王姬可是有了意中人?”阿突眉毛未动,嘴角未翘,但众人还是能从他一副平淡的表情里看出他狡猾的性质。

阿朱瞟了一眼近在旁边的公良,心思:你不属于我的了。我也真不想把你让给其她人。但是,季愉终究救了我一命。我若真这么做了,却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王姬有了意中人?!”平士看她老半天没答话,以为真是如此,忽然讶异地大声道。阿朱听平士的声音喊得这么大,有些恼了,瞥他一下,撅起嘴说:“尽听他人胡言乱语。”“未有意中人,成为陈主之妻,天子高兴,有何不可?”阿突一字一语像念书似地说。阿朱有些气怒地将双手交叉起来,道:“吾不想嫁,便不会嫁。天子也奈何不了吾。”众人听了她这话,只觉好笑。天子周满想要妹妹嫁谁,能容得了妹妹不同意吗?身为王族贵族之人,本就是一个飘浮的命,可以说不随自己的意志,尤其在婚姻大事上面。想要获得自己心爱的人,只能使劲全力用尽计谋,一如荟姬。若是如王姬这样的,肯定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阿突问这话,本意是想从阿朱的口气中探询天子的意思。今听来,天子周满对于王姬嫁陈主这件事上还有商量的余地。

“汝如何想法?”公良趁王姬生气时,挨近阿突小声地说。

“可需吾帮汝一把?”阿突挑一挑眉毛说。

“能为陈主排忧解难,汝立功,吾得利。一举双得,汝为何不可为?”公良一个劲儿地游说。

“如今王姬可是贵女季愉认之姊妹。汝能肯定,汝如此做法,贵女能赞同?”阿突可不会随随便便让人摆布。

即是说,其实你公良人不需要做得这么绝,反正有季愉与阿朱结拜了姐妹,阿朱也肯定不会再缠着你了。所以,公良你这个做绝为善的理由不成立,只能说,公良你其实打的是一肚子坏水,想打和陈主讨利的主意了。

公良双眼眯眯:“此事,我可不想让她知晓。”

阿突点一下头:“我明白了。”明白这公良就想一个劲儿地在自己女人面前装好人。坐对面的信申见他们两人挨靠在一块儿窸窸窣窣,眼睛也眯缝起来。

平士却以为病人是不舒服,忙嚷道:“信申君,汝该休息了。”

信申瞬间感到头疼:这平士,每次都是这样大大咧咧分不清状况的,毁了他好事的——果然是,平士这一喊,不止打断了阿朱的自言自语,也让公良与阿突立马回归原位,看起来这两人压根没有交流过任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