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听着,急出把汗:什么疲倦,是高烧。烧成这样,亏他能撑得住。
进了屋里,阿突已在等着。他对公良的习性是习以为常了,在接到端木先遣人的来报后,马上把药备好。公良也是习以为常的状态,顺服地一口喝下他熬好的药汤,便躺下去睡。
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切好像顺理成章,季愉只是心惊肉跳。不知他这是何病。一直以为他是富贵病而已,莫非真是久病不愈的顽疾。旁人看她跪坐在公良身边,一动不动的。
子墨本想责备她的话,一下咽回了肚子里。她这副样子怎么看,都是焦心于公良,较起以往那副冷淡的模样大大不同。俨然当时她说要嫁予公良的话,是真心的。眯眯眼,他掀开门帘走出去坐在台阶边上,对着雨后清冷的夜空呼出一口长气。端木走出来坐在他身旁,虽然也担心公良的病情,但仍掩不住高兴说:“真好。有人替我照顾先生。”
“伯怡对先生也好。”子墨叹道。
“伯怡与可喜不同。先生需要之人是可喜。”端木几乎是公良肚子里的蛔虫,头头是道,“伯怡对着先生生病,只能满面忧愁。但可喜不一样。”
因他这话,子墨马上掉过头伸长脖子窥探。门帘被来往服侍的寺人掀开一边,露出一处光景。里面,公良服了药再盖了床厚被,因此觉得热,伸出了只手。季愉上前握住他的手,用力地圈握。灯火照亮了她半张侧脸,让人能看清她那双明耀的眼珠,神情确实不同于好比握救命草一样的伯怡。
季愉感觉到病人的指头冰凉,是把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边,不时用嘴呵着热气。
阿突知道病人是怎么回事,看她这个样子,反而是替她紧张,安慰她:“他退热便可无事。”
“先生所患是何病?”季愉看向他,求问道。
“天生不足,后天需要补养。”阿突帮病人诊完脉,向她详细说明病情,“若是一旦过度劳累,容易发热。”
说不是病,但其实比病还麻烦,必须养着的身体。季愉在心里叹:此人果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富贵人啊。
然阿突似乎洞察出她所想,补上一句:“所谓先天不足,必是在母胎里便受了罪。”
季愉眉头一皱,再度紧握住公良的手:“先生阿媪是——”
“据闻生下孩子后便是病逝了。”阿突垂下眼,有些黯然。
宫中争斗的残酷是难以想象的。为此,他已亲眼见过周围太多的人死去,包括与自己亲近的人。所以,他是极不情愿再涉入这个圈子里面。然而,他重视的亲人友人,几乎都在这个圈子里。
季愉听他说完这话便默声,不觉转头去看他。见他两眉紧蹙面布阴沉,知道肯定又是被勾起什么伤心事了。
“阿突。”公良这会儿应是缓过了一阵病热,闭着眼问,“我明日能否退热?”
“好好休息一晚,应该无碍。”阿突答他的话声,比较严肃,是不想他勉强起来。
“汝等皆去休息。”公良明了他的意思,一句话遣散身边所有人。
对此,阿突向端木点一下头,表明是可以的。端木遵照公良的嘱咐,开始让人散场。
季愉固执地坐在原地:“我今夜在此地休息。”
见公良并无把手从她掌心里抽出来,端木等人领悟到她对于公良是特别的,便是没有让她离开。
季愉坚持在病人身边守候到了夜晚,期间病人是沉睡着,没睁开过眼睛。
端木亲自为她送来饭食时,她握着病人的手没有松开过。
“可喜。先用食。”端木将饭食推到她面前,无论如何要她吃饭。
季愉应道:“好。”然而,手还是没能从病人的手上松开。
“可喜,先生并不虚弱。”端木认真地对她说。
“我知道。但是人,都有虚弱之时。我想在他虚弱之时能支持他,此也是我之前向他承诺之言。”季愉是回想到了那晚从宫中回来,自己与他说过的话,还有与乐芊相谈的话。无论信申怀疑是不是真,他是不是要利用她,但是,她已经看到了他对她的付出,如果她不动心,不是冷血心肠,而是道德败坏。
他对她好,她自然要对他好。就好像她之前说的,如果他有一天对她不好了,不要埋怨她会对他不好。现在,她是在履行她的诺言,她做人的基准。何况,她是有那么点儿慢慢地喜欢上他了。
喜欢一个人,更得知道付出,才能努力捉牢对方的心。
她要他的心,不计手段,他的心只能属于她一人。
端木以为自己是无法劝服得了她了。从某方面而言,他承认,她是他至今见过的最可怕的女子。因此,只有这样一个女子,能成为扶持他家主人的女子。他向她恭谨地鞠个躬,退了出去。
子墨一直在外面观察情况呢,见他出来,问:“她不用食?”
“是。”端木答了句,又摇摇头,“也不是。她是要等先生醒来一块用食。”
子墨喀嚓咬咬牙,掀了门帘进去,一屁股坐在她旁边,道:“我与你一块等。”
季愉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没看见他的人似的。
公良是在半夜里醒来的,看见两个人守在他床边,一个眼睛晶亮,一个歪着脖子打瞌睡。他对那个打瞌睡的小家伙是无可奈何的,嘴角挂上一丝懒笑。见他要起身,季愉立马伸手扶他。
“饿了。”他简单明了道出,一眼看她的倔强样,就知道她没吃饭。
季愉笑了起来,不想否认:“知道先生会醒来,一块用食便可。”
公良看她的笑,低头看她的手松开了自己的手,紧接她是站起旋身出了屋外。他弯曲五指,可以明显感觉到被她握过的左手,比起右手,残留有她的温热。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她不像他见过的其她女子,面对他生病,不会方寸大乱,最重要的是不会忧愁苦脸。若是像伯怡那样,他一病,全世界好像都塌了一样,这是他最要不得的。她与伯怡截然不同。
“先生,您醒了?”子墨把头磕到了一边漆几,睁眼看见他坐着,急忙爬过来问。
“你为何不用食?”公良对待他,可不像对待季愉,带了苛责的语气。
子墨愣愣的,本能地畏了他的目光,呐呐地道:“可喜也未用食。”潜意识里已是把强大无比的季愉拿来当自己的挡箭牌。
公良好一会儿,奈何他不得地叹出气:“子墨,你何时方能长大?”
“先生答应,我年末行冠礼。”子墨振振声应道。
公良见他拍胸脯的样子,倒是不忍心了,把手放在他头顶上,揉了揉:“待我寻到能扶持你之人,再把你送回宋国。”
“先生欲寻何人?”子墨严肃地询问道。
“忠臣你不会缺。若无可靠之人,我可以将端木等人借于你。然而,你毕竟年幼,为防止宗室长辈发话,你需要一宗亲扶持于你。”公良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又拍了拍,“不要急,也切不要轻易被人挑拨。今次秋猎,宋国遣来了使臣。”
“我并未在天子殿堂见到。”子墨锁眉头,好像老爷爷一样抚摸光溜溜的下巴颌。
季愉这会儿亲自将饭食端了进来,见他们像是在谈要事,便是要退了出去。可是,公良对她点头,要她坐下来旁听。她只好留了下来。
既然是要她听,肯定也是要她思考。她边是从他们的对话里探求一些信息。
话说这宋国,先王在数年前去世,因继位的嫡长子年幼,天子将其收养于自己宫中,宋国朝政便是先交给了宋国三公主持,再由天子委派大臣监察朝政。只因这宋国是殷商后族之人所建,在周成王时已经有过叛乱,被周公镇压了下去。然反叛势力的余孽,并不是完全被消灭干净了。为了复商,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包括挟持年幼国君。因此,天子将这个珍贵的宋国未来国君,交付给了最信任的人。
季愉不难猜想:这个故事里面涉及到的人,便是眼前这两个好像一对父子似的人。
“天子不可能让宋国使臣进入殿堂,让他国国君见到。因天子认可之人,只有你。若非你带进殿堂之人,天子是不会认可其使臣身份。”公良道出周天子的用意,是为了让子墨不要轻举妄动,中了他人挑衅的计谋。所以说,这个少年,就是一股纯粹的热血劲头让人堪忧。
子墨悻悻的,把头一歪,哎道:“先生放心,无先生命令,我绝不会随意出手。”
“用食吧。”公良唤道。他挽起袖子,抢先举箸,夹了块肉放进季愉的盘子里。
季愉勉为其难地把他夹来的肉放进嘴巴里嚼:其实,她猜得到,他是不想吃这样无味道的水煮肉片。服侍他有一段日子了,她也知道他的口味挑剔。对于各种食物,他十分讲究配料,要求色香味俱全。给他做饭的疱人,都是端木辛苦找来并指定的,只为了符合他的美食观。但今晚,应该是阿突的要求吧,不能给他使用酱料,要他饮食清淡。
子墨却是猜不到这其中的缘由,用一种“妒忌”的目光盯着公良给她几次三番夹肉。季愉当然发现了,立马将他夹来的肉转到了子墨的盘子里。子墨倒是愣怔了:她干嘛夹肉给他呢?是为了讨好他吗?而且,夹来的是公良的肉,莫非是她觉得自己承受不起公良的恩典,所以把肉给了他?
不管如何,这肉片一圈子转完,全进了子墨的肚子里。子墨心满意足,季愉心头松一口气。公良只顾喝汤,貌似无视他们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帮他把肉给消灭完了。
用完饭食,寺人再端来几杯热茶,让他们消食。
子墨吃好喝足,抿了口茶,起来道:“既然先生已无碍,我回去休息了。”道完,他大大咧咧掀了门帘走了出去,也不需公良答应。
季愉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后,对他这样在公良面前真率的举动,并不以为是失礼了。
室内仅余她和公良。两人默了一阵后,公良把茶杯搁了下来。
季愉抬起眼皮,悄悄望他一眼。
公良似有踌躇,声音有些吞吐的:“今夜你辛苦了。”
“不辛苦。”季愉应道,“此乃我本分之事。”
两句话她说的极为顺口,是让他内心里一动。他问:“你,是否有事与我说?”
季愉有些不明。即便她再聪明,也肯定猜不到他现在问的是有关她与吕姬的事情,更是没法猜到乐芊已经把事情告诉了他。因此,她只能用疑问的目光回答他。
见她眼睛清澈如水,公良苦涩了,又不能明说。细想之下,她恐怕是从未想过把此事告诉他。或许,在她心里,这个事也可能是无关紧要之事。毕竟,寻回真正亲人,有可能是一场失望。那可是曾经将她抛弃了的人。
不过,以现今掌握的线索来看,事情的关键人物,不在吕姬,而是在那个“姜虞”。那个有着深沉心机,比吕姬更可怕的女子“姜虞”身上。
为此,他倒是有点儿担心信申了。信申这人是善于权谋,但某方面未免过于耿直。只能是,在信申下手之前,早先一步找到这个“姜虞”。
季愉看他目光闪烁,必是在思考某些重要事情。她起来,绕到他身后,帮他把滑落的外衣重新拉到肩头上。一刹那,他的手扼住了她搭在他肩头的手腕。他低沉的嗓音传了过来:
“我已说过,不要轻易靠近我,更不要绕到我背后。”
她瞬间是被他这话给挑逗了,舔舔嘴唇,伏到他耳边:“先生,若是如此,你我今后房室该如何是好?”
然而,很快她便后悔万分了。她忘了,这个俨然似病秧子的人,可是带兵打仗的人,而且如他自己亲口所说的,比子墨的训练还要刻苦的人。一瞬刻,她炫目之际,整个人是跌到了床褥上。她未能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身子已经被他一扳,背对他。她趴在床褥上,两只手只能揪到一簇床被,只觉得他的手顺着她的衣衽,是慢慢地滑了进去,径直往下,从里面撑开了束缚她腰身的革带。
他的一只手是搂紧她的腰身,另一只手贴紧了她胸口的心跳。突突突,他倾吐的气息团绕着她的耳畔,感觉着她的心跳是几乎托在他的掌心上。
季愉是觉得自己快晕了一样的难受,这种欢快似要飞出来的心跳。她拼命地吸着气体。他聆听她的呼吸声,把她圈得更紧一些,让她的呼吸弥漫在他的气息里面。然后,转过她的头,看着她说:“不要在我身后。我更习惯把身后来袭之人给撕了。”
阿采本来是担心,想过来收拾吃完的餐具,顺便问一下主人是否回屋,毕竟听子墨说公良已经病好了。结果在门帘外刚想喊一声,风刮起了门帘一角,让她见到了里面的光景。她来不及捂嘴巴,那声啊已经飞了出来。
由是,里面两个人都端正起来。端木迅速过来时,阿采已经被强制唤进去收拾餐具。季愉双手将床褥四角抚平。端木看不出任何异样,只得问公良:“主人,你可是有唤人?”
“有。”公良示意,唤的人是阿采。
端木哦,转身出去了。他再转念一想,不对啊。赶紧回来帮阿采将房俎抬出了房间。
阿采跟着他出到庭内,双腿是软了,且不忘回头看屋内:“贵女在——”
端木是立马用手遮了她眼睛,嘘一声:“小心眼珠给摘了。”
阿采吓,连大气都不敢出。她心眼机灵,知道公良真是个很可怕的人,就不知为何自家主人会跟了这样一个男人。
在端木带阿采出去后,季愉是在重新梳理弄乱的头发,最后用他送的玉钗插过发髻。
公良瞟了眼固定在她发髻上的玉钗,道:“明日你换回女衣,我带你去见人。”
“何人?”季愉转回身,问。
“宫中医师大人隗静与其夫人韩姬。”
作者有话要说:注:小心翼翼啊,避免被锁啊。我想,这种程度的肉渣,不对,连肉都算不上,应该不会被锁吧。因为连吻都没有啊......(*^__^*)
伍柒.隗静
说是去见人,但客人一大早便上阿突这儿来了
天子命掌管天下医事政令的共有两名医师。隗静为其中之一,然隗静的地位明显比另一个医师高,意味着隗静是把握了最高医事实权的人。不过,隗静这人,性子沉静,喜好研读医术,不喜外交。因此,唯有天子、太房及姜后特召,他才会出现,一般都是在医工专属的医事寮里,整理民间病案,以至于在朝廷中几乎是默默无闻的人。
上一次姜后流产,隗静急匆匆赶至宫中。之后因天子要求,他与阿突会面商议姜后病体之事。这一次他来见阿突,则是舒姬的“特意安排”。
舒姬对他说:“隗静大人。姜后听说公良先生进京后又得病了,忧心不已,恳请您去一趟帮先生看诊。”
隗静心思:这公良,不是一直住在阿突居所吗?阿突的医术或许外界不知,但天子姜后不同。应说,阿突的医术可以在自己之上。既然有了阿突照顾公良,有必要让他去瞎凑这个热闹吗?
舒姬看出他所想,叹气道:“大人不知。公良先生此病乃顽疾,突先生一直尽心医治,仍不见好。大人医术姜后信得过,便想大人或许另有妙方。大人去一趟,是为姜后除忧。”
姜后在养身体,有忧心之事都是不利于康复的,何况姜后身体好不好,关系着隗静的官职和脑袋。隗静答应下来:“我去去便是,恳请姜后听从医嘱悉心调理身体。”
“姜后无忧,必然会安心养病。”舒姬这话有点儿胁迫他的味道。
隗静想要将这件麻烦事速战速决,第二日便拎了个药匣,携带了夫人一块出发。只因此次拜访比较隐秘,带宫中医工一块去不大好,就让妻子当了自己的助手。
一切如舒姬所料,也如公良所料。
季愉昨夜后来,终究是回自己屋子里睡了。知道公良无碍后,她睡得还踏实。一觉醒来,精神尚好。阿采帮她梳发。端木确定她是醒来后,掀了门帘进来,亲自为她送来今日要更换的衣物。
一个四角羊头青铜托盘,依次摆放了内衣、中衣、外衣,布料皆为帛,色彩鲜艳,图案精美。再有一寺人呈递上佩饰数种,有挂佩、组玉等。大带为素白鎏金刺绣,鞋子为赤红。只一眼扫过去,都知是奢华之物,非等闲人士可穿。
阿采是目不转睛,生平第一次见这么多这么美的物件。季愉咳一声,阿采才回神,与其她寺人急忙帮她穿戴起来。
季愉穿戴完,是在铜鉴面前仔细检查。这些衣物配件,每一件看来都是精湛的工艺与材料,搭配起来,却不显出庸俗的浮华。衣裳颜色错开,主色为清雅,无章纹,仅是一些花案,让人感到一种实在典雅的美。饰物遵从于衣服风格,上等的玉块玛瑙,样式造型简洁,然足以衬托主人的不俗。一整套看下来,是他的作风。
这个时候,隗静与韩姬是来到了会客的明堂。
阿突亲自招待,吩咐寺人上最好的茶叶待客。
隗静战战兢兢。这阿突究竟是何身份,几乎是无人知晓的,只道是天子信任的忠臣。他得罪不起这样的人,平常也尽量小心不与这样的人接触。现在被迫从姜后命令过来给公良看诊,他自然是要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不由己,以免得罪了大人物。他躬个身,道:“突先生,公良先生今身体如何?若是无碍,我回话给姜后便可。”
阿突亲切地笑笑,一定要他喝茶,说:“公良昨夜高热,或许是听了隗静大人要来,现已退了热,能起身见客。”
这句话道明,即使病人无碍,他隗静也是非得留在这里见了公良才可以走。即是说,公良有话与他说。隗静不由在心中忐忑:公良有什么话与他说呢?是关于姜后吗?姜后来自于齐国,姜后若有事,齐国不能坐视不管。那么,公良是要质询上次姜后流产的事吗?这一想,他脑门是泌出了层热汗。韩姬在旁边看着丈夫不安,自己也不免心头惴惴。
这对平常自认不爱惹是生非的夫妇,喝了口水,都觉得烫热难忍。
阿突要他们两个耐心等一下,便退了出去。公良不会儿,从侧门进来。两人便是立马向其叩拜:“吾等奉姜后之命来看望先生。”
公良坐到阿突旁边,看起来十分和蔼地对他们俩说:“辛苦了两位到此一趟。只因想让隗静大人你收养一女。”
一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让隗静与韩姬面面相觑。隗静叩个头,说:“公良先生,我是否听错了您刚才所言。”
“你未有听错。”公良探询道,“我有闻,隗静大人与韩夫人膝下未能有子嗣,实乃一件憾事。”
这确实是隗静与韩姬心头的一道伤。这对夫妇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夭折了,之后韩姬大病一场,再也不能生育。隗静本人为此纳了个媵妾,然而此妾也未能为他生育。因此他明白了,是自己不能再生育,便把那媵妾给遣走了,同时将隗国国君之位让贤给了弟弟。
“此事是真。”事过这么多年,隗静早已对此事看淡了。现在,他与夫人两个人生活,平平顺顺互相扶持到老,这样的人生也已经很满意。
“因此我想让隗静大人帮我个忙。让此女拜大人与夫人为父母。”公良道。
隗静面对公良不能直接拒绝,但实在不想卷入是非中,带着十分为难的口气说:“公良先生,我与夫人,与此女并不认得,贸然认亲有违常理。且——”
公良是把手指在斜倚的漆几上敲一下,打断了他:“我欲娶此女为妻,隗静大人意下如何?”
此话一挑明。隗静与韩姬心里霍然明亮。原来,公良是想借他们的关系,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这样的事情,在贵族圈子中并不是没有。而且,受益的绝对是那对养父母。因而,隗静是在心里左右衡量起来。
公良的身份地位,他是略知一二的。若他答应,有了这层岳丈岳母关系,能被公良罩着,可以说今后在宫中,至少不用像如今这样整天担惊受怕的。问题在于,若公良所要娶的这个女子,是个不懂恩惠的人。这样的女人不会是没有的,而且他见过了太多。借用了他们的关系爬上公良妻子正位,但胡作非为,将来还搞得他们这对养父母鸡犬不宁,败坏了他们俩的名声,那可就是完全的得不偿失了。
毕竟,这个借亲攀亲的事儿,属于私底下两方面的交易,说出去谁都不好看。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过关后,他们想否认,天子可就不依从了。即便未来此女与公良不和,他们这对养父母的名,则是认定了,要担负起终生责任。
韩姬与丈夫的顾虑一样。她私下拉拉隗静的袖子,缓缓地摇了摇头:宁可少一事,勿误终生。
隗静想夫人的话有理,正要如此回答公良。
公良是把手摁定在了漆几上,笑道:“大人与夫人先看看此女吧。”
那边门帘挑开,一名等候已久的年轻女子便是走了进来。
女子头戴“副”,垂有坠,脖子挂了三重组玉,脚步庄重,玉声啷当。她低眉垂眼,衣袂随风而动,跪坐下来如风静而止,由动至静。她抬起头时,目光波转,笑容得体,抬袖便是风随衣袂而动。此是由静至动,循环不息。在她身上,有一种如风一般的呼吸。
隗静心里是惊讶:此女教育良好,绝非一般人家出身。固然样貌非是一笑倾城的绝色,然而,其体态优美,竟是让人可以忽略掉她本身不太出色的容颜,只沉浸于她华美的举止中。这种女子,即便容颜衰老,也可让人留恋不已。
紧接他是大叹一声:怪不得公良挑中了她。不过,这样似平凡又不平凡的女子,是何来历?若只是一个士大夫的贵女,听闻这公良也是个挑剔之人,之前不就是嫌弃掉了贵女伯怡吗?
想来想去,隗静是纳闷了。摸摸下巴的一小撮山羊胡子,他看向自己夫人寻求意见。
韩姬在坐在那里,在看到季愉进来的一刹那,已是哗地受惊变了脸色。这个女子,让她想起了某个人。因为有这样身高的女子,是鲜少见的。
隗静是悄悄凑近夫人那头问:“你以为如何?”
“由大人决意便是。”韩姬直接把烫手山芋扔还给丈夫,应说她心头是相当犹豫的。一点也没想到,公良介绍给他们的,会是这样一个出乎了她意料的女子。
韩姬不决定,只能苦了隗静自己一人苦思冥想。他稍一抬头,能对上季愉如一束阳光的微笑。
季愉也是趁机打量公良介绍给她的这两个人,在心底里盘算。应说她心里打的是乐芊的主意。阿突这边实在不好说话,但是如果认了这两个人为养父母,乐离大夫的性命便是有希望了。
这么想,要把握住却不是容易。看这对夫妇,年纪也应有四五十了,一脸一衣的素色,一看便知是深居简出的顽固人士。他们只认定他们认的理儿,想让他们头脑拐个弯,还得顺着他们的想法去走一圈。这样的人,有好也有坏。好的是,必是好人,不会危害她。坏的是,恐怕他们某些想法,会拘束她的行为。
不知公良是何想法?他之前见过这对夫妇本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