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衣睡得安稳,梦中又出现满山遍野盛开的花,天庐蝶谷之中,蝴蝶翩然飞舞,有蜜蜂在花树之中嗡嗡发声,那棵已生长百年两人合抱才能环过来的藤树,浓密的花枝垂下来,一串串的紫色花铃次序盛放,有的都已经垂落到地面,仿佛天然的帘幕,两个人影依偎在一起,难舍难分,依稀传出一声轻轻的笑,像是藤花摇动发声一般动听,而后那长身的少年微微翻身,便将人压在身下,一袭轻衣随着动作微微起伏,甜腻的低吟溢出,一瞬间连天地万物都不复存在。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些最美最美的光景一起过了,但他究竟是失约了。然而梦中的朝衣却不曾想到这些,只是微微地露出笑容来,似神智已经都留在那个藤花盛放蝴蝶翩飞的午后。

一梦便到了江南。

朝衣打了个哈欠,自马车中探头出来,一眼便看到燕沉戟正坐在车前,仍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朝衣正要问到了何处,却见前方马上,一人恰巧回过头来,极亮的眼睛扫了扫朝衣兀自带着慵懒之色的脸,笑道:“少国公真是好睡性,这一路上倒有大半时间是在睡梦中度过,不知可做了什么好梦么?”

朝衣伸手摸了摸有些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哈欠说道:“谁叫本国公是文官呢,手无缚鸡之力,比不得舒状元文武全才,龙马精神,真是后生可畏啊。”

那马上之人正是宰相大人极力推荐的舒临渊,此刻便笑道:“后生可畏?哈,说起来,少国公倒真个比臣大了六七岁,只不过看起来却是面嫩的很呐……真真叫人羡慕。”说着,嘴角便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话音刚落,旁边车上有一人出来,双手插在袖子里,左右看了看,说道:“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奇怪……我说舒大人,我在皇都的时候可曾听闻一些有关大人的不好传闻呐,你就不能收敛些么?”

这人却正是东方冠卿,朝衣扭头,见他脸颊上一道印痕,好似方才也缩在里头睡觉,不由哑然失笑。

那边舒临渊却笑道:“什么传闻?侍郎大人不妨说一说,在背后里听来的消息,总比不过当面问事主的好,您说是不是呢?”

东方冠卿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倒是有心一问,只怕状元爷不肯诚实作答。”

朝衣见两人好像不太对付,便回身进去,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着边笑眯眯地听热闹。

舒临渊说道:“侍郎大人不问,怎知我不会诚实作答?”

东方冠卿看了看天,不以为然地朗声说道:“我是听人曾说过,舒大人似乎有那断袖之癖哇。”

朝衣一口水噗地喷出来,弄得嗓子眼里也不舒服,连连咳嗽。

舒临渊笑看她一眼,说道:“瞧少国公这一口水喷的……”朝衣伸手抚向胸口,一边冲着舒临渊摇手:“本国公什么都没听到,你们继续,继续。”便想看舒临渊怎样反击。

东方冠卿冷冷觑了朝衣一眼,却问舒临渊:“状元爷何故顾左右而言他?”

舒临渊回过头来,说道:“我当侍郎大人想问什么呐,这个其实并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不瞒您说,下官我倒的确有这个嗜好。”

他竟坦然认了,这真真意外!

朝衣只觉得方才喝下去的一口水噎在胸口里,上不上下不下,有些难受,见东方冠卿饶有兴趣还想再问的模样,急忙挺身而出,说道:“两位大人,且停一停,说笑也要看个地方,好歹两位也是钦差,麻烦自重些身份才是。”

东方冠卿挑挑眉,终于不做声,舒临渊却长笑两声,倒也真个不搭腔了。

夜晚便在客栈里歇着,只因前方山路崎岖,夜路难行,虽然只走两个时辰便进了疫情发生的地界,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暂停此处,马车停下,朝衣便从车上跳下来,不料在车内坐了许久,腿脚有些不灵便,身子便歪了歪,正稳着身形,旁边有人探手过来,扶着朝衣的胳膊说道:“少国公要留神呀。”

第十五章 另眼看

朝衣怔了怔,抬头看去,却见这无声无息过来扶了自己一把的却正是舒临渊,此人生得不算出色,平平整整的容貌,第一眼看去极容易被忽略,然而细看看,却偏觉得极为耐看,是个让人看了第二眼还想再看的主儿。

朝衣一看他那双极亮的眼睛,不由地就想到方才东方冠卿路上说的那个有关状元爷的传闻,当下便咳嗽一声,将胳膊撤回,说道:“多谢。”

舒临渊倒也不纠缠,一笑松手,此刻东方冠卿便袖着手也过来了,见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舒临渊,说道:“状元爷这一手漂亮啊,只不过马屁像是拍到了马腿上,可惜可惜。”

舒临渊看向东方冠卿,说道:“侍郎大人对我倒是颇为关注,莫非……”

朝衣见两个又开始了,便不去理会,拉了燕沉戟便向内而去,这功夫随行的仆从们放马的放马,搬东西的搬东西,纷纷向着夜幕下的这客栈进去。舒临渊同东方冠卿见人走了,互相哼了声,也跟着缓缓入内。

一行人入内之后,客栈周遭的草丛簌簌抖动了一阵,隐隐地露出一双双森亮的眼睛窥视着此处。

前方燕沉戟已经同朝衣进了门,迈步入内的时候脚步顿了顿,朝衣察觉,问道:“大哥,怎地了?”燕沉戟将回头却又未曾回头,说道:“无事。”仍旧往前走去,朝衣只好跟上。

最后进门的舒临渊同东方冠卿两个也迈步进来,东方冠卿袖着手便随着朝衣而去,舒临渊看了一眼燕沉戟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望向背后沉沉暮色。

客栈院门之外的草丛飞快抖了一下,而后便归于沉寂。

舒临渊居然是个极爱说笑的人,起初听到此人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个严肃深沉之人,果然是人不可“貌”像。

再加上他自曝的那个爱好,真让朝衣对舒状元“另眼相看”,不仅仅惊诧于他那种不同寻常的嗜好,更惊叹于他居然坦然承认的作风。

钦差一行进店时候天色已晚,店家准备了饭菜,连同三位钦差在内,众位随行都在厅内聚集起来,只因三个钦差里头有两个是爱说笑的,每每开口还没出声便先露出笑容,另一个虽然总有些挑三拣四,不过也不怎地严厉,因此上下倒也其乐融融。

晚饭之后,东方冠卿先去了房间,这边朝衣同燕沉戟也一并上楼,舒临渊喝了杯茶,将随从侍卫唤来叮嘱了一番,便也上楼而去。

且说朝衣同燕沉戟两人进了屋子,燕沉戟说道:“今晚我留在此。”他等闲不会主动开口说话,朝衣急忙问道:“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燕沉戟点点头,朝衣想了想,说道:“那,我去告知冠卿跟舒状元。”燕沉戟说道:“不必。”朝衣一怔,而后问道:“莫非他两个也知道了?”燕沉戟沉默片刻,说道:“提防些舒某。”

朝衣出外,便叫店家又搬了张床进来,小二的忙碌时候,正巧舒临渊身着便服出来,手中还捏了一把扇子,靠在栏杆边上往这边遥遥一望,笑的三分贱气纵横,道:“少国公莫非是一个人睡有些不自在?下官的房内空闲的很呐……”

朝衣望着他微微挑起的眼角,说道:“多谢,只不过本国公爷对断袖子的没什么好感。”

舒临渊哈哈而笑,丝毫不恼,反又说道:“原来少国公喜欢的是燕大侠那种么?”面上贱笑不改,眼底却多了点儿内容。

朝衣见他竟不知收敛,不由冷哼一声,说道:“失陪!”回身入屋内去了。

舒临渊挑了挑眉,摇着扇子也回了屋内。

到了晚间,子时已过,朝衣翻身而起,听到外头叮叮当当,似有刀剑交击发出声响。朝衣一惊之下,便想下地,旁边却有人低低说道:“勿动。”

朝衣听得是燕沉戟的声,急忙起来,说道:“大哥,真的有敌来犯?”燕沉戟嗯了声,说道:“不必担忧,继续睡罢。”朝衣啼笑皆非,说道:“外头也不知情形如何,我要出去一看。”燕沉戟说道:“有人已去。”

朝衣知道燕沉戟的意思,他只护着自己,别的绝不会管。然而她怎能坐的住,到底翻身下来,侧耳听了听,便到了窗户边儿上,将窗户打开来往外一看。

银色的月光之下,有个敏捷身形,正在楼下院落之中同人过招,一身白色单衣,手握长剑,纵横跳跃,周遭围着的五六个来犯者竟然奈何他不得,反而频频遇险。周遭随队护卫的士兵们也纷纷出动对敌,只是不知为何,竟有些动作迟缓。

朝衣自然认出被来犯者围在中央的那人正是舒临渊,见他剑法竟然很是高妙,一人对上几个敌手还有条不紊的,不由咋舌,正看的入神,却听得楼下舒临渊笑道:“少国公,袖手旁观可是不妙呀。”

朝衣见他在这种环境之中竟还能看到自己,心中更为惊讶,当下挑眉扬声说道:“人说舒状元文武全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杀鸡焉用牛刀,舒状元请不必客气。”

舒临渊笑道:“少国公,三人钦差,总不能只叫我一人出力。”说话间,旁边一个房间的窗户也被人推开,有人打了个哈欠,恼道:“吵死了!”

朝衣“噗”地笑了声,却见靠窗站着的正是东方冠卿,也穿着一袭单薄睡袍,头发散散地,双手依旧拢在袖内,正打了个哈欠,目光沉沉盯着楼下,怒道:“舒临渊,你是在演戏呢还是献舞?区区几个毛贼,你非要弄得人尽皆知不成?”

舒临渊一剑挥出,将一名来犯之人刺倒在地,回身瞪了东方冠卿一眼,说道:“下官扰了侍郎大人美梦了,真真对不住呀!”

说话间,有两名来犯之人见楼上有人出现,便张弓搭箭射了出去,舒临渊目光一动,手指一弹,将射向朝衣的那支箭用暗器击落,那边东方冠卿冷哼一声,一言不发,伸手将窗户拉上,不偏不倚,那只射向他的箭竟射中窗户,箭尾嗡嗡作响。

舒临渊哈哈大笑,东方冠卿将窗户上的箭用力拔下,向着舒临渊扔过去,骂道:“该死的断袖!”说罢,便将另一扇窗户也拉上,自此再无声息,怕是睡去了。

朝衣见他出手相助,便说道:“舒状元,有劳出手了,天命再谢。”沉沉夜色里舒临渊望她一眼,说道:“少国公安了。”就是这样一句话之间,却见他剑势忽然转急,若说先前是清风飘拂,细雨纷飞,此刻便是狂风骤雨,大江直下,凶猛凌厉异常,周遭围着的来犯者抵挡不及,一阵阵惨叫声起,朝衣拉起窗户的手一抖瞬间,原本围着舒临渊的几个人纷纷倒下。

朝衣心头惊了惊,这才明白燕沉戟说的“不必担忧……有人已去”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舒临渊本来就能够速战速决,然而偏生拖延着不动手,一直到将朝衣跟东方冠卿都惊扰起来才忽然把人尽数收拾了,还特特当着朝衣的面儿,他这却是什么意思?

次日东方冠卿的脸黑黑地,朝衣却把舒临渊大大地夸赞了一番,舒状元说道:“何足挂齿,少国公不必如此,倒是昨晚上那几个毛贼,我留了几个活口,少国公要不要审一审?”

朝衣说道:“舒状元必然是已经问过了,本国公就不用再多此一举了,嗯,不知他们有什么交代?”

舒临渊倒也不瞒,说道:“这帮毛贼据说是前头五爪山上的,专门在此伏击过往的客商,此地客栈的老板伙计也是他们的耳目,昨儿本是要在饭菜里动手脚的,亏得东方大人派人将下厨内盯得紧,后来又特意让人试了试菜。”说到这里,便看了东方冠卿一眼。

朝衣说道:“哇,原来如此!冠卿,你出息呀,啧啧看不出!”

东方冠卿也不理会,笼着袖子自出去了。

舒临渊又说道:“昨晚上这帮人便想以迷香将我们迷倒了好摆布,可惜遇错了人。”

朝衣点头说道:“多亏舒状元警醒。”

舒临渊说道:“嘿嘿,这还要相谢少国公身边的燕大侠,那毛贼本是要往少国公房内吹迷香的,却被燕大侠一刀毙命死在当场……下官我也是听到那毛贼倒地才惊觉了的……虽然如此,楼下却仍有些士兵中了道儿,幸好发觉的早。”

朝衣回头看一眼燕沉戟,才又回头来说道:“唔,那如今这帮贼人已经都扫除了么?”

舒临渊说道:“也不瞒少国公说,来犯的都已经绑下了,只是,据他们交代,他们也不过是先头踩盘子来的,后面五爪山上才是大头。”

朝衣啧啧说道:“那么我们要想从此过,还要会会五爪山上的老大们?”

舒临渊笑道:“看样子怕是如此的。”

两人正说着,旁边燕沉戟忽然沉声说道:“来了。”朝衣一愣,舒临渊也跟着愣了愣,而后皱眉凝神细听了会儿,忽地面色大变,不发一言急忙闪身往外而去。

朝衣想要跟着出外,燕沉戟伸手将她肩头一握,朝衣便站定了不动,虽不知如何,但目光转动瞬间,却见先前放在桌上的一杯茶缓缓地颠了起来,杯中涟漪急急荡漾,渐渐便听得耳畔似万马奔腾急速而至,耳畔也传来“嗖嗖”声响,夹杂着舒临渊的叫声:“众人都速速退回客栈内!”

第十六章 半路劫

朝衣想到东方冠卿人还在外头,忧虑他的安危,刚要向前去看,人却被燕沉戟一把抓住,极快的向着旁边一拉。朝衣身不由己撞在他的身上,正有些头晕,这功夫,一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冷箭“嗖”地一声便擦着朝衣的肩膀掠过去,直直射入身后的柱子里头。

朝衣大惊,一时惊魂未定,却听得燕沉戟说道:“站在我身后。”朝衣来不及多想,一咬牙后退一步,此刻又有几支箭射过来,燕沉戟站着不动,手上的巨刀向前一挡,只听得叮当有声,冷箭射在上头,纷纷跌落地上。

却正在此时,门口处舒临渊同东方冠卿两个一前一后跳了进来,而后是一大堆随从侍卫,惊慌失措连滚带爬退了进来,叫喊连连,有一人腿脚不利落躲闪不及,顿时被一箭射中,捂着胸口倒地身亡,又有那些受伤的,一时哭爹喊娘。

众人急忙将客栈的门掩上,耳畔听得“嗖嗖”箭声不断,而后是“朵朵”声响,怕是那些箭头射在门板上,偏偏这门板不厚实,有些力道大的箭头居然射穿了,在门后露出尖锐箭簇来。

舒临渊临危不乱,叫道:“东方大人无恙么?”东方冠卿骂道:“你爷爷死不了!用不着你这断袖子担心!”一边说一边却从袖子上将一支箭扯下来,愤愤地望着地上一扔。

舒临渊见他无事,就回头来看朝衣,却见朝衣被燕沉戟护在身后。

朝衣正探头看,见舒临渊回头看她,便伸出手来冲着他打了个招呼,舒临渊看看她又看看燕沉戟,想说什么却又没说,面上似笑非笑地,只又转过身去。

渐渐地外头箭声停了,有人骂道:“怎么朝廷的钦差尽是些缩头乌龟,难不成那无能的小皇帝派了三只乌龟下江南么?”

东方冠卿不甘示弱,大声骂道:“这帮贱人,仗着人多居然这般目无法纪!”

朝衣说道:“勿要动怒,乌龟是最长命不过的了。”

舒临渊笑道:“少国公说的对,只不过,长命的,不一定快活呀。”

朝衣一怔,总觉得他这句话似有些意思在内,一时不语。

这边东方冠卿啐了一口,说道:“快少说废话,现在该如何是好,这帮人等不了多久,怕是要冲进来的。”

舒临渊从腰间将那柄长剑抽出来,说道:“大不了就群殴罢了,谁怕谁。”

朝衣说道:“后门可用么?”

东方冠卿斜眼看她:“你就只想着逃?他们骑马而来,你又能跑多远?”朝衣摸摸鼻子,说道:“我是说从后门出击,偷偷过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说话间,却听得身后马蹄声嘚嘚,显然是贼人包抄了。

舒临渊便笑道:“这计策被人抢先了,少国公再想个法子。”

朝衣皱眉,说道:“那不如用人质……昨日捉拿的那些个人,不是还有活口么?另外客栈这边的老板跟伙计……可以用来挡一阵儿。”

舒临渊挑了挑眉,朝衣吓一跳:“你不会已经将他们灭口了罢?”

舒临渊笑道:“差一步。”当下便叫了侍卫来,果真就把昨晚上来犯的几个山贼并客栈老板伙计共十三人带到。

此刻外头山贼叫骂道:“里头的缩头乌龟,再不出来,爷们就要冲进去了!你们好生地投降了,还可留得性命。”

东方冠卿望着舒临渊,装模作样说道:“舒状元,请了。”内心幸灾乐祸。

舒临渊苦笑说道:“为何这等事总要我来做。”虽然这般说,仍旧吩咐道:“开门。”

侍卫们战战兢兢将门打开,舒临渊说道:“推两个山贼出来。”当下出来两个侍卫,一人押着一名山贼出外,舒临渊也横剑而出。

外头山贼沉寂无声,舒临渊将人推出去,大声说道:“尔等看好了,勿要轻举妄动,我们是朝廷钦差,你们若是敢乱来,朝廷派了人下来,将你们山寨踏做平地,人人都是死罪,这几个是你们山上之人,倘若你们退回山上,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话,这几人便好好地送还你们,倘若……”

话未说完,只听得有人沉声喝道:“射!”

耳听得哇哇两声惨叫,却是两个人质中了箭。

紧接着舒临渊同两个侍卫急急地跳回来,旁边的侍卫便又把门关上,身后传来山贼的大笑声:“什么狗屁钦差,朝廷现在忙于江南之事,哪里分神管得了我们?就算杀了你们几个毛钦差又如何?死到临头居然还敢跟老子耀武扬威。”

东方冠卿望着舒临渊,假惺惺问道:“舒状元无恙么?”

舒临渊破口大骂道:“这几个狗贼,真是欺人太甚,两国相争还不斩来使呢,这样抽冷子放箭,不是豪杰所为,若不是本状元爷身手矫健,怕是要成了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只没想到这帮人恁般冷血,连自己人都杀,他妈的,大不了……本状元爷跟他们拼了!”

他向来都是文质彬彬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如今居然大爆粗口,把东方冠卿都看的目瞪口呆,一时也无语。

朝衣转过身,伸脚戳了戳那面如土色的掌柜,说道:“喂,你看,你们当家的把你们自己人都杀了,他素来这般冷血么?”

那掌柜的战战兢兢说道:“求……求大人饶命……”朝衣说道:“我看你们这老大的,眼中没你们这些人,大概就只把你们当作失败的废物,故而才会下狠手的,就算我们饶了你又如何?恐怕此刻打开门放你出去,迎接你的也只是一支冷箭。”

那掌柜的思来想去,脸上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低低抽噎,说道:“其实小人本来是此地良民,被他们所迫才迫不得已同他们串通起来的……求大人,求大人想想法子,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除了燕沉戟之外,众人面色甚囧,朝衣咳嗽两声,说道:“你且莫哭,休要看他们人多,我们也不差,实话同你说,因为来此之前我们已经查到这地方的山贼猖獗,然而这些家伙等闲不会下山来,那山寨又易守难攻,因此我们才跟季州的守备大人定下计策,让我们以身试险作为诱饵,其实身后季州的守备带着人马候着呢,就等把他们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掌柜的跟一干山贼人都听得如痴如醉,旁边的东方冠卿跟舒临渊两人却面露惊讶之色,两个互相对视一眼,舒临渊便说道:“少国公你同他们废话什么?等会儿守备带兵来到,尽数擒下!”

一干贼人顿时纷纷磕头求饶。朝衣一摆手,说道:“诸位不要着急,本国公最是慈悲为怀的,诸位若是能戴罪立功的话,守备那边自然可以通融。”

掌柜的便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朝衣说道:“你过来……看仔细,你们山寨的人可都在这里了么?”

掌柜的趴到窗户边儿上往外张望了一番,说道:“唔,几个大头目真个儿都在了……咦,还有好些不认得的。”

朝衣问道:“哪个不认得?”

那掌柜的伸出手来,指指点点指过去,朝衣一一认了,又叫带了昨夜来犯的一个山贼过来认人,那山贼不敢扯谎,便也认了一遍,朝衣心头记录无误。

此刻外头那山贼头目就叫道:“兄弟们,这帮缩头乌龟不出来,准备火把,把这鸟客栈烧个精光,来个火烧乌龟,岂不好玩儿?”

舒临渊说道:“少国公,现在如何?”

朝衣淡然说道:“不必惊慌,我们自有援军,让他们插翅难飞。”

舒临渊面露苦色:“少国公。”

朝衣老神在在地,东方冠卿却不声不响地把官服袖子卷了起来,从地上又捡了一把刀,一脸冷峻待命。

此刻外头那山贼头目便叫道:“备好了未曾?”

朝衣自袖子里摸出一把扇子来,说道:“跳梁小丑,真是受够了!”说罢,脚下施施然走到门口,将那门用力一拉,门外的光射进来,她居然停也不停,就这般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舒临渊跟东方冠卿都以为她不过是到门口查探敌情,却没有想到朝衣手起就把门拉开来径直出去。两人反应过来之后,顿时毫不迟疑一左一右抢了出去,但是在此之前,燕沉戟却早跟着走了出去,如影随形一般。

三个钦差出了外头,其他侍卫们自然也不能再躲,纷纷地便也涌了出来。

朝衣摇着扇子,缓步向前,似没有看到周遭虎视眈眈的山贼们,云淡风轻地仿佛闲庭信步,那外头的山贼本正在准备火把,忽然见门户大开,有一员清秀少年模样的走出来,顿时都惊住,一个个鸦雀无声,都看着前头的朝衣。

朝衣笑微微地,一步向前,跟山贼之间的距离不出十步,寂静里,只听得“嘶”地一声,那山贼头目的坐骑居然长鸣一声,向后退了一步,在原地踏步,躁动不安起来。

第十七章 谈笑间

舒临渊哪会不知道,什么守备来援的狗屁话,尽是假的。那人不过是在唱空城计而已,只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有这么胆大,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开门出外,她到底想做什么?

出了客栈,舒临渊便想随着朝衣向前,却被东方冠卿伸手挡住。舒临渊皱了皱眉,到底也停了脚,两人在朝衣身后五六步远站定了不动。

那山贼头领拼命喝止才叫胯-下坐骑停了躁动,他心头也甚是惊异,这匹马随他已经五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今日居然大为反常。头领望着面前朝衣,目光又在她身后仍旧半垂着头的燕沉戟身上扫过,才喝道:“你就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居然如此大胆,你休要再动一步,老子有言在先,你敢再动上一动,让你立死当场!”

朝衣不慌不忙地展开扇子,双眼轻描淡写望着这人,等他说罢才也说道:“好大的胆子,敢这么跟本少国公说话。你好端端地在你的五爪山上过你的日子去,我们自把这里过去,井水不犯河水的,大家都和乐,谁知你贪心不足,居然敢带人下山来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首领听她说的嚣张,不由大怒,喝道:“小东西,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如今我的人马五百,你们只有区区百人,难道还能负隅顽抗,地狱无门的怕是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兔崽子!你如今还敢跟我胡吹大气,岂不可笑!”

朝衣轻摇白扇:“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不服谁,到底是手底下见真章的才好……嗯,那谁……你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她这边说着,眼睛便瞅向旁边马上一员山贼。

那山贼一惊,顿时瞪向朝衣,山贼头领也是惊了一跳,随着朝衣目光看向旁边那人,不由喝道:“莫非你居然是细作?故意来……”说说一半,那人咳嗽几声,说道:“大王,你莫要中了对方的挑拨离间之计。”

朝衣哈哈大笑,望着那人说道:“好事有趣,季州的官儿什么时候竟然又当起山贼来了?莫非这个职业更有前途么?”

那人拉着马缰绳,忍不住后退一步。片刻才说道:“你说什么!”

朝衣笑道:“唔,我其实也没说什么,只不过,你若是喜欢当山贼,也无可厚非,人人都有选择自己兴趣的权力,嗯……大不了以后枭首示众的时候,就给你添上牌子,原本朝廷命官,奈何做贼。”

那人面色变了又变,不理会朝衣,看向那山贼头领说道:“事不宜迟,速速动手。”

山贼统领此刻也惊疑不定,听了这话,也便想要动手,却不料朝衣淡淡说道:“迟了。”

山贼统领说道:“臭小子,你故弄玄虚的做什么?”

朝衣哈哈笑道:“故弄玄虚与否,尔等很快知晓……本少国公从来不扯谎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若有人不信,他可要遭殃啦。”

统领旁边那人使了个眼神,那统领便喝道:“好,我就先把你这臭小子立毙当场,看你还能不能夸夸其谈!”说着,手一挥,旁边两个匪首越众而出,一人用刀,一人拿枪,向着朝衣扑过去。

朝衣噗嗤一笑,说道:“我最怕的可不就是这个么?我怕啊……怕你们早早殒命!”说着,冷冷一笑,人却站着不动,眼见那两人骑马奔腾到跟前,身后舒临渊几乎都按捺不住,却见朝衣身后有人影轻轻一闪,踏步上前。

当此人迈步之时,就仿佛风云也从他脚下动了一般,满头散乱的长发忽地轻扬起来,燕沉戟仍旧半垂着头,一副世事不关于心之态,手中长刀向后一荡,地上的黄土向后嘶地一声,裂开一道深痕。

朝衣说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如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间一场醉。”手中白扇摇动,这人却缓缓地叹一口气,将扇子半遮了脸。

而随着朝衣这句诗号念起,只听得两声闷哼,而后是噗通噗通连声闷响,仿佛重物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