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他抬起脸,看向她,神色淡淡,声音亦是惯有的清冷,眼里却含着脉脉温情。
她走过去,站在他跟前,满腹的话,一时间却不知要从哪句说起。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有了依靠,无比强大的依靠,这种感觉如此陌生。
“一脸哭相。”白广寒放下手里的书,轻轻握住她的下巴,“说吧。”
他永远这般淡定从容,即便是天大的事,似乎也不能令他皱一下眉头。
她的眼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白广寒似怔了一怔,随后叹了口气,替她擦去不停往下淌的眼泪,用一种轻哄的语气道:“我还以为,只有在床上时,你才会有这么多眼泪。”
不妨他突然道出这么一句,安岚不禁一顿。
白广寒让她坐下,然后起身给她倒了杯茶,放在她手里:“一去一个下午,水都不曾沾过一滴,先喝了。”
茶水的温度适中,蕴着清凉的龙脑香,滑过喉咙时,繁乱的心绪似也跟着慢慢落下。
随后,白广寒缓缓开口:“不是崔文君想为难你,而是,有人想为难她。”
第374章 安慰
安岚抬起眼,看着白广寒,有些发怔,只是随后恍悟,大香师间的陈年往事,先生自是清楚。她放下茶杯时,已差不多整理好心绪,遂为自己刚刚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因而这时没有急着追问。
白广寒一边点上意可香,一边接着道:“关于你的身世,以前我曾与你说过。”
安岚微微点头,白广寒轻轻盖上香炉盖,转头看向她:“对于你父亲,你可有什么想法?”
父亲?
安岚沉默了好一会,然后轻轻摇头,眉头微拧:“我不知道,先生的意思,可是婆婆此事,是与他有关。”
“毒是白纯留下的,安丘见过白纯最后一面,而你”白广寒沉吟一会才道,“当时天枢殿全力追查安丘的行踪,因而他从白纯那里接到你后,当即就将你交给了附近的一户农家,只是后来那户人家不知出了什么事,使得你最终跟在了许半仙身边长大。”
白广寒垂眸,此事说起来,当真是有其因果。
因天枢殿的原因,安岚幼年开始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兴许那时候无形中就已经有了羁绊,所以,如今命运将她推到他跟前。
只是安丘,怕是早就查出自己的女儿在何处,却一直冷眼看着,就等最适合的机会加以利用,那个男人,能做到如此,真是连他都隐隐有几分叹服。白广寒走到安岚身边,有些怜惜地看着她:“玉衡殿的人告诉你了,白纯曾是白夜先生的人。”
安岚点头,看着他,目中有藏不住的希冀。
白广寒面色如常:“确实。白纯的毒药,是白夜先生一手教的。”他顿了顿,然后轻轻摇头,“只是当年白夜先生走得匆忙,并未交待过多的事情,这些偏门之事,更不会花时间去说。”
安岚两手不由紧握。自此。她已差不多理出个头绪来了,于是开口:“所以婆婆的毒,是安丘先生给下的?难道之前的那段时间。婆婆是在安丘先生手里?是崔先生送过去的?崔先生不是怨恨着他,为什么还要将自己的人送到他那里?”
“这个我并不清楚,但想来也只有一个原因能促使崔文君这么做。”白广寒看着安岚,“那便是你。”
安岚愣了一愣。随后怔怔道:“先生的意思是,婆婆。是被崔先生送过去打探消息的!”她说到这,顿时恍悟,“所以,崔先生知道答案后。才定了丹阳郡主为玉衡殿的传人,而婆婆则因同我的关系,受了这等无妄之灾?可是先生刚刚说的。有人在为难崔先生,又是何意?”
“你想差了。白纯并未告诉安丘你的生母究竟是谁,但她似乎给崔文君留下一个只有她们俩知道的谜题,谜底就是崔文君一直想要的答案。”白广寒在她旁边坐下,缓缓道,“至于安丘,兴许是答应过白纯什么,也兴许他另有打算,所以便照着白纯的意思,将这件事抛给崔文君。”
安岚忽觉得身上有些冷,许久,她才开口:“这些,都是先生猜测的,还是——”
“一半是猜,一半是白纯留下的信息里提到的。”白广寒看着她,神色淡淡,“她是白夜的人,离开之前多少留下只言片语,只是我毕竟是中途才接手天枢殿,有些事并未经历过,那些话也是别人转诉给我,与我而言过于模糊。直到这些事情发生后,我才经由她留下的话,将此事的前后串联起来。”
安岚眉头紧拧:“那谜底又同婆婆的解药有什么关系,难不成,那解药还能告诉崔先生,我的生母究竟是谁!”
白广寒看了她一会,才道:“依崔文君的性格,除此外,我想不出别的可能。”
安岚抬起脸,焦急的眼神里藏着一丝冷色,面上甚至带着隐隐的愤怒:“我是不是她生的,有那么重要,她又如何确定,白纯是不是在骗她!”
白广寒看着她,未点破,那是执念,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执念的强大力量。
只是看着她如困兽般在他面前煎熬,心里终究不忍,片刻后,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低声道:“莫要过于担心,安婆婆应当能坚持一段时间。”
安岚垂着脸,有些不敢看白广寒,她怕自己只要再看他一眼,看到他眼里的温柔,就会忍不住对他提出非分的请求。或许,眼下唯有他出面,才有可能让崔文君交出解药,若是崔文君不愿,还可以抢!
可是先生如今什么境况,她比谁都清楚,婆婆的命她要保住,但她亦无法接受先生会有性命之忧。
除夕夜,合谷一行,她太明白他一直在承受什么样的痛楚,如今是万万不能,也不愿再给他添一丁点负担和意外。
她矮下身,伏在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口,紧紧抱住他的腰。
可是婆婆怎么办?
白广寒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用那低沉的嗓音缓缓道:“中秋夜,安丘应当会现身,崔文君定会有所行动。你不用想太多,好好准备,拿到香师玉牌后,我为你办这件事。”
安岚只觉心脏猛地一缩,良久,才慢慢松了手上的力道,自他怀里起身,一脸认真地道:“我不愿先生为我涉险。”
白广寒唇边泛起一抹浅笑:“不算涉险,而且我亦说过,会尽所能地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她眼圈微红,却慢慢垂下脸:“先生为何要对我这么好,我”
“因为我对你也是有所求。”白广寒抬手抚上她的脸,然后滑下,在她纤细的脖子上轻轻抚摸,声音低哑,“我想要你一心一意待我,在涅槃彻底焚烧前,你要学会我能教给你的一切。”
安岚抬起脸,重重点头。
于此同时,玉衡殿这边,昏睡了半日的安婆婆终于醒了过来,无力的睁开眼,她觉得口渴,只是一时出不来声,但就在这会,一杯水忽然递到她唇边。
安婆婆转头,便看到言嬷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第375章 留宿
喝了半杯水后,安婆婆又疲惫地闭上眼睛,言嬷嬷便搬了张椅子在她床边坐下,面上略略浮出几许复杂的神色。
她们俩相认在豆蔻年华,一同被分到崔文君身边当差,后来又一同跟随崔文君从清河到长安,再一块进入长香殿。在那段青涩又张扬的年纪里,她们是崔文君在这香殿内名副其实的左右臂膀,一直到那个孩子出生言嬷嬷看着面带死灰的安婆婆,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惋惜,有些遗憾,还有些怅然。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崔先生是个很好的主子,向来赏罚分明,从未无缘无故打骂下人,并且极为护短。无论是在崔府还是在长香殿,崔先生都不会允许旁人私自责骂她身边的人,若有人敢这么做,事后先生定会双倍找回来。
“那个孩子,是小姐的?”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安婆婆打破沉默,平静地问出这句话。她重回玉衡殿后,言嬷嬷从未来着看过她,如今忽然过来,多半是做最后的告别。她知道,依崔文君的性子,也只有得到她心里希望的答案,自己眼下才得依旧好好躺在这,言嬷嬷也才会被允许过来看她。
只是言嬷嬷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反问开口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怀念:“你还记得,我们刚随小姐进长香殿的那段日子吗?”
安婆婆道:“记得,以前在香院时,明明好些事都记不太起来了,但自从回到玉衡殿后,那些记忆反一点一点被找回来了。”
言嬷嬷道:“你可还记得,有一次你被摇光殿的一位香师欺辱,那时小姐还不是大香师身边的侍香人。却一听说这件事后,马上去找那位香师,强逼他给你赔罪。”
安婆婆沉默了一会,才道:“怎么会不记得,小姐为这事,还被大香师罚闭门思过一个月,并且一餐只能送一个馒头和一碗白水。那时我恨不能替小姐受罚。”
“小姐就是这样。一直没有变过。”言嬷嬷看着安婆婆,面上有些动容,声音缓缓。“只要是身边的人,小姐宁愿自己受罚,也不会让自己人受委屈。”
安婆婆怔了一下,追忆的眼神收回。探究地看向言嬷嬷,似听明白了言嬷嬷话里的意思。眼神慢慢黯下,面上的死灰之色又重了一分。
“小姐还在犹豫,这么多年,她心里从未放下那个孩子。你不知道小姐心里的煎熬。”言嬷嬷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浓郁的伤感,“安岚姑娘刚刚来看过你了。还特意去正殿外求见小姐,她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小姐也在殿内干坐了一个多时辰。”
“那孩子很难过吧”安婆婆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不舍。
言嬷嬷又看向安婆婆:“却是很难过,还哭着求了丹阳郡主,但到底也没能见上小姐一面,只是,小姐也因此,无法下决定。”
安婆婆微讶,随后默然。
“这毒既然是安丘先生给你下的,小姐就定会给你找回公道,只要你的心还是偏向小姐。”言嬷嬷说到这,又长长叹了口气,“我如今也一把年纪了,没剩几年可活,唯一希望,就是能看到小姐能解开这个心结。”
安婆婆沉默了许久,才问:“我还有几天可活?”
言嬷嬷遂看了安婆婆一眼,片刻后才道:“大夫说若没有解药,这么下去,也就六七天的事。”
安婆婆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再问:“安岚,如今怎么样了?过得可好?”
“有天枢殿的广寒先生护着,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言嬷嬷想了想,又道,“对了,后天中秋,是长香殿的香师夜宴,安岚姑娘亦会参加,想必那香师玉牌也是她囊中之物。”
“是啊,都已经快中秋了。”安婆婆恍惚了一阵,才道,“那么,就等过了中秋节吧。”
言嬷嬷目中微诧,有些不确定地打量着安婆婆,张口想问,只是迟疑了一下,又闭上了。安婆婆又闭上眼,面上的死灰之气很重,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言嬷嬷回到崔文君这边时,瞧着崔文君有些出神地坐在灯下,安静的像个雕塑。
言嬷嬷看得心里难受,只是还不等走进,崔文君忽然开口:“去安婆婆那了?”
“是。”言嬷嬷低声道,“正好她醒过来一次。”
崔文君依旧那么坐着,连动作都不变一下,声音淡淡:“说什么了?”
言嬷嬷一边检查桌上的茶水,一边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大概问了问她这几个月的事。”她说着就给崔文君重新倒了杯热茶,然后接着道,“先生仔细身子,思虑过多亦会伤身啊,早些歇息吧。”
崔文君因心思全都放在白纯留下的谜题里,也没有深究,随口问了几句后,便又沉默下去。
而此时,天枢殿这边,安岚沐浴后,因今儿实在太累,头甚至有些疼,胸口亦是闷得难受,便打算早点上床,无论如何定要养足精神,以应对近在眼前的香师夜宴。
只是她才躺下,就发觉有人进屋,以为是侍女,便道:“你们都去歇,不用伺候了。”
但话才落,她遂闻到那股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一愣,随后从床上起来,掀开帐子,就瞧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伴着轻柔的烛光行来,可不就是白广寒。
“先生?”她就要下床,白广寒却示意她坐着,一边往香几那走过去,一边道:“今日你心神消耗过大,平日里点的安神香作用便不大了。”他说着便就给她换了他亲自带过来的香,点上后,走到她床边,将手里那个掐丝珐琅的双层香盒给她,接着道,“这些天,你便用此香。”
安岚接过,打开,轻轻闻了闻,那味道很是缥缈,空灵,闻之有种身心为之涤荡之感。
她诧异:“这是什么香?”
“前些日子配出来的,还未取名。”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了外衣,然后往她床上坐下,再将鞋给脱了。安岚习惯性地往里让了让,只是随后就回过神,有些迟疑着道:“先生,要留在我这?”
“会让你困扰。”他问,声音淡淡。
“不会。”她摇头,待他躺下后,如在合谷时那般靠过去,轻轻抱住他的腰,遂发觉他的体温似乎比前几日凉了几分。
第376章 暗算
“先生可是又不舒服了?!”她一惊,微微抬起脸担心地看着他。
“无碍。”他将她揽到怀里,慢慢收紧臂上的力道,令她紧紧贴着他,让他清晰地感觉她鲜活柔软又温暖的身体。
心负秘辛,甘愿背负另一个人的人生,延续一个家族的荣华,即便是风流倜傥的景炎公子,也并非是真正过着肆意潇洒的生活。他一直活在真与假的交界处,习惯了掌控,因而永远在谋算,永远很忙,忙到忘了自己已寂寞太久太久。
他的寝殿向来不允许侍从随意进入,偌大一个殿宇,从来是安静和冷清的,以往只觉得平常,而且那里再冷清,也比不上他的雪原半分。只是,不知从什么起,竟习惯了夜里入睡时,身边有个温暖的身体。
不同于炭火无情的热,不同于被褥冰冷的柔软,那是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急于献给他的温暖。那柔软的体温能贴近他,缠住他,与他融在一起,令他心脏跟着跳动,令他感觉到自己真真切切在活着,活在真实中。
安岚将手探入他中衣里,贴着他的胸膛,感觉他慢慢回暖的体温,心里稍安。
白广寒闭上眼,手顺着她后背柔软的曲线慢慢抚摸,既克制,又放松。
不多会,两人都睡了过去。
“香师夜宴共有三场,前面两场基本同往年一样,记题和考题,题目自是离不开香,多半都是在书里,你自小就看那些书。记忆力亦不差,因而对你来说应当不难。”明日就是中秋节了,崔文君似终记起香师夜宴一事,便将丹阳郡主叫过来,略略交代几句。
丹阳郡主点头,随后问:“那第三场的题目又是什么?”
“第三场是由主持的大香师自定,不会提前透露。”崔文君淡淡道。“有难有易。端看出题者的心情,他若有心为难,今年的香师玉牌就无人能获得。”崔文君说到这。想了想,又接着道,“今年是方文建和百里翎共同主持,白广寒之前重伤方文建。方文建断不会善罢甘休,却不知百里翎会不会适当地给予调和。不然,今年怕是你们谁都拿不到香师玉牌。”
丹阳郡主面上并未因此露出担忧或是气愤之色,只是沉吟了一会,便道:“无论如何。丹阳都会尽力。”
“嗯,总归你还有时间,今年万一真不行。明年再参加一次便是。”崔文君面上依旧淡淡,只是目中神色却已有些烦躁。同是大香师,特别是方文建硬闯天枢殿后,接着就有人接着她的手杀了薛氏,谢家急于出手,方家几乎是忍辱负重般的后退,而这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天枢殿她因此看到了长香殿汹涌的暗潮,自然也想起八年前发生的那些事,进而对白广寒如今的境况有了猜测。
那个丫头知道吗?她在里头究竟扮演了什么?白广寒真的只将那丫头当做传人培养?
沉吟了一会,崔文君忽然回过神,有些怔然,她居然在担心那丫头!
这感觉令她愈加烦躁,不自觉地摸了摸着放在袖口内的那个玉盒,那是安丘让人送来的解药,也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片刻后,她抬眼,看向旁边那盆十八学士,是她昨天特意让人般进来的,已经开了两朵,都是淡淡的粉色,昨晚她就剪下一朵,但最终还是没用。现在,还有一朵在盛放,重重叠叠的花瓣围聚成饱满的花冠,层次分明。
丹阳郡主见崔文君的眼神看向那盆茶花,便知姑姑是又想起昨儿的事了,她心里有些发涩,安岚,似乎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夺走姑姑的注意力。
如果,安岚真是姑姑的孩子,姑姑会怎么做?她,又该如何自处?
如果真是那样,如果安岚到时依旧留在天枢殿,那么,天枢殿和玉衡殿的关系应当会比以往要亲近。丹阳郡主想到这,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担忧,依目前情况看,怕是会有人不想看到天枢殿和玉衡殿关系亲近。
丹阳郡主能想到这个问题,自然也有人能想得到,此时方文建正好也在同方玉辉说此事,方玉辉听了后,即道:“如此,侄儿让人去玉衡殿将那解药给偷出来!”
方玉辉瞥了他一眼:“解药定是放在崔文君身上,谁能无声无息拿走她身上的东西。再说,若安岚不是崔文君的骨血,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会因此比现在更糟。”
方玉辉皱紧眉头:“但,还是有一半的几率令他们走得更近,难道就这么看着,什么也不做!天枢殿和天权殿再加上玉衡殿,怕是”
“不急。”方文建目中亦露出阴郁之色,只是他面上依旧平静,“这件事,应当会有人代我出手。”
方玉辉遂问:“谁?”
“自然是想让白广寒死的人。”方文建缓缓道,“虽轻易近不了崔文君的身,但接近别的人,却不是什么难事。”
方玉辉迟疑着问:“叔叔的意思是?”
“崔文君迟迟下不了决定,究竟是要答案还是救人,无非是顾及那丫头的心。”方文建面上露出几分嘲讽,“可见那婆子在那丫头心里的分量,那婆子若真死了,你以为,那姓安的丫头会如何?”
方玉辉恍悟,紧跟着目中露出几分阴狠同时又有几分兴奋:“自然是恨及了崔文君,若万一她跟崔文君还有别的关系,那她更是会将这笔账算在崔文君头上!”
方文建悠然点头,此事,他也有些等不及了。
“明天就是中秋夜了。”常九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蓝衣人,微微抬眉,“你似乎反而有些心神不宁,惧怕了?”
蓝衣人轻轻一笑:“不是怕,而是”他似斟酌了一下,才接着道,“我既想看他死在我手里,又想知道,他最后会做出何种选择。他选中那个丫头,尽心培养,到时是真能舍得取她性命,还是,最后舍了自己成全她?你,难道就不好奇!”
常九笑了笑:“我从不好奇。”
天枢殿这,净尘低声道:“先生难道真不提醒一下玉衡殿,安婆婆有危险。”
白广寒淡淡道:“本就命悬一线的人了,何必做那多余之事。”
“只要先生愿意,就不会是多余,当年,白夜先生亦是教过先生”净尘迟疑着道:“安岚姑娘日后若知道,怕是会怨怪你。”
白广寒垂眸:“怨怪不着。”
若她真有知道的一日,定是他已不在。
第377章 中秋
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
大雁山上,有座塔,高九层,故名九重塔,此塔位于天枢殿西侧,但却不属于天枢殿,也不属于其他任何一殿。九重塔是长香殿有重要活动时才打开的地方,比如每逢十年长香殿的大祭祀;比如某个香殿的大香师仙逝时后继无人,需要其余六殿大香师共同接掌,为此所举办的仪式;比如虚位以待多年的香殿,终于迎来了新主,新上任的大香师需来此祭拜天地;再比如,香殿的大香师跳开香师夜宴的考核,将大香师印直接授予自己的传人,其余几位大香师对此提出质疑,要求考验时等等这一类的大事,长香殿的九重塔才会打开,为各方提供一个合适的,也相对公平的场所。
但,今夜,中秋月圆时,九重塔却在几位大香师的应允之下,大开其门,并且设席摆宴,而这仅仅是为了一年一度的香师夜宴。照理,这等小宴,从来就没有在九重塔内设宴的前例,但这一次,当有人提出用此地时,竟也无一人反对。因为他们都明白,今年这场香师夜宴,比往年任何一次都重要,无论场地设在任何一殿,都会有人不放心,而这等宴席,又不能设在长香殿以外的地方,因而九重塔就成了最合适,也最好的选择。
九重塔的第一层,立有数人合抱的朱漆大圆柱十二根,可见其占地之广。
安岚是第一次进入九重塔,因早已见识过天枢殿的恢弘,故倒没有为此处的气派所震,她只是觉得今夜的风有些大。特别是踏上九重塔的台阶时,她甚至觉得那风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带起来般,宽大的衣裙被吹得四下散开,冷风从袖口内灌进来,反倒让她紧张的心绪平复了几分。
但,当踏进九重塔内,顿觉得里面和外面俨然是两个世界!
也不知当初修建这座高塔时。工匠们究竟是怎么设计的。那冷呼呼的大风,似乎全都止步于深深的塔檐,系数化成了和风。伴着每一位盛装而至的佳人徐徐拂了进来,使得每一位都得神色从容时还可兼顾衣袂飘飘。
时候还早,赴宴的客人仅到了两三个,都是熟面孔。其中一位就是清耀夫人,另外两位安岚虽不知其名。但曾在寤寐林见过。
她差不多是同清耀夫人同时进入,因而她一进来,本是要去丹阳郡主那边的清耀夫人遂停下,转头往她这看过来。面上神色冷凝。没错,清耀夫人的此时的心情,绝对好不起来。她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抓住那么难得的机会。才总算让崔文君定下丹阳郡主传人的身份,谁想这还没过多久,安岚竟又跳了出来!
玉衡殿这几日发生的事,她具有耳闻,因而清楚崔文君目前处于什么样的一个状态。这一次的香师夜宴不同以往,不说她,或许除去方文建和百里翎外,其余的人都不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事,因而但凡参与角逐今年的香师玉牌者,需要的不单单是本人的能耐,怕是还得有旁的助力才行,而这最大的助力,可不就是他们身后的大香师。所以,如若崔文君心有杂念,那么丹阳郡主的助力在安岚及另外两位面前,自然是大打折扣。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彻底除去这丫头,清耀夫人微微眯了眯眼,其实这个念头她从未断过,最初时,是因丹阳的阻止,她亦觉得兴许那丫头自己就摔下去了。却不想那丫头不仅没有摔,反而平步青云,到她真想动手时,已经处处都有了顾忌。顾忌太多,反而没法动手了,因而这杀心只能存在心里。
安岚平静的看了清耀夫人一会,然后微微欠身行了半礼,然后转身,往自己的席位走去。这厅内,每位参与香师宴的,其位置都用屏风隔开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宾客们的席位则在他们另一侧,待宴席开始后,这些屏风才会被撤去。因而她入席之后,宴席开始之前,她是可以观察到每一位宾客,而宾客门则看不到屏风内的她。
就是因此,今夜她才早早过来,因为白广寒说了,安丘今晚定会前来赴宴。
她不是要认亲,她亦知道,对方也从未将她视作自己的女儿。她只是想知道,挑起这些事端,甚至让先生因此身陷涅槃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然而,长香殿的十余位香师来了,方媛媛来了,甄家的两位少爷来了,李爵爷来了,连景公的几位侄儿也来了,除此外,还有好几位安岚未见过的贵妇人也都到场了,却还是未见先生嘴里说的那位安丘先生。
莫不是已经到了,只是她不认得,所以忽略了?
先生刚刚让她先行过来,因而此时她只能跟侍女对照每一位进来的宾客的名单,安岚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漏了谁。安岚微微凝眉,今晚是中秋夜,能前来赴宴的人不多,大半她都认得,因而即便他是化名过来的,她也能从中辨出可疑的人。所以,她确定他此时确实未在这九重塔的一层大厅内,难道不过来了吗?
安岚看了看时间,离开席还有一刻来种,几位大香师也都还未到,她皱了皱眉,遂站起身。晚膳时她多喝了碗汤,因而过来这没多久,她就想起身去更衣,刚刚一直忍着,眼下看着时间快到了,她遂站起身,同旁边的侍女说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