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刚刚在做什么?”

白广寒微顿,若非此时光线暗淡,她便会看到他面上难得闪过几分赧色。

“没什么,睡吧。”意外的,他回避了这个问题。

安岚疑惑地看着他,拥着被子,胳膊放在被子外面,此时她身上还是赤裸着。

白广寒看了看她那两条纤弱的胳膊,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拉到怀里,盖住被子,温热的手掌轻缓地抚过她柔腻的肌肤,低声道:“你年纪还小,这个时候不适合受孕。”

她年少不更事,只顾凭着喜好横冲直闯,对己身难免思虑不周,他却不能跟着装糊涂。十五六岁的女子。身体才刚刚舒展,虽已具受孕能力,但还远未成熟其实,他也是想得多了,很可能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他只是习惯了凡事都要考虑到方方面面。

安岚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刚刚取走的那条帕子,上面沾的东西是她面上顿时一热,想到他刚刚在她下面拭擦,腿间遂有了湿意。

“是医书里提到的避孕之法,希望有效。”既然说出来了。他便恢复坦然,手掌有意无意地在她小腹附近来回游走,欲往下,又忍住,“以后要记得你月信的日子。嗯。”

“不是有避子汤么。”她被他揉弄得声音里都含着三分春意,“以前在源香院,倒见过好些姐姐煎这个。”

“那是伤身之物,不碰为好。”感觉到自己腹下已蓄起热意,欲念隐隐复苏,竟又生出将她压在身下狠狠欺负的念头,白广寒遂停了手上的动作,改在她后背安抚地轻拍。“睡吧,夜深了。”

这情爱之毒,一旦沾染。怕是穷尽一生都难以解除。

六月的玉衡殿,应当是一年当中,最美的时节,姹紫嫣红的山茶开得漫山遍野,就连侍女们的衣裙也都染了花香。金雀早早就等在玉衡殿殿外,却不是为了进去赏花。她打听到丹阳郡主昨日下山,今日回来。因而一早就过来这等着。

未安婆婆的下落,她找了丹阳郡主几次。不想丹阳郡主都避而不见,却也因此让她更加怀疑丹阳郡主定是知道什么,因而不见上一面,她决不罢休。

“郡主,又是她!”秀兰远远就瞧着金雀的身影,一下子皱起眉头,“都说了郡主不见她,怎么还这般阴魂不散,郡主先等一会,容奴婢去将她打发了。”

丹阳郡主远远看着那个翘首以盼的身影,再看一眼自己身边的丫鬟,沉吟一会,便低声交代:“她虽只是个侍女,却颇受柳先生的喜爱,连净尘先生待她亦有几分特别,又是安岚姑娘的闺中密友,你们日后即便不敬着她,也莫要与她交恶。”

一直沉默的秀梅遂应下,秀兰先怔了一怔,才有些迟疑地道了一声“是。”

“你们在这等我。”丹阳郡主又交代了一句,然后抬步朝金雀走去。

“郡主如今已是崔先生的传人,何须对一个侍女这般客气!”丹阳郡主走远后,秀兰才有些不忿地开口,“不过是个卑贱的丫头,这要是在清河,早叫人打出去了。”

秀梅瞥了她一眼:“好了,这里可不是清河,你最好收收你这见风就是雨的性子,不然总有一天郡主留不得你。”

秀兰正要反驳,秀梅接着道:“你也不想想,连郡主都要待她客客气气,你凭什么能趾高气扬!”

秀兰被噎住,好一会后才道:“郡主心善,这恶人自当是咱们当丫鬟的来坐。”

“那也分什么事什么人。”秀梅知道郡主将她和秀兰留在这,就是要让她好好敲打一下秀兰,便耐心解释,“咱都是跟着郡主身边的,心里都明白,崔先生为何一直等到现在才指定郡主为玉衡殿的传人。若不是之前发生了方家那事,夫人又费了那么多的心思,依我看,郡主这事怕是还有得等。”

秀兰脸色微变,低声道:“姐姐难道也以为,天枢殿那位是崔先生的”

“我以为什么不重要,崔先生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才是最重要的。”秀梅一边看着丹阳郡主那,一边道,“郡主心里也明白,这传人之位,崔先生随时都有可能收回去。所以眼下但凡同那位有关的人和事,郡主能不沾就不沾,否则谁保得准崔先生会对郡主有什么想法。”

秀兰怔住:“怎么会”

秀梅道:“总归你记得谨言慎行,莫要给郡主添麻烦,否则无需郡主开口,你是知道夫人的手段的。”

想到清耀夫人,秀兰心头一紧,再不敢说什么。

“金雀姑娘。”丹阳郡主走到金雀跟前,不等金雀开口,就先叹了一口气,诚恳地道,“并非是我有意避而不见,而是丹阳确实不知安婆婆的消息。”

“我只是想请郡主帮我问问崔先生,如今也就郡主能在崔先生跟前说得上话。”金雀一脸恳求地看着丹阳郡主,“算是我求郡主了,安婆婆就跟我亲奶奶一样,忽然就不见了,我”

“其实我有问过先生。”丹阳郡主有些惋惜的看着金雀,“先生没有回答我,金雀姑娘,丹阳真的是爱莫能助。”

金雀微怔,丹阳郡主又接着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还是耐心等安岚回来,我想,以安岚跟安婆婆的关系,只要她回来了,安婆婆应当也会回来。”

金雀道:“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这一走,就一个多月了,也没见稍句话回来。”

丹阳郡主道:“她一定会在香师夜宴之前回来。”

第368章 能否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遥认微微上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三个月的时间,在白广寒的循循善诱之下,安岚的人间烟火香境日趋完善。从巍峨雄伟的明德门入,走过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经过永乐坊,安善堂,西市,东市路过灵安寺,国子监,斗鸡场一眼一眼,一步一步,踩过一块又一块平整的大青石板,默默地看着这座历经千年风雨,容纳百川的雄城,心中激荡不已。

这是她的另一个世界,虽区别与真实,却又比真实更加坚不可摧。

她站在朱雀大街中央,看着熙熙攘攘的车马人流,看着每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闻着空气里糖炒栗子的味道,听着茶楼酒肆内高谈阔论的吵杂声她回头,看着被她带入香境的白广寒,唇边微微扬起一个清浅的笑。

白广寒亦是淡淡一笑,只是那笑容里除却赞赏外,似还含着别的意味。

“先生还未看到四季的变化。”安岚略一沉吟,继续往前走,走到堤岸边,风凉了,空气慢慢聚满水气,随即有雨丝飘落。有一书生在屋檐下避雨,衣服被打湿了大半,但他面上却带着喜色,且口中自言自语的念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春雨歇后,阳光洒下,气温逐渐升高,路边垂柳的青翠慢慢变成浓郁的绿,夏蝉在欢快地低鸣,私塾里传出教书先生摇头晃脑的念书声:“迢迢青槐街,相去八九坊”。

教室旁边的柿子树开始结出青色的果子。地上落满金黄的树叶。一位已成长为少年的学子捡起一片落叶,抬眼看着高远的天,年轻稚嫩的脸庞上露出隐约体会出生命轮回的怅然与喜悦,不禁开口念出一句:“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入冬后。道路街上的行人多数涌进酒坊,几位文士打扮的男子围着正煮着清酒的小火炉行酒令,有个已喝红了脸的文士忽然起身将窗户打开,看着外面一片银色,朗声道:“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全似玉尘消更积。半成冰片结还流。光含晓色清天苑,轻逐微风绕御楼”

安岚站住,抬起手,接住从天空飘落的雪花,冰冷的感觉如此清晰。带着真实的喜悦,这是她的世界,这样的成就感和满足感,简直难以描述。

白广寒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笑意融融:“确实长进了不少,实属难得,但还未到自满的时候。”

“没有自满。”安岚即开口,说话时。目光遂顺着朱雀大街往皇城的方向望去,虽还未走过去,但先生已察觉到。她有个地方还未完成。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她这个世界的权力中心,她隐有直觉,那里,代表的应当是她内心的信仰,是她最坚定的所在。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尝试了那么多次。那个地方却还是无法具化成形。

为什么?

是否是她太着急了?

“去看看。”白广寒拉着她的手,往皇城的方向行去。

无需一步一步丈量。只是心念一动,他们就已来到了皇城边上,只是眼中所见,却是一片荒芜与混沌。

安岚面上神色微微凝重,目中亦隐隐藏着几分急切。

这是她人间烟火的最后一步,若跨不过这一步,便无法真正得到先生的认可。

安岚有些困惑地开口:“先生,我不明白为什么?”

白广寒收回目光,看向她:“你入长香殿,才刚刚满一年。”

安岚点头,她就是去年夏天遇见景炎公子,秋天正式进入天枢殿,这么一算,确实是已经满一年了。

白广寒道:“短短一年时间,你便已直上青云,因而虽然有些事情你已意识到,但其实还未真正想明白,所以,你还无法做出最后的选择。”

安岚不解:“先生指的是什么?”

白广寒道:“你应当知道,这个地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安岚顿了顿,轻轻点头。

白广寒道:“任何一位大香师,若心中没有坚定的信念和不悔的觉悟,是无法真正完成其心里的香境世界。即便有人凭着天赋勉力完成,那也不过是表象,内心不坚,便会成为自身的软肋。”

安岚微怔,好一会后才道:“先生的意思是,我是因为心里犹豫不决,所以这里才难以成形?可是,我并未有犹豫任何事不应该是这个原因。”

白广寒沉默片刻,抬起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柔声道:“你可明白,所谓坚定的信念,便是任何事,任何人,都得为你的选择让路。”

安岚怔住,良久不语。

又过了一会,白广寒才接着道:“皇城能否建成,不会影响你能否成为大香师,其实,如今的你,已完全具备大香师的资格。只是”他说到这,顿了顿,似在犹豫要不要接着说,不过最终他还是开口,“这会决定你这条路能走多远,也决定了你能担负起多重的担子,亦决定了你在面对我的考验时,能否将我困住一日夜。”

安岚沉默了许久,才看着他问:“我不明白。”

她没有马上解释自己不明白什么,但白广寒却知道,她这一次说的不明白,跟刚刚所提的,不是一件事。

而安岚迟疑了一会,改口问:“先生,是希望我的皇城能成,还是不能成?”

白广寒垂眸,片刻后唇边泛起一抹浅笑,嗓音温柔,缓缓开口:“只要你不违背真心,无论成与不成,我都欢喜。”

从他选择她的那天开始,这件事就没有两全。

涅槃,只能以命换命。

这天底下,比命值钱的东西不多,真心占其一。

他教导她,扶持她,将所有关于天枢殿,关于景府的的一切一点一点交待于她,给她他所能给的身份地位财富权势,包括他的一颗真心。

她有很强的执念,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看出来了。

他给得起,但这份担子不轻,她能否担负得起,他却不敢断定。

走上了这条路,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如果她能,他便舍了己身成全她,绝无悔意。

如果她不能,白广寒轻轻抚着她的脸,他只能将她永远留在他的雪原里,不死不灭,相伴一生。

第369章 浮现

“婆婆回来了?!”金雀正给柳璇玑剥橘子,忽然听到柳璇玑漫不经心地道出那么一句,手上不自觉地用过了力,橘子的汁水突然自她手上喷出老高。

柳璇玑瞥了一眼自己今日新换的衣衫,涂着丹蔻的手指在那被橘子汁沾到的地方轻轻划了一下,眉毛不禁抖了抖。

金雀也吓一跳,赶紧放下手里的橘子:“对,对不起,婢子不小心手滑了!”

“手滑?”柳璇玑挑着眉看着她,那双妩媚的眼睛似嗔似怒,“既然手这么滑,不如拿到外头的石阶上搓一搓。”

柳璇玑不苛刻,但极傲娇,对自己看顺眼的人,她既喜欢宠着,同时又喜欢时不时提溜出来吓唬一下。金雀也是被她折腾了好一段时间后,才摸清了她这怪癖,心知先生这会儿生气倒是不生气,但却是无聊了。

于是她当即跪在柳璇玑面前,哭丧着脸道:“先生,奴婢这就去外头跪上两时辰反省过失。”

柳璇玑眯了眯眼,瞧着金雀黏黏糊糊地站起身,垂着脸,一点一点地往外退,那不甘不愿的小模样,瞧着怪可怜的。柳璇玑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然后宽宏大量地道:“跪就免了,就罚你去崔文君那探一探,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回来说给我听。”

“是!”金雀即站住,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婢子这就过去。”

金雀出去后,柳璇玑却轻轻摇了摇头,安婆婆忽然离开,又忽然回来,不知崔文君是不是真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拿了个红澄澄的橘子在手里玩着,那丫头也快回来了吧,白广寒得手了?真想快点看到他们,最近这日子,过得着实是太乏味了。

这一趟,金雀是借了柳璇玑的名义来求两盆茶花,玉衡殿的人自然不会再拦着,命人过来领着她去了花圃。挑好花后,金雀便提出想去看看安婆婆,管理花圃的侍女并不知安婆婆是何人,也不怎么在意,玉衡殿和璇玑殿挨得近,两殿的人会有往来很正常,便道:“那这两盆花我就摆在外头,一会你记得拿。”

“是,多谢姐姐。”金雀笑着应下,趁着两边没人,就赶紧往之前安婆婆住的地方寻去。

却不想,她才刚走出花圃,竟就碰到秀兰和梅兰。

“你怎么又来了。”秀兰立马走过去,拦住她,“又是来找郡主的,我们郡主没时间见你,你赶紧走吧。”

金雀先是横了她一眼,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道:“秀兰姐姐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你们郡主的。”

秀兰还是没有好脸色:“那你——”

秀梅却开口了,语气温和:“金雀姑娘是来找安婆婆的吧。”

“还是秀梅姐姐是个明白人。”金雀对秀梅点头,“我也是领着差事出来的,不敢耽搁,下次再跟两位姐姐聊。”她说着就错过身要继续往前去,只是秀梅又开口:“你这会儿过去,怕是见不到安婆婆。”

金雀一怔,转过身:“为何?”

之前安婆婆在玉衡殿的时候,并无人拦着不让她去看安婆婆。

秀梅道:“刚刚我看到安婆婆去了崔先生殿里,那个地方,没有崔先生的首肯,旁的人是连靠近都不能的。”

金雀沉默下去,秀兰却笑了,故意道:“其实你可以去试试,没准儿崔先生就让你进去了呢。”

秀梅忙低呵一声:“秀兰!”

秀兰撇了撇嘴,哼了一声,秀梅这才对金雀微微点头,然后同秀兰离开了。

而此时,崔文君殿内,安婆婆有些无力地跪坐在崔文君面前,深深叹了口气,才道:“安丘先生一开始就知道老奴是为什么过去的。”

“他没赶你离开,还留了你一段时间,再将你好好送了回来。”崔文君看着安婆婆,目中带着几分急切,“他不是会做无用功的人,既然将你留下,又送了你回来,自然是告诉了你一些事,快说!”

安婆婆脸色有些惨白,顿了好一会,才轻轻摇头:“安丘先生什么都没有告诉老奴。”

崔文君即一声厉呵:“你说谎!”

安婆婆叹息般地道:“老奴怎敢在先生面前说谎。”

崔文君不是没有发现,安婆婆比之前在玉衡殿时明显瘦了一大圈,面上也添了几分灰败之色,但此时她并不关心这个。她只关心,她要的答案,究竟找到没有,她不信安婆婆的话,或者说,不愿相信,因而,她打算直接起时光回溯的香境,查探安婆婆的记忆。

只是就在她要动念时,安婆婆忽然又开口:“不过,安丘先生送老奴回来之前,交代了老奴一句话。”

崔文君心头猛地一跳:“什么话?”

安婆婆眼里露出认命之色,顿了好一会,才开口:“安丘先生给老奴喂了点东西,然后让老奴转达先生,关于那个孩子的母亲,他也不清楚究竟是谁。不过,白纯临终前跟安丘先生说过,当年她给先生您留下过答案,并说,那个答案,只有先生您知道。”

崔文君怔住,坐在那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什么头绪。

安婆婆慢慢抬起胳膊,递到崔文君跟前,有些无力地道:“白纯说,答案就在解药里。”

崔文君愣住,随后抬手,伸出两指轻轻放在安婆婆的脉搏上。

约过来一盏茶的时间,崔文君才诧异地收回手,有些复杂地看着安婆婆:“他给你喂了白纯留下的毒!”

安婆婆轻轻点头,那本来是白纯留给崔文君的毒,结果却阴差阳错落到了安丘手里。解药只有一份,是救命,还是求那个答案,只能选一个。

寻找的十多年的答案就在眼前了,但命也只有一条。

白纯,当真是到死都不忘折磨和为难崔文君。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份毒,安丘没有顺着白纯的意思下到崔文君身上。

殿内忽然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丹阳郡主有些僵硬地站在殿门外,好一会后,既未见有人出来,也未听到姑姑让她进去,她迟疑了片刻,终是轻轻退开。

只是丹阳郡主才离开崔文君的寝殿,忽然就瞧着金雀,她脚步不由一顿。你正在阅读,如有!

第370章 重返

八月初八,蒙三爷领着佟氏给白广寒和安岚送行,此时天才刚亮,雾气正浓,潮湿的空气里带着几分肃杀的冷意。

这三个多月所发生的事,现在回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安岚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入了秋的合谷,气温要比长安冷上几分,太阳未出来前,这里的街道亦不会醒来。这里不比长安的繁华,屋宇沉默,但根基深重,只是,即便如此,盘踞合谷数百年的薛氏终究是垮了,并且是在她的见证之下垮塌的。

之前身处长香殿,她接触的大多只是殿内之事,殿外的庶务一直有殿侍长负责,因而几乎没有机会真正了解天枢殿究竟有多大的权势。这几个月的时间,在白广寒的授意下,她跟着蒙三爷,才算真正明白了,先生手里究竟掌握了多少东西。那些东西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复杂无比的网,甚至让她隐隐有些惧意,不敢相信这张网的其中一边,竟已握在她手里。

那些人看过来的目光里,盛满了倾慕,敬畏,向往,以及费尽心思的讨好,这种种,足以让她的所有意愿都得以畅通无阻地执行。短短的几个月,让她真正意识到,权力当真是这世间最美的毒药,之一。

因而她心生惧意的同时,还有一种足以让血液燃烧起来的激动,从灵魂深处翻涌出来,这股激动的情绪一开始几乎令她颤栗。只是随着她人间烟火的香境日趋完善,这份激动在逐渐平复,然后慢慢的,平静地接受了这份礼物。

大约送出三四里地后。蒙三爷才停下,下马再次同白广寒道别,然后目送那对车马远去。

“三爷,回去吧。”快看不见前方的车马了,佟氏才扶着蒙三爷的胳膊道。

古道边。秋风冷。

蒙三爷微微点头,黝黑的脸庞依旧有些冷硬,只是转头看了佟氏略显单薄的身子一眼,迟疑了一下,便弃了马,同她一块上了马车。然后开口道一句:“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那语气,是久违的关切,佟氏顿觉眼圈一热,差点儿当场掉下泪。

广寒先生将安岚姑娘从薛府里救出来不久。她就在丈夫询问之前,主动坦白了之前发生的一切。蒙三爷倒没有跟她发火,甚至没有责备,只是留了一句,等广寒先生的意思。佟氏一开始并不明白,直到白广寒和安岚迁入那个新园子,随后薛家就跟着垮了,来寻蒙三爷的人越来越多。除此外。合谷但凡有点名气地位的人,无一不想着法子求见广寒先生和安岚姑娘,甚至有求到她面前。至此。她才意识到,安岚姑娘的身份之重,随即也明白过来,当时她虽没有主动加害安岚,但却实实在在是抱了那份心思,甚至打算配合薛家将安岚当成诱饵抛出去!

明白过来后。她遂吓得有些呆住,只是白广寒本就无意插手他们夫妻间的事。而蒙三爷留给佟氏的那句话,也是存着为她求情的心。白广寒自然顺水推舟,未提此事。

因而,他们夫妻间的这道坎,就这么带着几分胆战心惊,但最终是不声不响地迈了过去。

“得太阳落山后才入宿,若是累了就躺下,如今不必在我跟前拘谨着。”因走得快,车子难免有些颠,马车行了半日后,白广寒瞧着安岚面上露出几分疲意,便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怀里,轻轻拥着。

安岚也没拒绝,只是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后,就将手从他宽大的袖口那探进去,顺着他的结实的小臂小心翼翼地往上抚摸。

白广寒微诧,却也不阻止,只是在她耳边低声道:“坏丫头,这是在车里。”

安岚的手顿住,但并未松开,手臂的肌肤与他相贴,感受着他难得正常的体温,一会后才道:“回了香殿,若是万一有大香师对先生出手”

她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担忧,白广寒同她说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却未明确说过,他还能不能起香境,能起几次。她知道身处这个地位,又面临此等情况,这些都是忌讳,因而也不敢多问。她心知先生定是强大无比的,但她又觉得,先生每起一次香境,都似最后一次般。这样矛盾的感觉,令她越是接近长安,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