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岚有些木然地开口:“公子相信我能做得到吗?”
“为什么不信呢?”他反问。
“我”她看着他,目光闪动,有些热切,又有些恐慌,于是张了张口,却忽然间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微微挑眉,那态度带着几分审视,却同时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似明白她想什么,但他并不在意,也不怎么关心。
片刻后,她改问别的:“我不明白,如果非大香师不能解,时间又如此紧迫,公子为何不请净尘大香师出手,公子不是对我说过,可以信任净尘大香师吗。”
景炎似在考虑要不要解释,沉默了一会才道:“他做不到。”
安岚没有吃惊,只是面上露出不解。
“大香师只是一个最基本的条件,唯有大香师才有可能解我之困,但却非每位大香师都有此能力。”
安岚更是不解:“那公子如何断定我就可以?”
景炎笑了笑:“我并未断定,这天底下,本就没有绝对之事,不过是。你有此潜力。”
安岚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胸口沉沉的,连呼吸都跟着沉了几分。
“不用想太多。”景炎忽然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只需想。你想要什么,就得付出什么便可。”
安岚微微侧过脸,避开他不安分的手,有些闷闷地道:“公子知道我想要什么?”
景炎呵呵一笑:“小狐狸,我一直就知道,而你。也从未想要在我面前掩饰这份欲望。”
安岚转回脸,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那双眼睛却是无比清亮,直勾勾地看着他,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蛮劲。因为稍显稚嫩,所以这其中的侵略性被弱化了,可以轻易瞒过别人,但却瞒不过他。
“公子是要笑话我吗。”
他面上的浅笑褪去,难得露出认真的神色,专注地看了她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我很期待,你想要。就拿出真本事,要相信你能得到,我才可以给你。安岚,无论你想要什么,都不要让我失望。”
安岚觉得心脏猛地一跳,胸口明显起伏。
他一直是自信的,强大的,即便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也未见有丝毫退缩的痕迹。
而,一年之后的时间。他交到她手里,毫不迟疑。甚至是带着一种狂妄的态度,冷眼旁观自己的命运。
“宴席的时间到了,现在随我过去朝花厅,说好今日要陪景公用饭的。”景炎接着道,“还有,昨日说了要送你的那件事,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安岚从不自在以及担忧的情绪中出来,一边随他往外走,一边问:“什么事?”
景炎道:“春宴,你可听过。”
安岚一怔,想了想,才道:“可是最古老的,世家间的社交宴席。”
追溯起来,春宴的传统比唐国还要长久,最开始,是几个世家大族为了方便相互间的往来以及结交新的朋友,相互商议之下,特意选在春季办的一个宴席。这个宴席最大的特色是时间很长,有时候会持续一个季节,参与者是轮流做东,但是,每年的首宴,都是被默然是大家的中心。所以能开首宴的人,要么是身份最为尊贵,要么是才华最为出众,总之,肯定要有一方面是令人折服的。
春宴的参与者只能是根基雄厚的世家,外人,特别是不被他们那个阶级认可的人,是根本不可能进的来这样的圈子。据闻,唐国立国之初,以公主之尊,都无法拿到一张春宴的请柬,如今提及,实在不能不叫人咋舌唏嘘。虽说现在的春宴不可能再将公主拒之门外,却也不等于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就如安岚,现在她虽是天枢殿的继承人,但是,在那些人眼中,她依旧没有资格进入那个圈子,因为她出身不行,不行的最根本原因,就是血统低贱。
景炎点头:“没错,今年的春宴,由你来开首宴。”
安岚愣住,好一会才道:“春宴怎么会答应让我”只是她说到这,忽然顿时,似想起什么,就看了景炎一眼,迟疑道,“难道是,公子让方家”
“和你说话,有时候倒真是轻松。”景炎笑了,转头看着她道,“今年春宴的首宴,本是由方玉辉主持的,我让方家将这个机会给你。有方家和谢家一起举荐,你又是天枢殿的继承人,足够资格参与进去了。”
“可是,为什么?”安岚诧异道,“我现在并不需要着急结交那些人,公子难道不认为,我现在最急迫的是如何早一点迈入大香师之境?”
“大香师的路,从未有一条是重复可循的。”景炎微微放缓脚步:“有的人,朝夕间便可悟道,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不得入门。”
安岚默然,片刻后才问:“这同春宴又有什么关系?”
景炎道:“春宴同能不能成为大香师没有关系,但是,却同你成为大香师之后,能不能顺利站稳脚跟有很大关系。”
安岚怔然,景炎也不藏着掖着,接着解释:“你知道,即便世人皆爱香,但真正玩香的那些人,绝大部分都是贵族。而那些贵族里,又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春宴那个阶级的人,而且,同天枢殿有往来的,以及景府的庶务买卖等,也都同他们离不了关系。”
景炎一句接着一句。
“得到他们的认可,你以后的路会变得容易得多。”
“就算不能让所有人喜欢你,至少要让一半的人认可你。”
“原本,你不用这么着急,照正常的顺序,你跟在白广寒身边学习三四年,声名起来后,出身的痕迹自然会变得越来越淡,别人也不会再去在乎,到时春宴自当会对你传达善意。”景炎看着她,“但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带着你慢慢走,这条路,终是要你付出努力。”
第251章 添置
白广寒和谢云联手,傀儡人死在谢府便有了极其合理的说法,一切都是白广寒的谢云的暗中合作,本意就是要查出傀儡人的幕后主使究是谁。傀儡人其实是白广寒送到谢府的,却不想谢府出了内奸,导致傀儡人的线索断了。不过,经过一天一夜的查探,谢府的内奸终于被抓住一个,再接着往下查,这内奸居然也同方家有关。
景府之后,又是谢府,方家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其实内奸一事,并不算什么,但若是扯上傀儡人,那可就非同小可了。
若是传到了宫里,天子一怒,那可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方文建虽是不惧,但方家几位老爷却为此忧心不已,于是几乎都偏向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将这一关渡过了,以后再慢慢算账不迟。
因而当景炎提出如果将方玉辉主持春意首宴的机会交给安岚,那么无论是景府的内奸还是傀儡人的事,景府和白广寒都不会再往下查。这样的条件,在方文建看来简直是荒谬可笑,但方家几位老爷几乎没多想,就答应了。
在方府的几位老爷看来,安岚主持春宴首宴,对她个人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机会。就凭她那等出身,到时都不用方家怎么表示,宴会的客人就能将她挤兑死。若是方家再暗中添上一把火,那小姑娘怕是就此崩溃。至于谢家,即便眼下谢云同白广寒联手,他们却不信,谢云会对白广寒一帮到底。到时背后捅刀子或许更可信些。
“天枢殿的大香师,包括广寒先生在内,连着四任都是男的。”库房的时掌事说着就将几个古旧的匣子放在安岚面前,接着解释,“所以殿内女子用的珍贵首饰。差不多是百年以前的东西,宝石的成色都是顶好的,就是样式要老一些,安侍香请先看看。”
安岚打开其中一个,遂见里面珠光璀璨,匣子不小。分了五层,除此外,还有好些个暗阁。每一层都是一套头面,除此外,还有若干簪子戒指和玉环玉佩。
安岚拿起一只碧玉环。这玉环放在匣子里的时候,只有一点浓郁的墨绿,余的地方基本是透明的,含着一层透亮的水光。只是当她将那只玉环拿起来,对着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一看,便见那点墨绿似在阳光下化开了,须臾间,竟就将那只玉环染成通身的碧色!
安岚大为诧异。旁边的蓝靛也轻轻啊了一声。
时掌事笑着道:“这是天海城出的王玉,当年原本是一对,只是其中一只摔了。后来虽是用黄金给镶上,却添也添了俗气,便给搁到外头,再入不得这珍宝匣。玉环要戴的话,还是戴一对好,这里还有几对通身翠绿的玉环。还有一对是羊脂白的,是暖香玉。”
安岚却放下。看了看那几套头面,无一不是奢华至极。
时掌事又道:“这些宝贝儿虽都是顶好的。但样式对安侍香来说,还是过于成熟了些。”
安岚微微点头:“是极好,就是不适合。”
时掌事笑道:“安侍香瞧中哪个,可以拿去改样式。”
安岚却问:“这些,都是以前的大香师戴过的首饰。”
时掌事点头:“没错,每一样都是大香师戴过的。”
安岚轻轻盖上匣子,摇了摇头:“改了就可惜了。”
时掌事心里了然,即献媚道:“安侍香是要另外添置首饰,这些都是这两年最时兴的样式,都是长安城几家老字号的东西,师傅的手艺可谓是巧夺天工,安侍香定准了,我亲自拿过去。还有,衣服的样式,也都在这,连着衣料的小样也都送来了。”
天枢殿因为连着四任大香师都是男子,所以价高的珠宝首饰,天枢殿也有近百年不曾添置了,单就这个,每年损失的油水,足以让负责订购的掌事在长安城添一套带花园的大宅了。因此,自安岚被定为天枢殿的继承人后,时掌事就做好了各项准备工作,就等着这一天被召唤。
只是,安岚对此,却并不见有多大兴致。
时掌事心里纳闷,想了想,便问:“安侍香若是有特别的需求,可以都交代下来。”
安岚却摇头:“样式本子时掌事先放下,我瞧好后,再让蓝靛告之。”
待那些人都出去后,蓝靛才道:“姑娘可是拿不定主意?”
安岚看了蓝靛一眼,微微点头:“这些东西的价格,可以说是上不封顶,若依我如今能支配的银两数额,不可能支付得起这些东西。时掌事虽是掌柜库房,但添置首饰珠宝这等奢华之物,李殿侍长那边也是有权力过问的。”
蓝靛笑道:“姑娘也太小心了,怎么说,都是广寒先生交代下去的事,就算姑娘真挑上什么稀世珍宝,天枢殿也不是买不起。再说,姑娘如今的身份,添置这等东西时理所应当,李殿侍长怎么可能会有异议。”
安岚面上若有所思,对蓝靛的话只是应付地道了一句:“不着急。”
蓝靛却以为她还是缩手缩脚,便接着道:“所有参加春宴的客人,哪个不是满身贵气,姑娘别看丹阳郡主身上不见奢华,其实,单郡主系在腰上的那块玉佩,都不是凡品。”
安岚抬起眼:“这我知道,丹阳郡主应当也会参加春宴。”
不待蓝靛点头,正要接着说,却见安岚身边多了道影子,是白广寒从外面走进来。
安岚即站起身,蓝靛也闭上嘴巴,往后一退。
白广寒扫了她们一眼,然后落到桌上那几个匣子和几本样式册上:“还未挑好?”
安岚行礼后,抬眼看他:“等着先生给意见。”
白广寒走过去,打开那几个匣子看了看,便道:“这些都收起来吧,你现在用不上。”
“是。”
“衣服你这些天穿的这些都挺好,照着多做几套,衣料你自己挑几样新的。”白广寒快速翻着那些册子,“至于首饰,你如今年纪尚小,太繁复的东西都不适合你,样式简单的更好,只需珠玉的品质上乘便可。”
瞧着白广寒看都不看地就在那些个样册上做下极好,安岚迟疑地道一句:“会不会太贵了。”
白广寒看了她一眼,合上册子,让蓝靛出去。
第252章 传授
“这些东西,在你眼里,不应当是珍贵之物。”白广寒走到她跟前,伸手将她发上那支镶着拇指大小的夜明珠簪子抽出,拿着手里轻轻转着,眼睛却看着她,“这是什么?”
此一刻,安岚暮地被白广寒身上的气势所摄,有些愣怔地道:“簪子。”
白广寒问:“价值几何?”
“可能有七八十两。”安岚顿了顿,又补充道,“夜明珠的价格年年在涨”
去不等她说完,白广寒却将那只夜明珠簪子扔到旁边的炭盆里,溅出点点星火,安岚的声音一下子卡住,目露惊诧。
白广寒却未往那看一眼,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我知道习惯很难改,但是你要想在春宴中脱颖而出,就不能对这些俗物如此留心在意。”
安岚面上一热,遂垂下眼,底下头。
地位上升得太快,拥有得太忽然,她已尽量平常心待之,时时告诫自己,以后还会有更多,不可现在就被这些东西迷了心。但是,一下子面对如此之多的奢华之物,特别是这呈送上来的种种,几乎都是她不曾见过的东西,她即便没有因此生出膨胀的物欲,但好奇之心却也难以按捺。每一样都那般精致美好,她忍不住会拿在手里把玩欣赏。
以往那些日子,无论是一方帕子还是一朵纱花,她都知道需要付出多少钱才能购得,而那些钱,又占她月钱的多少。因而,现在面对这些奢华之物。她亦会习惯性地去打听其价值几何。
虽忐忑不解,她却不认为如此习惯有何不妥,因而垂下脸后,还是低声道了一句:“可是,若不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日后,岂不是会被他人蒙蔽。”
“只有管家才会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你是管家吗?天枢殿每日进出账目你都要过目?手里那么多人,难道都是摆设?”白广寒看了她一会,接着道:“看来你还不知道,天枢殿的继承人究竟代表了什么。”
他说着就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白广寒时的感觉?”
下巴被他握住,想点头,却有些困难,于是只能怔怔看着那双如似寒潭般的眸子。那浓郁得化不开的墨色。同记忆中那道光一样的圣洁的身影形成鲜明对比,她忽然意识到,他们,是不一样的。可接着,不过眨眼的时间,两者竟慢慢融合,在她面前形成一体,一明一暗。那么不同,却又那么相似,她的心跳。忽然间莫名加快。
他接着道:“你当时看到的是白广寒,还是他身上的衣服饰品?”
安岚顿时恍悟,遂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更加说不出话来。
“你可记得他当时穿的什么衣服,身上又佩何种饰物?”
安岚微张嘴,却发觉脑子一片空白。记忆中,只有那张脸那道身影。余的,竟是一片模糊。而她,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
大香师,才是真正的稀世珍宝。
“明白吗”他放开她的下巴,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滑过,挑开她耳边的发丝,淡然道,“那一整匣子的珍宝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根发丝珍贵,挑选它们,不看价值,只凭喜好,你喜欢的,才是珍贵的。”
安岚抑制不住一直加快的心跳,讷讷不能言。
“当然,”白广寒接着道,“能送到你面前,让你挑的东西,都是过了时掌事的眼,以凡俗的眼光来看,不是珍稀之物,是入不了他的眼。”
安岚又顿住。
白广寒微微挑眉,将她带到那几个珍宝匣跟前,一一打开,接着道:“这些东西,在世人眼中虽是无比珍贵,却也不是无人见识过,特别是对崔氏谢氏那等世家的子弟来说,此间珍宝还吓不倒他们,你可明白?丹阳郡主会为别人发上戴了一支龙血石的金钗而自惭形秽吗?”
安岚摇头,白广寒随手拿起一支白玉簪插到她发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她垂到肩上的发丝:“你真正拥有的,才是他们穷尽一生都难以见识到的,无论是让他们欢喜还是让他们恐惧,都将在你一念之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笑的,语气慢悠悠,眼神温柔,却又带着几分冷意,似慈悲,又似无情,令人不禁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造次。
“你将面对的那些人,是自一出生,就在这些俗物里长大的,你若现在才将目光放在这些东西上面,便落了下乘,如此,你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尔尔。”白广寒一边说,一边将她原本戴的耳坠轻轻摘下,她下意识地要躲,他却顺着她的动作看她另一边的耳坠,并神色自若地接着道,“且不论天枢殿,单是以景府之财力,便可收集天下珍奇。而你,是我选中的人,所以你佩戴什么,对他们来说,又有何意外。”
他似乎喜欢她的耳垂,为她摘下那对耳坠后,手指却还在她的耳垂上轻轻拨弄几下,她那里敏感,被他弄得痒,脸和脖子顿时都发热了,心里一时生出恼意,就忽的将脸偏到一边去。
白广寒似笑了一下,便放开手,给她挑新的耳坠,只是找了一会,并未发现合适的,就作罢。
安岚慢慢转过脸,偷偷瞄了他一眼,才道:“那依先生之意,我该如何准备?”
“穿衣打扮,自会有人为你打点,你需要下功夫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身世背景以及喜好习惯。”见她耳朵还有些红,他嘴角边噙着一丝笑,声音温缓,“这些资料此时已送到你的房间,这几天背熟它们,当然,不能占用你正常的功课时间,该问你功课的时候,我还是会问。”
安岚慌忙应声:“是。”
先生虽待她极好,可以说是任她予取予求,但是,问她功课时,她若答不上来,惩罚也不曾手软。每次惩罚,都是将她困在不同的香境内,没有危险,只有无边的孤寂,那等心境,让她觉得比任何危险都要恐怖。
“应当是由他们来打动你,不是你去打动他们,是他们求着你,不是你去求着他们。”白广寒看着她道,“你要让他们知道,能同天枢殿的传人交好,是他们最为骄傲的事情。”
第253章 一对
谢云对方文建的忽然来访并无意外,此时他正画一幅瑞雪迎春图,笔未停,人自然也未前去招呼。旁边候着的谢蓝河上前行礼,方文建便打量了他一眼,然后道:“听说你同天枢殿的安侍香私交较好。”
谢蓝河微微抬眼,顿了顿,未说是,也未说不是,只是恭敬地解释一句:“之前广寒先生的晋香会,我与安侍香曾被分到一组,所以有些交情。”
方文建面容肃穆:“你有意同天枢殿的继承人交好,却不知天枢殿的大香师,是不是真心同开阳殿合作。”
这是借着他来敲打谢云,也是在告诉谢云,他心里什么都清楚。
这样的话,谢蓝河自然没有资格回应,也无法回应,所以垂首立在一旁,是少年人少有的安静和沉稳。
方文建不免又打量了他一眼,谢蓝河和方玉辉的年纪相仿,两人虽都是世家子弟,但谢蓝河却不能同方玉辉相同并论。只是他们进入长香殿才多长时间,这少年的身上的气度就已经有明显的改变,那双眼睛里的愤恨已然收起,身上亦多了几分宁静。虽在他眼里还显刻意,远不如谢云那等让人看不透的安宁淡定可比,但这少年终究是比方玉辉早一步学会收敛情绪隐藏心思。
谢云放下笔,却也未转头,只是一边欣赏自己的画作,一边道:“何必跟个后辈说这些,他想同谁来往是他的事,我从不过问。”
方文建这才转过身,看着谢云道:“白广寒怕是都要自身难保了。你确定一定要混这趟浑水?”
谢云轻轻摇头:“几日不动笔,竟有些生疏了,雪意太浓,春意倒是不显了。”
方文建接着道:“你执意如此,却不知柳璇玑会如何打算。”
谢云这才抬起脸。看了方文建一眼:“方先生要去璇玑殿吗?这副瑞雪迎春图我正想请璇玑看看,不如一块去。”
长香殿七位大香师,柳璇玑和谢云是旁人默认的一对儿,这里说的一对儿并非是指男女之间的一对儿,而是长香殿但凡有什么决定时,谢云总是同柳璇玑站在同一边。柳璇玑有什么事,谢云亦是尽力帮忙,但是,这两人却又没有真正走到一起。
谢云从来不招事,除去净尘外。长香殿的大香师,就属谢云最安分。以往有什么事,十有八九都是柳璇玑给招来的,谢云基本是被动地,无可奈何地出手,所以,很多时候,都会给旁人一种错觉。似乎,谢云是听命于柳璇玑一般。
方文建那句话是警告,也是试探。试探柳璇玑是否也参与其中,同白广寒联手,究竟是谢云的意思,还是柳璇玑的意思。
但是,谢云的态度太坦然,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愈加让人看不透。
方文建微微眯起眼,虽一直以来。谢云在几位大香师当中显得太安静,但他从未小瞧过谢云。如果。柳璇玑也参与其中,那么,白广寒就等于是同开阳殿和璇玑殿联手,再加上净尘方文建眼神沉了几分,被景府送来,正巧又死在方家的那个丫鬟,已经被查出,同谢府也有点联系,但无论是白广寒还是景府,都对此视而不见,再加上傀儡人一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白广寒,是下了破釜沉丹的决心。
是真的怀疑他,还是,只是想借他的手?
方文建离开后,谢蓝河才悄悄松了口气,刚刚,方文建同谢云对视时,他真觉得呼吸明显变得困难。
顺过气后,谢蓝河开口道:“方先生应当不会就此作罢。”
“即便他想作罢,也是不能了,白广寒已经将他逼到这份上。”谢云说着又拾起画笔,在那副画上添添补补起来。
谢蓝河迟疑了一会,低声问:“广寒先生到底想做什么?”
谢云添完最后一笔,又欣赏了一会,才开口道:“求一条出路罢了,破釜沉舟之势,我也不得不退一步啊。”
谢蓝河诧异:“什么?”
只是谢云却没有与他多做解释,反而是忽然问了他一句:“你可是中意天枢殿那丫头?”
“什么?”谢蓝河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张了张口,有些尴尬地道,“并无此事,先生是听了谁说的这等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是什么坏事,那小姑娘也确实生得可人,不过”谢云说到这,停了一下,转头看他,“你若是没有这等心思也就罢了,若真有,还是早些断了好。”
谢蓝河又是一怔,迟疑了一会,终是忍不住问:“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