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丹阳郡主忍不住道,“即便不生病,再这么跪下去,你这双腿也得废了!”
安岚依旧没有说话,似乎说完刚刚那件事后,别的事情就在于她无关了。
丹阳郡主有些发怔地看着那直挺挺的跪姿,面对这样执着的人,忽然间,她觉得再说不出任何话,于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只是,她走了几步后,迟疑了一会,又停下,回身道:“其实,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提出那样的条件。”
她知道,她不会对她提出马上离开天枢殿的条件,所以她才会答应得毫不犹豫。
安岚沉默了一会,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轻道了一句:“郡主,你是个好人。”
丹阳郡主看着那跪在雪地里的背影,品着这句话,品出里头的羡慕和愧疚,沉默了许久,忽然问:“你不是?”
“我不是。”她回这句话时,声音更低了,语气里带着几分难言悲凉和无可奈何,看到了刻在自己骨子里的东西,自私和卑劣,阴暗和潮湿,表面伪装起再多的平静和淡定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贪婪狭隘和愚蠢。
丹阳郡主不知该说些什么,有时候,她觉得,她能看得懂安岚,但有时候又觉得完全看不懂。就如此时,她能看到安岚的难过,但是,又非常不能理解,安岚为何这般难过,就如她不明白,安岚为何还要继续跪在这里。
丹阳郡主带着几分怅然走了,安岚还跪在那,一动不动,雪花落在她朱红色的斗篷上,好不显眼。白广寒看着那个跪着的身影,明明一动不动,他却觉得她似已泪流满面,浑身颤抖,整个人在无声哭喊:帮帮我
第190章 对话
又一人行来,月夜的雪地里,两个连影子都一样的男人站在梅树下,月光倾泻,华光似水,花影浮动。
“你在惩罚她?”
“惩罚?怎么会,刚刚只是不便见她。”
“既如此,不让人给她传话,也不阻止她跪在那,又是何意?”
“她在反省,应该的。”
“你真打算培养她?”
“我?是她希望如此,我尽力满足。”
“在我看来,是为她希望还是为你所想,如今已很难界定,你越来越认真了,这并非好事。”
“无非多费点心思,并不影响结果。”
“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一开始我想错了,一颗拥有大香师之才的真心,唯有同等的真心才可换得。”
“你——”
想要表现不同,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你这次面对与你没有丁点私怨的人手起刀落毫不犹豫,但愿你下次还能做到这样!
赤芍冰冷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安岚茫然了一瞬,想起陈家村那对姐妹,想起李大壮,想起李小梅跟陈大伟以前偷情的事被她设计在李大梅面前揭开,随后那两个家庭陷入混乱,村里的流言四起,孩子的哭声,女人的骂声,男人的戏谑声
后来怎样了呢?
她记得李小梅似乎有个儿子,但是出了这事后,没两天李小梅就跳河死了。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其实,李小梅的死,是因为天枢殿的内奸一事,与她,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赤芍当时与她说的那些话。却越来越清晰。
如果李小梅跟天枢殿没有丝毫干系的话,就当时发生的事,接下来的日子会如何,她一直都没有想过。她并不后悔当时的决定。即便是现在,她也不觉得后悔,除非当时有更好的法子,否则她还会那么做,可是,心里这恐惧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金雀!
清耀夫人报了官,金雀被官府押走了,因金雀会开锁,结果将之前源香院存香房几次丢失香品的事也都带了出来,一块算到金雀身上。连香院里几位香奴和香使不见了东西,也都怀疑是金雀干的,更多人因不满金雀在源香院内得陆云仙青睐,平步青云,四处煽风点火。安婆婆也不得不离开源香院。最后,她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看到金雀,她看不到金雀的脸,只看到那浑身血迹,触目惊心!
不——她跑去求景炎公子,景炎公子却拒绝见她,又去求白广寒。白广寒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身离开。
她说不出话来,隐隐约约觉得,所有人都离开了她。大雨倾盆,她跪在墓碑前,雨水冲刷下。她看不清墓碑上的字,哭声堵在喉咙里,令她浑身颤抖,心脏似乎要炸开了,一道雷电劈下。她猛地醒过来,眼神扩散,浑身冷汗,呼吸沉重。
是,是梦吗?
好一会后,她的眼睛才恢复焦距,却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陌生的房间。
“做噩梦了?”她刚要动,旁边就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语气温和,听起来有种奇异的吸引力,能安抚人心。
她眼珠一转,才看到广寒先生就坐在她旁边,正看着她,背着光,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觉那双眼睛无比深邃,竟没了平日的淡漠。
“先生?”安岚脑子有瞬间的空茫,随即大惊,就要起身。却刚一动,白广寒就轻轻按住她:“你有些发烧,膝盖也有些冻伤了,躺着。”
“先,先生,我”安岚怔怔地看了白广寒一会,又看了看这房间,然后忐忑地问,“我怎么会在这?”
“你在外面晕倒了。”白广寒看着她,“现在已是下半夜。”
安岚怔住,好一会后,才小心问:“这是先生的房间?”
白广寒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站起身,转身走开,安岚倏地一慌,梦中的景象一下子在脑海中浮现,她不知哪里的力气,猛地坐起身,伸手抓住白广寒的衣袍。白广寒站住,转回身,没有斥责,只是询问的看着她,短暂的诧异后,表情就恢复平静。
“别,不要我。”那一瞬,她张口,道出的是心底的声音,带着恐惧和恳求,像个迷失的孩子。
白广寒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开口道:“不会。”
安岚却还抓着他的衣袍不放手,白广寒便握住她的手,加了一句解释:“你声音有些哑,我给你倒杯茶。”
那么清冷的人,手掌心却是意外的温暖。
安岚慢慢恍过神,怔怔地松开手,白广寒走到桌旁给她倒了杯热茶,然后走过来,递给她。安岚受宠若惊地接过去,茶杯上传来的温度令她愈加不知所措,白广寒在她旁边重新坐下,将她还只是捧着那杯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便道:“是安神茶,能温嗓子,你出汗过多,再不喝,明日起来,喉咙定会肿痛。”
安岚垂下眼,小心翼翼地将那杯茶喝光,然后依旧捧着那个茶杯,垂着脸,不知该说什么。
“为何要过来这边跪?”白广寒再问,因是下半夜的关系,所以他的声音很低,因而听起来不复平日里的冷清。
安岚依旧垂着眼,低声道:“今日,锦鱼园那边发生的事,先生,知道了吗?”
“嗯。”白广寒淡淡道,“所以你自请惩罚?”
安岚垂着脸不说话,白广寒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杯,宽大修长的手,意外的温暖。
“想见我。”白广寒接过茶杯后,又问:“是自请惩罚,还是求我帮忙?”
安岚怔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白广寒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一旁,然后伸手,隔着被子握住她的膝盖,轻轻捏了捏:“疼吗?”
安岚点点头,白广寒收回手:“跪的时间太长了,又是在外面,这几天尽量在床上休息,一个月内膝盖不得再受压迫。”
安岚怔怔地看着他,白广寒交代完后,才看向她,观察了她一会,才道:“想问什么?”
安岚有些颤颤地开口,“是因为景炎公子的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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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关于陈家村的那个情节,有读者觉得无关角色写得太细了没必要,其实是为安岚现在出现的心理变化服务(^__^) 当然,有些情节确实把握得不够好,不过每个情节,我都是尽力让它有存在的理由。
第191章 一夜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白广寒看了她片刻,淡淡道:“你的事,能左右我决定的,只有你本身。”
安岚愣在那,白广寒看着她苍白的脸,便道:“休息吧。”
“先生!”他将起身时,安岚又抓住他的袖子。
白广寒沉默地看着她,那平静的表情,令她有些胆怯,但却让她手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这是极为不敬的动作,这又是极为依赖的动作,白广寒表情不变,看不出喜怒,却也没有甩开她的手,只是看着她。
安岚睫毛颤了颤,嗫嚅地问:“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白广寒道:“你晕倒之前。”
安岚只觉呼吸一紧,咬了咬牙,大着胆子,仔细看了白广寒两眼,只是房间的烛火不够明亮,他又是背着光,令她总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如先生这样的身份,没必要对她说谎,如此,先生应当是早就回来了,那么,自然也知道她一直跪在白园内求见,可是,先生却一直没有现身。如果她没有晕倒的话,是不是,她即便跪上一夜,也见不到他。
想到这,安岚忽觉得全身力气似一下子被抽干净了,抓住衣袖的手慢慢松开,只是心里终是不甘,还有心头陡然生出的委屈,令她忍不住又问出一句:“先生,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白广寒没有回答她的话,却道了一句:“把手给我。”
安岚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白广寒已经伸出右手,手掌向上摊开。
这是大香师的手,也是一个男人的手,这只手上掌握着超凡的能力,在某方面来说,甚至是握着至高权力。所以,它看起来那么完美,似具有魔力般,仅是放在她面前。就已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安岚怔怔地将自己的手伸出去,轻轻放在他掌上。
白广寒握住,安岚遂觉一阵风袭来,身体瞬间凌空而起,似灵魂猛地被从身体里抽出,她下意识的要惊叫,只是声音还不及从嘴里冲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失了声。
星空,浩瀚无边,美得让人窒息。
从来都是只能仰头遥望的繁星。这一刻,竟离她这么近,世界消失了,除了手上的温暖,就是近在眼前的这些星光。数之不尽!
这就是先生的力量!
刚刚她还躺在床上,却一眨眼,竟就站在星空中,拂面而来的风,手上的力道,掌心的温暖,虚幻而又真实。令她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白广寒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看到了什么?”
安岚恍惚回神,好一会后才转过脸,惊叹般地道:“繁星,先生,满天繁星,触手可及。”
白广寒看了看她。然后将目光看向那些繁星:“你只看到了繁星?”
安岚一怔,心里倏地有些慌,再一看,却还是满目繁星,闪烁迷人。她迟疑了好一会,才道:“安岚愚钝,请先生赐教”
“不必紧张,并非是考你。”白广寒微微抬首,看着前面,“没有看到浓墨一样的夜空吗?星空,两者本是一体,没有必要分出界限,这界限也根本分不出来。”
安岚呆了一呆,隐约觉得这句话似已有所指,只是要开口问时,眼前的星空忽的淡去,远处的彤日徐徐升起,越来越耀眼的光芒令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待感觉光线柔和后,再次睁眼,看到的却是前面微微跳动的烛火,鸦青的帐幔,以及眼前的人。
消失了吗,比梦还要美的香境。
那一瞬的美好,回想起来竟是莫名的失落,以及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的渴望。
她怔怔地垂下眼,看着自己还被握住的手,贪婪地感觉手上传来的温暖,身上一动不敢动,似乎这样的感觉持续得久一些,她心里的渴望就有望能得到满足。
“休息吧。”白广寒慢慢松开手,站起身,见她还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迟疑了一下,又道,“可明白我的意思?”
安岚微微点头,握住被松开的那只手,似想要留住那点温暖。
白广寒站在她面前:“说说看。”
安岚将两只手都藏到被子里,低声道:“先生是想告诉我,很多事情,对和错,并没有分明的界限,很多人,身上都是同时具备优点和缺点,很多结果,并非只有一个答案。”
所以,他根本不在乎今日之事,对她,自然也还谈不上失望。
白广寒微微点头,声音比之前轻柔了几分:“悟性及佳。”
“可是”安岚忽然抬起脸,有些急切地道,“我不知道——”
白广寒问:“不知道什么?”
安岚怔怔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已经习惯了算计,习惯了周旋,习惯了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之物,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白广寒道:“你不是早就做出选择了吗。”
安岚不解,有些茫然地抬起眼,白广寒看着她道:“你很敏锐,只是经验不足,思虑不够。”
安岚还是那么怔怔地看着他,白广寒看着她这样的表情,似叹了口气,却没有再多说,手一挥,铜钩上的帐幔落下,他随后转身出去了。安岚好一会才回过神,将藏在被子里的手拿出,然后将脸埋在自己的手掌里。
没错,她以为她不知所措,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
次日,天大亮后,安岚才醒来。
白园的丫鬟进来服侍她梳洗时,她问了时间,才知道竟已是巳时了,不禁有些慌,也顾不上再用早饭,穿好衣服后,就赶紧走了出去。正要打听白广寒歇在何处,却瞧着景炎从前面走来,笑意吟吟,风流倜傥。
景炎走到她面前后,一边打量着她,一边问:“醒了,可用了早膳?”
“公子早。”安岚行礼,随后才觉得膝盖那隐隐作痛。
景炎又问:“你这是要出去了,膝盖好了吗?”
安岚怔然抬眼,景炎伸手在她额上轻轻弹了弹:“可想开了?”
安岚迟疑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昨儿也在府里?”
景炎淡淡一笑:“没错,我一直就在。”
安岚慌忙垂下眼,掩住眼里的情绪,顿了顿,再次欠身道:“安岚还有差事要办,就先告辞了,广寒先生那,还请公子帮我说一声。”
她说着就要转身,景炎却提前拿手指顶住她的额头,笑着道:“怪我昨日不见你不理你?”
安岚赶紧摇头:“没有,安岚不敢。”
景炎低笑两声,在她额头上点了两下,才收回手道:“不用觉得委屈,我虽未出来见你,但一直看着你。”
安岚抬起脸,有些不解,景炎却没有多做解释,接着就问:“要回锦鱼园?”
安岚点头,景炎看了她一眼,想了想,便道:“那就去吧,叶清清的事解决后,大香会也就要开始了,你还有得忙的。”
“是。”安岚应声,顿了顿,见景炎没再说别的,这才转身,却下台阶时,又觉得膝盖隐隐作痛,似乎还影响了小腿,走路不免有些乏力。
景炎似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便跟上道:“药膏记得涂,晚上休息前用热水敷一敷膝盖,别小小年纪就落下什么毛病。”
安岚一边走,一边应声:“是。”
本以为只是送她出景府,给她派辆马车的,不想却同她一块上了马车,似也要过去一趟的意思。
“此事本就与我有些关系,我自当是要去看一看。”瞧着她面上隐隐露出几分惊讶,景炎笑了笑,“否则,清耀夫人如何善罢甘休。”
安岚问:“清耀夫人,昨晚没有回宫吗?”
“没有,同丹阳郡主一块留在锦鱼园了。”景炎摇头,淡淡道了一句,似精神不济,声音略有些沙哑。
安岚迟疑了一会,又问:“广寒先生呢?”
景炎坐了没一会,就往车上一歪,然后看着她,懒洋洋地道:“一早就出去了。”
安岚垂下眼,没再说什么,两府是在一条街上,离得很近,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
安岚先下车,然后候在一旁,待景炎也下来后,她才去敲门。
也不知金雀如何了,她心里忽然有些忐忑起来,生怕又出了什么意外。不过,昨晚郡主既然过来同她说了那番话,应当就不会为难金雀了吧。
进了锦鱼园后,景炎就直接去找李怀荣了,安岚本以为她会先见到丹阳郡主或是清耀夫人,不想却是叶清清先过来见她,并且叶清清此时看起来有些急切,并且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
安岚行礼后,才开口问:“打扰夫人了,听说金雀还在府里,不知我现在能否去看看她。”
不待叶清清回答,就听到她身后有个声音道:“我陪你去。”
安岚回头,便看到丹阳郡主自她身后走过来,精神瞧着极好,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看起来极为淡定从容。
第192章 担忧
“郡主。”安岚行礼,然后往丹阳郡主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到清耀夫人,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丹阳郡主也回了一礼,关心道:“昨晚,还好吧。”
安岚轻轻点头,有些复杂地看了丹阳郡主一眼,想起昨晚她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李夫人之事,仅凭一封信不能判定高下,所以,那封信,我就当是赠于你了。
她相信丹阳郡主有自信说出这句话,但是,有清耀夫人在,她就不得不多想一层。或者,那句话的含义,没那么简单,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于是往锦鱼园大门那看了一眼。
昨日她随景炎公子来锦鱼园时,没有带蓝靛,因为有些事她还需要蓝靛去查探。一夜过去了,应当能查出点什么来吧,即便比不上清耀夫人的手腕,但天枢殿同江南李家一直有往来,蓝靛在天枢殿当差数年,又是景炎公子特意安排进去的,应当不会差多少。就是,看蓝靛,或者说广寒先生能给她的权限是多少。
“郡主。”叶清清看向丹阳郡主,“一夜已过去,李殿侍长的东西,郡主应该交给我了。”
安岚微诧,即看了丹阳郡主一眼,李夫人如此情急之下,竟还拖了一夜,如此说来,果真是等着她的吗?
丹阳郡主对叶清清微微点头:“我刚刚就已送到清姨房里了,只是没看到清姨,便让丫环在清姨屋里等着。”
叶清清一怔,随后赶紧转身,有些急切地往自己的房间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