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惊讶,又似有点后悔,面色复杂。
又是个夜凉如水的晚上。
第七十二章
蒋雪快消失了近一个月。同事说他出差去了。
“小冬,总经理出差你怎么没精神啊?”陆领班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到我身边,笑着说。
“哪有,我这两天没睡好。”这个领班的话怎么听都有点刺耳。
“别担心,应该是有事耽搁了,估计快回来了。”
“我没有担心啊。”这个领班好奇怪。
“哦,是吗?我以为你怪念着他的。”领班笑得温和。
我无语,摇摇头,不再去理会他。
夜晚,从夜骑车回来。小路上冷冷清清,只有月光淡淡地照着我。
到了小区门口,隐约看见大树下立着一抹挺拔的身影。走近一看,一身咖啡色小羊羔皮大衣,一条黑色法兰绒直筒裤。是蒋雪。
我有点慌张地拖着车过去,向他微微点头示意。
“这么晚?”他眼皮都不抬,直眼看着地,皮鞋磨着水泥地,静寂的夜里发出微微刺耳的声音。
“哦,刚回来。”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和你大刘哥在一起?”他依旧是眼皮都不抬,双手插袋。
“我做我的生意,大刘做大刘的生意,没什么在不在一起的。”他又开始纠缠这个问题。
“是吗?我看你还挺流连夜市生活的。”他有点不屑地说。
我无语。
“也不问问我去哪儿了?”他终于正眼看我,眼神黯淡。
“你不是去出差了吗?做飞机很累吧,快回去休息吧。”我淡淡地说。
他凝视着我。清冷深邃的瞳孔。
“再见。”我转身要走。
“等等,你给我等等。”他一手伸过来拽着我的手臂。
我疑惑地看他。
他有点喘气,命令的语气,“你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开。”
他快步走到对面的那辆车前,打开车门,拿出东西,又径直向我走来。
我不解。
他站在我面前,交给我一卷皮筒,“自己打开看看。”
我小心地打开那卷皮筒。
是那幅大卫,瞬间灼烧了我的眼睛。
太熟悉的画面,雄伟健美,英姿飒爽的大卫,炯炯有神的眼睛,饱满紧张的肌肉,整幅画里透着静中带动的雄性之美。
这是我少年时的爱慕,迷恋,激发起我最早最深的异常欲望,不可自拔,深陷泥沼。
看着这幅画,封存已久的记忆瞬时从四面八方直流脑心。
酸涩,苦郁的味道。
“喜欢吗?从意大利带回来的。”
我卷好那幅画,还给他,“恩,挺不错的艺术品。”
“那你拿着。”
“这怎么行,我是谁?凭什么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自嘲,那日他的话刻骨刻肌。
“那天我的话重了点,其实自己也是脱口而出。”他眼睛里有歉意。
“哦,没什么,你只是说了你想说的事实。”我淡淡地看他。
“不是事实,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他长长的睫毛低垂,掩着半个眸子。
“我会记得的,你不用沦落到照顾我这没才没貌之人的情绪。”
他静默,神情有点苦恼。
我将那卷画筒轻立在地上,“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转身而走。
背后一阵灼热,我被他紧紧地抱住。
“小冬,不如我们从头来过?”粗嘎的声音,急切的。
这个声音直刺我心。
很多年前,这样的一句话是台词,不属于现实中的。
那是受伤的何宝荣抬头看着黎耀辉,轻轻吐出的话,他什么都没有了,在异地他乡,孤独弱小得如一个水泡,但他还有黎耀辉,这个他认为不论自己怎么任性胡闹也不会抛弃自己的爱人。这句话这么笃定,自信,不如我们重头来过。
朦胧陈旧的回忆,黑白蒙太奇的光影。
曾经黄山的日出,鲤鱼背。云蒸霞蔚,万丈深渊。我们的光明与黑暗,希望与颓靡。
随之绝望的铁窗生活,监禁了自由与光明,我沉沦到地狱底层。那是不伦之恋的沉重代价,也是贪婪无知的惩罚。
爱与绝望的力量一样强大,顿时粉碎所有美好的希望,我沉溺于一个又一个潮湿阴暗芜杂的春夏秋冬,没有四季转移,没有花草树木,只有一地空白的忍耐。
那是少年时爱欲的最终结果。
如今这句话却直入我心。
一直觉得黎耀辉为什么要答应何宝荣,那样一句话使他的矜持理智瞬间倒塌,只是本能贪婪地凑近那丝温暖。
黎耀辉的独白:我对何宝荣这句话没有杀伤力,我犯贱么。
于是世界尽头,陪他找寻瀑布,陪他在流浪。
那一刻春光乍泄,那一刻,只是Happy together。
我知道自己该拒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