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踉跄,薛崇简跌跌绊绊的摸着黑进了屋,径直倒在罗汉床上。只是人才躺下不到一柱香时间,他就猛地跃起,警觉地歪着脑袋,似乎是在听着什么。

“还以为你已经醉到人事不知,就是被人悄悄杀了都不知道痛呢”隐含怒意的柔媚女声冷嘲着,毫不掩饰厌恶的情绪。可薛崇简一听,却反倒放松了精神,竟那样四肢大张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嚓”的一声轻响,原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房中突然亮起烛光。昏暗的光中,太平脸上的怒意压也压不下,瞪着如同死尸一般倒在罗汉床上的薛崇简,眼中直似要喷出火来。

“去,”指着薛崇简的手指有些颤抖,她恨声道:“把这混帐东西给我叫醒还愣着做什么?不管什么法子…用水,用水给我把他泼醒”

太平育有四子二子,可最疼的却还是薛崇简,以至于在公主府中薛崇简甚至比被封作亲王的武悠嗣还有权势。

可这会太平震怒,一众奴婢俱不敢声张。随在她身后的婢女婉容出去不过盏茶功夫,便带了数人冲进来。几盆冷水当头泼下,薛崇简打了个冷战,却仍是懒洋洋地赖在床上。瞥见太平怒色难抑,他便大声笑起来。

太平又气又怒,眼看几个婢女束手而立,便怒喝一声:“再泼什么时候他醒了才能停手…”

骇了一跳,几个婢女匆匆担了水来。可一连几盆泼过去,薛崇简却仍是大笑不止。

“阿母,我又不是小时候了,难道你还要帮我沐浴不成?”他笑着歪了脑袋,仿佛是没有看到太平脸上的怒气般,笑得天真却又带着说不清的嘲讽。

太平气得发抖,推开婢女,揪起薛崇简。大喝道:“你要这样糟蹋自己到什么时候?难怪元元不肯嫁你,象你这样一点小事就自暴自弃,软成一滩烂泥的男人,不要说元元,就是寻常的小家碧玉也要嫌你不象个男人了”

“元元?”低喃一声,薛崇简“哈”地一声扭过头去,虽然极力掩饰,可那刹那红了的眼圈却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太平压下怒气,恨声道:“明日元元便正式入道,我会却参加,至于你…就要看你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了?”

“我要怎样?阿母你应该问你想要怎么样吧?”薛崇简转过头来,看着太平,忽然间就流下泪来。“阿母,你不要再同表哥争了好不好?难道你现在还不够尊荣不够富贵吗?”

“你——说什么?我与三郎争了什么?谁告诉你的?”

“还要人来告诉我吗?阿母,我的眼睛在看着呢”薛崇简笑着,在太平怒极推开他时便立刻颓然倒回罗汉床。“你们要怎样都随你们,其实,与我什么相干呢?”

冷眼看他,太平合了下眼,突然转身就走。婉容忙快步跟上,忍了又忍却还是小声道:“要不,奴婢去请崇昌公主来看看…”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太平已回眸冷眼相看。“你难道不知崇昌现在已经被改封玉真公主吗?就在明日,她就将与金仙公主一起在上清宫入道为冠。这个时候,你以为她还会来见国公吗?”

深吸了一口气,她突然一声低叹:“没想到元元竟也这般决绝…”

她从没想过,二郎与元元竟也有这样一天。可就因为这样的决绝,她才能清醒地认识到原来她与自家侄儿的争斗竟已到了这样无可挽回的地步。

“不管怎样,明日的入道仪式,总还是要去的。婉容,我叫你准备的礼物可都准备好了?”

婉容低应一声,望着太平阴晴不定的面容,忙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上清宫,位于太极宫中,临近凌烟阁。在皇宫中建有道教殿宇,供奉上清神君神像,由唐而始。只因推崇老子信奉他为李家祖先,所以在大唐,道教始终兴盛不衰。

而今天,更是大唐皇室重要的一日。距高宗朝太平公主入道为女冠后,时隔数十载,这还是第一次再有公主入道为女冠。而且,还是当今圣人最爱的两位公主。自然,仪式更加隆重奢华。

换了杏黄袍,束了道髻,李持盈打坐于静室之中,望着面前那面菱花镜中形容清减,神情漠然的面容,不禁苦笑。这样熟悉而又陌生,却原来人真的有连她自己都没有辨认出来的时候。

“元元…不,是玉真师妹。”李仪温然浅笑,轻风拂过,身上宽松的杏色道袍微微摇动,更显出柔美的腰肢。在这一袭代表着清修的道袍下,掩不住的是妖娆体态和那妩媚入骨的娇美。

看清李持盈未施胭脂的脸,李仪便笑着嗔道:“这么大的日子怎么能这样素着一张脸呢?叫人看着没有半分喜色…”

望定李仪脸上艳丽的妆容,李持盈垂眉浅笑,摇头相拒。如果寻常人见了阿姐,谁会猜得出她是个女冠呢?似她们这样的皇家女冠,到底是与那些寻常苦修女冠不同的。

虽然史崇玄总是说修仙成道,可她们这些人何曾要真地成仙?人间富贵尚且享用不尽,何需上天求那虚无飘渺的仙福呢?

站起身来,她静心敛气,垂眉肃目,盈盈拾阶而上。走入上清宫中,目光不自觉地游移,众多熟悉的面容中,却不曾发现她心中所想之人。

是啊,他怎么可能还会来呢?怕是这一世,他连见都不想见她了吧?

垂下眼帘,她迈开脚步。可只走了不到两步,头顶突然一暗,她怔了下,望着眼前那一截艳似流火的石榴裙。缓缓抬头,望着立在面前的太平姑母,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今天的姑母,仍是穿着艳丽,可偏偏头上却是戴了一顶玉冠。那玉冠,是由整块碧玉雕琢。片片玉叶通透可人,真仿佛是春日新叶迎着阳光一般。

李持盈知道,这顶玉叶冠乃是姑母当年入道时得的宝物。就是不说做工,光是这样大的碧玉已是极难得。曾有人言说此冠可值千万贯,只是再多钱,太平姑母又怎么会卖呢?

有些摸不准为什么姑母竟会戴着这顶玉叶冠而来,李持盈一时无语,只能先盈盈一拜,只是礼才行了一半,立刻警醒,忙竖起手掌,行了个道礼。淡笑道:“这位道友有礼了。”

虽然是戴了道冠,可太平听了李持盈的话只是冷笑。“元元,你真地想好了?虽然说入道为冠亦可还俗,可你今日入道,大概就真的要与二郎缘尽他日还俗也迟了…”

李持盈合目,睁开眼,目光游移处瞥见不远处三郎哥哥木然的面容。心头突然一痛,她垂下眼帘,淡淡笑道:“姑母,我欲为母祈福,此番入道,只盼能修得几分功德为早逝的阿母积些阴德,却是没有想得那么远的。不过,姑母既然动问,那元元便答姑母…我李持盈,既身入道门,此生便再不还俗…”

太平闻言面色微变,怔怔望了李持盈半晌,才笑了下,“元元,我虽常夸你是个聪明孩子,可却原来,我还是看轻了你…果然,你该是我的女儿…”笑着伸出手,她轻轻抚了下李持盈的脸。然后笑着与她擦肩而过,竟是片刻不留地直接走出上清宫去。

没有回头相望,李持盈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向前,迎上回眸望她的李仪…

与她背对,相背而去的太平同样没有回头。疾步走下台阶,她没有刻意放慢脚步,可是目光扫过在阶下迎上她的绛袍男子,却是沉声道:“崔湜,看来事情已经没有挽回余地了,就照你之前说的话去做吧”

着着绛袍,身居相位的崔湜闻言面露一丝喜色,却立刻收敛:“公主已经想好了?”

太平一笑,回眸遥望着身后宏丽的宫宇,冷冷道:“从我自这宫室出生,一世尽是在争斗中度过,又何需去想?既生在这座宫中,原不过是命罢了…”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三十章 亲情之重

景云二年(公元711年)的春天,座落于辅仁坊的两座道观终于初具雏形。

自去年深秋起,金仙观与玉真观就已开始修建。规模之大,用料之考究,做工之精细,较之之前安乐公主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帝王之女,入道修仙,便是身处人间,亦如身处仙境…

虽然道观还没有完全修好,可李持盈前往参观时仍为菊花中那片渺渺烟波所震撼。这片湖,乃是自龙首渠引水而入。相连两座道观,澄清有如碧玉,美得令人心醉。湖中又有三座假山,山似仙岛,阁台楼阁、雕梁画栋精美无比。又植有无数奇花异草,随处可见奇珍异宝,美伦美焕。三座小岛,分别以“蓬莱”、“方丈”为名,俨然就是东海之上仙人居住的神岛的缩小版。

就是李持盈,虽然喜欢,也未免觉得太过奢侈了。

事实上,自深秋开始建观时,就陆续有官员上奏,指国事初稳,实在不宜大动土木。只是皇帝一直压住奏折,留中不发,装聋作哑,只作不知。就是被视作将为一代英主的太子李隆基也是对此全无回应。

虽然知道两位度为女冠的公主素来受宠,可仍有肯于直谏的铁骨硬颈。就在这个春天,又一次上奏,言词严厉,直指帝非。更直接言说为一已之私妄动国库,劳民伤财,乃是国败之始。

一封奏章,震动朝野,皇帝李旦再也不能故作不知。在拖了半个月之后,终于下诏自罪,坦承错处。相较于之前几位皇帝,这位刚刚坐稳帝位的新帝显得既宽容又大度,明是非分善恶,实是一代仁君。

明面上一看,明君忠臣,可为表率。可实际上,虽然这罪己书是下了,可实际上这两座道观却是连半点工都没耽误,仍在数百工匠无日没夜地赶工下如期完工。恰恰,就在罪己书颁下的头一天。

“是女儿累阿爷污了清名,实是不孝。”私下里李持盈跪在李旦面前,万般自责。

李旦却只是摇头微笑:“不关你事,不过是为着阿爷自己的心安罢了…”

李持盈默然。也知道阿爷一直都想能够弥补她们。好容易终于重登九五之位,再无人可管束他的行为,所以才放任自己为她与姐姐修建如此奢华的道观。

其实,虽然阿爷做了皇帝,可生活与从前并无多大不同。既未广纳嫔妃,亦未再营建宫室或是敛财暴食山珍海味。

不过是清淡度日,一如当年在相王府中。只是身边倒是时常相伴着豆卢阿母,平和中带着淡淡的欢愉。至少豆卢阿母脸上的笑是她许多年来一直期盼着能够看到的。

“阿爷,”她唤着,静静地望他:“您其实并不亏欠我们姐妹什么,如果说是亏欠,那大兄和大娘姐姐不也与我们一样?不用您补偿什么或是更多怜惜宠爱…儿不愿做第二个安乐…”

声音说得低柔,可她的心里却有着压不下的惶惑。富贵权势,是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一旦真的拥有,无比眷恋,就再也无法割舍。她害怕自己会如同安乐一样,爱上权利的滋味。也怕象姑母一样,曾经的亲近,到最后却还是要反目成仇…

虽然双方都没有明言,可是任谁都知道。现在朝堂之上早已分为两派。一派是维护正统传承的太子党;另一派则是权大势众的公主派。

这两派就象是坠在天平两边一般,忽上忽下,不分轻重。而主宰着天平的李旦,却是从不偏袒,极力想要保持双方的平和相处。只是,在权利面前,所有的平和,都不过是虚假的面具。

在早春时分,长安城中就已经开始流传着这样的传言:太子非嫡长子,名不正言不顺,不当为嗣。

起先,还只是在市井之中悄然流传。可渐渐的,便传到了朝堂之上。追其消息来源,便有说这消息最早的正是来自公主府一个小吏口中。

虽然公主也在明面上喝斥小吏胡言乱语,直接杖打出了公主府。可一时之间,长安城中的局势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

“阿母,您到底要做什么?我听说您今日去见了大表哥,你到底是与他说了什么?”薛崇简冲进银安殿,大嚷大叫。周身的酒气直让太平皱眉。

“二郎,你越来越没规矩了阿母当前,你怎么能如此失礼?”出声喝斥薛崇简的却是他嫡亲的兄长薛崇训。往常在阿母跟前,虽也是兄友弟恭,可到底还是嫉恨薛崇简比他受宠。难得逮到个机会,如何还不趁机发难。

薛崇简粗鲁地推开兄长,直冲到太平面前。“阿母,我求求你,罢手吧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太平扬起眉,怒视薛崇简:“你这没用的东西,整日里醉成一滩烂泥,全无半分志气哪里象我…二郎,你清醒些吧元元不要你了,你就是醉死了,她也不会回头的…”

哽咽一声,薛崇简颤声道:“阿母,您也知道元元心里还是有我的…只要您收了手,她定会还俗…”

太平闻言大怒,指着薛崇简气得说不出话来。霍然起身,她大喝道:“来人啊把这混帐东西拖出去给我重重地打,打到他知道什么是好歹明白什么是亲疏再拉回来…”

“阿母,这如何使得…”薛崇训也骇了一跳,与一旁王师虔等人慌忙相劝。

从小至大,何曾挨过半分打。眼见有侍从上前拉扯他,薛崇简气怒交加,挥起手中一直未放好下的马鞭狠狠抽去。被抽个正着,几个侍从拦也不是打也不是,只能绕着圈子闪避。

原本被劝得消了几分气的太平更是大怒:“一群没用的东西难道我公主府白养了你们不成?竟连个醉汉都对付不了…”

太平骂得凶,几个侍卫不敢再躲,忙上前掀翻薛崇简,夺了他的靴子将他按倒在地。

薛崇简不服,只是拧着脖子大骂。

太平更怒,竟是冲过来,夺了靴子亲自挥鞭猛抽。

“没用的东西难道这世上除了元元便再没有女人吗?我怎么竟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

因着气怒,太平毫不留手。偏薛崇简是个倔性子,一连数鞭,后背衣裳被抽烂,血肉抹糊,却仍是咬牙不吭半声。

起先,薛崇训还在旁看着,可看得片刻,便于心不忍。忙上前相劝。被长子一劝,太平也有些清醒。看清伏在地上薛崇简的惨状,不禁心悸。

又气又恼,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二郎啊你醒醒吧你与元元今生情缘已尽,就是你再念着她,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不…”嘶声低吼,薛崇简伏在地上,突然无声地颤动。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可太平也猜到他定是在哭泣。

挥手斥退殿中诸人,她沉声道:“我不管你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可我是你阿母,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为着元元,你也将婚事一拖再拖,蹉跎多年,现在既然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无需再拖下去了…我已令人为你聘武柔儿为妻,不日便将迎娶她过门…二郎,你放心,柔儿也是个美人,你会喜欢的…”

见薛崇简并不答应,只是伏在地上不住地耸动着肩膀。太平便一声长叹,转身走了出去。

银安殿下,突然便安静下来。薛崇简哽咽无言,翻过身来,满是泪痕的脸仰望着头顶梁柱,忽然间哑着声音笑了起来。

笑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默默转回居处,也不要婢女侍候,自己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衫,什么侍从都不带就一人单独出了门。

他才一出门,便有人迅速将他的行踪报到太平面前。

“是去了玉真观?”太平苦笑:“也好,总是要面对的。或许过了今天,一切便都好了…”

没有骑马,一路缓行,到了辅仁坊的玉真观。薛崇简站在门前,看着已经扮作道士的门房,不禁失笑。这小道士何等面熟?虽是观宇,可其实和公主府全无两样,仍不过是那些人罢了。

转过头,看看另一侧门庭若市,往来皆欢的金仙观。他不禁皱起眉来。心里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可低下头,静默很久,他才能再回复平静。

门前的门房,早几月被薛崇简踢破了胆,这会儿见着他仍是畏畏缩缩的。待见他一派温文,毫无狂怒之色,才敢壮着胆子请他入内。

早有改了女冠装的婢女一路通传过去。便有秋眉出来迎了他往后院湖边。见秋眉也是一袭道袍,薛崇简便停了脚步,淡淡道:“我今日来,是有些话想要与元元说,你去告诉她,我不会与她纠缠,不会动粗,可要她莫要着道袍见我。”

秋眉默然,把话传进去。过得片刻,引薛崇简入内。李持盈果然已经换常装。

两人目光相对,俱是无言。

还以为可以平静相对,可单只这样无言相对,竟已觉心酸无比,几乎要忍不住泪如雨下…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三章 清醒的欲望

第三十一章 万般皆是命

阳光明媚,从清晨到黄昏,这个春日天气甚佳。

李持盈查过黄历,知道今天是个大吉之事。万事皆益,尤利婚嫁。想来,姑母也是精打细算才定下了这个日子吧?距离最近的吉日…

仰头望天,却觉落日余光仍是刺目,几乎不能逼视。目光微瞬间,飞舞在静室中的灰尘落入目中,便有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

收回目光,她垂下头抿唇微笑,虽然灿烂,却难掩那一抹凄然。徐徐后退,她望着大面铜镜中那抹身着大红嫁衣的身影,回眸问:“秋眉,你看我今日的妆容可美?”

“美,贵主今日真的很美…”秋眉柔声答着,又上前帮着李持盈整理腰系垂下的玉环。轻声赞道:“贵主这身嫁衣,是秋眉见过最美的…”

李持盈身上的嫁衣红得鲜艳,红得浓烈,红得庄重,红得高贵…料子是一等一的好,可是若是看仔细了,就会发觉这件嫁衣的做工还有上面的刺绣手工并不好。针脚太粗,绣的凤凰和袖口云纹细看便觉失真…这样的做工,根本就配不上这样的面料。

李持盈也是知道的,虽然无论与她亲近的人总是赞她聪明伶俐,可于女红上,她却是笨拙得可笑。饶是如此,她还是花了两年的时间,一针一线为自己亲手缝制了这件嫁衣。

那些与灯下穿针引线的夜晚,那些怀抱着红裳仰望落日的黄昏,那些被针破手指却仍觉心甜的日子…

每每想起那些带着憧憬与梦想的日子,她便觉得一颗心都似要撕裂一般…

“应该是到时候了吧?现在,表哥定然已经接了新娘子回来,或许,他正牵引着她步进大堂…”

目光游移,她望着天边那抹艳如胭脂的霞光,想起半月前那个令她心碎欲绝的黄昏。

那一天,二郎表哥就在这个院子里,告诉她…他将娶他人为妇虽然是她先将他推得远远的,可是在那一刻,却还是觉得心上被刺了一刀,那样深,那样痛…她不知道是怎么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失声痛哭。

“新娘是武氏,说是武贞儿的姐妹,叫柔儿的…元元,再过半月,我就将是他人之夫…我,不会再纠缠…”虽然告诉过自己不哭,可抬起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却忍不住声音哽咽。

“武柔儿?”她依稀记得曾见过,只是记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到底她的性情柔不柔顺?会不会善待表哥?会不会像她一样伤害了他…不,那女子定会爱表哥胜逾生命将他视作她的天与地…

虽然这样想,她都觉得心在流血,压不住那嫉妒的冲动。可是,她愿那女子爱表哥胜过一切,她愿表哥从此…不要忘了我不知是从心底什么地方,传出那样的哀鸣,如同回荡的钟声在胸腔中回响不止。

李持盈压住胸口,垂头黯然半晌,仰起脸时已经是一脸平静的笑容。“我曾见过她,是个美人。表哥要珍——珍爱新人啊…”

“阿母也说,那是个美人…可是美与丑又有什么关系?”眸光深沉,令那双黑眸仿若一口深潭,几乎要把她整个人也吸进去般,令人眩晕。“不是你,是谁都无所谓…”

声音低沉,甚至带着些哽咽,可他却是一直都在微笑着。轻轻抚着她的面颊,带着无限的眷恋,可到底还是那样转身离去。纵是脚步顿了一次又一次,却到底是没有回过一次头…

“表哥,你的新娘可是美?你今日,是不是也赞过你的新娘美丽?或许,以后…你每一天都会赞她吧?”

低声呢喃,她合上双目,轻声念道:“洞房花烛明,舞馀双燕轻…”回过眼眸,她忽然问:“秋眉,现在表哥是不是在与新人拜堂?”

秋眉无言,可神情间却露出不忍之色。自半个月前,贵主就一直在用心准备贺仪。每件东西都要精挑细选,常常踌躇“或许表哥不喜欢,也可能表、表嫂不喜欢…”比之自己用还要仔细百倍。

到了今天,更是一早就命阿勒亲去送了贺仪。可纵是百般掩饰,笑得风轻云淡,却到底在临迈出门时退缩而回。她只觉贵主不去到贺也是件好事,不用当着别人面前强颜欢笑。可现在贵主这副模样却让她更觉担心。与其如此,还不如大哭一场来得好呢“贵主…”她才唤出一声,却见李持盈突然走出房间,步下台阶,竟就那样郑重地向天与地拱手作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李持盈低喃着,竟真地是照着婚礼的步骤深躬作揖为礼。

对着空荡荡的空气。在最后一抹余辉的灿烂,霞光的艳丽中,那样明媚的笑容,只让秋眉觉得周身发寒。

好不容易,在李持盈拜完直起身后,她才壮着胆子,唤了一声:“贵主?你…”

她还没有说完,李持盈便转过头来,望着她幽幽一笑。缓缓脱去身上的嫁衣,一任那袭红如落叶般萎靡于地。她只一步一步缓缓走过秋眉的身边。

“去烧掉它从此以后,我再不会穿红色的衣裳…表哥曾经说过,我一袭红裳,艳若牡丹…”

仰起头,她合上双眼,让未流尽的泪倒流回心底。

一切,都结束了…

虽然这样说,这样想,可是这一夜,到底是无法入眠。他的洞房花烛夜,是她心碎难安时。

合着双目,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不愿让人知晓她心焦如焚,几欲从床上跳起冲进公主府。

隐约的,听到外面朝光的低语:“秋眉姐姐,贵主今日还是没有吃东西吗?她这个样子,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嘘,莫要声张。仔细惊醒了她…这或许是贵主这些日子来,睡得最好的一夜了。”

李持盈勾起唇,无声地绽放一抹嘲弄的微笑…

就在这时,突听得院中有喧哗之声。秋眉皱眉,冲着朝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处置。却不想过得数息,朝光转回来,面有难色:“姐姐,宫里来人了…”

在帐中,李持盈霍然睁开双眼。虽然没有动,可却转目望着外面。只听得秋眉轻“咦”一声:“来的是什么人?大家派人来了?”

“不是,是东宫的高侍人。”朝光低声回着,又加了一句:“我看高侍人脸色不是很好,好象是有什么急事。要不,姐姐你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