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去怒容,她回眸看着那个紧张无比的素衣少女,微微一笑:“不用怕,我不会骂你的。”
她虽是温言劝慰,可不知为什么,那少女竟是无法缓解紧张的情绪。咽着口水,突然手一伸硬把一封信塞进了李持盈手中。
李持盈一怔,也不看信,在少女转身要走时立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柔声问道:“是谁要你把这封信给我的?”
少女被她抓牢,又是紧张又是害怕,说话都带了些哭腔:“县主,不是奴婢…”
挑起眉,李持盈眼中现出一丝厉色,可声音却仍是温柔:“你只要把事实告诉我就好了,我不会叫人责罚你的。”
咽了下口水,少女不自觉地把目光转向远处。李持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到。听到少女哭道:“是一个寺人给我的,我真的不知道…”
淡淡一笑,李持盈松开手,任少女仓惶逃离,这才拉了薛崇简寻了处安静的地方,拆开那封没有上下款的信。
笔迹也是陌生的,甚至是刻意写得粗劣。可不知为什么,李持盈一展开信就突然想起了白天曾远远望着她的高力士。
“吐蕃?”挑起眉来,她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生气。
与吐蕃之争,从古至今,就没有休止过。就是年前,边镇还纷争不乱。如今锋烟未散,吐蕃就已经来信,娶唐室公主结秦晋之好。这样的事情倒也不算出奇,可让李持盈没有想到的,安乐竟然在李显面前直接就提了她的名字想让她这个县主远嫁吐蕃。
“安乐实在是太过份了”从李持盈手中接过信,薛崇简只粗粗看了一遍,就立刻揉碎了手中的信,直接吼了起来:“我这就去找她和亲?她这个堂堂大唐公主,怎么不自己去和亲呢”
“表哥”及时拉走暴怒的薛崇简,李持盈压下心头不悦。淡淡道:“你不用这么生气,就算安乐这样提议了,圣人也未必会真个答应的。且不说别的,就是我阿爷也不肯的…”她没有说得太明,可薛崇简却立刻笑了起来:“说得不错,四舅父那么宠你,怎么敢答应让你和亲土蕃呢”
虽然李旦行事低调,可身份、地位和从不张扬出的势力都摆在那里。就算是李显,也不可能毫无顾忌地逼迫于她。可是,如果真是阿爷撕破了脸皮断然拒绝,似乎也不是太好。
仔细想了想,李持盈歉然低语:“表哥,你莫要恼我…”
薛崇简闻言,不解地望着李持盈,一时不能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这样说话。李持盈也不解释,只拉着他大笑着挤进人群…
今夜,且抛开一切烦恼,只为上元繁华之夜而欢笑吧她在心里默念着,可抬头望着薛崇简脸上灿烂的笑容,却到底心中有些心酸。可惜了,之前才答应了表哥不会出家作女冠的。不过一夜,便要反悔了…
“表哥,我知道你的好,你也是知道我的心意的吧?”哪怕是我失言了。可,就是姑母不也曾出家为冠吗?我今日效仿她避祸为冠,他日也不是不能还俗的…
可不知为什么,心里作如此想了,却仍觉忐忑不安。仿佛,她正在渐渐远离面前这个笑容灿烂,目光温柔的男子…
灯火灿烂,远处不知谁家丝竹悠扬。身边尽是欢声笑语,灿烂笑颜,可她却心中揣揣,竟是这样无法安下心来…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八章 神龙末年那些事
神龙三年(公元707年)正月,长安城里最轰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事件,就是三千宫人出宫赏灯却逃逸过半的闹剧。
虽然事后皇帝一笑置之,不仅没有追缉逃逸宫人,反倒另下了诏令言说宫中放出大批年长宫人。在明面上算是恩释了这些逃逸的宫人,揭过了这一丑闻。可明了内情的权贵,难免仍在私下窃窃偷笑。
相形之下,相王府的崇昌县主上表言说欲出家为冠的事情,就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李持盈的上表,虽然言词恳切地表明了她一番向道之心,可最终并未如愿。李显不过令人笑着来劝了两句,便把那份奏表转到了相王府。相王李旦阴沉着脸不言不语数日,却把奏表压下,避而不提。反是薛崇简,很是上门闹了一场。到最后,还是李持盈软语相慰,他才放下立刻寻冰人来上前提亲的打算。
不管这份奏表过与不过,可李持盈深觉自己已经表明了一种姿态。就是最后没有做成女冠,可哪怕是安乐也断然不敢再说些不着边的提议。
到底道教乃是大唐的国教,出家为冠,就是侍奉始祖,乃是有功于家国的大事。安乐再嚣张,于这些事上还是有分寸的。这时候,她只要小心不再惹出别的事情,那和亲吐蕃之事,再也落不到她头上。
可是,和亲的事儿虽然落不到她头上了,却总还是有人会做牺牲品的。只是,到底会落在哪个李氏宗亲的宜嫁女子头上,就不是她能知晓的了。在避开锋芒的同时,再去同情那个代替她成为牺牲品的人,未免就太过虚伪,连她自己都觉得假。
饶是她如此想着,可一月底吐蕃使臣入京,终于敲定了和亲的人选时,她还是大吃一惊。
原本以为会是哪个远亲中的姐妹和亲土蕃的,却没想到最后定下来的人选竟是堂兄李守礼的长女奴奴。奴奴今年还未及笄,年方十四岁,生得乖巧。李持盈虽然与她没有太多的深交,可在五王宅住时却曾见过她亲自侍候醉酒的阿爷的情形。就是李持盈,也赞奴奴是个纯孝之人。却没想到,如今和亲这样的事情居然落到她的头上。
刚得到消息,李持盈就立刻赶到五王宅。几次踌躇,到底还是进了李守礼住的西院。
才进院子,就听到“啪”的一声,她脚步一顿,看着堂前阶下碎了一地的陶片和那一滩酒渍,不禁在心中低叹一声。
虽然自复唐后,伯父李显就封了李守礼为嗣雍王,可仍不过是个没权没势又没钱的闲王。整日里除了饮酒作乐根本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不过若他真是个有作为的,怕是皇帝又要于心不安了。毕竟守礼堂兄之父当年可是被人称为必会成一代贤主的太子贤啊李持盈摆手止住要通传的内侍,直接示意身后的朝光等人留在外面,就自己一人走了进去。
目光扫过抱着酒坛不松手,早已醉倒在榻,不知呢喃着什么的李守礼。李持盈近前一步,看着跪在榻前的少女低声唤了一声。
回过头来,生得娇美的少女眼中尤带一抹迷茫之色。恍惚了下才笑着唤道:“姑母,”
看着她脸上的笑,李持盈只觉得心口一痛。强笑着应了一声,才上前拉起奴奴。
“奴奴,你…”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李守礼不比李旦,且不说他有没有那个能让皇帝收回成命的本事,单只他这样敏感的身份就注定了不可能去为女儿求情。而且,救了奴奴,下一个又会是谁?
沉默半晌,她只哽咽着低喃道:“姑母会为你准备份大礼…”
奴奴温然浅笑:“那奴奴就先谢过姑母了。”声音微顿,她低喃道:“还好姑母没有象阿母一样抱着我痛哭失声,要不然我就更没有勇气去面对了…”
李持盈愕然抬头,看着脸上已没有半分哀伤之色的奴奴,一直说不出话来。她从没有想,原来那个她记忆里喜欢躲在大人身后偷眼看人的奴奴也可以这样坚强的。
“这是我的命…既然是命,那就避无可避,总要去面对的不是吗?而且,”她垂下眼帘,笑得欣慰:“我做了吐蕃可汗的妻子,那阿爷就是可汗的岳丈;我的儿子若能做可汗,他就更是可汗的外公…”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只仰起脸,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冲着李持盈眨眨道:“姑母,你不要忘了答应我的大礼。若是礼轻了,我可是不依的。”
望着奴奴的笑,李持盈无法再多说出别的,只能握紧她的手,陪着一起微笑。
三月时,奴奴被正式赐封为金城公主,和亲吐蕃。
她临行之前,李持盈果然送了一车的礼物。奴奴玩笑地挨着箱子验看,才知李持盈竟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宝贝,除了字画外都一通送了她。
心知这个小姑母最爱的就是这些金银珠宝,总是要摸着几样才能睡得安心,没想到现在居然全送了与她。奴奴心中感动,突然间就无法压下心中的激动,抱着李持盈痛哭失声。
这是她得知自己将和亲吐蕃后第一次哭,也是决定让自己最后一次哭。在今后的岁月里,无论再遇到什么,她都不会让自己再掉一滴眼泪。
奴奴离开长安城的那一天,是神龙三年的第一场雨。
春雨绵绵,草色淡淡…
李持盈登上乐游原,远远望着车队渐渐远去,泪水缓缓流下脸颊。没有上前辞别,也没有去依依惜别,只因她知道,唯有让奴奴走得决绝,她才能再无牵挂。自此后,那个会叫她“姑母”,羞怯地微笑的少女就将是荣耀的大唐公主——金城。一言一行,都将是代表着大唐。或许,此生有缘,还能够再见,可到那时,她已经是吐蕃的国母了…
低声轻叹,她如此不喜欢离别。可是,这一年,或许真的就是注定了离别。
和亲的队伍刚刚离开长安不过半月,四月上旬时,李隆基就被委以卫尉少卿之职,以四品官身兼任潞州刺史,即刻赴任。
恍如惊雷落下,李持盈禁不住失声痛哭。自她晓事,从未与三郎哥哥分开过这么远,一时间只觉得惶恐无措。不只是她,就连近年来修道修得更显清冷无求的李仪也是泪眼婆娑。
被两个亲妹子睁着一双泪眼望定,饶是李隆基也觉头皮发麻。好在早有经验,软语相劝,终于是让两人破涕为笑。
“三郎哥哥,我听说之前伯父幸临安乐府邸,莫不是因为她说了你什么坏话才把你派出长安去的吗?若真是如此,我去求安乐…”李持盈抹着眼泪,哽咽道:“这次不管她要怎样,都由得她。或许她就会答应帮我求情了。”
“真是个傻丫头就算真是安乐害我,难道你去求情便好使了吗?”李隆基笑着捏住李持盈的脸,看她挑起眉甚是委屈却没象从前一样发作,不禁更觉心软。
冲着王慧君使了个眼色,待王慧君会意过来笑着挽了李仪出去后,他才沉下面色。平声道:“元元,你莫去求安乐。今次的事虽有安乐掺在里面,可到底还是武氏与韦氏作崇,我才会被派出京去的。”
李持盈一惊,连止不住的哭泣都被吓没了。这几年,他们相王府这一派已经算是极低调了。平日里三郎哥哥也少做出格的事情,可怎么就是这样还被武、韦一派惦记上了呢?难道竟是想拿三郎哥哥开刀?
看李持盈皱起眉,一副苦相,李隆基忍不住抿唇浅笑。“你莫怕,我想他们还不敢对阿爷做什么。我这次,倒是被李重俊那厮连累了…”
“李重俊?”想起那个刚愎自用的皇太子,李持盈更加奇怪。虽然三郎哥哥一向交友甚广,对那李重俊也不似旁人一样冷遇。可怎么可能是因他…
“三郎哥哥,你不会是也成了太子一党吧?”问出这一句,她脸上明显带出不赞同之色。
虽然不喜欢韦氏伙同武三思那一党,可是李重俊也根本就不是什么良木贤主…她的三郎哥哥若是屈居那等人…
看着李持盈不悦地嘟着唇,李隆基不禁摇头:“你放心,你哥哥还没有傻到那样。只不过前些日子李重俊请我多吃了几回酒罢了…”顿了下,他若有所思地道:“或许此刻离京,未必不是件好事。”看李持盈眨眼现出疑惑之色,他便压低了声音:“李重俊几次与我诉苦,说安乐要做皇太女,韦氏与武三思要合谋害他…而且,我瞧着他身边那个胡人野呼利很是不妥。几次言说他岳丈被人相欺为外族,竟连帝侧都不能近前…元元,我离京之后,你切记,莫与安乐相争,更不可太过亲近。就是宫中也最好少去,留在阿爷身边才好。”
虽然李隆基没有明说,可是李持盈却已经心生警惕,闻言便郑重点头相喏。眨了下眼,她又问道:“三郎哥哥可是觉得可能会旧事重演?”一句话问出,她自己先打了个寒战,恍惚又嗅到铁锈般的血腥味。
李隆基沉默许久,才道:“不懂这天怎么变,总还是大唐,是我李家的天下…”
李持盈沉默,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其实她隐约知道三郎哥哥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大唐总是大唐,可这李家…
若是天真的变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吧?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九章 失控的局势
灞水之滨,灞桥头上,风扬柳絮,恰似飞雪漫天…
几多别情,依依难舍,可到底还是终要分别。
年年伤心,灀桥风雪…
折一枝杨柳相送,只愿万千柔丝系住你思乡的情怀;折一枝杨柳相送,只望兄长能如这垂柳,在异地他乡也郁郁成荫;折一枝杨柳相送,杨柳依依,思念霏霏,唯望兄长他年早归…
酒一程,车一程,送得再远,终还是要分别。这一别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再相见,哪怕是李持盈曾经说过绝不会哭,却依然禁不住在这灞桥之畔泪眼婆娑。
遵照李隆基的吩咐,前来相送的只她与李仪二人。相王府中更是连个长吏都没有派过来,低调到了极点。
自李隆基离京后,李持盈就更刻意保持低调,整日里除了在自己府里,就是在相王府或是陪着李仪前往上清宫听史师讲道。
虽然自知没有姐姐的虔诚,可至少,在听道的时候,她还能做出全神贯注,聚精会神的姿态。如果,不是初夏的花香太过缭人的话…
听到室外又传来那一声不太象鸟叫的鸟叫,李持盈的睫毛轻颤,到底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偷眼看了眼前面合目打坐的史师和李仪,这才转过头去望见敞开的窗子。
隐约的,一点黑发自窗外露出,在李持盈的注视下,朝光探出头来,冲着李持盈暧昧地眨了眨眼。虽然没有说上一句话,可李持盈却知道想必又是薛崇简打发了朝光过来送什么口信。虽然知道不妥,可心却似长了草般再也静不下心。
又偷瞧了一眼,她悄然起身,猫着腰往外溜去。一溜出门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直到跑出很远,才停下脚步,回头瞪着跟上来的朝光。“哪个叫你来打扰我修行的?”
朝光也不怕,嘻嘻笑道:“好贵主,有人等您好久了,不是说了等着曲江芙蓉池上芙蓉开了要一起赏花的吗?”
虽然嘴上仍是嗔怪,又拿眼直瞪朝光,可李持盈禁不住还是心动。偏着头想想,索性笑道:“也罢,就去赏花”回眸看看远处仍然没有什么声息的静室,她笑着转身奔出上清观。
灿烂的阳光下,一匹乌锥马踏蹄低嘶,马上人沐浴在阳光中,一抹温柔的笑比阳光还要炫目。
笑着伸出手,任薛崇简将她一把拉上马,二人并骑在马上直接驶出坊街。马策如飞,把追出来的朝光远远抛在身后,只留在爽朗的笑声一路。
芙蓉初开,成片的翠色中夹着艳红,泛舟池中,尽是那股清淡的香,令人为之心醉神迷。
许是因为芙蓉花开了,今日芙蓉园游人如织。文人墨客诗酒唱合者有之;贵族皇室歌舞欢笑者有之;又有些小商小贩提了篮子在园中游走叫卖着新鲜菱角的。
远远的,似乎是看见安乐府上的马车。不愿与她撞上,所以李持盈才拉了薛崇简泛舟池上。却不想尽兴而归时,却偏偏就是撞上了安乐。
“李元?我还当你家兄长走了,你要躲在房间里永远都不敢出来了呢”安乐回过身来,笑盈盈地看着李元,眼中尽是嘲弄之意。
虽然被狠狠刺了一下,李元却仍是尽量保持笑容,甚至直接拉住愤怒的薛崇简,不让他回击半句。已经忍了几个月了,她可不想前功尽弃。
拿眼扫过她拉着薛崇简手,安乐弯起眼,笑问:“若是有什么喜讯了,告诉姐姐一声,姐姐不在意封个大红包送你的。”
李持盈温然浅笑,只是不语。安乐等了数息,见她竟是真的不与她争辩,反觉无趣。正待转身而去。却偏偏远处传来男人的叫声。
听声音,有些大舌头,明显是喝多了的样子。还好,能听出是在叫薛崇简。李持盈只当有人来了正好解围。可回头看清来人,不禁暗叫不妙。
也不知是同谁一起喝的酒,大唐的皇太子醉得双眼发红,连走路都有些踉跄,如果不是后面的内侍扶得稳,怕是还没走近就要倒地不起了。
安乐冷哼一眼,也不走了,只是冷眼睨着薛崇简,嘴角的嘲弄笑意更甚。
有心回避,可此刻却偏偏是避无可避。没奈何,李持盈也只得笑着躬身唤了一声“太子哥哥”,又悄悄碰了薛崇简一下,让他稍微收敛一下浑身的傲气。
可薛崇简却只是低哼一声,眼跳轻蔑之色不减反盛。知道他是根本就看不起这位皇太子的,又不象三郎哥哥一样懂得适时低头。李持盈也只能悄悄冲他使眼色,不敢太过声张怕让李重俊瞧见记恨在心。
还好李重俊实在是醉得太甚,也没太留神薛崇简的神情。只是一径走过来要说话。只不知是无意还是怎么的,李重俊一个踉跄,竟是把扶他的内侍也撞得连退数步。偏偏,那内侍这一退就生生撞在了安乐身上。安乐被这内侍突然撞在身上,虽然没伤到,却是勃然大怒。也不理那内侍如何磕头谢罪,她夺过马夫手中的靴子批头盖脸地当头抽下。
那内侍被打得痛得厉害了,抱着头猫着腰却不敢躲,只能一叠声地大叫“救命”。李重俊红着眼睛冲向安乐:“你、你是何人?竟敢冲撞本太子…呃…”
掩鼻皱眉,安乐冷笑道:“还敢说问我是何人?贱奴,你这是要借酒装疯不成?”
李重俊眼一翻,指着安乐就骂:“哪儿跑来的疯婆子竟敢如此大胆左右,还不快给我好好教训这臭婆娘”
他叫得大声,也有人真地应声从远处急急跑了过来,可看清是安乐,又哪敢真的动手。正犹豫之间,安乐已经大骂道:“还想教训我?你这个贱婢生的贱奴,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是安乐”喝骂着,她抬手就打,这一靴下去,正好打在李重俊的脸上。
李重俊一声大叫,捂着脸踉跄倒退两步。指着安乐:“你、你、你…”了半天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内侍大急,也顾不得再叫痛,扑上前抱着李重俊连声叫着“殿下、殿下,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眼睛?”又骂:“你们这群该死的,都忘了自己是谁的奴婢吗?”
原来站得稍远的手下见自家主子真的吃了亏,也急了。顾不得再分尊卑,直冲过来。
安乐又岂是个会吃亏的,不用她吩咐,她身后的奴婢侍从已经早就迎上前来围住那些人。大声喝斥道:“尔等莫非是要谋逆不成?”
有眼尖的认得出安乐的侍从乃是皇帝所赐,虽然仍有不忿之色,却不敢再上前。只得回身和李重俊细细说了。李重俊吃了这么大的亏,虽然心里也知道这会儿找不回场子了,却仍是压不下心头火。
捂着脸,他指着安乐叫道:“安乐,我是你的兄长,大唐的太子,你竟敢如此欺辱于我我李重俊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安乐闻声,嗤笑出声:“呸,你这贱奴算我哪门子哥哥?还什么太子我这就去叫阿爷撤了你的太子位,看你还有什么脸当着我的面来叫嚣”说罢,大笑着扬长而去。
李重俊这时候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就是真醉也要惊出一身冷汗了。“安乐若真是…”把担忧之语咽回肚里,他转头看看薛、李二人,突然松开捂着脸的手,指着他们叫道:“二郎表弟,安乐刚才如何欺我,你也是看在眼中的,可一定要与为兄去御前做证才是。”
看着李重俊脸上那一道象虫一样扭曲的伤痕,薛崇简皱眉。尚未答话,李持盈已经“嘤咛”一声,软软倒在薛崇简身上。薛崇简大惊,只当李持盈是被吓到了,也顾不得理会李重俊,抱起李持盈,转身就走。
“二郎…”瞠目结舌地望着薛崇简的背影,李重俊又急又恨:“该死的这群混帐东西,都怕了安乐那贱人…”
愤愤骂了一声,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却也无奈。也得在内侍搀扶下往园外走去,走得几步,又气不过恨恨一脚踹倒了那内侍,脚拳相加:“混帐东西怎么就没撞死那贱人…”
且不说李重俊是如何惊恨交加,又夹杂着压不下的惧畏,只怕李显真地唤她喝斥贬了他作庶人。且说薛崇简一路抱着李持盈出了芙蓉园,心中惶惑,也顾不得他那匹乌锥,眼见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就大叫着喝斥那御者让开。
那御者还在呆怔,他怀中李持盈已经一声低唤,竟是突然间就抬起头来。薛崇简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又气又恨,猛地抱她放在地上,叫道:“李元你又骗我”
听他直接叫她的名,而不是唤她的字或是小名,李持盈也知他是真的气到了。不免又陪着小心跟在他身后解释云云,待他终于消了气后才低声道:“安乐与太子之争,咱们没必要去淌那趟混水…表哥,你莫要恼我了,我也是为着你好…”
薛崇简哼了一声,虽然没有再生气,可神情间却颇有些不以为眼。李持盈看在眼中,也知他是根本不把安乐二人放在眼中。想想,还是劝道:“表哥,我是真心为你,你若是不喜,那以后我也不说这话…”
听她说得郑重,话里有话的,薛崇简不禁有些慌了:“元元,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不管是什么,我都听你的便是。”
李持盈垂下眼帘,掩住一抹得意,转身笑道:“表哥,我知姑母宠你,不管你做什么事,她都会站在你身后撑着。可姑母再宠你,也不能护你一世。需知过刚易折,你若是一直这样谁也放不在眼中,得罪别人。谁知他日会为哪个小人所害呢?”
薛崇简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是想张嘴反驳,可想了半晌,到底还是低下头去闷闷地点头应是。
李持盈见此,也不再多说。虽然薛崇简大概时半会还要恼她这样说法,可日后时日还长,总有一日他会了解她的苦心的。可惜,那李重俊身边,怕是连她这样肯说几句真话的人都没有的吧…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章 景龙政变
李重俊与安乐之间的争斗,象是一场闹剧。如果抛除两个人显赫的身份与各自代表的立场,可能不过是一场普通人家的兄妹相争。嫡女与庶出的兄长,彼此厌恶、憎恨…可惜,因为他们的身份,这场看似荒唐的争斗,却是足以动摇一个王朝的根本。
因为安乐的哭闹,韦后大怒,当着李显的面直斥李重俊是个目无尊长,不堪大用的混帐东西。一惯怕了韦后的李重俊自然不敢当面反驳,只能唯唯喏喏地胡乱应了,认了一百个错才让韦后面色稍霁,收回了在贬斥他为废人的叫嚣。李显又息事宁人地责罚李重俊闭门思过一月,停了一切舞乐酒宴的娱乐活动。这才算是把此事揭了过去。
虽然闹也闹过了,罚也罚过了,明面上已经没有什么。可是这件事却根本就没有过去…
“殿下,您真的认为这样就完了?韦氏怎么可能放过您呢?就算是您再对她恭顺百倍,可她永远都不会把您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野呼利俯下身又一次把李重俊面前空着的酒杯注满,沉声道:“殿下,您想想,如果李重润还活在这世上,这太子之位又怎么可能轮到您身上呢?或许您觉得,如今韦后无子,后宫所生的皇子中,立哪个做太子还不都是一样。可恕末将大胆,若我是韦氏,立个年幼无知好掌控的皇子做太子,岂不比立您这样已经有了主见的强上许多…”
阴沉着脸色,李重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抬起手摸着脸上那道留下了疤的伤痕:“岂只是韦氏,安乐那贱人一心缠着圣人立她为皇太女想做女皇帝?呸,也不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真把自己当成是皇祖母了还有那个武三思,秽乱宫闱,让圣人戴了偌大一顶绿帽还把他看作是好兄弟般…”
野呼利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他可以故意激起太子的怒意。可现在说到当今圣人的隐事,他就不敢太多嘴了。
李重俊越说越气,饮尽杯中酒后猛地把杯子砸了出去,掉在地上立刻碎成了几片。
野呼利目光一瞬,突然沉声道:“殿下,正如您所说,韦氏一党祸乱朝纲,为了谋利,绝不会放过您的。您若是再不早做决断,只怕…”
“他们不死就是我死…”李重俊低喃,却又惊跳而起:“若我真…那相王与太平姑母…”
“殿下怕什么?您起兵是为清君侧,诛逆贼,又不是要害相王与太平公主?难道殿下忘了神龙政变之事?那时,相王与太平公主可是站在义军一方的。依末将看,只要殿下事后再将两位殿下的封邑再提上一提,何愁他二位不奉殿下为正统呢?”
怦然心动,李重俊沉吟片刻,终于低声问道:“你岳父那边真的已经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