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淑妃冷冷的看着琉璃身后的阿胜,“不知王内侍又是奉了谁的差遣?”

阿胜微笑着屈身行了个礼,“淑妃殿下,因库狄画师不懂宫中规矩,武昭仪便遣了小的过来提点于她,以免她再次于殿下面前失了礼数。”

萧淑妃冷笑一声,“我还不知,是何时开始,这宫里除了圣上,还有旁人遣得动你!”

阿胜笑容不改,“淑妃殿下说笑了,小的只是一介贱奴,宫中贵人任谁都能差遣。”

淑妃还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忍住了,目光在阿凌捧着的月光裙上转了一转,抬了抬下巴道,“打开看看。”

库狄琉璃想起武则天的吩咐,忙回身从阿凌手里接过裙子,小心的展开,举了起来,淑妃冷眼打量了几眼,嗤笑了一声,“库狄画师,你在御书房两日,当真辛苦得紧。”目光却突然凝在了从琉璃滑落的袖子中露出的那对金丝流苏的镯子上,越看越是惊疑愤怒,眼中渐渐的就要喷出火来,半响才寒声道,“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

琉璃只觉得萧淑妃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寒入骨,眼睛余光一瞟,只见萧淑妃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双腕,一副恨不得化目光为硫酸的表情,她心里顿时一沉,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近了一步。

淑妃的眼睛依然盯着那对镯子,琉璃如今隔她不过两步,那镯子上鸾鸟的姿态,花枝的纹路,乃至那一排流苏的长短疏密,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半响没有说话,眼光从炙热渐渐变为冰冷,突然身子往后一靠,淡淡的道,“白竹,把这月光裙拿过来。”

琉璃进宫当日曾见过的那个长方脸中年宫女神情漠然的走了过来,琉璃忙把裙子叠好,双手奉给对方。她心知这对镯子定有古怪,有心掩盖起来,但她因贪图作画方便,平日穿的从来都是袖子短窄的衣裳,此时只要手上一动,袖子退落,镯子便必然会露在外面,直到那位白竹的宫女捧好了裙子,琉璃才赶紧垂手而立,却见萧淑妃已经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心里暗叫一声,“糟了!”

只听萧淑妃声音依然是淡淡的,“王内侍,我有一句话要转告陛下,劳烦你先跑上一趟如何?”

王伏胜为人机警,早就发觉萧淑妃的眼光不对,他顺着目光只看见一对镯子,突然想到库狄琉璃来之前武昭仪曾特意赏过她一对镯子,知道里面定有古怪,忙屈身笑道,“殿下既然已经收到裙子,小的几个这就告退,正好为殿下传话。”

淑妃眉毛紧皱,按住性子道,“此话甚是要紧,你还是先传了话再说。莫非昭仪的吩咐就是吩咐,我的就不是了?”

阿胜心里念头急转,心知此事只怕不能善了,忙笑着道,“并非阿胜躲懒,实在是陛下也有吩咐,让小的办完这趟差立时要回话,横竖我们几个都是要回去的,一道回也耽误不了殿下的时间。若殿下实在着急,小的让殿外侯着的阿东进来,他腿脚最是便捷,小的远不及他。”说着回头略提高了声音叫道,“阿东……”这阿东是咸池殿里最机警的小太监,来之前就悄悄和自己说了一句,若是萧淑妃神色不对,就立刻大叫一声他的名字,他自会去搬救兵。今日之事,看来武昭仪早有安排!想到武昭仪的手段,王伏胜的心已高高的悬了起来。

殿外那两个小宦官听到这声,相视一眼,一个便往里走,门口的两个宫女忙拦在他面前,“内侍未经淑妃召唤不得入内。”另一个却悄然退到了殿外的阴影里,乘着众人不留意,身子一伏,狸猫般迅捷的往外奔去。

“不必了!”萧淑妃声音冷冽,心里的猜疑越发变成了肯定,指甲不由掐进了肉里。这宫里一个两个的贱人都是踩着自己往上爬,今日若不出了这口恶气,她也枉自当了这个淑妃!念头定下,她冷笑一声道,“也罢,那你就等上一等,我现在就要换上这条裙子一试,库狄画师,这裙子既然是你制的,就劳烦你进来帮我看上一眼!”

琉璃听着萧淑妃寒冷入骨的语气,更知不妙,面上笑着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哎呀一声坐倒在地上,满脸都是痛苦,伸手揉着自己的脚踝,显然是一副崴着脚了的模样。萧淑妃狂怒至冰冷的目光顿时凝固在了她的身上。

琉璃苦笑道,“淑妃殿下恕罪,琉璃不惯穿这宫中的云头履,在殿下面前失仪了。”

阿凌忙赶上几步蹲了下来,“大娘,你要不要紧?”说着便在她的脚踝上按拿了几下。

淑妃看着琉璃,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冷酷的微笑,“白竹,你也当过女医,不如就给库狄画师看上一看!”

白竹应了一个“是”,走上两步,阿凌却抬头笑道,“这位阿监不知当年从师于何科?奴婢曾于太医署按摩博士门下学艺五年,专攻推拿正骨,依奴婢看,库狄画师不过是崴了脚,并无大碍,就不必劳烦阿监了。”

琉璃诧异看了阿凌一眼,眼见白竹依然恍若不闻的走了过来,忙抬头道,“正是,琉璃不敢劳烦阿监的大驾。”

白竹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一言不发的蹲下身来,伸出一只手稳稳的握住了琉璃的脚,那手冰冷坚硬,就如铁箍一般,另一只手的食指却曲了起来,和大拇指一道对着琉璃脚踝处的关节位置便狠狠的按了下去。

寂静的夜色中,一声凄厉的尖锐惨叫声传出老远,淑景殿东殿窗外的大树上刚刚进入梦乡的几只乌鸦惊得扑棱棱的飞了起来,呱呱的飞向夜空。

第48章 环环相扣 一箭双雕

尖锐之极的惨叫声就在耳边响起,琉璃本来挣脱不得,都已经下意识的闭上眼睛了,却被这一声尖叫吓得一个哆嗦抬起头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阿凌,万万料不到她小小的身体里会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嗓门竟能如此声震云霄。

本来面无表情的白竹也被阿凌这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唬得一愣,脸上露出了和琉璃一样的惊愕表情。她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此刻正狠狠的按在阿凌的手背上——适才电闪火光间,阿凌突然手一挪,盖住了琉璃的脚踝。

隔着阿凌的手掌,琉璃都觉得有一股大力传了下来,白竹握住她脚腕的另一只手同时也微微一扭,两下力道正好交错,险些没让她的踝关节错位,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口的那一声闷哼,被阿凌的这声惨叫直接吓了回去,连脚上的痛楚都忘了一大半。

白竹回过神来,瞪着阿凌厉声喝道,“你鬼叫什么?又为何挡着我?”

阿凌一面雪雪呼疼,一面叫道,“库狄画师与你有何等仇恨,你竟然使出这手错骨术来?我若不挡你,她的脚骨此刻只怕已然是废了!淑妃殿下,这位阿监要害库狄画师!”

白竹恼羞成怒,松开琉璃脚踝,一掌便掴了过去,“贱婢,你胡言什么!”

阿凌仰头一闪,躲过了这一掌,刚想跳开,头发却已被白竹反手扯住,疼得又是大叫了一声。

白竹一声冷笑,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阿凌的脸上,耳光的渗人脆响和阿凌的惨叫混合在一起,白竹脸上已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一把将阿凌的头又扯了回来,正要反手来一掌更狠的,却突然也是尖声惨叫了一声,踉踉跄跄的退开几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腿,眼见手掌按着的地方有鲜血慢慢浸了出来。

只见琉璃坐在地上,头发披散,右手紧紧握着一只刚从发髻上拔下来的银簪子,眼神无比凶狠的盯着白竹,仿佛随时会扑上去择人而噬。

整个殿里静了足足有几息的时间,淑妃才尖叫起来,“来人啊,来人!把这动手伤人的贱婢给我拖出去杖毙了!”

淑景殿的宫女都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乱纷纷的刚要涌上前,却听阿胜大声道,“你们都是不要命了么?”

众人都是一愣,萧淑妃怒道,“王内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胜的目光在淑景殿众位宫女脸上淡淡的扫过,声音更是凉了几分,“启禀淑妃殿下,陛下就在咸池殿,我等来送月光裙,不仅是昭仪的意思,也是奉了陛下的差遣,库狄画师更是奉圣命为淑妃制裙,她虽只是画师,今夜前来却代表着昭仪的脸面,圣上的脸面,就算有什么是非曲直,也应交由圣上裁决,万无私自动用刑罚的道理。诸位都是宫里的老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请三思而后行。”

众位宫女相视一眼,果然都缩手缩脚不敢上前,萧淑妃雪白的脸气得都有些青了,怒喝道,“还不给我上去,打死了有我做主。”

阿胜突然转身向萧淑妃微笑着行了一礼,“淑妃殿下,圣上若是真的动怒,殿下或许无恙,但动手的宫女却必然无幸,殿下何必做此宽心之语?”

这话落入众人耳朵里,谁还有胆子再动一下?心里也都明白,淑妃殿下早已不是两年前的光景,那时只要听她的吩咐,哪怕是顶撞了皇后,淑妃也能保人无事,但如今这淑景殿里,因为跟武昭仪作对而落得下场凄惨的人还少么?何必自寻这种死路?

淑妃狠狠的看着这些宫女,只见她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去,却没有人肯上前一步,她只得又去看白竹,却见她正举手怔怔的看着那满手自己的鲜血,一副就快晕过去的模样。心里更是暗恨,转头冷冷的看着阿胜道,“难道那胡婢在我这里出手伤人,我居然也教训不得?”

阿胜屈身恭敬的道,“启禀淑妃殿下,您适才或许没有留意,先出手伤人的是这白竹,殿下好意令她去给库狄画师疗伤,她却阳奉阴违,意图暗下辣手伤害库狄画师,被旁人揭穿后又恼羞成怒,不但出言无状,还是擅自动手伤人,库狄画师也是被逼无奈才动手伤了她,没让她继续行凶。此等目无圣上、败坏殿下名声的宫人,自然要严惩不贷。”

白竹正在发愣,她原本最爱看的就是那些娇滴滴的宫女被自己扇得满脸是血的模样,没想到看到自己的血却完全是另一种感觉,心慌得就像要跳出来一般,连大腿上的疼痛都不大留意了,耳中听到阿胜说到自己的名字,又说出这样一篇话来,这才唬得回过神来,忙道,“王内侍,你莫不分青红皂白,我明明是奉命去帮库狄画师推拿下伤处,那个贱婢却污蔑我在伤人,我这才教训了她一下,没想到库狄画师竟然恩将仇报,在殿下面前动上了凶器,这等大罪,便是到了圣上那里,难道不要严惩的?”

阿胜淡淡的道,“凶器,若银簪也是凶器,这宫里谁身上没带一两样凶器?”

阿凌也叫道,“你根本就是暗下毒手,奴婢也学过五年按摩,你那错骨的手法原是关节复位时用的,若是骨节完好,反而会被错开,你又用了那般狠劲,分明就是要废了库狄画师的一条腿,此事圣上可召太医署的博士来看看,一辩就知!再者,什么按摩手法竟要用这般大力!”说着把手就举了起来看,只见她的手背上清清楚楚两个紫红色的印子,正是刚才白竹留下的。她现在半边脸红肿得老高,模样好不凄惨,让这两个紫印越发的有了说服力。

琉璃此时早已把银簪子收在掌心,神色也平静了下来。她刚才听阿凌说,白竹那一手竟然是想将她的脚踝扭废,心头一直压制的怒火便拱了上来,又见阿凌因护着自己被这个白竹抓住头发狠狠的扇了一耳光,不知怎么的,脑子突然腾的一片空白,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看到白竹惨叫着退了下去。此后阿胜和萧淑妃的一问一答渐渐让她清醒过来,看着尖上还带着鲜血的那根银簪,她不但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反而脑子里就像有什么东西哗的开了,一直压抑了三年的无数情绪从那缺口中涌了出去,整个人都慢慢的轻松了起来。

自己还真是有点贱骨头啊,不被逼得狠了就无法看得明白做得彻底!琉璃低头看着在自己腕上摇曳的那些金色流苏,自嘲的笑了一下。

因为阿凌的质问,整个东殿都安静了下来,停了片刻白竹才突然叫道,“殿下明察,那两个印子分明是这贱婢自己弄出来的,好嫁祸于我!”

阿凌忙道,“你少血口喷人,我便是自己想按,这众目睽睽的怎么按?适才就是你按在我手上,疼得我大叫起来,这殿里谁没看见?”

王伏胜见白竹被问得说不出话来,淑妃的神色也有些烦躁起来,忙皱眉道,“多说无益,淑妃殿下,我等现在就告退,是非曲直,由圣上裁决就是,库狄画师,你可还能走?”

琉璃依然坐在地上,头发也未挽起,恰好正伸出手来揉着自己的脚踝,袖子里露出了一只被镂空的金色花叶和流苏称得分外晶莹的玲珑皓腕。王伏胜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后悔自己这一声问得好不是时候,抬头就见萧淑妃的脸色果然变得加倍难看起来。

琉璃却恍若无觉的抬起头来淡淡的笑了一下,“无妨。”她一手扶向阿凌,那只手腕也是流苏摇曳,柔若无骨,眼见就想站起来。

萧淑妃断喝了一声,“慢着!”

烛光下,萧淑妃艳丽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妙的表情,似喜似怒,令人心惊,她缓缓的下了榻,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一直走到琉璃面前才轻声开口道,“贱婢,莫以为圣上让你在御书房呆了两天,赏了你一点东西,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这淑景殿里别人不敢动你这狐媚子,我还不能教训教训你么?”

琉璃仰头看着萧淑妃,吓得似乎傻了,一动也不动,阿胜万没有料到萧淑妃竟然会自己动手,琉璃又不躲不避,想挡在中间也无从拦起,他又不能真的去拉萧淑妃,顿时急得道,“淑妃殿下,淑妃殿下三思……”

萧淑并不理他,伸手就对着琉璃的脸抓了下去,琉璃却像突然醒过来一般,用更快的速度俯身下去,一面大声叫着,“殿下饶命!琉璃不知何处冒犯了殿下”,一面却灵活的向一边挪开了两步。

阿凌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白竹和她裙上的那片暗红,一咬牙合身扑在了琉璃身上,尖叫道,“殿下要教训就教训奴婢好了,请放过库狄画师。”

淑妃一抓落空,想再追过去时,却被阿凌挡住了,不由怒道,“把这个贱婢给我拖开!”

她满脸狂怒,宫女们互相看了几眼,有几个不敢抗命,便过来七手八脚的拖阿凌。

阿胜只觉得脑袋发涨,跺脚道,“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

众人听着心虚,却也不敢十分下狠手,这边阿凌却死死抱住琉璃的肩膀,一时几个人也拖不开她,白竹上来便乱踢,也不知踢在谁的身上,正乱得不可开交,突然听见门口一阵骚乱,有人惊叫了一声,“圣上!”

东殿里众人都愣住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垂帘飘荡中,高宗已经大步的走了过来,一眼看见这殿里的情形,平日有些苍白的脸顿时涨红了,怒道,“这是在做什么?”目光只在萧淑妃脸上一扫,便看向王伏胜,“阿胜,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伏胜立刻跪了下来,“都怪小的无能。”

萧淑妃看到高宗的脸色,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这个胡婢而来,而且一来就如此动怒,心里不由无限酸楚,凄然道,“陛下!”

高宗也不理她,只对王伏胜喝道,“还不一五一十禀告上来,送条月光裙怎么也会闹成如此模样?”

王伏胜不敢迟疑,忙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扼要的都说了一遍,既没有回避琉璃以簪伤人,也没有回避萧淑妃自己动手,却没提那镯子的事情。

琉璃和阿凌都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势也都跪着不动,两人头发披散,衣衫凌乱,阿凌的半边脸红肿得越发厉害,刚才的混乱中有几处还被擦破了皮,琉璃则是嘴角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迹。

高宗听着阿胜的回报,又看着两人的样子,不由越发气恼起来。刚才阿东回去报信时,媚娘就急得什么似的,只说是她错估了淑妃的气性,害了这库狄画师,竟不顾身子沉重也要赶过来。当时他心里还有几分将信将疑的,淑妃固然性子不好,但一个送礼赔罪的小小画师,还有阿胜陪着,她怎么可能下重手?但看着媚娘担忧的神情,他也只得自己赶紧过来看看。没想到,到了这里看到的、听到的,竟比预想的还要糟糕。萧淑妃竟是下令要把这画师拖出去打死,差不动宫女了还自己动起了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抬头冷冷的看着萧淑妃,只觉得此刻她脸上的哀怨无比刺目,以往她虽然任性了些,好在还有一个“真”字,什么时候却变得如此惺惺作态起来,委屈得仿佛是她挨了打似的!他忍不住冷笑道,“你若不喜欢武昭仪送你的裙子,直说就是,何必喊打喊杀,堂堂妃子,如此作为,和市坊泼妇有何区别!”

萧淑妃一呆,万万料不到皇帝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留,当众说出这等重话来,泪水忍不住滚滚的流了下来,“陛下,臣妾也是一时气急,实在受不得这狐媚子在臣妾面前耀武扬威!”

高宗一怔,越发觉得萧淑妃莫名其妙,王伏胜说得清楚,这个画师倒是有几分胡人的野性,急了居然会拔簪伤人,但“狐媚子耀武扬威”是从何说起?这个画师他虽然接触不多,也知道是个老实得近乎木讷的人,萧淑妃难道竟已嫉妒成狂到如此地步?但凡与媚娘有关之人难道在她眼里都成了十恶不赦的狐媚子?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淑妃,这些天你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在自己屋里反省反省!朕实不愿意你如此下去。”

这是让自己禁足了?萧淑妃不敢置信的看着高宗,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九郎!”高宗却恍如不闻的皱眉对身后的宫女道,“来两个人,好好扶起库狄画师,回咸池殿!”看着琉璃一步一拐、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好不烦恼——这画师勤勤恳恳画了两天,又老老实实过来送东西,结果回去便成了这样一副模样,媚娘不知道要多懊恼!

萧淑妃见高宗居然只顾着看琉璃,眼前几乎一黑,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凄厉无比,“陛下,如今,难道一个只伺候了你两天的下贱胡婢,也比我要紧了么?”

高宗愕然回头看了萧淑妃一眼,只觉得这话简直荒谬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又见她笑得疯狂,不由皱眉冷冷道,“你若还是这般胡言乱语,这三个月就别再出来了!”说完不再理她,转身便走了出去,只听见身后传来萧淑妃越来越响亮的笑声,脚下不由自主也越走越快。

待高宗回到咸池殿时,武昭仪已经等在殿门口半日,满脸都是焦急。高宗忙上前揽住了她的肩膀,就听她一叠声问道,“那边如何?陛下为何脸色如此不好?琉璃可还好?她怎么又顶撞上淑妃了?”

高宗叹了口气,一面揽着她往里走,一面道,“早便说了你莫急,你又等在这里做什么?那库狄琉璃没有大碍,就在后面,此事说起来也怪不得她,是淑妃不知怎地狂悖起来。朕去了时还在胡言乱语,朕索性让她禁足三个月,好好反省一番才是。”

武则天忙道,“这如何使得,淑妃殿下心高气傲,若真是禁足三月,何等没脸?不如罚她抄抄佛经也就罢了。”

高宗哼了一声,“又不是没有抄过,好不得两日却变本加厉起来!这次,朕绝不能再纵容于她!不然,过几日只怕对着朕也要喊打喊杀了。”

武则天又劝了几句,见高宗心意甚决只得罢了,又张罗着让玉柳去给琉璃、阿凌两个好好梳洗收拾,又让女医到后面去给两人看诊。过了好半响,女医便过来回报,两人都有不少外伤,好在都不算十分打紧,只琉璃的脚踝的确被人用错骨的手法动过,虽然被人挡了一下,只怕也要歇上个把月才能大好。高宗脸色不由更加阴沉起来。

又过了片刻,琉璃扶着阿凌一瘸一拐的过来谢恩,高宗见琉璃脸上身上都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并没用故意露出伤容来,阿凌脸上红肿虽然未退,倒也比刚才好了许多,两人都是满口谢恩赔罪,只道是自己的不是,心里暗暗点头,也就是媚娘能调教出如此识得礼数大体的下人。

武昭仪的目光却是琉璃的手腕上转了转,只见到袖口干干净净的,她摇头叹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些,居然敢伤人,我还准备罚你禁足,如今倒好,你也不能到处野着乱跑了,不如就罚你天天在这里念书给我听!”

琉璃笑道,“这却是个巧宗儿,琉璃这是因祸得福了。”

武则天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是个精乖的,也知道这是因祸得福,事情做得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些,又没吃大亏,也不枉自己遣了这几个人护着她。

高宗见她们说说笑笑,都是一句不提刚才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心情不由也渐渐好了起来,正想也调笑几句,外面却有人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启禀昭仪,邓司衣伤到了,只怕要用软椅抬她回来。”

琉璃怔了怔才想起,邓司衣就是依依,她不是去皇后的立政殿送月光裙的么?怎么会伤到要被人抬回来?

高宗霍然站了起来,这才想起,那邓依依去的立政殿虽然比淑景殿要远上很多,但也绝不至于到这个时节还没有回来,而且居然还要被人抬回来,想到刚才在淑景殿见到的一幕,他的脸色不由彻底沉了下来,正想往外走,却被武则天一把拉住了袖子,“依依大概是出了个意外,陛下何必着急?”又问那报信的宫女,“到底是怎么回事?伤得可要紧?”

那宫女便吞吞吐吐道,“司衣只是在立政殿里头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来,身上擦伤了些,又扭到了腰,如今行动有些不便,大概并没有大碍。”

高宗见到那宫女欲言又止的脸色,回头便看见武昭仪在向那宫女轻轻摇头,心里顿时明白,媚娘这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了真相再生场气,他依稀记得那邓依依就是立政殿出来的,怎么好好的会在台阶上摔跤?便是摔了也该是立政殿的人送她回来,怎么会让咸池殿的人回来拿软椅抬她?这分明就是……想到今晚萧淑妃的疯狂模样,想到那端庄守礼的皇后对媚娘的人居然也是下手如此毒辣!他只觉得心灰意冷,长叹一声,坐了下来,伸手轻轻的摸了摸武昭仪鼓起的腹部,将头抵在她的额头上,闭上了双眼。

众人见此情形,立刻都退了个一干二净,琉璃扶着阿凌,走得不比任何人慢,脚踝上是真的在疼,只是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适才那一刻给她的震惊太大:她原以为自己在淑景殿这场天翻地覆的闹腾,是今天的重头戏,是武则天从让她去御书房画裙子时就开始布置的决胜局,可刚才那一幕才让她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和淑妃都只是热场的,不过是陪衬和烘托,今天真正的重头戏是在立政殿,是在皇后与依依之间,那场戏她不知道武则天已经布置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安排,她只知道这场戏甚至根本不用真正拉开帷幕,就已经被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不,不,不是句号,这显然只是刚刚开始……

西殿的后屋里,寂静了好一会儿,高宗才抬头低声道,“都是我的不是。媚娘,日后你再莫去管他人,我无论如何,终究会守好你,守好咱们的孩子。”

武则天将头靠在高宗身上,轻轻叹了口气,“陛下,我只愿你长命百岁,我和孩子们都能走在你的前面。”

高宗一惊,怔怔的看着怀中突然露出柔弱一面的女人,感受着手心传来的一阵的胎动,脸上渐渐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第49章 求仁得仁 一步登天

秋日的早晨最是清朗,依依躺在窗前的便榻上,晨风从半开的窗下吹了进来,带来一阵草木的清香,依依却只觉得郁闷无比。窗外有小宫女们叽叽喳喳的说笑之声不断传来,让她越发的烦躁,忍不住转头对身边的宫女阿余怒道,“什么人大清早的便在这里吵闹!”

阿余应声跑了出去,不多久外面便传来她爆豆般的一通训斥,小宫女们哄笑一声作鸟兽散。依依恨恨的拍了拍榻沿,只觉得那哄笑声里似乎也充满了嘲讽: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们就当自己再不是咸池殿里的管事女官了么?

说来也真是她霉运当头,那个库狄琉璃去的是淑景殿,竟然囫囵着回来了,虽说崴了只脚,却被昭仪日日叫去屋里念书,是何等的美差!而自己,去的是立政殿,先被晾了半日不说,出门时居然脚底一滑从台阶上滚了下来,结果头也破了,腰也伤了,日日只能躺在榻上生闲气。

她自然知道是有人暗算了自己,回想起来,那台阶上一定是涂了什么,但昭仪却吩咐说,日后无论什么人问起立政殿的事情,一定要含糊过去,只许说是自己不小心。

昭仪这是傻了么?她明明是被人暗算的啊!就算不是皇后吩咐的,也一定是皇后身边的人!

可昭仪的话她不敢不听。这宫里,人人都知道昭仪最是好性,从不打骂宫人,又待人大方,别说咸池殿的宫人一年到头赏赐不断,就是不相干的宫人,但凡略帮过她的,也从来不会少赏。因此就算在皇后淑妃跟前常有人吃亏,到咸池殿服侍依然是宫里第一等肥差,每次昭仪出去,往前凑的贱婢们更不知有多少。自己这一个月不能在昭仪面前呆着,还不知道被谁钻了空去,更别说忤逆了昭仪的意思——多少人在盯着等着她出错呢,就像当年她自己,不也是不错眼的盯着昭仪身边的女官?

一念及此,依依忍不住看了阿余一眼,阿余忙笑道,“可是风吹得有些凉了?要不要奴婢拿床薄毯来?”

依依压住了心头的烦躁,淡淡的一笑,“是有些燥,去给我拿柄团扇吧!”笑容不自觉的有了一两分武昭仪的影子。

阿余忙转身去开箱,不多时就拿了一柄画着嫦娥奔月的绢扇,满脸都是笑,“奴婢给您扇扇?”

依依摇头,把扇子拿在了手里,看着扇面上嫦娥那窈窕的腰肢,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还要躺几天才能下床活动。女医说得明白,若是想不留丁点后患,就算觉得身子骨轻便了,也要她来看过,确定已经好了,才能下床,到时想怎么跑都成!依依自然不敢不听,毕竟这身子若是出了意外,才真是一世的抱负都付诸东流。

只是听说这个月,圣上竟然日日都留在咸池殿,连十五那日都没有按规矩去皇后的立政殿。虽说武夫人如今就住在殿里,却不知……别人也就罢了,千万莫便宜了那个库狄琉璃才好!想到那胡女一来宫里昭仪就另眼相待,连小宫女里最机灵能干的阿凌都被派去伺候她了;想到她竟然去了圣上的御书房,这种待遇除了以前的萧淑妃、如今的武昭仪,宫里何人有过?想到如今她还不定怎样天天在圣上面前转悠……依依只觉得胸口愈发闷得难受。

窗外突然又传来了一阵说笑喧哗的声音,她忍不住狠狠的把手里的团扇一拍,“这里如今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依依自然不知道,她心心念念惦记的库狄琉璃,这些天的日子却远没有她想像的好过。

此时,琉璃刚刚吃过早饭,看了看时辰,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的抄起床前案几上翻开的那一卷《汉书》往外就走,阿凌忙叫了声,“大娘!”琉璃一怔,赶紧停下脚步,扶住她的手慢慢走出门去。马上就满一个月了,她要坚持……装!

她的脚其实没过几天就消了肿,不到十日就能行走如常,但女医既然说了要养一个月,她也只能脚上涂着药膏,包着布条,时时做出一副脚伤未愈的样子,尤其是皇帝面前,更是半点马虎不得。武昭仪这些日子绝口不提皇后和淑妃那日的所为,却每日必要皇帝来了,才打发琉璃一瘸一拐的离开。琉璃十分怀疑,那位依依也是因此不能起身的。

不过,比起读书这项“美差”来,装瘸实在算不得什么。这些日子,武则天无事的时候,当真会让她去屋里念几篇传记。每当此时,琉璃都会对来到这里的最初三年心生感激——若不是那时不能说话不能出门实在无聊,把那间屋里仅有的几本文集史传都看了个烂熟,就她这点练书法练出来的古文底子,只怕如今能不能看懂这些竖排繁体无标点的史传故事都是个问题。饶是如此,她还是经常会遇见一些生僻的字眼读不出来,以至于现在每天晚上,她还要提前做功课,一本《说文解字》被她已翻得卷边。

更让她头疼的,是武则天有时若有所思半日后突然蹦出来的问题,像是“高后权倾天下,为何一旦去世,吕氏竟会族灭?”“武帝为防外戚专权,立子杀母,然则却令权臣当道,这世上可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琉璃隐隐知道,这大概才是武则天让自己读史的原因,自己这些日子读书时纵然小心准备,依然不免读错字或断错句,武则天竟常常立刻就听了出来,可见对史书早就烂熟于胸。她选了自己来读史,除了因为成日呆在咸池殿里养胎有些无聊,更大的可能是这些问题早就横亘在她的心里,想听一听别人的想法,而自己那天对霍光传的歪解恰恰合了她的意。

但对琉璃而言,怎么回答才能既让武则天觉得有趣、有用,又不会让她太起疑心,绝对是一个大难题,她也只能老老实实扮演着天生聪颖又没有读过太多书的模样——后面这一半倒是本色演出,前面这一半却要她绞尽脑汁的回想原来积攒的一点历史知识,找一些能说得透彻的新颖观点,其艰辛程度,就好比天天准备高考。她很怀疑这样下去,自己还没练到古文通达,先就熬得神经衰弱了。

这一日,琉璃读的却是《酷吏传》,她也是昨日“预习”时才知道,原来此时所谓“酷吏”并不算贬义词,列入酷吏传的不少人物如赵禹、尹齐之流,居然都是不畏豪强、执法如山的包青天式人物,而郅都更是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一代名将。

《酷吏传》写了十人,篇幅却不算太长,琉璃念完之后,武则天照例沉默片刻才开口,“琉璃,你如何看这些酷吏?”

琉璃叹道,“依琉璃来看,做酷吏乃是天下最不划算之事。”

武则天这些日子已听惯了琉璃的胡说八道,也不插言,只看着她微笑,琉璃又道,“昭仪您看,这十个人里个个手上血流成河,自己也多不得善终,所谓损人不利己,莫过于此。”

武则天笑道,“那依你看,为何历朝历代还有这么些酷吏?”

琉璃想了想才道,“大概是局势造就。就如这酷吏传开篇所说,若是无为而治,自然不需要酷吏,若是天下大乱,乱世用重典,或是要革旧立新,不破不立,大概帝王就非用酷吏不可,自然也就有了酷吏。他们说到底,也不过是帝王手中的利刃,剑锋到处,无不披靡,而用得多了,也难免折损于树敌太多,或被弃用以平息怨恨。”

武则天眉头微皱,“你可是觉得这些酷吏冤得紧?”

琉璃笑道,“哪里,都是为吏,循吏酷吏,自然都是自己选的,又没有人拿刀架他们脖子上逼他们杀人。选择玩火,终招自焚,正所谓求仁得仁,人尽其用,哪里能够怨恨君主?琉璃在西市上,也常见有人斗鸡,谁不知道那斗鸡虽有一夜暴富的,更多的却是倾家荡产,他选了这条路,难道还怨老天不看顾他?”

武则天笑着摇了摇头,一双明亮的凤眼落在琉璃脸上,“说得轻巧!若你恰好为官,又知道主上缺是正是酷吏,又该如何?”

琉璃心里微凛,沉吟半日,毅然抬头,“琉璃必竭尽所能……给主上找一个合适的人来当!”

武则天怔了怔,不由大笑起来,半响才叹道,“你这小滑头!若真去为官,做循吏只怕不能,倒是做个弄臣的好料子!”

琉璃也笑道,“人贵自知,琉璃自知天分所限,连杀鸡都不敢,哪里能做酷吏杀人?真要勉强去做了,只能坏了主上的大事。再说做弄臣有何不好?为主分忧,正是人臣的本分!难不成还要学那些忠臣,自己倒是名垂千古了,却置君主于何地?还白白连累了父母家人。”

武则天立刻点了点头,“正是。”

琉璃见武则天心情甚好,忍不住还是道,“那酷吏其实与忠臣也差不多,虽然也能得用,但若用得多了,于君王名声终究无益。”却见武则天只是淡淡的一笑,一副并未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由暗暗的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还真只有做弄臣的天分。

两人正说着,玉柳不声不响的端了个银杯进来,站在门边,也不做声,武则天便笑道,“琉璃,你去夫人那里一趟,让她带月娘过来,弘儿倒是喜欢和这个姊姊一起玩耍。”

琉璃忙应了声是,站了起来,扶住阿凌转身退下,并没有多看玉柳一眼。待她到了武夫人那里,却是人影不见,一问才知道,武夫人早已带了月娘出去——萧淑妃被禁足,第一个喜出望外的就是武夫人,这些日子只要天气好,几乎日日都出去逛,不是划船,就是斗花,当真是乐不思蜀。今日却是听说西海要收拾今年的残荷,早就去看热闹了。

琉璃无法,只好要了杯水,慢慢喝完了水,才对这屋里的宫女道,“昭仪原是想找夫人带着月娘去她的屋里玩耍,既然都不在,还得麻烦姊姊去回报一声。”

那宫女吓了一跳,急忙忙的转身就冲了出去,心里不由埋怨琉璃,就算你要喝水,这事情为何不早说?昭仪只怕已经等的急了!待她跑到昭仪的屋里,把事情回报了,却见昭仪毫不在意的一笑,“看来她真是闷得狠了。”

这宫女见昭仪并没用因为自己来迟而不满,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笑着行礼退下,还未走出门去,就听昭仪又对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句,“去把韩女医请来,让她好好给依依看一看,若是能下地了,便赏她一身好衣服头面,待圣上到了,就传她过来。”宫女一惊,心头顿时升起无限狐疑。

到了第二日,前头果然便传来了消息,圣上昨夜竟是宠幸了依依,早上就封她做了宝林,虽然品级并无提升,却是从宫官转成了内官。在后宫里,各殿嫔妃安排心腹宫女做低位内官原是平常,但在咸池殿这却还是头一遭。一时间,咸池殿内,每个角落飘荡着羡慕嫉妒恨,咸池殿外,各处庭院平添了寂寞空虚冷。

这一天,也正是琉璃脚伤满了一个月,她一身轻快的到武则天屋里,恰好便遇上了打扮得焕然一新的依依。阿凌原是个消息灵通的,琉璃早从她嘴里知道了今天这头号新闻,因此给武则天见过礼后,又向依依福了福,“恭喜邓宝林!”

只见依依梳着倾髻,一枝五彩坠玉的双凤步摇流光溢彩,身上是一件双层单丝罗衫,配缠枝牡丹纹金锦的六幅长裙,又挽着泥金大红披帛,窈窕妩媚又华美贵气,单看打扮,莫说一身湖色素面襦裙的琉璃望尘莫及,只怕这宫里也没几个人能压过她去。

依依笑着上前一步,亲热的拉住了琉璃的手,“你也来笑话我么?”

琉璃好容易忍住了一个哆嗦,忙道,“琉璃哪敢。”依依对她向来是淡淡的,如今这一变脸,她还真是不大适应。

武则天微笑道,“昨日女医说依依已经大好,看来你的脚今日也是大好了,也罢,我也拘了你一个月了,今日夫人要去鹰鹞院看北边新上贡的海东青,你也去开开眼界吧。”

琉璃心里大喜,却苦了脸道,“邓宝林身子一好,昭仪果然便看不上琉璃了!”

武则天忍不住笑了起来,“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你若再不走,便罚你念了这一整卷的书给我听。”

琉璃忙摆手,“昭仪饶命,琉璃这就告退!”

待出了武则天的屋,帘子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依依的笑语,“琉璃真是昭仪的开心果儿”,琉璃只觉得心里又是一哆嗦,想到依依此前若有若无的敌意,如今故示亲热的做派,突然间恍然大悟,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阿凌奇道,“大娘,你笑什么?”

琉璃笑道,“没什么,想起了昨天的一句话。”原来这才叫“求仁得仁,人尽其用”!

在西屋里,武则天正轻声嘱咐依依,“我原说了,世事祸福相依,你若不是那遭意外,怎么会得到圣上的格外垂怜?你今日却梳妆得久了,待会儿好好去皇后那里谢恩,莫失了礼数,这头一遭尤为要紧,万万不能让人挑了不是。你也知道,我自打有了身子怀相一直不好,圣上才让我暂时就不必过去请安,你这每日的礼数却是不能少的,缺什么衣服头面只管跟我说,也是我咸池殿的脸面。”

依依点头不迭,心头好不解恨:那些害自己受伤的贱婢,自己今日正要让她们好好看一看,不怕气不瞎她们的狗眼!

她告了退,转身向殿外走去,看着自己身上这华美的长裙,想到头上那支价值百金的步摇,脸上不由自主已经挂满了笑容。

在她身后,武则天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的也笑了起来,轻轻的往后一靠,玉柳早不声不响的将软枕放好,又给她身上盖了床薄薄的毯子。

武则天闭上眼睛,玉柳忙打了个手势,屋里的几个宫女都退了出去。静默半响,武则天才低声问道,“那边都安排好了么?”

……

从咸池殿到鹰鹞院颇有些路程,正是深秋的晴朗日子,武夫人携着月娘,带着琉璃、翠墨几个人,又特意叫了刘康带路,七八个人说说笑笑着往东而去。武夫人今日穿得也是格外鲜亮,一件杏红色云锦滚边的襦袄,配着墨绿色的宝相花长裙,稳重里透着精神。但琉璃总觉得她脸上的脂粉似乎太厚了一些,话似乎也太少了一些。

倒是月娘,见琉璃也跟了出来,笑得极欢。她本是话少的孩子,只是大约因为每次说话琉璃都会认真听,跟琉璃倒是愿意多说两句,走到北海时,便拉了琉璃指给她看:“那边,原来一大片莲叶,昨天好些人在收拾。”

琉璃看着那片变得清清爽爽的水面,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连这宫里的莲花是什么样子都没看见,人家就连叶子都收拾光了!就听翠墨道,“其实这宫里的白莲也不比咱们家的强多少,倒是水面宽阔,划起船来还有些趣味。”

琉璃往湖面上一看,果然有三两只画舫点缀在清澈的湖面上,微风之中,似乎还有丝竹之声隐隐传来,不由点头:这深秋大清早的泛舟听曲,精神果然可圈可点。

一行人转过湖边东边角上一处纳凉小亭,没多远,便到了北海的船坞边,只见花木深处,长廊下面,系着一溜七八条画舫,犹以一艘龙头大船最为精致华丽,有宦官正将这船撑到长廊尽头的青石码头边。